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江湖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北南
端回来,见霍临风坐在桌边,桌上搁着那封塞北来的回信。斟满一杯酒,他候在一旁,偷偷端详主子的“不痛快”。
霍临风仰颈饮尽,又斟一杯,连饮五六杯方停。
“少爷,吃口菜。”杜铮小心地伺候,“那会儿隐约听见说话,二宫主来过?”
霍临风继续斟酒:“来了,走了。”他扭脸看杜铮,“年初胜仗归家,我夜里曾想,将来觅得体己人,一定要教教他吹鹰骨笛。”
杜铮问:“少爷,你教二宫主吹了?”
霍临风未吭声,复又一杯接一杯地饮起来,这般凶,那壶酒很快见底。他对着壶嘴接住最后一滴,一松手,酒壶咣当摔碎在地上。
他拿起那封信,垂眸看着,又从头看到了尾。
“我食言了。”霍临风说,“我没信守承诺,又骗了他一次。”
他指容落云?杜铮猜道,大气不敢出,更不敢问如何骗的。
霍临风捏着信靠近烛台,一角触及火苗,整张纸很快燃烧成灰烬。他在烟尘中起身,踱至床边栽下去,颓然地趴在床上。
“少爷……”杜铮轻唤。
霍临风摆摆手,顺势扯开纱帐,他乏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半晌过去,房中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杜铮拾完桌子到门外守着。
翌日清早,下人们如常干活儿,窃窃地讨论昨夜院中的动静。正说着,霍临风从屋里出来,一身将军服制,佩着剑,叫人移不开眼的英俊。
除却英俊还神得很,仿佛数个时辰前什么都不曾发生,他大步离苑,叫了手下在议事房等着。
到了,霍临风落座主位,开门见山道:“江南的风雨这般厉害,叫我大开眼界了。”他抚掌一笑,透着游刃有余的意思,“胡锋,除却城门和各关卡守卫的,军营留点人看守,其余分队在城中巡查。”
说罢看向衙门的官儿,他说:“高大人,派人到农户家统计,看看有无损失农田、损失多少,然后发放银两抚恤。”
而后又看向管粮仓的赵大人。“雨水无孔不入,统计受潮浪的粮食。”霍临风交代,“无论紧缺与否,今日派人去北边的州县买些补给,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修缮房屋,派遣军医上门诊治,桩桩件件都安排妥当。霍临风吩咐罢,命人立即去办,自己也出门到街上逡巡。
当官的如此尽心尽力,江湖侠士们好不习惯。
一连数日,被雨水摧残过的西乾岭渐渐恢复,小贾开门做生意,贩夫走卒重新填满街市,更有渔户大着胆子,登舟摇橹入了涨水的河。
霍临风行至码头,见一个吼一个,真是奇了怪了,不怕死就去参军,撑什么船?被狠骂的渔户颇没面子,抱着桨嘟囔:“第十日了,想来无妨。”
霍临风指着河面的湍流:“管他第几日,水位没降,就甭他娘跟我讨价还价。”
渔户感慨:“皆是不值钱的贱命,将军倒怜惜兄弟们……”
有双亲有兄长,还有捧着都怕摔的小情儿,谁怜惜你们!霍临风拒不承认,命人将渔船锁了,板着脸扬长而去。
他边走边想,已经十日了,估摸差不多了。
正值午后,雨水稍停,隐隐约约地露着点太阳。霍临风逛到城中的主街,这儿最宽,人也最多,沿着一直走便能走到城门。
“霍将军!”不少人唤他。
他颔首答应,几个娃娃追逐玩耍,绕着他,还大喊“霍将军救命”。他笑着拎起一个,抱着走两步,搁下换另一个,把每个都掂了掂。
行过长长一段距离,手中被塞了什么,是块酥掉渣的芝麻糕。他回头望望,卖糕的老孺没了牙,掩着嘴不好意思地冲他笑。
霍临风张口吃下,齿颊满是香甜,再回头时望见城门冲进一匹快马。
守卫的将士跟着跑,显然没有拦住,而马上之人一味急骋,进入人多的闹市也不见减慢。“都让让!让开!”对方沉声喊着,“快马不长眼!都让一让!”
他立在街中央看着,愈来愈近,看清对方的衣冠。深蓝的箭袖和锦帽,挎牛皮行囊,骑马的姿态非常娴熟。
大雍驿兵近万,看此人装束乃驿兵总长,送的应是八百里加急。
对方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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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他的官服,双眸陡地睁大:“吁!”翻身下马,冲到面前抱拳作揖,“敢问可是霍将军?”
霍临风道:“我是。”
两侧的百姓已被官兵挡住,开出一条畅通的路来。驿兵总长从牛皮囊中掏出一物,是明黄色的折子。
乃皇上手谕。
霍临风面无波澜,敛着目,仿佛一早已经知晓。
“急召霍临风归塞。”对方宣道,“挂帅平乱。”
第68章
一名少年穿着常服,匆匆忙忙地跑,穿过垂花门瞧见杜铮,扯着大嗓门喊道:“杜大哥!杜大哥!”这是府里留的那个小乞丐,叫小,受杜铮照拂所以叫得亲昵。
杜铮搔搔耳朵:“改改你那市井习性,休在府里大声喧哗。”风雨过后,垂莲柱上的铃铛不知吹哪儿了,他正绑条新的,“你不是休沐么,回来得倒挺早。”
小急道:“将军要回塞北了!”
杜铮一愣,说啥?回塞北?开什么天大的玩笑,留质关中,估摸这辈子都难回。他摆摆手,惦起梅子来,于是对着铃铛叹了口气。
“杜大哥!我没胡吣!”小急得乱转,“街上好些人都瞧见了,长安八百里加急刚到,命将军速速归塞!”
杜铮瞠目:“当真?”他半信半疑,掉头朝外走,让小仔细说说情况。小便跟着他,在哪条街,驿兵总长穿什么衣裳,明黄色的折子如何耀眼。
愈走愈快,杜铮的脚步变得同样匆忙,他信了,一听驿兵的服制便知所言为真。一脚迈出府门,往东一望,见一面高大身影正阔步而来。
“少爷!”杜铮迎上去,连喊四五声不止。
霍临风大步入府,一路走来没有丝毫停顿:“派人把胡锋叫来,还有赵大人,许大人……”他吩咐了一串,几乎囊括西乾岭下一级的所有官员,“府里的话,叫回休沐的,入夜说些事情。”
杜铮一味点头,伴着走,直走到花园。
霍临风抬脚便踹:“还不去办!”
惊雀离梢的一嗓子,发泄似的,园子里摘花的丫鬟吓得心悸。杜铮却壮着胆子杵在那儿,定定地望着对方。
霍临风陡然想起,方才过垂花门,那莲柱上的铃铛十分簇新。
“你说,”他没头没尾道,“家里的铃铛还缠着么?”
如此一句,杜铮知道归塞已是板上钉钉,霎时间离开去办。花园小径,仅剩霍临风独立黄昏,从怀中掏出那折明黄的手谕,这光景一照,红彤彤的像则喜帖。
稍一抬眼,目光恰好落在小亭,他在那儿做竹灯,容落云执笔画他的肖像。还有海棠树,容落云立在树下,竟破天荒地穿着一袭红衣。
霍临风走不动了,这花园很美,可并不能留住他,叫他回忆错乱、寸步难行的,是在这园中留下片片身影的一人。
他本无心入江南,误打误撞遇见容落云,在这儿便有了心。
如今,他该走了。
霍临风望一眼天边,残阳落尽,黑夜将至。他强迫自己迈出步子,那般沉,走出花园已是身心俱疲。
半个时辰内,所传官员如数到来,满满当当地聚在主苑厅堂。众人交头接耳,皆听说将军要归塞,心里头难发惴。
“听说塞北打仗呢,莫非情势严峻?”,“那也有定北侯坐镇哪,还有镇边大将军。”,“这一走,霍将军还回来不……”
不知谁问的这句,周遭静下来,彼此觑着,无人敢妄自揣测。他们当官的不敢,外头的百姓却不避忌,早已议论得沸沸扬扬。
书房内,霍临风在桌案后疾书,分门别类地写下日后的安排。杜铮伺候着,时而皱眉,时而含笑,神情比那戏班子里的角儿还丰富。
霍临风余光瞥见:“你害病了?”
杜铮挠头:“少爷,我百味杂陈。”急归塞北,说明战事吃紧,打仗绝非好事。可一旦回去,便能见到侯爷、夫人、大少爷,还有他最惦记的梅子……
悲喜参半,当真无法厘清。
半晌,霍临风低声说:“我也是。”
杜铮愣了愣,回想这少爷一直的情态,冷静自持,有条不紊地安排大小事务,莫非……他旁敲侧击:“少爷,刚得知的时候,你心慌不?”
霍临风写罢搁笔,未答,拿着一摞折子往外走。到厅堂,事出紧急,他落座后便开门见山,告知大家自己即将归塞。
他说得古井无波,待哗然过后,道:“实在匆忙,许多方面无法顾及,只能尽力而为。”
将各份折子发下,治军、治安、农副工商,其实方方面面均做安排。众人读来惊诧,短时间之内如何能做到,极像是早就深思熟虑。
而面面俱到之外,唯独一事未提,有人问:“将军,修建长生宫的事……”
霍临风说:“搁置了。”
朝廷已将款项拨去塞北,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倘若再拖下去,霍家就算一百个男儿也枉然,皇帝只等着江山动荡罢。
废话不多说,事无巨细地交代完,单留下胡锋。
霍临风一直握着拳,道:“我要走了,你们不受影响则最好,恢复原貌我也无法。”他垂眸摊手,掌心躺着兵符,“但只要我一日未交出这玩意儿,你们就还是我的兵,懂么?”
胡锋撩袍跪地:“阖军将士,候将军凯旋。”
霍临风一哂,那点嘲弄是给他自己的。“你没打过仗罢?”他把玩着兵符说,“上战场前,我祈祷的从来都不是凯旋。”
每一次奔赴,都抱着必死之心。
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所向披靡。
他说道:“替我转告众兄弟,无事练兵,有事搏命,为的并非军功奖赏,而是为你们的妻儿,高堂,知己好友,还有天下间的芸芸众生。”
胡锋抱拳,用着极大的力气:“听将军教诲”一顿,“只认将军号令。”
霍临风看了一眼,半晌说道:“去罢。”
人走茶凉,厅堂只余满桌杯盏,霍临风的主位正对着门,门外就是庭院。他蓦然想起来,初到山顶禅院时,容落云倚着门框坐在一角。
四四方方的一幅景儿,多个清瘦的背影,万般地惹怜。
霍临风出神地瞧着,未察觉有人唤他。“将军,将军!”小跑至门边,“下人们都聚齐了,在前院候着呢。”
霍临风忽生疲惫:“叫杜铮办罢,我累了。”
小点点头,可到底是个憋不住话的孩子,他直白地问:“将军,你还回来不?”
霍临风慢慢起身,是否回来,他也不知道。其实当时来,此时去,从来由不得他。
他缓步踱回卧房,停在榻前,负手凝望墙上的画像。画中人亦望着他,幽幽的,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知看了多久,屋外人声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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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一众丫鬟小厮。
杜铮进屋,一看那背影便知主子在想什么,他禀报道:“少爷,已经知会大家,大半仆役遣散了,过两日便会陆续离开,只留下些老人儿打理。”
“嗯。”霍临风说,“每人支半年的银钱,都辛苦了。”
杜铮俱已办好,走近些,径自去取柜中的包袱。他坐在床边拾,时不时瞄一眼,几句话翻上来咽下去,好不难受。
这一趟走得急,沿途的关卡和驿站均打点过,万事从简。叠完两身衣裳,他停下问:“少爷,你还带啥,我赶紧拾掇好。”
霍临风说:“兵符、官印。”
杜铮当然晓得那些,套话般:“还有旁的吗?”
霍临风抬脚踩上小榻,将墙上的画像摘下来,一点点卷好。这幅画要带走,他像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孩童,紧张地抱着宝贝。
墙上还挂着一幅,若有人惦记他,也许会来取的。
夜深后,霍临风登床,杜铮窝在榻上守夜。房内一盏灯都未留,月光洒进来,又静谧又朦胧。忽地,霍临风低喃:“他知道了吗?”
这是句自言自语,没打算讨个答案。杜铮却听见了,说:“少爷,他迟早会知道。”
霍临风闭着眼:“或许那晚我就该告诉他。”回信中说战事吃紧,为求保险会奏请皇上准他归塞,也算趁此机会让他回归塞北。
“还会回来么?”他问。
人人都来问他,他也想知道。
杜铮劝慰:“少爷,你们之间还有父仇,其实趁早断开也好。”
霍临风明白,但明白不等于甘愿。他翻个身蒙上被子,掩在下面重重地叹息……反正甘愿与否都要离开了。
翌日天还未亮,主仆二人已经准备出发,甫一出屋,被满院的仆役骇到。府里无人酣睡,知道将军一早要走,全部出来相送。
霍临风只点点头,讲不出什么话来,到门前,府门缓缓洞开,他望着外头的场面猛然愣住。侍卫排列,胡锋率众将士镇守长街,一直铺到城门。
街上挤满了百姓,明明天还有些黑,怎的都起来了?
霍临风下阶上马,拽着缰绳环顾四周,那一群,是小蒲庄救出的民户,那一群,是在码头被他痛骂的渔夫,他抱过的娃娃,给他塞过芝麻糕的老孺,人人皆在。
这般场景格外熟悉,与他离塞那天分毫不差。他不知该说句什么,一牵缰,乘风甩着马尾迈出一步。
这一动犹如信号,众人齐声,霎时响彻八方。
“送霍将军归塞!”
向前行走,霍临风望着一寸寸泛白的天空,身后的路被迅速堵上,人们跟着他,喊着“凯旋”,喊着“平安”。
他受不得此情此景,命将士拦住,而后回首一望。
望尽这一眼,扬鞭策马,就此飞驰离去。
将至城门,一旦出去不知何时能归。“杜铮!”霍临风调转方向,“在城外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朝着东南方向,沿冷桑山下一路驰骋,脑中空白得没有任何说词。
到了不凡宫,见到容落云,他要如何开口?塞北,江南,阻隔的千山万水怎能草草说清?
值守一夜的弟子正是疲乏,听见马蹄触地,顿时警惕起来。这时候,霍临风纵马奔至宫门前,高声喊道:“开门!”
弟子问:“霍将军何事?”
霍临风说:“我要见二宫主,开门!”
高门慢启,他一夹马肚冲进去。“驾!”踏过长街,途经邈苍台惊了段沉璧,千机堂外遇见大片弟子,冲撞着,速度不减地逆流穿行。
此刻的无名居中,容落云刚刚起床,净了面,披着头发在檐下吃饼。那狼崽守着他,闻着香味儿,狼爪子勾着他的衣裳。
“待我吃饱,爹带你去军营一趟。”容落云咀着,“……让你娘喂你肉吃。”
他说罢便笑,闷了好些天,一心给这“野儿子”起名,总算憋出个响亮的。等会儿梳好头,去告诉姓霍的甩手掌柜。
容落云正想着,忽闻马蹄飞快,狼崽更是敏锐地向外狂奔。
他追着,在无名居门口看清来人,鬃毛烈马,霍临风堪堪停在他面前。“你怎的来了?”他微微惊喜,又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未梳头呢。”
霍临风下马,两步迈近,紧紧地抿着薄唇。
容落云觉出异常,马背挂着包袱,对方身上也绑着。他疑惑道:“你……”
“我要走了。”
他懵懵的,点头说:“外出办事么,去几天?”
他不等对方回答,赶忙加一句:“我想好狼崽的名字了,还准备今日去告诉你,那等你”
霍临风打断他:“我要回塞北了。”
容落云一顿,什么?
霍临风重复道:“我要回塞北打仗了,来跟你辞行。”喉间梗着苦涩,吐字变得分外艰难,“好好保重自己,让我放心。”
容落云动动唇,此时才想起来净面未擦,他胡乱地抹把脸,手掌捂着,半晌没有放下。
“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问完似觉渺茫,他又改口:“还回来吗?”
霍临风无法回答,从怀中掏出鹰骨笛,塞到容落云的手中。指尖相触,冷静土崩瓦解,他将容落云牢牢地抱住。
容落云一片木然,甚至于有些恍惚。
这时,薄唇贴附耳畔,霍临风沉声说了最后一句。他松开手,等不及怀抱暖热,便无可奈何地把手松开。
后退两步,翻身上马。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落云呆立着,那背影渐成一点,他却仍未接受这匆匆一别。可是话犹在耳,他们实实在在地分开了。
方才,霍临风对他说:“天地之间,我只爱过你。”
第69章
天明了,湛蓝无云,水洗过似的,狼崽舒坦得趴在碎石上面打滚儿。
容落云立在无名居的门口,一直立着,浅色的衫子搭着乌黑的头发,再配上一双慈悲的眉目,犹如一座安详含愁的小佛。
他望着面前的空地,旁有密竹,深有长街,唯独望不到半分踪影。发生了什么,他想,霍临风来过,急匆匆地与他道别?
不该罢,天气这般好,不应该罢。
容落云眨一眨眼睛,会否还未清醒,一切尚在梦中?再睁开时,前方一袭碧色身影出现,陆准正小跑着靠近。
“二哥!”陆准瞧见他,挥了挥手,“二哥,你听说了吗?”
容落云心里咯噔一下,乱摇头,他未听说,他什么也不知道。等会儿,他还要带狼崽去军营,他一点旁的事情都不想了解。
陆准已跑来身前,穿戴整齐,腰后别着一双弯刀,显然是外出回来。他说:“二哥,我清晨去城外溜达,好多的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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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一瞧,百姓们堵着街,居然是为霍临风送行!”他看容落云不吭声,便拔高调子,“听说昨日传来圣谕,霍临风要回塞北打仗了!”
容落云茫然地点点头,自欺欺人都无法,怎这般天不遂人愿。他终于动了动,转身进门,踩着碎石折回廊下。
陆准觉出不对劲,跟着,打量着,围着容落云团团转。他瞥见容落云的手,似乎攥着一个小物件儿,便问:“二哥,你攥着什么好东西?”
闻言,容落云抬起手掌,那鹰骨笛静躺着,周身一层泛着光的汗湿。明明那夜还教他吹曲儿,长一声短一声,恁多的要求。
“我教你吹罢,哪日我总不归来,你就吹着它唤我。”
此刻细想,忽然教他吹笛子,吐露的说词含混不清,莫非,霍临风当时便已料到?
容落云趔趄一步,朝屋里走,将鹰骨笛妥当地揣进怀中。“老三,帮我备马。”他抽了条纱带,随意地束一条马尾,“我要出趟门。”
陆准好奇道:“二哥,你去哪儿?”
容落云说:“瀚州城。”
提及瀚州不了忆起旧事,杀陈绵陈骁,实在是凶险难当。陆准有些担忧,一步三回头地走,忍不住道:“再无杜仲相陪了,二哥万事小心。”
一句话点火燎肉,容落云骂道:“霍仲都已离我而去,还提杜仲做甚!”
那语调拔得极高,青筋微凸,情态中渗出一丝癫狂。陆准骇然,唯恐容落云的疯病发作,闭紧嘴巴备马去了。
屋内已无旁人,狼崽偷渡,从窗外跃至小榻。容落云看着那小畜生,心里头好酸,他起的名字还未来得及告诉对方。
嗷呜,狼崽嗅着榻上的纨扇,不喜欢蘅芜香。
容落云目光轻移,扇子,风筝,提灯,这场景与旧时重合,叫人千般滋味儿化成一汪苦水,吐不出,只能生生咽下。
“二哥!”陆准唤道,“我把马牵来啦!”
容落云轻轻一震,抖落伤怀,端上一副清冷无虞的模样。
他纵马离宫,沿着密林捷径一路疾驰,脑后的马尾拂过落叶飞花。
连行三百里,晌午时分抵达瀚州城,“吁”声停在城外。
城门两旁设官兵把守,渐至城内,主街繁华喧闹,与灾时的疮痍之景根本天翻地覆。容落云无心贪看,下马牵缰,径自来到知州所居的府邸。
拾阶,他恭敬道:“官差大哥,在下姓容,从西乾岭而来,有要事求见沈大人。”
说罢等候通报,容落云有些渴,下阶取马背挂的水囊。引颈灌水,他原本垂着眸,瞳仁儿却倏地向右转。
这时管家出来:“怠慢了公子,快快请进。”
容落云敛余光,无事般,随对方迈入知州府的大门。府中难拟将军府的气派,不过甚为清幽,亭台楼榭亦极为雅致。
入一庭院,松林间藏着茶亭,除却茶香,还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儿。沈舟立在亭外,官服加身,估摸刚回府不久。
甫一见到,容落云率先出声:“沈大人,鲁莽前来,打扰了。”
沈舟笑道:“哪里话,我这儿冷清得很,巴不得有人来坐坐。”他摆出“请”的手势,“想必公子还未用饭,一道用些可好?”
容落云恭敬不如从命,进茶亭落座,丫鬟递完热巾便退下了,亭中只余他们两人。他低头擦手,稍抬眼,见沈舟面上的笑容含蓄许多。
“沈大人,你有心事?”他问。
沈舟道:“怎是我有心事,公子寻来,应当是你有心事要我解答。”他之所以容色微郁,是因为一份同理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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