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壶妖灵
吴议迎着他疾厉的目光,不退反进:“草民既然自请独立门户,从此便不受吴家点滴恩惠,如有违背,誓不为人!”
这条命早已死去活来,再也不是当日那个羸弱一身病气,半点不由自己的吴议了。
他丢下这句话,便拨开目瞪口呆的众人,负手而去,一眼都不曾回望。
吴议要自立门户,并不是因为一腔无知无畏的热血,而是出于数月来翻来覆去的考虑。
与其在吴家做个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残废,不如和他们撕开脸面正面交锋,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孑然一身死在外面,他总要帮吴议把生前都未曾得到的尊严讨回来。
尊严不能当饭吃,但人张嘴除了吃饭,还得争一口气。
从吴府走出,吴议首先要找个安家落户的地方,他怀里还揣着几颗银碎子,在客栈里住上几天应该不成问题。
凭他在现代十几年的临床经验,在药铺里头挣口饭吃应该也不算难事。
他一连拜访了几个药铺,都被老板满脸不耐地扫地出门,刚踏进一家装潢简谱的客栈,便见小二匆匆赶过来,一叠声地把他往外请。
“真不好意思,鄙店早已没房了,您请去别家吧。”
吴议望着空空如也的客栈,揪着眉头不说话。
吴绩是把他当杀鸡儆猴的例子,让吴家上下都看看大逆不道的下场。
踏出客栈的门,迎接他的只有一轮明月,幽幽清风。
吴议低头瞧着脚下徐徐晃动的影子,不禁在心底自哂道,对影成三人,李太白诚不欺我。
正当他打算抬起头来,找个桥洞庙宇之类的地方歇息一宿的时候,便见另外两道影子自远方缓缓踏来。
“你名字是吴议?”一长一短两对影子停在他的面前。
不待他回答,另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已经扑到腿前。
“地公老爷!”
第8章
来人正是李父子。
夜深露重,李素节便邀吴议先往府上,再做商议。
萧氏亲自替他端上一碗姜茶:“秋风入骨,先吃一碗热茶烫烫身子。”
吴议道了声多谢,接过飘香浮雾的茶碗,一口气全部灌到胃袋里,才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扩散开去,把冷铁似的的身体熨烫开来。
总算知道古人为什么那么看重雪中送炭的恩情了,这秋夜里的一碗茶,真叫人通体舒畅,心底发热。
萧氏身为帝媳,喜怒不露于外,但见吴议一身柴骨在秋风中一推就倒的样子,也不由软了心肠,带上点哄小孩的语气:“慢些喝,不够还有。”
吴议心头一暖:“多谢夫人关怀。”
寒暄一番,萧氏便抱走早就昏昏欲睡的李,留李素节和吴议两人秉烛夜谈。
“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李素节把白日的事情简单掠过一句,朝吴议微微一笑,“想必你当下也在困境之中,如蒙不弃,倒可以在府上歇息几日。”
吴议虽然也想安顿下来,始终觉得不妥:“吴大人始终是一州刺史,留了我,他也必定会为难贵府,当日之恩已经难报,再留下去只怕更给你们多添麻烦。”
“这个你不必担心。”李素节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纸,平整地摊在桌面上。
吴议自然从没正儿八经地学过繁体书写,好在天朝人民自带繁简体翻译系统,不然他就当真成了个半盲的睁眼瞎了。
信上寥寥数语,不过问候安康,唯一值得瞩目的是落款处刚劲有力的三个字
张起仁。
“想必你也曾听说过,张氏与吴氏有世家之好,如今张太医侍候东宫多年,吴氏却一蹶不振。”李素节不经意地扣动指节,一声声敲击着冷硬的桌面,“可惜张太医子孙皆战死沙场,就算是名流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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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到底后继无人。”
这话说得大有深意,吴议心下捻动片刻,隐约察觉出李素节的话外弦音。
“张太医早已启程亲赴袁州,名为遴选生徒,实则意在提携吴氏子弟,以继承衣钵。”李素节目光一转,带了些难以言喻的苦涩,“这是明面上的事,袁州城人人皆知。还有另一重目的,却是因为我夫人的病况。”
昔日萧氏病重,吴议早已点出明路,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吴议转念一想,已经明白过来,袁州距京千里,路途遥远,书信多有不便,张太医这一遭少说也走了三个月,总不能得到好信就勒马回头。
能让侍候东宫的老太医如此长途颠沛地赶来袁州,这一位李老爷到底是什么人物?
仿佛听到吴议心底的问题,李素节自嘲般笑了笑:“数次见面,还未曾向你互通姓名,实不相瞒,我便是鄱阳郡王李素节。”
也难怪吴议未曾起过疑心,堂堂四皇子居然沦落到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根本不是他一个历史渣可以料到的。
就连本地百姓口耳相传的秘闻中,更多的也是吴府那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而身为皇亲的李素节却宛如一颗从高处坠落的石子儿,落在这口偏远的深潭里就再也没个影儿了。
龙子龙孙落在这块小地方也比不上地头一霸的吴氏,其中辛酸,可想而知。
李素节叹息一声:“东宫仁善,视我仍如兄长,张老此行将至,你父亲绝不至于在这个关口上为难我。”
吴议这才放下心来,有这位天潢贵胄的庇佑,起码不至于沦落街头了。
李素节见他表情终于释然,才好信纸,唤来李福。
“你带吴公子去下午拾好的那出厢房休息吧,其余的事情,明日再议。”
李福应了一声,笑吟吟地在前面引路:“吴公子请跟老奴来。”
李府给吴议备好的厢房虽然简陋,但不失整洁,松软一床被子裹在身上,比吴府别院那床硌出一背红痕的硬板不知好了多少倍。
李福才走两步又折回来,一拍脑袋:“老奴真是老得不中用了,夫人特地嘱我多问一句,这被子可够暖和,不够再添一床。”
吴议隔门回一句:“够了!您也去歇着吧。”
李福这才放了心慢慢挪走,手中飘动的一盏烛光从窗缝漏在吴议脸上,渐渐由明转暗。
萧氏有心,刻意不提他大病初愈,怕勾起他伤心的事情。
吃没吃饱,够不够暖,本来是亲朋好友间最琐碎也最淳朴的问候,却也是他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到的第一份关切。
吴议在心底默默记下这些萍水相逢的名字,在温暖的被窝里陷入了美梦。
翌日,吴议便起了个大早,赶着去当坊里正处立户口了。
所谓的“里正”,差不多等同于现代的居委会主任,专管这一带街坊邻居的民生问题。吴府这边的里正,正是江氏娘家旁系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吴绩手底下讨口饭吃。
这位江里正倒是个一团和气的大胖老爷:“吴议啊,你的事情我也听吴府的人说过了,只是你一无房产,二无田契,怎么能自立门户呢?”
吴议本来是打算拿最后那点家当随便置办个破落小院,攒下一点根基再离开吴府。昨夜事发突然,眼下他成为了袁州城人见人躲的瘟神爷,就连马棚也没人敢卖给他了。
正犯难间,背后传来一道平淡如水的声音。
“这有何难,他既然不能自立门户,就入我李家的户籍。”
吴议回头一望,果见李素节踏过门槛而来。
李素节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端端正正摆在江里正的面前。
“你睁大眼睛看好了,这一封是本王亲笔写好的手实。”
李素节隐忍多年,鲜少摆出郡王爷的架子,难得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天家气度,不怒自威,江里正不过是个地方上的小官小吏,哪里见过多少世面,也唯有悻悻地笑一笑,尴尬地读着眼前这封手实。
李素节口中的手实,就是这个时代的户口申请表,里头详细地阐明了自家的地产房产、祖宗八代、现有人口,再加上新添人丁的基本信息,以便官府登记入册。
最后落一段“牒件通当户新旧口并田段、亩数、四至,具状如前。如后有人纠告,隐漏一口,求受违敕之罪。谨牒”,表示本文具有法律效益。
文末龙飞凤舞地签着李素节的大名,帝家李姓摆在当头,很是扎眼。
江里正自然也不敢挑这位四皇子的错:“郡王爷恕罪,下官也只是吃这一口官粮,不得不照章行事,吴议和您无亲无故,按照本朝律法是入不得您的户口的,这事,实在是办不成呐。”
他和江氏早就串通一气,暗定下计策要扣住吴议的户口不放,只要他人还是吴家的人,要杀要剐,还不得听吴绩的一句话?
李素节早料到吴家这位主母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袖口一抖,把另一封备好的文书拍在案上。
“这是……”江里正垂下的目光滞在半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吴议的卖身契,本王已经从吴大人手底下,把他买回来了。”
吴议的震惊不逊于江里正。
怎么一夜过去,他就被卖了?
李素节暗暗用手肘碰了碰吴议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惊慌:“他现在是李家家仆,自然该入本王户头。”
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文铜钱,哐当一声丢在江里正的面前。
“这一文钱是入户税,本王替他交过了。”
李素节和吴议才离开不到一刻,江氏便从后门缓缓踱了进来。
她方才躲在窗外,已经听得一清二楚,自家老爷明摆着拿吴议做了个人情送给李素节,再要横加干预,只怕会开罪张起仁。
为了个不成气候的庶子,实在犯不着冒这个险。
江里正颇有难色地拈着拿着那枚铜版,犹豫地望着江氏:“夫人,他这……小人是办,还是不办呀?”
“他要上赶着去人家府上做奴才,我还能拦着不成?”江氏斜睨一眼,目光落在李素节留下的那封手实上。
说是郡王府,李府那点家产良田和吴家比起来,实在是九牛一毛。
她捡起那封手实,掖进自己的袖中。
“夫人的意思是……”
“你要替郡王爷办事,也不必着急这一时半刻的。”江氏慵懒地拨了拨手腕上的玉珠,指节一错,硬生生在手腕上掐出一道月牙似的红印。
江里正的心跟着那串玉珠巍巍一颤,很快明白了江氏的用意。
改门换户,下到里正,上到户部,都要登记在册。长安路途遥远,一去就要二三月,因此每年户口更迭都是在秋后统一上报。
眼看着年关将至,只要拖下个一二月,这事就得延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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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明年,到了明年,还有没有他吴议这个人,都还难说。
“是,小人明白了。”
江氏闻言,方宛然一笑,褪下手上那串玉珠,推到江里正的手中。江里正还想假意推脱,见江氏眼波微动,忙改手扶住她,耳根凑过去。
“秋后事务繁杂,不必拿这些小事去烦老爷,知道吗?”
江里忙不迭一点头,虚托住江氏的手臂,千恩万谢把她送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登记户口的一文钱其实是文书,毕竟材料都要抄一遍,纸笔也不便宜
第9章捉虫
踏出同一道门槛,吴议的心情比江氏要复杂很多。
能蹭上“李”这个姓氏,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件旁人艳羡不及的好事,毕竟和皇帝沾亲带故同一个姓,在古人看来,本身就是件荣宠加身的大喜事了。
但天下哪有白掉馅饼的好事,李素节如此尽心尽力地助他离开吴府,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吴议垂首打量着自己这身排骨似的身板,怎么看也不像有什么劳动力的样子,就算论斤两称了卖肉,估计都不够李素节回本的。
正满腹疑惑间,李素节先他一步开了口。
“你知道为什么要花这么多功夫帮你离开吴府吗?”
这问题,恰好是吴议心中所疑惑的,路就铺在脚下,他也只能顺势走上去。
天色早晴,微冷的日光懒散印在苔痕青青的石板路上,映出一深一浅两双并排的脚印。
李素节低头望着他单薄的肩膀,两人并肩而行,他才发现吴议整个人矮了他一头,左不过还是个身量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
“因为我们是一路人。”
吴议万没料想到这个答案,不由停下脚步。
下细一想,他和李素节的处境倒还真有两分相似,同样是被嫡母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反手一搏。可要真论起心狠手辣,区区一个江氏,又哪里赶得上扼杀亲女、数残亲子的武后。
“瞧你的样子,倒时常叫我想起前几年尚在长安时,母后处处针锋相对的境况。”提及往事,李素节也难带了点薄怨,但很快被拂散在丝丝秋风之中。
“若不是太子殿下力保,只怕今时今日,我连保你之力也无。你放心……”他视线一转,遥遥望向东升的旭日,“李福还算能干,郡王府不短一个奴才,这封卖身契不过是权宜之计,等你有了安身的地方,再做打算也不迟。”
安身二字说来轻巧,得来却未必轻松,在吴家一巴掌就能遮天的袁州城,要想出头,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
吴议刚想开口,却见李素节回眺望的视线,眉宇中一派胸有成竹的从容。
“你放心,本王绝不会看错人。”
李素节有心接济,吴议也难却盛情,只不过李府自个儿也算不上阔绰,他也不想做个白吃白喝的客人。
次日,天光初破,吴议便悄悄从被窝里钻出来,准备去城里转转,看有没有什么零工短活可缺人手。
李福刚巧在院子里截住他:“吴公子,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就先歇下吧。”
论理,吴议是客,论情,吴议又对他们李府有恩,李府虽然不算宽裕,添双筷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吴议正打算说些什么,便见李斜挎着个小书袋慌慌张张跑过来,李素节在后头猫捉老鼠似的撵着儿子,举着个鸡毛掸子就要抽过去。
李登时一慌,像个炮仗似的横冲直撞过来,差点没把吴议的腰给撞闪了。他才站稳脚跟,就下意识把小家伙往后一揽,只听一道疾厉的风声闪过,一条鸡毛掸子差一寸就抽到他腰身上。
李有了一回被丢出去的经验,这回抱紧大腿死不肯撒手了。
李素节气结于胸,差点就要张口爆粗:“你个小……小不点的,快给我出来,和客人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
李先跟他爹讨价还价:“那我出来你不许打我,而且要给我五文钱。”
他就仗着家里难得有客人,吃准了李素节断不肯拉下脸面跟他屁股相见。金山银山都不如这个靠山,小孩子的眼力价总是出奇地准。
李素节捏着个鸡毛掸子发作不得,只能隔着吴议单薄的一层肉身训几句话。
“先贤有云,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只有这些做到了,尚有余裕才可学文,这话你四岁时我已经教过你,如今你都到了上学堂的时候,却连前几项都还做不到!想太宗当年……”
这一通大道理下来,别说李听了想哭闹,连吴议这个饱受制度教育摧残的现代人都觉得脑仁疼。
李素节缅怀完太宗的贤德,便开始数落李的不是:“你不好好读圣贤书,用钱去买那些不入流的小人书,还有脸去学堂见孔夫子吗?”
李探出个脑袋据理力争:“孔夫子也没说不让看小人书,这都是您说的!”
原来父子俩争执不下,就为了几本小人书,他不由对李小朋友生出理解之情,作为八零后的老朋友,谁的童年能少了一本漫画书?
眼见李素节吹胡子瞪眼睛手指节微微一抖,挨打经验丰富的李便立即又钻回靠山背后,委屈巴巴地和吴议诉苦:“地公老爷,为什么我不能看小人书啊?”
吴议往后一瞟,便看见他书包里四书五经中还夹着本半旧不新的《山海经》,心中顿时雪亮如镜,毕竟大史学家司马迁都曾直言批评其太过荒诞无稽,也难怪正统学派的李素节不想儿子看这些东西了。
“其实呢,你爹也不是不让你看。只是《山海经》里的字大多生僻,笔画都那么多,你真的看得懂吗?”
李纯粹是贪上面的画巧好玩凑个热闹,当然不知道里面的故事到底在讲些什么了。
见他犹豫着摇摇头,吴议继续忽悠下去:“所以你爹其实是想让你多认几个字,然后才能读懂这里面的故事呀!”
李颇怀疑地往外探了探头,似乎在确认老爹的脸色。
李素节知道自己不是哄小孩的材料,也顺着吴议的话勉强点一点头,含混过去。
吴议趁热打铁,把手伸向李:“要不然你把书给我,我替你留着,也不怕你爹没了,怎么样?”
李素节从来没有软言细语地哄过自家儿子,因此李尚未意识到这句话和“我不打你”其实是一种程度上的空口白条。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本宝贝的《山海经》塞到吴议手里,慎之又慎地小心交代他:“你一定要帮我保管好,等我学会了认字就来拿。”
吴议笑眯眯把书揣到怀里,心道,如果你长大以后还记得这一出的话。
等这出闹剧场,天都已经大白了,连萧氏都梳妆完毕,过来催李快上学堂。
李福忙道:“吴公子要出门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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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做,夫人快劝一劝。”
萧氏本在内屋梳妆,外面的风声却全落在耳里,她心思一动,倒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吴公子要是觉得闲来无事,倒不妨陪儿去学堂转一转,袁州的官学设在城西,这孩子独来独往,妾身与老爷也都放心不下。”
萧氏本是萧淑妃娘家里选出来一等一出挑的女子,进退之间皆有分寸,既不让吴议闲得不自在,也不显得李府气度狭隘。
吴议倒也不多推诿,他早就想找个机会学习繁体字的写法,护送李上下学也可以顺带偷点学问。
唐代虽然不像明清那样“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知识分子的待遇也远胜过睁眼瞎的大老粗,不管在哪个时代,会读书写字总是不会吃亏的。
袁州官学倚立在城西边上,门口一扇斑驳朱门笼着一树槐花,漏下几束秋阳,斜斜落入院内。
门内传来一阵朗朗读书声。
“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已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教书的夫子负手而立,脑袋一摇,背出半段文章。
底下垂髫之年的小公子们也跟着一起摇头晃脑,小鸡啄米似的乱晃着。
李在这群懵懂无知的幼童里显得格外出挑,脸上神采全不像那些如在梦里的茫然表情,那双左顾右盼的眼睛映着三两斜阳,碎成一潭晶亮眸光。
吴议在偷师学艺的间隙里扫一眼底下这群小萝卜头,不禁也生出一种我家孩子特别可爱的骄傲感。
隔壁小院就是特设的医科官学,孔夫子的谆谆教导里不时传来一二声《黄帝内经》的晦涩内容,吴议左右兼顾,到处偷学一点,自个儿趴在窗柩上,以手代笔,在铺满的灰尘上头一笔一划模仿着繁体字的写法。
正学得有意思,突然飒的一声,不知从哪里掷来一颗硕大的槐角,直直飞射到吴议额头上。
吴议脑门一痛,疼倒是其次的,倒给吓了一跳。
里头的生徒顿时哄堂大笑。
堂前的老先生山羊胡子,佝偻着背,从头到脚弓得仿佛要蜷进书里。比纸厚不了几寸的身板哪里镇得住这群官二三四代,发了脾气连胡子都吹不起来,只能由着他们胡混海玩。
带头的偏巧不巧,正是他早就划清关系的嫡长兄。
旁侧有个尖瘦的生徒,对着吴议笑问:“这不是栩哥的弟弟吗,巴巴地来看望兄长,怎么不进来坐坐?”
吴栩骄矜一笑,冷飕飕地回他一句:“你这话可错了,这位吴公子鄙府可高攀不起,人家现下早登了郡王府的堂,就不知道,入了谁的室了。”
这话含沙射影地把李府上下都骂上了,吴议听得心头冷笑,却咬住了唇角没露出表情,手指在尘面上滑动几笔,便冷呵一声拂袖而去。
吴栩不动声色地一抬手,旁侧那生徒便悄悄凑过去往上一探,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吴栩眉头一扬:“他写了什么?”
那生徒畏畏缩缩地支吾两声,吴栩不耐烦地走过去,把人往旁边一拎,俯身看去,上头只端端正正四个大字
淫者见淫。
吴议刚从一堆小萝卜头里揪出他家的那一只,便见吴栩杵在窗前,满脸阴郁地盯着自己。
他笑眼眯眯地牵起李软乎乎的小手,吴家那养得娇贵的嫡子实在是不会吵架,一句反弹就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他在心中点评一番,才拉起李,悠悠然踏上回家的路。
第10章
脚步刚落进门槛,一阵酥香的味道便扑鼻而来。
李鼻子一抽,循香而动:“胡饼!”
萧氏才从厨房忙活出来,端出一笼金黄油亮的炸饼,饼子都还没晾凉开,就被李半路打劫,偷偷摸走两个。
李嘴里叼着一个,另一个大方地给分吴议。
被李心心念念牵挂的胡饼,通俗地讲,就是包子。
只不过唐朝的包子还保留着胡人剽悍豪爽的风格,厚实的面皮里塞着满满当当的大块羊肉,在滚烫的油锅里炸得皮脆肉软,油滋滋地一锅捞出来,吃一个酣畅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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