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爱德华
克莱夫的脑子里难得浮现这样一些想法,而且想得也不深,他的人生以安妮为核心。安妮和他的母亲处得好吗?安妮会喜欢彭杰吗?她可是在靠近海洋的苏塞克斯(译注:苏塞克斯是盎格鲁撤克逊英格兰王国之一,位于英格兰东南部,版图相当于现在的东塞西克斯和西塞西克斯两郡。)长大的呀。这里缺少宗教仪式,她会感到失望吗?丈夫从事政治活动,她能适应这种气氛吗?克莱夫沉醉在爱情中,将整个身心都献给了她,把早先的激情所教会自己的全部倾泻在她的脚下。至于那番激情原是为了什么人的,他可得些力气才能回忆起来。
订婚伊始,热情洋溢,对克莱夫而言,安妮是全世界包括卫城在内。他曾经想把莫瑞斯这件事向她坦白,她向他坦白过一个小错误,然而出于对朋友的忠诚,他抑制住了自己。事后,他为此而庆幸。因为尽管安妮显示出自己是个女神,却并不是雅典娜波里亚斯。有好几个问题是他不能涉及的。他们二人的结合成为主要的问题。婚后,当他进入她的卧室之际,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虽然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却没有人教过她何谓性。克莱夫对她关心爱护得无以复加,但他把她吓得魂不附体。他边想着她厌恶他了,边离开卧室。但她没有,此后,她夜夜都欢迎他,只是两个人一言不发。他们在与日常生活不相干的世界中结合,这个秘密拖曳着他们生活里的许许多多其他的事情。有那么多事是不可提及的。他从未看到过她的裸体,她也没瞧见过他的。他们无视人的生殖机能与消化机能。正因为如此,关于他尚未成熟时的那个话题,永远也没有启齿的余地。
那是说不出口的。它没有插到他和她之间来,是她站到他和它之间了。重新考虑一番之后,他认为幸亏没有说。尽管没有什么不光的,却令人感伤,值得忘却。保密合他的心意,至少他毫不遗憾地采取了这个做法。他从未有过直言不讳的愿望。虽然他重视肉体,却觉得实际的性行为似乎是缺乏想象力的,最好用夜幕遮住。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性行为是不可宽恕的,男人与女人之间则是可行的,因为自然与社会予以认可。但是绝不能议论,更不能吹嘘。克莱夫的理想婚姻是有节制而优雅的,就像他所有的理想一样。他在安妮身上找到了合适的伴侣,她本人有教养,也钦佩旁人的教养。他们体贴入微地相互爱慕。美好的习俗接纳了他们与此同时,隔着栅栏,莫瑞斯正在徘徊,嘴里是不合时宜的话语,心中充满邪恶的欲望,双臂抱着满满当当的空气。
八月份,莫瑞斯请了一周的假,按照邀请,在彭杰和村民之间举行板球赛的三天前来到这座庄园。他是怀着古怪、怨愤的心情抵达的。他一直在想着里斯利谈及的那位催眠术师的事,强烈地倾向于找他诊治。这种病太讨厌了。比方说,当他乘马车在园林中穿行的时候,他瞧见一个猎场看守正在跟两个女仆调情,一阵妒意袭上心头。两个姑娘丑陋得很,那个男人却不以为然。不知怎的,这就更糟了。他瞪着那三个人,觉得自己既残酷又一本正经。两个姑娘咯咯地笑着脱逃了。男人鬼鬼祟祟地偷看了他一眼,觉得伸手碰碰便帽更安全一些。他给三个人的小小游戏泼了冷水。然而,他一旦离开这里,他们仍会凑到一起,相互接吻。他是否应该改变自己的气质,随大溜儿呢?他要等造访之后再决定心存万一的希望,对克莱夫有所期待。
“克莱夫出门了。”年轻的女主人说,“他向你致意,回来吃晚饭。阿尔赤(译注:阿尔赤是阿尔赤鲍尔德的昵称)。伦敦会照料你。可我不相信你需要照料。”
莫瑞斯微微一笑,喝下给他端来的茶。客厅还留有昔日的气氛。人们三三两两地伫立在周围,仿佛在安排什么事的样子。克莱夫的母亲尽管不再当家做主,却仍住在主楼里,因为寡妇房的下水道堵塞了。整座宅第更加给人以荒废之感。隔着瓢泼大雨,他注意到大门柱弯曲了,树木郁郁苍苍,令人窒息。室内,色鲜艳的结婚礼物活像是打在磨得很薄的衣服上的一块块补丁。伍兹小姐并没有给彭杰带现钱来。她有造诣,讨人喜欢,与德拉姆家属于同一个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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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倾向于逐年减少付给她的款项。
“克莱夫游说去了,”她接下去说,“秋天将举行补缺选举。他终于说服了大家,让他们支持他去做候选人。”她有一套贵族的本领,能够预感到对方的批判。“说正经的,倘若他当选了,对穷人而言,是一桩极好的事。他是他们的最真实的朋友,要是他们知道该有多好。”
莫瑞斯点了点头,他乐意谈谈社会问题。“得训练训练那些人。”他说。
“是啊,他们需要一位领导者。”一个柔和然而高雅的嗓音说,“他们得受苦,直到找到一位领导者。”安妮把新任的教区长博雷尼乌斯先生介绍给他,他是她本人请来的。不论任命谁,克莱夫都无所谓,只要他人品好,献身于本村的事务就行。这两个条件博雷尼乌斯先生都具备。他属于高教会派(译注:高教会派注重圣职的权威、圣餐以及仪式,是英国国教会系统中的一派),而即将离任的那位教区牧师则属于低教会派(译注:低教会派也是英国国教会系统中的一派,强调福音主义,不大重视圣餐、仪式以及圣职的权威),刚好取得平衡。
“哎呀,博雷尼鸟斯先生,您说得多么有意思!”老夫人的喊声从屋子的另一头传过来。“可是我猜想,您的意见是我们大家都需要一位领导者,我完全同意。”她东张西望。“你们大家都需要一位领导者,可不。”博雷尼乌斯先生说罢,随着她的视线四下里打量。可能没找到他所物色的东西,过一会儿他就告辞了。
“在教区他不会有什么可做的事。”安妮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他总是这样子。他上门来,为人们的住房问题申斥克莱夫一顿,连饭也不肯吃就走了。是这样的,他很敏感,为穷人忧虑。”
“我也在跟穷人打交道,”莫瑞斯边取一片蛋糕边说,“可我不为他们忧虑。一般说来,为了国家的缘故,有必要帮助他们渡过难关,仅此而已。他们没有咱们这样的感觉。咱们要是处于他们的地位,会痛苦不堪,他们却浑然不觉。”
安妮好像不以为然。她却觉得自己把那一百英镑交到信得过的证券经纪人手里了。
“我只认得球僮或贫民窟里的学院传道区的人们。不过,我还是了解到一些情况。穷人并不想让别人可怜他们。自从我戴上拳击手套,跟他们厮打以来,他们才真正喜欢我。”
“哦,你教他们拳击。”
“是啊,还有足球……他们是蹩脚的运动员。”
“我想是的。博雷尼乌斯先生说他们需要爱。”安妮歇了口气说。
“他们肯定需要,然而他们得不到。”
“霍尔先生。”
莫瑞斯擦了擦小胡子,眉开眼笑。
“你是个玩世不恭的人。”
“我只是随便说说。我猜想听上去是这样的吧。”
“可你喜欢做个玩世不恭的人吗?”
“人嘛,对什么都能习以为常。”他说完,猛地转过身去,因为背后的门被风刮开了。
“唷,我的天哪!我斥责克莱夫愤世嫉俗,但是你却超过了他。”
“我对玩世不恭用你的话来说广一也习以为常了。正如穷人对贫民窟那样,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他畅所欲言。进门后,油然生出一种火辣辣的鲁莽劲头。克莱夫不屑于留在家中迎迓他。管它呢!“你东撞撞,西撞撞,随后就会对自己那个特定的窝习惯下来。起初,人人都像一群小狗似的尖叫:汪!汪!”他出乎意料地学起狗叫来,把她逗笑了。“到头来你会领悟大家都太忙,没工夫听你叫,于是你就不再叫下去了。事实如此。”
“一个男人的看法。”她边说边点头,“我永远也不让克莱夫抱这样的观点。我认为人应该有恻隐之心。……相互提携。毫无疑问,这一套已经过时了。你是尼采的崇奉者吗?”
“问点儿别的吧!”
安妮喜欢这位霍尔先生。克莱夫预先提醒过她,她也许会发现此人反应不灵敏。在某些方面他是这样的,但他显然有个性。她理解了为什么她丈夫会觉得他是意大利之行的好伙伴。“可是,你为什么讨厌穷人呢?”她突然问。
“我并非讨厌他们。只不过是除非迫不得已,我把他们置之度外。贫民窟啦,工团主义(译注:亦称无政府工团主义或革命工团主义,主张工人阶级采取直接行动消灭资本主义制度(包括国家),建立以生产单位的工人为基础的社会制度的运动。它盛行于1900-1914年间的法国,并对西班牙、意大利、英国等有相当影响。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已趋于衰落,但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它在欧洲仍有一定的影响。)啦,以及其他的一切,是共同的威胁,为了对抗它们,每个人都应该尽绵薄之力,但不是出于爱。你的博雷尼乌斯先生没有面对现实。”
她沉默片刻,然后问他的年龄。
“明天就满二十四岁了。”
“啊,就你这个年龄而言,你非常冷酷。”
“你刚才说我玩世不恭。你对我的判断下得太容易了,德拉姆太太!”
“不管怎样,你是固执的,这就更糟了。”
她发现他皱起眉来,于是担心自己的言语过分了些,就把话题转到克莱夫身上。她说,她原以为克莱夫该回来了。由于明天克莱夫得出门,就越发令人扫兴了。熟悉选区情况的选举干事带领他四处参观。霍尔会原谅的,而且进行板球赛的时候,还得请他帮助他们呢。
“在一定程度上,得根据其他的一些计划而定……我也许要……”
她突然引起好奇心,扫视着他的脸,然后说:“你不想看看你的房间吗?阿尔赤,把霍尔先生领到赤褐屋去吧。”
“谢谢……还能赶上发信时间吗?”
“今天晚上赶不上了。不过,你可以打电报,就写上我们的地址好了。……我也许不该多管闲事吧?”
“我可能得打电报我还拿不准,非常感谢。”随后他跟着伦敦先生前往赤褐屋,边走边想:“克莱夫按说是可以……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按说他可以待在这儿迎接我。他应该知道我会多么沮丧。”他并不挂念克莱夫,但他依然会由于克莱夫的缘故遭受痛苦。大雨从铅灰色的天空上倾泻到园林里,森林万籁俱寂。黄昏时分,他陷入新一轮的苦恼。
他在屋子里一直等到开晚饭,跟自己曾经爱过的幽灵进行搏斗。倘若这位新大夫能够改变他的本性,他是不是有义务去一趟呢,尽管他的肉体和灵魂都会遭到亵渎也在所不辞。世界既然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人嘛,要么就得结婚,要么就腐朽掉。他尚未摆脱克莱夫,而且永远也摆脱不了,直到更重大的什么东西插进来为止。
“德拉姆先生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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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女仆送热水来的时候,他问道。
“回来了,先生。”
“刚回来吗?”
“不,已经回来约半个小时了,先生。”
她拉上窗帘,把景色遮挡了,却没能遮掩雨声。这时候,莫瑞斯潦潦草草地写了电文。伦敦西区威格莫尔街六号拉斯克琼斯请予预约挂号
星期四霍尔发自威尔特郡彭杰庄园德拉姆府
“知道了,先生。”
“多谢,多谢。”他恳切地说。只剩他一个人后,立即蹙起鼻子。如今,在公与私两种场合下,他的行动判若两人。踱人客厅后,他向克莱夫致意的时候,声音一点儿都没发颤。他们热烈地握手,克莱夫说:“你看上去神抖擞。你知道你将陪伴哪一位进入餐厅吗?”并将一个姑娘介绍给他。克莱夫变成一位地地道道的乡绅了。自从结婚以来,他对社会的不满全都消失了。他们的政治观点一致-不愁没有话题。
从克莱夫这方面来说,他对来客感到满意。安妮品评道:“粗鲁,然而非常正派。”情况令人称心如意。莫瑞斯有那么一种粗野的气质,但是如今这已无关紧要了。有关艾达的可怕的场面可以被遗忘。莫瑞斯与阿尔赤伦敦也处得很好一这一点挺重要,因为阿尔赤使安妮感到厌烦。阿尔赤是那种能够给人做搭档的人。克莱夫邀请二位来作客的时候就把他们搭配在一起了。
在客厅里,他们又谈起了政治,使得在座的人个个都相信激进派不诚实,社会主义者发了狂。大雨滂沱,声音单调,什么也干扰不了它。会话刚一停顿,雨的沙沙声就传到客厅里来了。晚会即将结束时,雨水嘀嘀嗒嗒地落到钢琴盖上了。
“咱们家的幽灵又来啦。”德拉姆老夫人嫣然一笑说。
“顶棚里有个最可爱的洞。”安妮大声说。“克莱夫,咱们能不能把它保留下来?”
“咱们只能这样做。”他边按铃边回答。“不过,咱们把钢琴挪开吧。它可经受不了雨淋。”
“放只碟子如何?”伦敦先生说。“克莱夫,一只碟子如何?有一次,俱乐部的顶棚漏雨,我按了铃,仆人就拿来了一只碟子。”
“我呢,按了铃,可是仆人什么也没拿来。”克莱夫说着,又按铃。“好的,咱们放一只碟子,阿尔赤。但咱们非把钢琴挪开不可。安妮的可爱的小洞也许会在夜里变大了。客厅的这部分,只搭了个单坡屋顶而已。”
“可怜的彭杰!”他的母亲说。大家都站起来了,仰望着漏洞。安妮着手把吸墨纸伸到钢琴内部去吸水。晚会结束了,雨漏下来向他们暗示自己的存在,他们尽情地开雨的玩笑来取乐。
“你端个盆来好吗?”当女仆应铃声而至的时候,克莱夫说,“还要一块抹布。喊个男的来,帮助把开间(译注:开间是建筑物立面上竖向两柱之间或平面上两排柱子或柱墩之间的整个空间)里的钢琴搬开,地毯也撤掉。雨又漏下来了。”
“诸位,你们明天想干什么?”克莱夫对客人们说。“我得去游说,用不着跟我去。再也没有如此枯燥乏味的了。愿意带支猎枪出去一趟吗,怎么样?”
“好得很。”莫瑞斯和阿尔赤说。
“斯卡德,你听见了吗?”
“好男儿心不在焉。(译注:原文为法语)”他的母亲说。钢琴勾住了地毯,仆人们顾忌当着绅士淑女的面提高嗓门,误会了彼此的吩咐,动作不协调,于是相互悄声问:“什么?”
“斯卡德,客人们明天要去打猎。不知能打到什么。我没把握。你在十点钟到这儿来。咱们现在去睡觉吧?”
“这儿的习惯是早睡,这你是知道的,霍尔先生。”安妮说。随后她向三个仆人道了晚安,率先沿着楼梯走上去。莫瑞斯留下来,选了一本书。莱基(译注:威廉爱德华哈特波尔莱基(1838-1903)是爱尔兰历史学家。《理性主义史》一书深受熟悉达尔文进化论的读者们的欢迎)的《理性主义史》能够填补空白吗?雨水滴到盆里,两个男仆在开间里的地毯上俯身嘀咕着。他们跪在那儿,就像是举行葬礼似的。
“该死,什么都没有吗,没有吗?”
“嘘,他不是对咱们说的。”男管家对猎场看守说。
那是莱基的著作。然而他的脑子不灵,读不进去。几分钟后,他把它丢在床上,暗自思忖电报的事。处在彭杰的阴郁气氛下,求医的决心更坚定了。人生被证实是条死胡同,尽头是一堆污泥。他必须回到起点,重新做起。里斯利曾暗示,人只要毫不在乎过去,就能脱胎换骨,彻底改变。再见吧,美与温暖。它们到头来化为污泥,非清除掉不可。他拉开窗帘,朝着雨凝视良久,叹口气,咬紧嘴唇。
次日更阴郁了。惟一可取之处是像做恶梦一般,使人有虚幻之感。阿尔赤伦敦喋喋不休,雨声淅沥。在“运动”这一神圣的名义下,两个人在彭杰庄园里被怂恿追踪兔子。有时击中了兔子,有时落了空。他们间或尝试用雪貂(译注:欧洲人从罗马时代起,就用雪貂消灭鼠类和其他害兽,还用它把兔子从洞穴里赶出来。在亚洲,用雪貂狩猎的时间更早。饲养的雪貂不能独立生存,倘若走失,几天之内就会死去。野生的雪貂已被列为濒危动物)狩猎,也曾布下罗网。必须控制兔子的数量,兴许这正是迫使他们参加这项娱乐活动的原因。克莱夫有一种打细算的倾向,他们回来吃午饭。莫瑞斯感到一阵激动袭上心头,拉斯克-琼斯先生的回电到了,约他第二天去看病。然而,这激动转瞬即逝。阿尔赤认为他们还是以饭后再去追捕兔子为好,莫瑞斯的心情抑郁得无法控制。现在雨下得小一些了,但是雾更浓了,更泥泞了。喝下午茶的时间将至,一只雪貂却逃之天天。猎场看守把这说成是他们的过错,阿尔赤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并且在吸烟室借助于示意图,把情况向莫瑞斯解释了一下。八点钟开晚饭,政客们也回来了。饭后,雨水从客厅的顶棚漏到盆和碟子里。然后,在赤褐屋里,是跟头天晚上如出一辙的天气和绝望。此刻,克莱夫坐在他的床上,亲密地侃侃而谈,但已于事无补。倘若克莱夫早一点儿来谈,可能会使莫瑞斯感动,然而他待客竟如此不友好,使莫瑞斯伤透了心。这一天他过得太孤寂、太不像话了,以致再也不能对往昔做出反应了。他满脑子都是拉斯克琼斯先生的事,愿意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以便把自己的症状写成书面材料。
克莱夫觉察出朋友的造访失败了,然而他说:“政治是刻不容缓的,而且你刚好赶上了大忙特忙的时候。”他还为自己忘记了今天是莫瑞斯的生日而懊恼。他极力主张,客人一直逗留到比赛结束后再走。莫瑞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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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非常抱歉,现在可不行了,因为在伦敦有一件意想不到的急事。
“完事之后你能不能回来?我们是很糟糕的东道主,但是能请你来作客,荣幸之至。尽管把这房子当作旅馆好了怎么想就怎么做,我们也随心所欲地去做。”
“说实在的,我还希望结婚呢。”莫瑞斯说,这话冲口而出,犹如有着独立的生命一般。
“我高兴极了。”克莱夫边垂下眼睛边说。“莫瑞斯,我高兴极了。这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事,也许是独一无二的”
“我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呢?他心里很纳闷。他的词句飞到户外的雨里。他时时刻刻意识到雨和彭杰那腐朽的屋顶。
“我不再嗦嗦地打扰你了。然而我必须说一句:安妮猜到了。女人是不同凡响的。一开始她就坚持说,你留有后手。我笑了,然而现在我甘拜下风。”他抬起眼睛来。“哦,莫瑞斯,我多么高兴啊,你肯告诉我,太好啦我一向希望你能这样。”
“这我是知道的。”
随后是一阵沉默。克莱夫故态复萌,他既洒脱又可爱。
“令人惊喜,不是吗?那我兴高采烈。我但愿自己能想出一些其他的措词。如果我告诉安妮,你介意吗?”
“一点儿也不。告诉所有的人吧。”莫瑞斯大声叫喊。克莱夫不曾理会他的口气中所蕴含的冷酷无情。“多多益善。”他寻求外界的压力。“倘若我想得到的姑娘把我甩了,还有别人呢。”
克莱夫听罢,面泛笑意,由于太高兴了,并没有吹毛求疵。有几分是为莫瑞斯而高兴,然而也因为他本人的态度从此能自圆其说了。他厌恶同性爱。剑桥、蓝屋、园林里的羊齿丛并没有污迹,毫无可耻之处却带有微妙的滑稽可笑的意味。最近他偶然翻出来一首诗,是他在莫瑞斯第一次造访彭杰期间所写的。简直像是从镜子里来到世界上的。它是如此荒唐,如此乖张。“往昔那一艘艘希腊海轮的身影。”难道他是这样向那个健壮的大学生致意的吗?他知道莫瑞斯也同样成长得不再需要故作多情,于是感到神清气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的话语也脱口而出。
“莫瑞斯,我亲爱的,我多次想到你,超过了你的想象。正如我去年秋天说过的那样,我在真正的意义上关怀你,也将永远关怀下去。咱们曾经是一对年轻的傻子,是吧?然而,即便从傻劲儿里,也能获得点儿什么。成长,不,超过了这个,亲密。正因为咱们一度做过傻子,所以才能相互了解并信赖。婚姻并没有使咱们之间发生分歧。哦,多愉快啊,我真的认为”
“那么,你为我祝福喽?”
“可不是嘛!”
“谢谢。”
克莱夫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他想要表达比成长来得亲切的东西。他胆敢从过去借个姿态吗?
“明天一整天你都想着我吧。”莫瑞斯说,“至于安妮她也可以想着我。”
他所做的表示是如此宽厚谦和,以至克莱夫决定轻轻地吻了一下他那褐色的大手。
莫瑞斯浑身战栗了。
“你不介意吧?”
“哦,不。”
“莫瑞斯,亲爱的,我只不过是想让你知道我没有忘掉过去。我完全赞成咱们再也不要提到过去的事了。然而我仅仅想表示这么一次。”
“好的。”
“它妥善地结束了,难道你不感到欣慰吗?”
“怎样妥善法儿?”
“没像去年那样弄得一团糟。”
“哦,去你的。”
“咱们两清,随后我就走。”
莫瑞斯将自己的嘴唇碰了碰那上过浆的礼服用衬衫袖口。仪式刚一结束,他就往后退了退。克莱夫越发跟他亲密了,坚持说,办完事请务必及早回到彭杰来。克莱夫谈到很晚才住口,这时候隔着天窗,传来了流水的汩汩声。他走后,莫瑞斯拉开窗帘,双膝着地,将下巴抵在窗台上,听任雨水淋湿头发。
“来吧!”他猛然大喊一声,使自己吓了一跳。他呼唤的是谁呢?他什么也没想,词儿却蹦出来了。他尽快地将新鲜空气和黑暗关在外面,重新将自身圈在赤褐屋里。随后他就写起书面材料来,颇了些工夫。尽管他远远不是个富于想象力的人,就寝之际心里却烦乱不宁。他确信自己正写的时候,有人越过肩膀看着,他并非孤身无助。再者,他觉得这不是他亲自写成的。自从来到彭杰后他好像已不是莫瑞斯了,却变为一大堆声音,这时他几乎能听见这些声音在他内部争吵。然而,没有一个声音是克莱夫的:莫瑞斯已经达到这个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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