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范伯若至,鞅自然会扫榻相迎!”
范、知俩人的联袂而至,似乎在释放着不一般的政治信号,让赵鞅有些不安,与他处于同一阵营的韩不信和乐祁也有些惊疑不定。
而正在被知、赵相互争取,隐隐知晓内情的魏曼多则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范与中行两家算是臭味相投,也是铁杆盟友,中行寅此时恢复了平日的雍容,他走到范鞅身边致敬行礼,一口一个范伯地叫,态度十分亲昵。甚至是往日不太对付的同宗兄长知跞,中行寅也硬着头皮和他打了声招呼。
中行、知氏一百年前本是一家,都出自荀氏,不过此时已经出了五服。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知跞和中行寅这对远房兄弟一向话不投机,性格不合,俩家就渐渐生分了。
赵鞅、乐祁来不及多想,因为其余参加朝会的大夫们也纷纷抵达,众星捧月般将六卿车驾围在中间。他们大多已经各自投靠了六卿,所以迅速聚成了六堆,泾渭分明。只有寥寥几名由师旷培养出的史官和乐师卓尔不群,自视高洁,不与六卿合流。
“咚咚咚!”
六卿在各怀心思地寒暄了几句后,却听到一阵沉重浑厚的声音划破了黎明的静谧。
虒祁宫的钟楼处传来的铜钟的巨大声响,一声接一声,一共七七四十九响。
周礼规定,天子之钟九九八十一声,诸侯之钟七七四十九声,唯独曾经摄政称王的周公旦封地鲁国,被特别授予了天子礼乐的规格,也能敲出八十一响。
伴随着钟声,漆成朱红色的厚重宫门也终于缓缓开启。
冬至大朝会,正式宣告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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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 第54章 冬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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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卿整理仪容,各怀心思地上了车,朝宫内缓缓驶去,他们被晋侯特许能乘车进入,乐祁作为宋公使节,也有这特权,大夫们则要跟在车后缓缓步行。
直到这时,乐祁这才看清了这座举世无双的宫殿内部真正的模样。
只见整座宫殿是坐北朝南的走向,前朝后寝,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大道直达正殿。
正面,石基和夯土垒成的高台不加修饰地立在那里,凭空添了许多肃杀和雄壮,那是晋悼公时代建造的,充满昂扬的男性色彩,如同跳着万舞的武者。
而大道两侧既有空间宏大的“高堂”,又有曲折相连的“曲屋”,既有进深幽远的“邃宇”,也有小巧精致的“南房”,皆高檐飞角。卷云纹和兽面纹的瓦当,上有陶、石雕塑的瑞兽。
高楼之间有廊桥相连,飞檐画栋如同彩练一般将一座座台阁绑在一起,这些大多是晋平公时代新修的建筑,华丽而阴柔,像是郑卫女子的艳舞。
乐祁听说,在晋平公八年春季,大兴土木修建虒祁宫时,在晋国的魏榆这个地方,有块石头竟然开口说话了,一时间传为奇谈。
晋平公听说后,向盲眼乐师,太傅师旷询问说:“石头为什么能说话?”
师旷回答说:“石头本身不能说话,《诗》曰,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唯躬是瘁。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你修建的宫室高大奢侈,还违背了农时,百姓的财力用尽,怨恨诽谤直达于天,于是就有异物出现,石头说话,有什么好奇怪的?”
而贤大夫叔向也预言:这座宫殿落成之日,就是诸侯众叛亲离之时,国君也必有灾殃。
乐祁现在亲眼所见,才知道难怪师旷、叔向等人曾多次批判平公加筑虒祁宫的行为,因为这座宫殿的霸主气质已经丧失殆尽,反倒被濮上的靡靡之音束缚了手脚。
乐祁近日来在晋国的见闻,外面是庶民罢敝,而官府宫室日益滋侈,道路上野民氓隶的饿殍相望,而晋公室却越发贪婪压榨。最后以至于“民闻公命,如逃寇雠”,六卿乘机收买人心,晋侯便大权旁落了。
六卿和在宫殿下停车落步,开始在穿皮弁服,执玉圭的礼官引领下,依位次登阶。乐祁只见巍峨的大殿由铜基和巨柱支撑,中间陈列着车驾兵卫及各色旗帜、仪物。
殿外,有晋国黑衣宫卫数十人直立守护,他们一个个燕颔虎头,魁梧雄健。椎髻戴冠,穿披精美皮甲,手持雀弁,执惠,立于毕门之内;又有十余人綦弁,执戈上刃,夹于两阶。
看上去十分威武,但乐祁早已从赵鞅口中得知,在这虒祁宫内,甚至有不少卫士是晋侯管六卿临时借了撑场面的,其实都是私家属兵……数十年前,晋叔向就说晋国“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无长”,诚非虚言。
迈步进了殿门,只见内部陈设斧纹屏风,两侧靠门窗的位置,铺设着双层莞席供卿大夫跪坐,莞席饰着黑白相间的丝织花边,前置无饰的几案,陈设彩玉、漆器。
礼官传言“趋”,晋国六卿及大夫们即手持玉圭,整齐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东西向分班排列。
在一片钟鼓礼乐声中,久居深宫的国君终于由内侍们簇拥着,从侧殿乘舆临朝。
只见年轻的晋侯午穿衮衣,戴冕冠,纹饰九章,乘坐墨舆,舆后的竖寺持有交龙图饰的旗帜。
落座后,晋侯的目光透过珠玉编制的“冕旒”,在位列前排的晋卿范鞅、赵鞅,宋使乐祁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上军佐知跞身上。
君臣两人对视了一眼,知跞悄无察觉地朝晋侯微微点头。
晋侯心中了然,知道一切还是按照商量好的来做,于是他一挥手,命令乐师们敲打起了钟罄鼓乐,奏黄钟大吕。
“于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所奏正是《周颂.清庙》。
冬至日的大朝会,正式开始了……
乐毕,卿大夫们山呼为晋侯祝寿。
而乐祁则手持礼官之前交给他缠帛丝的玉圭,向前迈了一步,用洪亮的声音奏道:“宋国的外臣乐祁,奉寡君之命,前来朝见晋侯!”
卿大夫们都在等待晋侯按礼仪和乐祁一问一答,问候宋公和宋国太子安康无恙。
然而晋侯却一言不发。
乐祁诧异地抬起了头,就这么尴尬地站在大殿中央,手里的玉圭不知道是应该放下,还是继续捧着。
而中行寅看着他尴尬而孤独的身影,以及那块悬在腰间的玉玦,面露阴险的冷笑。
赵鞅、韩不信也感到有些不安,他们面面相觑,赵鞅紧紧捏住了拳头,他预感到,今天太不对劲了,这不符合以往按部就班的朝见,似乎要出什么岔子。
群大夫们也开始窃窃私语,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唯有中军佐知跞眼睛微闭,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
就在这时候,有人动了。
范鞅是唯一可以剑履上殿的晋卿,他拄着鸠杖,也向前迈出了一步,站到了乐祁的前方。
他缓缓地说道:“宋使且慢!老臣有一事要先奏明君上!”
……
而此时此刻,在成邑,一年里热闹程度仅次于正旦的冬至节祭祀,也正在拉开序幕。
赵无恤听成巫讲过,春秋时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人们认为,冬至是阴气极盛,阳气始生之时,过了冬至,白昼一天比一天长,阳气回升,所以是一个节气循环的开始,也是一个吉日。
按照周礼,“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三老掌小祭祀,在冬至时召集乡中国人在社庙聚集,祈求与消除邦国封地中的疫疾,减少荒年带给民众的饥饿死亡。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计侨等人看来,这两样才是赵无恤应有的职责,需要他亲力亲为。
赵无恤深知这时代的底层民众十分迷信鬼神,对此他不敢大意,所以今天穿着玄色的礼服深衣,披羊裘,佩白玉环,打扮得十分正式。
此时,他正一丝不苟地在乡三老成巫的指引下,履行着领主的职责。
在成邑乡寺附近的社庙外,早已用石块和夯土建起了一个矮矮的圜丘,这是祭祀开始的舞台。
除了成翁、成叔等人再次以成季葬礼为由闭门不出外,乡中国人几乎全部来了,密密麻麻站了好几圈。野人和氓隶们也在外围远远观望,低贱的他们没有资格靠的太近,秩序则由王孙期、羊舌戎带着赵兵们维持。
当然,昨日和赵无恤不欢而散的桑羊翁、成垄等人也都在场。
国人们已经被告知,在祭祀之后,还有一场事关全乡农事的公议将要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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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 第55章 冬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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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善乐的国人吹起管笙,敲起钟鼓,成邑小乡也,比不了下宫的乐师团队宏大美妙,更比不了新田的晋侯宫乐典雅动听。在五音刚认全的赵无恤听来,这些乐曲只能算粗糙。
不过仪式的主持者成巫却不是泛泛之辈,正如他自夸的那样,在这方面还是有几把刷子的,窦彭祖也在旁悄悄和无恤说,今年成巫的确比往年成翁主持的要好。
只见成巫戴上了狰狞的桃木傩面,他或舞蹈或吟唱,动作夸张,在绕了一圈后,口中念念有词,“吉时已到,请君子献礼!”
赵无恤便抱着怀里的羊羔,走上前去,用一尺长的青铜短剑将其宰杀。
成巫手持一个小铜鼎,接着羊血洒在社庙门口,一路引导至圜丘之上,向玄冥和祖祢供荐血食,最后还在所戴的傩面上抹了一把,使其更加狰狞可怕。
同时,笙箫和钟鼓也开始演奏起来,按规矩,一共需要反复演奏六次,则“可以礼神。”
伴随着重复的乐曲,成巫的动作越发的癫狂,他在圜丘上不住地旋舞,沟通神明,而赵无恤则垂下了眼帘,等待好戏的开始。
突然,成巫像是被雷电劈中了一般,浑身战栗,两眼翻白,身上甚至还冒出了一团白色的烟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耍出来的,这是有鬼神降临的迹象。
成巫的颤抖停止后,整个人的气质仿佛变了,变得不食人间烟火,目光冷漠而高傲,成了一个真正的神巫。
“山主、水主已至!”
乡中迷信的国人们一脸肃穆,大多数信以为真,纷纷拱手垂拜。
在血食和管乐吸引了神灵的注意力后,就可以向他们进行占卜求问了。
春秋时去古未远,占卜一事承袭了上古遗风,从公卿大夫到庶民隶臣,都十分崇信。
在晋国,几乎每一个乡邑,都有各自崇信的神灵,称之为“主”,人们在祭祀后都会向主占卜,借以预测未来的事情。
占卜所求事无巨细,有问明年的天气,问来岁的收成,打猎会不会大获而归?战争会不会降临?应该在哪个地点选择打井?哪一天播种最合适?我的妻子怀孕了,会顺产么?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赵无恤参观过后世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就算是商王武丁亲自献上的卜辞,问的无非也就是这些事情。
他一挥宽袖,朝已经是神明代言人的成巫行了一礼,差人取来早已准备好的卜筮甲骨。
占卜用龟甲最为灵验,但在地势较高,深处内陆的成乡哪里找得到什么龟甲,成巫先前本来建议以牛的肩胛骨替代,但被赵无恤否决了。
他昨天演示的代田法,对促进亩产十分有用,但也有其弊端,那就是对牛耕和犁比较依赖,适合大规模连作。
赵无恤虽然从下宫带来了不少牛马,但分摊到整个乡的土地上依然不够,他决定,未来还要说服赵鞅,颁布禁止屠宰耕牛的家法,现在自然要以身作则了。
所以无恤献上的是一块白中泛黄的鹿肩胛骨,骨背面凿钻一道凹槽和一个枣核大的圆穴,正面锲刻着卜辞。
他要询问的,自然是眼下成邑最重要的事情。
无恤也不看那些鬼画符一般的卜辞,大声背了出来:“小子无恤,敬问神明,卜冬种代田之法吉或不吉!”
成垄一直缩在人群里,暗中嘱咐成氏的国人们一会的公议切勿同意,自觉大势已经掌控在手,但当他听到这句卜辞,心中顿时一惊,感觉事情不妙。
只见成巫接过鹿骨后,用金燧点燃了荆木,以火烧灼鹿骨背面的槽穴,烧灼到一定程度,薄细的骨甲便会形成裂痕,发出了噼噼啪啪的断裂脆响。
国人们一片肃静,纷纷闭上了眼睛,倾听这神秘的低语。
巫祝就是根据这些声响,以及裂纹的长短、粗细、曲直、隐显,来判断事情的吉凶、成败,辨解神灵意愿。
赵无恤依旧一脸恭敬地站在圜丘下,虽然,他作为这件事的导演,已经知道了占卜的结果,接下来,只需要欣赏成巫的演技即可。
很快,成巫就得出了答案,他站在圜丘中央,将鹿肩胛骨高高举过头顶,对着伸长脖子等待答案的国人们宣布道:“占辞已出!”
由于头戴面具,成巫低声唱出的声音沙哑不清,就像是从几千年前传来的低语一般,也更增添了其神秘。
“冬种代田之法,上上大吉!”
众国人顿时一片哗然,只有赵无恤对成巫逼真的表演忍俊不禁,露出了不为人察觉的浅笑,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下去了。
“居然是大吉!”包括成氏国人在内,昨天已经想定,要反对在自家地里推行冬种和代田法,如今都有些难以置信。
降神后的成巫,已经是神明在人间的使者,可以代神言行。
正在众人摇摆不定的时候,他又说话了,声音依然低沉沙哑:
“诸位,且听巫一言,君子仁爱,止人从死,有大德于乡。其德罄上达天听,神灵怜其领邑困苦贫瘠,便借乡野隶农之口,传授后稷农稼之术,好让其发扬光大,造福于世人。但谁知,汝等鼠目寸光,居然不遵从赵氏君子之命!”
此言既出,一直竖着耳朵旁听的桑羊翁、成垄等人心中顿时咯噔一下,鼠目寸光,说的不就是他们么?成巫这是将他们放到了鬼神的对立面啊!
赵无恤则微微闭眼,向不知道存在与否的山主、水主报了声歉意。
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当用科學道理说服不了固执保守的国人时,强行用权势逼迫则效果不太好,那就不得借助一下神权的威力了……
这也是为了让成邑早点过上好日子,至少能在明年实现吃穿不愁,并帮他拿下一个上计第一。
在做出这种决定后,神棍成巫自然是是他首选的合作对象,这人能果断地出卖宗族,对装神弄鬼的事情也没表现出半点抗拒。不过由此看来,成巫还没玩到神棍的最高境界——那就是连自己也骗了。
无恤在昨日的密谈中透露了想法,得到成巫欣然允诺,才有了今天的这场表演。
占卜的结果已经确定了,成巫又在骨甲上用铜削刻写卜辞,而后将储藏于地下坑穴中。
至此,人神之间的交流结束了,在经历了“送神”的仪式后,所谓的“山主、水主”离开了祭坛。
成巫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量,扑通一声倒在了圜丘上,呼呼大睡,仿佛真的经历了一场与神灵的艰难沟通……
周围众人则表情不一。
桑羊翁低头沉吟,神情十分犹豫;成垄捏紧了拳头,他没料到,赵无恤居然会玩这么一出;而聪明如计侨已经看出里面有蹊跷,但却也没站出来说破。
他信任赵无恤,看得出这位小君子想要让成邑致富的心思是真切的,而且昨日的代田法,在初看之后,他觉得应该会有成效。
也罢也罢,事在人为,就信任小君子到底吧!在这场把戏之后,公议的结果,计侨已经可以预见了。
无恤深吸了一口气,他回过身来,环视国人。
“祭祀占卜已毕!各氏族、国人,开始公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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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 第56章 “民主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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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恤对国人们说道:“我演示的代田之法,昨日在场诸位应该已经和你们说过,如今果然得到了神灵的赐福。不过,是否要在你们的私地上推行,还得由各家说了算,故,才有此公议。”
所谓公议,也就是“朝国人而议之”。
在灭商之后,周朝的统治者在总结商亡的教训后,发出了“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的感慨。
民,不包括野人隶臣,而仅仅是“国人”,也就是邦国的高级公民,他们有氏族,有私产,有武备,是城邦的中坚,也是预备役。
到了西周春秋,国人的权力还是很大的,虽然并不是主流力量,但一旦爆发,却能在短期内彻底改变一地政局。
所以周厉王时,实行山林专利,还“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于是激起民愤,一次国人暴动,居然能把天子轰出宗周,搞起了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共和行政”。
所以一百多年前,当卫国的国人们不满卫懿公爱鹤不爱民时,就自发地拒绝手持戈矛保卫国家:“将战,国人受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
卫懿公没有得到国人支持,只得孤零零地驱车去抵抗狄人进犯,结果一败涂地,卫国几乎灭亡。
还有,郑国的国人在子产改革时,聚集在乡校中举行公民大会,公开议政。说什么“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诅咒执政子产不得好死。若非子产改革成效很快,扭转了国人对他的看法,后果犹未可知……
同样,晋国的历次政变里,都城的国人也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是国君和卿族势力倾力拉拢的对象。
曲沃代晋,前后历经数十年折腾,曲沃系的封邑主们连续弑杀了几代翼系的晋侯,连周天子和虢公都奈何不得,但在翼城国人们的反对下,屡屡不能得逞。
而五十年前,范氏与栾氏在新绛城中火拼,也是由于国人最后站在了范氏和国君一边,栾盈才功败垂成。
甚至,赵无恤之所以能一击打垮了成氏,也是借助了其他几里国人对成氏的不满。事后,他却也不能让国人言听计从,他的威望在野人隶臣中间要更高得多,但他们却没有任何政治地位。
所以,无恤只能借助鬼神巫祝之言操纵之……
这可以说是原始军事民主制的残余,也是中国民主的萌芽,某些程度上,甚至和同时代希腊罗马的公民制度有些神似。可惜,在未来的战国时代,国人大多降为黔首,“民主”的曙光被“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野以战,杀人盈野”的残酷战争摧残得连渣都不剩。
赵无恤对这时代国人的独立性格很有好感,也尊重这种古朴的公议制度。但他又明白,自己这一次却不得不“玩弄民主”了,毕竟时代和国人的眼光都有局限性,非如此不能推行接下来的一系列革新。
而且,他也认可后世西门豹治邺时说过的一句话。
“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
至少在民众识字率高到一定程度前,只能这样了。
于是他伸出了双手,一左一右,像是要把整个成乡都纳入怀中:“欲冬种代田者右,不欲者左!”
呼啦啦,话音刚末,首先朝右方走去的,是赵无恤麾下正卒中的那些成乡国人,他们早就被上司羊舌戎等打好了招呼,今日一定要力挺君子。恶少年田贲甚至威胁说,谁要是不从,就逐出卒伍,他还要带人打上门去。
军人的服从性果然是最高的,赵无恤很满意,他露出了微笑,随后将目光看向了站在前排的窦彭祖。
窦彭祖也在看无恤,他想起了成巫昨晚来找他时说过的话。
“报效君子之日,就在明朝!”
昨天,无恤召成巫密谈,交待了几项任务,其一就是授权他连夜游说各里,而立场一向不坚定的窦彭祖既然能被成巫拉下水一次,那就能有第二次……
在被授予乡司徒之职后,窦彭祖对这位赵氏君子还是十分感激和信任的,而窦里的老农们也说,昨天君子展示的代田法,很可能会有成效,但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增产。
就算不能增产,也就实行一季试试看,不太可能会彻底毁了田地吧?
何况,君子已经暗中承诺,若是来年无收,他定会从下宫调拨粮食,必不会让窦里陷入饥荒。
于是后顾无忧的窦彭祖首先迈开步子,站到了右边,窦里国人无田者从族,也跟着他过去了。
但那些有田的,却还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却见甲里全体国人紧跟其后,也去了右方。
甲氏的族长的心思,和窦彭祖又不太一样,当昨晚成巫上门游说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上一回,他就错过了投效君子的首功,让窦彭祖那个无能的胖子做了乡司徒,这一次可不能错过。
反正他们甲氏一族出身赤狄,喜欢狩猎采集,对地里刨食实在是不上心。放自己手里,那块厥土下下的私田每年也没什么收成,用君子的代田法,还能把地毁了不成?哪有那么快,所以他才能干脆地答应。
何况,成巫也带来了君子无恤的承诺:君子未来还会组建更多的轻骑士,其中的两司马、伍长等基层军官,会首先选择弓马娴熟的甲氏子弟担任。
有了窦彭祖和甲氏领头,有田的国人们也开始摇摆不定。
赵无恤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大声许下了承诺:“诸位放心,此次冬种,麦种全部由乡寺提供,并且,每五户可以借一头牛或马助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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