春秋我为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一家哭,何如一乡哭,一县哭?
然而无恤并不知道,就在他请求赵鞅以成文法形式,明令禁止殉葬的同一时刻。在南方遥远的吴国,一场惨绝人寰的活祭正在拉开序幕。
那位号称“大霸”的吴王阖闾,为了安葬他那位因为一条蒸鱼而傲娇自杀的吴国翁主滕玉。于国西阊门外凿池积土,文石为棺椁,题凑为中,随葬金鼎玉杯、银樽珠襦之宝无数。
随后又令倡优舞白鹤之羽于吴市中,竟一口气骗了数千名越族人进入那长长的墓道中,按下机关,封死墓穴,俱坑之!
很久之后,得知这件事的赵无恤才更清晰地意识到。春秋贵族钟鸣鼎食、诗书礼乐的侧面,是一丛丛血染的荆棘,里面躺满了庶民、野人白骨累累的尸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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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 第45章 兄弟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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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竖人宽总算口干舌燥地读完这长长的策论后,赵鞅慨然而叹,众家臣也若有所思。
之前那个说赵无恤不喑世事的下大夫家臣,早已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位十三岁小君子对世事的了解程度令人发指,甩了他无数条街!
在无可辩驳的数据的支持下,在赵鞅也表露出同意的倾向后,此法令获得了一致通过。
其中几位早就看赵氏人殉不顺眼的家臣,比如家宰尹铎,中大夫傅叟等,对赵无恤的好感暴增,纷纷赞叹赵氏出了一位如令狐文子般的贤君子。而在意识到更多的人口可以支撑更多的兵员和战争后,一向先军主义的邮无正也不住地颔首同意。
不过,以成文法性质推行的禁令,还是在原文基础上更改了不少。比如禁绝以活人殉葬,违反者只是罚金、罚帛,没有像成邑那样以暴制暴的“皆坑之”。
而另一方面,无恤也被部分心存不满的士大夫认为,是个对他们薄恩寡幸的恶君子,在选择世子的天平上,这个精明强悍的小君子迅速被他们舍弃了……
在安排好一切后,赵鞅略一思索,又差人将无恤竹简的备份抄录,送到赵氏的北方重镇晋阳去,让晋阳县大夫董安于也在当地推行此法。赵鞅觉得,晋阳作为一座新建立的城池,应当有全新的开始。
其实,赵鞅还有另一分心思,对那个与他亦师、亦友、亦臣的董安于,他还想炫耀炫耀:怎么样,我这小儿子,很不错吧!
也不知道其他三个儿子在初到领地后,都做了些什么,这份无恤首倡的家法颁布时,也会刺激他们奋起上进吧?
赵鞅收回了心思,他轻咳一声道:“既然此事已经商量妥当,那就继续谈一谈,关于冬至日大朝会的准备事项吧。到时候,孤要陪同宋国大司城乐伯一起进入虒(si)祁宫,朝见国君!”
……
下宫城南面有一座小邑,名为棠,正是赵氏长子伯鲁所领的乡邑。
和无恤作为狄婢之子,在丧母后孤零零一个人不同,赵氏的伯仲叔三兄弟,却是有不少母家亲戚的。
当初赵鞅娶妻时,正室少君为韩姬,两个同姓的陪嫁滕妾分别是魏姬和知姬。
之后韩姬早逝,魏姬便被扶为正室。
长子伯鲁,就是韩姬所生;仲信,则是魏姬之子,理论上来说,他也能算嫡子;叔齐的母亲则是知姬。
在冬至日大朝会将至的关口,虽然还不至于洞悉其中真相,但晋国各卿族都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韩氏、魏氏、知氏也乐见自家儿孙不往暗潮涌动的新田城中凑热闹,而是将他们统统从公學里唤了回来,撵到了家邑,或者乡野之中。
于是这些卿族子弟就不约而同地往赵氏诸子新获得的几处乡邑跑来,名为投奔表兄弟,实则带着观察刺探的小心思。诸卿子弟从小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耳渲目染,稍微长大一点,就在晋国公學那个缩小版的政治社交场里摸打滚爬,没一个是简单的。
所以韩氏的嫡孙韩虎,这会就呆在棠邑,韩虎十三四岁年纪,长得却一点不虎。他承袭了韩氏男子面如冠玉、儒雅斯文的君子模样,这会正坐在席上,玩着腰间那组玉佩,可心思却在对面案几的赵伯鲁,或者说,在伯鲁手里那份简牍上面。
那是今早刚从赵氏下宫发来的文书,伯鲁对人坦荡,不设防备,所以韩虎已经瞧过一眼。那居然是一项新的家法,说是今后要在赵氏各领地上推行“止从死”的政策。
和赵氏不同,韩氏作为晋国公族,一向没有大肆殉人的习惯,所以韩虎对此是赞成的,但他嘴里说的却和心里想的完全不同。
“表兄,你真的要在棠邑推行这项由你庶弟首倡的法令?”
同样是谦谦君子的伯鲁抬起了头,对韩虎温和地一笑:“那是自然,这可是父亲以成文家法的形式颁布的,我怎能不从?”
“可上军将在分封你们兄弟四人时不是说过,要在一年后比较谁的治理最有政绩么,如此一来,那庶弟无恤岂不是领先了你一头?你就甘心?”韩虎此言透着浓浓的关切,作为伯鲁的表弟,他自然希望伯鲁能成为赵氏家主。
伯鲁叹了口气,放下了简牍道:“不甘心又能如何,那也是因为我不如无恤。但是,止从死,这是利家利民的好事。我作为长兄,应该尊从孝悌之义,为弟弟的仁爱和才干感到高兴,怎么能嫉妒他呢?更何况,在来棠邑之前,我和他还在下宫东门携手同唱‘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呢!”
“而且这毕竟是我赵氏家事,阿虎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韩虎应诺,心中却对这个满口孝悌之义的表兄不以为然,真这样下去,他恐怕要和那位曾伯祖父韩无忌一样,因竞争之心不足而与世子之位交臂而过了。
殊不知那一首《棠棣》中还有这么一段,“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有时候一奶同胞的兄弟,甚至还不如朋友可靠哩,也许到时候,你还得依赖我们韩氏帮助呢!
……
在下宫的另一面,仲信所在的东乡邑,此地有五六百户人家,四千余人口,是四子所领乡邑中最大,也是最富庶的一处。
君子仲信雄心勃勃地来到这里后,本准备大刀阔斧地进行一些改制,好让父亲知道自己的本事,并在一年后完全压倒那个狂妄的贱庶子无恤。
但当地的乡中氏族们却摸准了这位嫡君子的心思,他们一味逢迎,各种高帽子一顶又一顶地戴上去。自大却没什么本事的仲信便忘了初衷,开始频繁参与各种饮宴,接受氏族们的马屁贿赂,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将东乡邑掌控住了,顺其自然就行,不必做太多动作。
然而今晨,从下宫送来的简牍文书却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将他从迷梦里打醒。原来仅仅三四天时间,那个一刻也不安分的贱庶子又闹出了大阵仗,他首倡了“止从死”的建议,而且父亲居然同意了!并将这一建议以成文法的形式颁布,还要仲信在东乡推行。
这对他而言,比吞了一只苍蝇还恶心,仲信狠狠地将文书扔到了地上,满眼冒火,而他幕中那些东乡的氏族子弟则面面相觑。他们几代人来一直都做着殉人的事情,要是这条法令被仲信严格推行下去,就再也不能带着殉葬奴仆去伺候自己死后的奢靡生活了。
于是,众人便纷纷出面谴责这文书法令的荒谬,但又不敢明里指出家主赵鞅是“乱命”,只能把矛头对准那个让仲信不喜的贱庶子。
真是瞌睡时来了枕头,仲信越听越觉得没错,而他的表弟,晋卿魏氏的嫡子,和仲信性情相似的魏驹所说的一番话,更是让他心花怒放,彻底忘了嫉妒与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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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 第46章 一生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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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相忠厚,年纪才十六七岁的魏驹说道:“仲兄不必困扰,且容弟说一段齐鲁分封的往事。”
仲信气鼓鼓地问道:“这和今天的事情有何关系?”
魏驹淡淡一笑:“自然是有关系的,仲兄且听我慢慢道来。我听说周文公的儿子伯禽受封鲁国时,去了三年以后才回来向周公汇报施政情况。周公问他:为何如此迟晚?伯禽说:我在鲁国大兴改制,变其风俗,改其礼仪,要等三年才能看到效果,因此迟了。”
“而太公望受封于齐国,仅仅五个月就向周公汇报施政情况。周公说:为何如此迅速?太公说:我简化齐地的仪节,一切从其风俗去做,所以很快。等后来太公听说伯禽汇报政情很迟,便叹息说:唉!鲁国后代将要为齐国之臣了,为政不简约易行,民众就不会亲近;政令平易近民,民众必然归附。”
“如今,齐国果然强大,成为我晋国大敌,而鲁国非得在晋国保护下,才能稍得喘息。”
魏驹将这段齐鲁的往事缓缓道来,赵仲信听得连连颔首。
魏驹顿了一顿,接着说道:“那贱庶子无恤在成邑大兴改制,变更人殉的习俗,岂不和鲁侯伯禽一样?而仲兄在此入乡随俗,不轻易更制,岂不是和齐太公一样?照我看来,过上一年,仲兄便会同齐压制鲁一般,将那贱庶子的施政远远抛在后头了!”
仲信一听对啊,就是这个道理,不由得当场拜谢魏驹指点迷津。
而对于这项下宫颁布的法令,他明里尊从,其实却不以为然,竟放任当地氏族继续暗中以隶妾,甚至是小宗亲属殉葬。
仲信现在无比坚信,自己“入乡随俗”“无为而治”下的东乡邑,在一年之后,一定会比那贱庶子的成邑强十倍,百倍!
魏驹明面上这样说,暗地里却将那赵氏法令,连同赵无恤这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才不像仲信一般迂腐而好糊弄,而是大智若愚,何况魏驹记得清清楚楚,一百多年前,他们魏氏的先辈魏颗,也公然做过禁止人殉的事情,还留下了一个典故。
而在屋外,仲信的御戎,上士成何正一脸阴沉,听族人痛诉这几天在成邑乡发生的事情。那成氏族人走了一天一夜,跋涉了几十里山路,才匆匆来到东乡,这会正哭得稀里哗啦。
“宗子,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听完以后,成何几乎咬碎了牙齿,他脸上那条如蜈蚣般狰狞的伤疤仍在,下雨天还会隐隐作痛,冬狩时贱庶子打的那一鞭子也忒狠了。而且,贱庶子一到成邑,还对自家氏族如此严苛,如今又要釜底抽薪,将成氏肢解!
但成何对此却无可奈何,他的乡宰职位是被赵鞅亲手削掉的,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能让这族人稍事休息后,回成邑传话,让家中的老阿翁尽量隐忍些时日,再叫弟弟阿季来东乡暂避几天。
惹不起,我们还躲得起!
等熬过这一年,君子仲信得了诸子最佳的政绩,便能获得世子之位,到时候一定会想办法让那贱庶子乖乖滚离成邑。到那时,他再回成邑秋后算账!什么成巫、窦彭祖、甲里桑里,这些叛逆统统要严惩不贷,以十倍百倍报复之,而那两个逃跑的隶妾,也要抓回来,在死去的叔伯墓前碎尸万段!
成何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弟弟成季,已经于今晨暴毙了,死前还受了不少苦头。
等消息传来后,成何痛苦不已,也从此将赵无恤当做一生之敌,不死不休!
……
在原本的历史上,赵襄子真正的“一生之敌”,那个被称为知伯,欺凌压制得襄子数十年不得喘息。最后还将他在晋阳围困三年,让赵氏差点举族灭亡的终极大boss,现在却仅是个和无恤同龄的总角小正太。
这位少年现在正坐于两马驾辕,无帷无幔的轺车上,对着作依依惜别状的叔叔知果和表兄赵叔齐冷眼而视。
叔齐的母亲,是知姬,也就是知氏的一位庶女。和韩虎、魏驹跑到伯鲁和仲信的乡邑打秋风一样,知果也以追逐猎物为名,带着这位备受全族推崇的小侄子,跑到了表侄赵叔齐新上任的西乡一探究竟。
赵叔齐为了体现东道主的排场,摆下了华丽的燕飨,召唤乡中各氏族作陪,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因为种种原因投效了叔齐。他还带着叔侄两人在城邑里转了转,叔齐新官上任三把火,西乡中处处是隶民们忙碌的身影,数个水利、修缮、城防的工程正紧锣密鼓地展开。
在呆了一夜后,知氏叔侄准备离开,这才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知果朝恭送他们出墙垣的赵叔齐再次还礼,才上了轺车,却见身旁的少年一言不发,看也不看在他们身后礼貌下拜的赵叔齐,态度十分倨傲。
少年名为知瑶,是知果兄长,世子知申的次子。他长得鬓发俊美,身材长大;虽然才十二三岁年纪,却已经能射箭驾车,堪称勇力过人;而且博學多才,君子六艺,舞蹈剑术无一不精,任何事情一學就会;他还善于巧辩,智力超群;更难得的是意志坚定,做事果敢。
换句话说,这就是一个天才。
赵无恤最近虽然大出风头,但要真和这位浑身上下笼罩着神童光芒的知瑶比起来,就瞬间变成了普通的路人甲。而同辈的韩虎、魏驹、范禾等虽然皆一时之选,却都无法与知瑶相提并论……
知瑶集如此多的长处于一身,也难怪受到了知氏全族上下的一致喜爱。
唯独和他相处较多的知果才知道,自家这个侄儿,在表面的五项贤才之外,却还隐藏着一颗无比骄傲和残忍的内心。
知果捋了捋短须,问道:“阿瑶,你觉得你叔齐表兄治下的乡邑如何?”
知瑶仿佛连评价都觉得欠奉,他用稚嫩的声音懒懒地说道:“跳梁小丑而已,不说也罢。”
知果十分奇怪:“是么?但我看乡中四氏已经向他臣服,全乡上下也一片琴瑟相和,看来能做出不少政绩啊。”
“阿叔大谬,这西乡的一切,全然是镂空的花花架子,犹如空中楼阁。叔齐心思缜密,以阴暗的手段操控氏族,驱使隶民,却失之于狡黠。叔叔可能觉得他挺聪明,但在我眼中,简直像蠢笨的狗彘在做粗劣的表演。照我看,他顶多和夷吾一样,空有鹰视狼顾之相,背信弃义之举,却成不了大器。”
知氏是目前唯一还侍奉着晋侯的卿族,虽然其真正目并不是想尊公室,而是攀附借以为助力,但表面文章还是要注意的。于是知果轻咳一声道:“阿瑶,你怎能直呼晋国先君惠公的名讳……”
知瑶不以为然,“六卿连活着的国君都弑杀了两位,叫一叫死君的名字又能如何?他还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教训我不成?更何况,晋国早已是重耳一系的邦国,夷吾连七庙都不能配享,非吾君也!”
得,连文公名讳也叫上了,不过他一通话引经据典,驳得知果无话可说。
少年老成的知瑶说罢不再搭理在他看来仅有中人之姿的叔叔,而是偏着头望向天边黑压压的云层,那是都城新田的位置,正是暗潮涌动之际。
祖父知跞这些天一直避而不谈,实则却关心无比的冬至大朝会,就在明日!
知瑶稚嫩的嘴角又牵起了一丝冷笑,他暗暗想道:“比起愚昧却自以为聪明的表兄,我倒是对那个‘获白麋’‘知雅意’首倡‘止从死’的赵氏庶子无恤有些兴趣,也不知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希望这场冬至日的狂风骤雨过后,在来年的新田公學里,我能会他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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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 第47章 心怀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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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成邑乡,野人出身的伍长井也正苦着脸,眺望远处乌云密布的天际,只希望昊天上帝能降一场冰冷的冬雨让自己清醒些。
自从他将成邑近况悄悄记在竹片上,递交给君子叔齐的暗子后,井这几日简直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心中十分矛盾。
在来到成邑仅仅数半旬的时间里,他亲眼目睹了此地迅猛发生的变化。
成里那堵高大厚实的石墙被羊舌戎带着赵兵,花了数个时辰,用铜锤铜撬砸开了一个巨大的孔洞。之前不可一世,胆敢给君子脸色看的成氏最终咎由自取,就如同这堵墙一般,轰然倒塌。
不过破坏之后的清理,却是个大问题,光靠赵兵和乡卒搬运,大概要半个月时间。
而后君子又下了令,这些堆满了路口的砖石,成邑乡的国野民众可以随意前来拾取,至于是带回家修井垒墙,还是去田亩加筑阡陌,君子一概不问。
用君子的话说,这叫“充分发动人民积极性”,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压根不懂。
成氏打造这堵“防备盗贼”的石墙可花了不少心思:采的是附近山中最好的石料,再用浓浓的粟米汁和土浆抹满缝隙。于是成邑乡的民众们蜂拥而至,大家都同疯抢一般,结果两天时间,就被全乡民众搬了个精光。
要不是赵兵们拦着,他们也许还会冲进刚办完丧礼,却又再次挂上缟素的成氏庄园里去,把那些路边种植的栗树桃树统统砍了,并把门扉也拆卸带走。
直到这时,众人才明白君子所说的“人民群众积极性”有多么可怕。
也就在昨天,井听说前任乡司马成季死了,据说死的很惨,皮肤溃烂,两目流脓,死前呕血三升,舌头被咬得血肉模糊,口中却还在骂着“乃公”“贱庶子”“尔母婢也”等粗话……
大家都觉得成季是在土里埋了一夜后得了风寒恶疾,但只有见过成巫、虞喜等人强灌成季毒药的井才知道,这是君子无恤留下的后手。这位一面仁慈,一面又狠辣的君子,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不过至少经此一役,成氏可不敢再找隶臣妾来殉葬了。
因为来自下宫的法令已经正式颁布,不仅是成邑,整个下宫五乡,以后都要执行君子首倡的“止从死”家法。士大夫、国人们或许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略为不满,但身为野人的井却有不一样的感受。他的一位姑姑,就是在数年前被主家残忍殉杀的,入殉葬坑前哭天抢地,他对此记忆犹新,从此以后,作为卑贱的野人隶臣,朝不保夕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但君子无恤越是爱民惜民,越是对井推衣衣之,推食食之,井的内心就越发的痛苦和矛盾。
于是他身为伍长,却一直在干徒卒的活计:搬运成氏私藏的兵甲、粟米等事情上,他都争着去做。平日练兵也最为认真,他所在的伍在昨天的临时考校中还拿下了全卒第一的成绩。或许只有劳累才能让井忘记自己的背叛,好像只有为君子做更多些事情,才能弥补他的愧疚。
但他却别无办法,因为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君子叔齐的手中!
这天,当井搬着最后一批兵甲到达府库后,却被一脸恶相的田贲给喊住了。
田贲穿着戎服,胄却戴得歪歪斜斜,按着腰间那把青铜短剑,虽然当上了两司马,可气质还是个浪荡子恶少年,不似军官。
田贲叫住了正在忙碌的井,说是君子无恤召唤他前去乡寺。
井心中咯噔一下,心里暗道:“难不成是那件事情被君子知晓了!?”
井试探着地询问田贲,却被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我怎知主上唤你作甚?快些去就是了!”
却是田贲这两天一瞧见成氏大宗的人出门,就去踹上一脚找茬,用幘布蒙了眼睛当骡马使唤,或者抢下其冠帽冲里面撒尿……然后他就被君子无恤训斥了一顿,说是对成氏已经不计前嫌,不许赵兵再无端欺凌之,所以田贲才心情不佳。
井只好一个人去了乡寺。
乡寺就在府库隔壁,君子在成氏溃败后,也没有放松警戒,他命亲信虞喜带轻骑士在成邑外围巡视,穆夏则带着一两步卒守卫乡寺。乡寺门口有两个赵兵持戈看守,相对直立,若是其他人前来,少不得会被仔细盘查,但井是熟面孔,两人随便问了几句,就放他进去了。
进入寺门,是二进的院子,外庭既广且深,井过了头层院落,又在二院门外经过两名赵兵岗哨,才到达内庭,庭正中是一个屋檐飞角的大堂。
高大威猛,浑身披了三层甲的穆夏如同一尊巨像,持一丈长戟,沉默而坚定地守在堂门外,他是保卫君子的最后一层壁垒。
井踏上木板铺就的走廊,朝穆夏点头致意,这才发现大堂门口已经有两双鞋履。他将沾了泥土的皮履小心摆放在门口,还特地嗅了嗅足衣有无异味,这才唱了声诺,垂着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却见深衣广袖,留着一头黝黑总发的君子无恤坐于堂正中,乡司马王孙期,以及井的顶头上司羊舌戎位于两侧席上。见到井进入,他们的交谈顿时停了下来,目光都集中到了井的身上。
井正要下拜行礼,却只听君子无恤嘴角带着一丝他看不出意味的笑,说道:“井可算来啦?我等正谈论你呢,你可以啊,又做下好大事!”
井心中一沉,暗道自己的背叛果然被明察秋毫的君子知晓了,别看君子平日对赵兵极好,但对待忤逆者,比如那成季,却是心狠手辣。井知道,自己此等行为,已经是百死莫赎了。
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堂上,重重稽首砰然有声,口中说道:“井知罪!”
这下轮到赵无恤愣住了,他和堂上两人面面相觑,说道:“你哪有什么罪?我的意思是,你的伍在卒中大比时,名列第一,而且你平日也最为勤勉,我今天唤你来,却是有事情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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