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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江湖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北南
本想先去军营,见状,他说道:“走,过去看看。”
愈走愈近,隐约听见百姓的呼声,一到城门口,所有人列道两旁,让出一条宽阔的路来。把守的侍卫齐齐抱拳:“恭迎小侯爷归塞!”
霍临风未来及出声,大片百姓也跟着喊道:“恭迎小侯爷归塞!”
好大的阵仗,小侯爷抹把脸,一路风尘唯恐有损英俊。他唤来守城门的总兵,道:“大伙儿的心意我领了,尽快疏散,我先去一趟军营。”
总兵禀报:“小侯爷,侯爷在府中,吩咐您先回家去。”
霍临风微怔,他爹一向是轻伤不下火线,难道伤势加重?再不敢耽搁,挥剑作鞭,立即奔向定北侯府。
沿途的样子变化些,垂髫小儿长高了,卖饼的老孺佝偻得更甚。
走时恰似昨日,如今归来,又仿佛经年已过。
及至侯府外,霍临风下马飞奔,跨进门槛便刹停脚步。塞北冷了,守门子的老管事竟穿上小袄,揣着袄袖,立在门洞正对着他。
那身后,丫鬟小厮,马夫花匠,三五老眼昏花的嬷子。人那般齐整,擎等着,打长安的旨意一下,日日干完活儿便这样等着。
霍临风破天荒的,有点怵:“我回来了……”
不知谁先唤一声“少爷”,哭腔,唱大戏似的。众人蜂拥而来,丫鬟们晓得避嫌,那嬷子管家,仗着资格老年纪大,将他好一通揉搓。
腿脚麻利的,一溜烟儿去内院报信,各屋都准备着接风。
霍临风被簇拥着,穿过前院,一眼看到围廊边的玉兰树。他脚步未停,进头厅,直出旁侧小门,一口气走到了正院厅堂。
圈椅中无人,霍钊平日喜欢坐在这儿,擦剑读书,唠叨些教诲他的话。他打开桌上的漆盒,里面豆饼、蒸梨、糖渍花片,都给他备好了。
霍临风匆匆离开,过垂花门,瞧见垂莲柱上的铃铛。梅子不知何时来的,说:“入秋风大,夜里铃铛一响,夫人总是惊梦。”
回回披着衣裳出来瞧,回回都落空。
霍临风心头忽酸,一跃,将铃铛拍得响起来。
他飞奔进内院,佛堂外,白氏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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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玉簪,攥着帕子立在屋檐下。“娘!”他高唤一声,冲过去,张臂将白氏一抱,顾不得有失体统。
白氏捶着他的肩:“休要胡闹,快放娘下来。”
霍临风松开手:“娘,我回来了。”他仔细端详,男儿家,满腹关怀之语不好意思说出来。
蓦地,瞥见北屋窗内闪过人影,他问:“我爹在房里?”
白氏说:“快去瞧瞧罢。”
霍临风闻言便去,一进屋,看见霍钊坐在榻边,未戴冠,外袍披着,俨然是养伤的状态。霍钊亦抬眼看他,无论伤情如何,那双眸子总是凌厉得分毫不减。
父子俩大半年未见,沉默相视,冷静得令房中结冰。
良久,霍临风走到霍钊面前,屈膝躬身,以小儿姿态扶住霍钊的双膝。他仰起脸,知道父亲最想听的是什么,掏出兵符与军簿,簿上记录阖军人数,水陆骑射等类别,以及各处用兵的情况。
他道:“未曾懈怠,彻行己任。”
霍钊阅罢,大手抚上霍临风的肩,说了第一句话:“红巾已备好,明日挂帅策军,此战由你全权负责。”
霍临风应道:“是,属下领命。”
未有一字关怀,亦无半句衷肠,只有一道不容违抗的军令。霍临风晓得,所有等候与担忧,大概都在凭窗的偷偷一望里。
谁料,肩上的大手轻移,拍拍他的脸颊。
霍钊吐声:“瘦了。”
这厢倦鸟归笼,那厢蠢蠢欲动。
数千里外的无名居中,火星针眼儿大,纸条渐渐燃成一撮灰烬。容落云坐在榻上,裁纸蘸墨,就着倾泻进来的日光轻轻落笔。
相隔十数年,他要重踏长安。
写成两字求见。
第72章
难得未燃香,房中清清爽爽的,明面处的物件儿也都拾掇过。窗前,一只小包袱搁在榻上,敞着口,里头装着两身衣物。
容落云蹲在矮柜那儿,寻两瓶药膏,一并塞进包袱之中。他坐在榻边清点,耳廓稍动,眼都未抬地说:“偷偷摸摸做甚,出来罢。”
话音刚落,陆准从窗外探头,扶着窗棂蹦进房里。他挨着容落云坐下,贱兮兮的,伸手抢人家的包袱:“二哥,为何突然要去长安?”
容落云说:“闷着无趣,散散心。”
陆准哪里肯信:“我也想散散心,我陪你同去罢?”
容落云一肘杵开对方,不搭理,径自掏出鹰骨笛把玩。堵住音孔,他轻轻噘嘴吹响一声,很急促,倘若霍临风听见定要挑刺。
这小工夫,那缠人的伢子跌在地上,癞皮狗一般抱他的腿。“二哥,好二哥。”陆准撒起娇来,怪膈应人的,“你就带我去罢,我掏路还不成吗?”
将腿一抽,容落云侧身躺在榻边:“少添乱。”他闭目冥思,是走官道还是捷径,以何种理由瞒着姐姐,大概又需要多少盘缠。
陆准说:“住上房,每餐四菜一汤,再加上料理马匹的用,统共十两左右。”他若不是劫道的,一定是个账房先生,“一到长安,吃住便贵了,五日的话需要三十两左右。”
容落云忍俊不禁,故意道:“好银子呀。”
陆准说:“可不嘛!”他伏在榻边,捧着容落云的一绺发丝搓磨,“况且到了长安,不得买东西?给姐姐买盒上好的胭脂,给段大侠买身做工细的衣袍,种种一算,要几百两才够。”
他唠叨许多,终究未忍住,问:“二哥,你去长安是不是为了那个谁……”
容落云轻抬眼皮,那个谁?
“就是霍临风嘛。”陆准不情不愿地说,“他一走你就去,难叫人怀疑。”
容落云瞥一眼如洗的蓝空,时候不早了,还有些事情需要安排。他坐起身,却被对方挡着去路,无奈道:“乖乖,别闹腾了。”
陆准脸蛋一红:“乖顶何用,你压根不稀罕乖的,你稀罕坏的。”
小财神说:“那霍仲还是杜仲时便挖苦顶撞你,结果呢,你非但不恼,还中意他。”中意尚且不够,还生出断袖之癖!真是没有天理,当初明明答应好的,他指责道:“比武大会前你说过,无人能取代我,会对我最好,如今这样算什么?!”
容落云听得阵阵发愣,怎的他像个负心汉似的?
陆准没完道:“你背着我和霍临风亲近,这也罢了,竟然还哄骗老四。”他拔高音调,“同床共枕,宽衣解带,搂搂抱抱,唇舌勾缠,却告诉老四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是教坏小儿!”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容落云抱着团枕,倚着墙,被以下犯上地教训了一炷香工夫。待陆准骂完,他已然晕头转向,还给对方递一盏清茶。
陆准饮尽:“二哥……带我去长安罢。”
容落云这才回神:“叫你绕懵了,休想!”
他下榻往外走,一口气离开无名居,过莲花池,经千机堂,陆准始终跟着他。到藏金阁门外,他一掌将其打进去,关上门,总算落个清静。
容落云走到沉璧殿中,殿中香烛皆被拦腰震断,估摸父子两人刚练完功。他自觉地为段沉璧奉茶,说:“师父,我打算去一趟长安。”
段沉璧问:“何事?”
他将因由告知,而后看向段怀恪:“不凡宫的大小事务,就劳烦大哥了。”
段怀恪些许担忧:“走得匆忙,切记万分小心。”
容落云“嗯”一声,等交代清楚,还要再去朝暮楼一遭。他起身告辞,刚走下邈苍台,见刁玉良从宫门方向靠近。
“老四,去军营了?”他问。
刁玉良跑到面前:“逛了一圈,霍大哥不在好没意思。”
容落云笑笑:“霍大哥不在,胡锋若需你帮忙,你便去,帮衬着些。”
刁玉良点点头:“二哥,霍大哥还回来吗?”
容落云不知如何作答,那点笑意凝在脸上,瞧着有点心酸。他忽然不想再等了,明早出发,便又要捱过一夜漫漫。
“老四,帮二哥跑一趟。”他叮嘱,“去朝暮楼找姐姐,就说我闭关练功,一月暂不出门。”
容落云安排妥当,欲回无名居拿行李,一扭脸,见陆准站在十步开外。那厮绑着包袱,牵着马,一副临行出发的架势。
陆准说:“我自己去长安,先走了。”
容落云薄唇微动,气恼得无法,烦道:“去罢。”侧身让路,抬手指向长街,“去啊,一路顺风。”
陆准支吾道:“……我去趟茅厕再走。”
容落云瞧出来了,这小无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缠着他,如若不带着,定要一路跟踪。对峙片刻,他只得妥协:“给我牵马去,即刻出发。”
陆准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去了。
待兄弟二人上路,容落云仰脸望一望天空,估摸日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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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能抵达第一处驿站。
夏季一过,白天的时候渐短,黄昏到得愈来愈早。北地尤甚,辽阔大漠一寸寸变红,还未欣赏够便隐入黑夜。
定北侯府已经点灯,梅子出来,巴巴静候在门口。不多时,霍临风从军营归来,行至门外看清那张圆脸,故作惊讶地问:“等我啊?”
梅子道:“不等少爷还能等谁?”
霍临风说:“杜铮啊,你何时与他成亲?”他一会打仗,二会挖苦,“江南的府里丫鬟如云,杜铮是管家,吃香得很,你懂我的意思罢?”
梅子问:“那少爷没房?”
“……”霍临风噎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急吼吼入府。梅子掩嘴偷笑,说:“侯爷和夫人等着呢,备了一桌少爷爱吃的菜。”
霍临风长腿阔步,至用饭的小厅,见二位高堂坐在桌边。“爹,娘。”他先叫人,脱下铠甲递给丫鬟,一身轻地落座。
这两日在军营交接,今日归家一趟,明日回营不知何时再归。白氏问:“见着你大哥了?”
霍临风答:“见到了,大哥说他想我。”接过擦手的湿帕,边擦边道,“此次平乱由我全权负责,大哥明日回来可以休息一阵。”
霍钊颔首,看一眼霍临风臂上的红巾,嘱咐道:“虽然你十七岁便已挂帅出征,但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轻敌乃行军大忌,霍临风不敢松懈,不过有一事他很困惑。
“爹,我归家之前你未去军营,说明还算安生。”他问,“那蛮子安生多久了?”
霍钊记得清楚:“自你归塞的消息一定,蛮子偃旗息鼓……”
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父子俩目光撞上,却无一丝一毫的暖和劲儿。原本战事吃紧,为何知晓霍临风归塞,对方便安生至今?
“都下去罢,不必在跟前伺候。”霍临风挥退下人,这一方小厅仅余一家三口。他为霍钊将酒盅斟满,确认道:“圣谕一下,蛮子便消停?”
霍钊确定地点点头,如今想来,莫非前后存在一些关联?
霍临风思虑道:“若近日蛮子主动开战,说明对方有意休整,等着与我交手。”一顿,他倾身靠近些,低声道,“退兵驻扎需三五日准备,若对方和圣谕同步,只能说明他们知道得更早。”
霍钊微凛:“你的意思是,突厥人有内线?”
霍临风有此猜测,倘若猜中,圣谕明晃晃传至塞北,内线若要更早知道,说明藏身在朝廷之中。还有另一种猜测,朝廷有人与突厥勾结,互通消息。
此事非同小可,无凭无证不能妄断,只好看看后续的情形。
说了这般久,饭菜的热气逐渐稀薄,一壶酒也已不够烫了。白氏为父子俩夹菜,嗔怪道:“吃饱肚子进书房说,不差这点工夫。”
霍临风一副言听计从的孝子样,端碗吃饭,闭口不提军情。他垂眸盯着碗沿儿,归来已三日,也不知西乾岭如何,不凡宫如何,无名居又如何。
那姓容的,有否吃饱穿暖?
想他吗?怨他吗?
想他时哭还是笑,怨他的话又要怎样排解?
“嘶!”他正琢磨要紧事,被霍钊狠狠踢了一脚。小侯爷情场泣血,万分的不快,竟胆大包天地吼道:“踢我做甚!”
霍钊一愣,登时又踢一脚:“你娘问你话呢,懂不懂规矩?!”
霍临风讪讪,回神思,端上笑脸,一股子不正经的纨绔气派。白氏被他逗笑,问:“临风,在江南这阵子过得如何?”
霍临风说:“江南景色宜人,各地也很繁华,货运往来极其方便。”
白氏又问:“那儿的吃食如何,平日里还习惯吗?”
霍临风回答:“吃食多样,下人伺候得很尽心,一切都好。”
白氏疑道:“听说江南女子苗条纤细,当真?”
霍临风说:“嗯,也有丰满的,反正都不如娘漂亮。”
母子俩一言一语,恨不得把江南的风土人情细数一遭,霍钊默默用饭,听得实在烦了,冷声插嘴道:“磨蹭,他是你生的,痛快地问便是。”
白氏低笑,总算问出最想知道的:“乖儿,可遇见中意的人,结个伴儿?”
霍临风愣住,原来目的在此,他握着筷子不吭声,思绪又绕回到姓容的身上。何止遇见中意的,他喜欢得紧,动了心用了情,闹到深爱那一步。
又何止结个伴儿,他们结合分开,再结再分,又结又分……情路如此坎坷,那罪魁祸首方才还踢他,此刻还大口嚼肉。
霍临风冷眸飞针,寒过大漠的冰雪。
霍钊察觉到:“臭小子,瞪你爹做甚?”
迫于定北侯的淫威,霍临风只得作罢,刚撇开眼,只听霍钊说道:“吃完饭去书房等我,拿上那本《孽镜》。”
霍临风一惊,险些昏倒在桌上。
第73章
连州地界,当地人的口音听来有趣,软哝哝的,尾音更是轻快。陆准沿途买两只梨子,而后便没完一般,嘴里翻来覆去地学舌:“可脆可甜,润嗓子的香梨。”
容落云啃着一只:“老三,上官道。”
两人行出林间,及至官道,马儿慢腾腾地、疲乏地走着。晚霞逐渐褪尽,入夜了,官道旁的驿馆挂起橘红的灯笼。
容落云翻身落地,将马驹交给驿馆的小厮,陆准跟随着,关心道:“驿馆可有空缺的上房?”
小厮回道:“有是有,不过价格抬了些。”
陆准一听便不高兴,塞北打仗,往北边的大货、押镖的私物皆大幅减少,生意冷清还抬高价格,是哪门子的道理。
小厮说:“客官有所不知,正是因为塞北打仗。”黑黢黢的,面上的得意却掩不住,“定北侯之子,霍临风霍将军,客官可知晓?”
容落云倏地抬眼,陌生人嘴里吐出“霍临风”三字,叫他猝不及防。拎着竹筐,指甲抠饬藤编的花纹,他摇一摇头。
“霍将军归塞打仗,一路的驿馆布满骁卫,我们这家便是其中之一。”小厮讲道,仿佛在讲一件光耀门楣的大事,“这可是朝廷指派过,霍将军下过榻的驿馆,价钱当然水涨船高。”
原是如此,陆准听罢愈发不高兴,啐了一句:“霍临风住过便涨价,他睡过的床、沐浴的桶,唆过的勺,索性供起来烧香好了!”
小厮辩不过,牵着马驹躲去后院,三言两语间天已经彻底黑透。容落云和陆准登入馆内,饿得狠了,先在一楼用些吃食。
周遭仅一桌人同堂用饭,颇为冷清,说句话也听得分明。容落云静静饮茶,竹筐搁在长凳上,盖着盖子,弥漫出一股淡淡的畜生味儿。
陆准好奇一路,憋坏了,探手将盖子轻轻一掀。啪嗒,刚掀开一道小缝,复又猛地盖住,竹筐里头竟窝着那




霍乱江湖 分卷阅读120
只狼!
“二哥,你带它做甚?!”他压低音调,“哪有带活物的!”
容落云啜着淡茶:“你不也是活物吗?”正说着,饭菜端来,他捧起热乎乎的一碗饭,“吃罢,小活物。”
陆准禁不住招逗,乖顺地吃起来,眼睛却一直盯着竹筐。奇怪,这一路颠簸,那小畜生竟未露过头,也未曾嗷呜一声。
方才掀开盖子一瞧,似乎还在睡觉?
他问:“二哥,狼崽怎的这般安生?”
容落云说:“敲死了。”
陆准吓掉筷子,虎毒不食子,这位哥哥好狠的心。转念一琢磨,他在对方眼中亦是“活物”,若恼了他,会否也一掌给个痛快?
小财神战战兢兢,鸡翅膀,鱼肚肉,嫩生生的菜心,全夹到容落云的碗里。容落云抬眸看他,他奉上莞尔一笑,犹如朝暮楼中善解人意的小娘子。
容落云则是无情的恩客,只一味地吃,当下又啃起鸡翅膀来。刚咬掉翅尖,隔壁桌杯盏相碰,旁若无人地痛饮。
其中一人说:“还是江南太平,那苦寒之地熬煞人也。”
另一人附和:“没办法,咱兄弟走的是皮货生意,怎能不受那份罪。”斟满酒,酒气掺着怨气,“奈何北边打仗,罢了,早早到江南过冬去。”
这句说罢,心照不宣地露出笑,隐约有一丝腌下流的意味。“兄长也没带妻儿?”年轻些的说,“听闻兄长在江南置了宅子,还娶了一房美妾?”
容落云竖着耳朵,面上低眉敛目的,好似专心地吃,实则听得津津有味。这些往来南北的生意人,在老家有妻有子,在江南置办外宅,何其负心。
“弟弟听说没,那霍将军前阵子就住这儿。”年长的说道,“霍将军若一去不返,他在西乾岭的娇妾、小情儿,得多寂寞?”
陆准闻言,偷瞄容落云一眼,那颗青瓜蛋子的心有些抽搐。不待他缓和,隔壁又说道:“听闻霍将军不爱寻花问柳,颇为洁身自好。”
另一人反驳:“天下哪有那般的男人,掩饰罢了。”而后放低声音,隐秘地说,“那是做给上头瞧的,堂堂小侯爷,要娶的女儿定是名门闺秀,公主都说不定,怎敢传出风流不羁的花名?”
字句尽入耳中,容落云撂筷,朝旁边轻瞥一眼。陆准生怕血案发生,悄悄拉扯容落云的衣袖。
容落云挣开:“我乏了,上楼休息。”
陆准立即起身,拎着包袱竹筐回房间去,关好门,把狼崽抱出来搁在榻上。“二哥,你气恼吗?”他犹豫道,“其实那两人说得有点道理……”
容落云绕至屏风后,宽衣解带,扑通坐到桶内。有何道理,娶名门闺秀的道理,还是娶公主的道理?
陆准说:“要紧的并非娶谁,在于会否婚娶。即使他还惦记你,若他爹要他成亲,他违抗父命不成……”
屏风后的光景朦朦胧胧,飘散的热气烟烟袅袅,偏生容落云的话冷硬非常。“父命?”他轻哼一声,“那我杀了他爹,还有何父命?”
陆准瞠目,骇得抱紧狼崽,苍天哪,连心上人的爹都敢杀,也忒疯了。他既惊惧又好奇,倘若霍临风真的婚娶旁人,该当如何呢?
哗啦水声,容落云裹着袍子绕出来,周身冒着湿热的气,脸蛋儿,膝盖,一双水淋淋的足,哪哪都透着浸泡后的淡粉色。
人恰如其名,一张好面容,流云飞落的缱绻态。
这模样,该是文文弱弱的公子哥,执书握笔,说些酸词和诗赋。可他走近了,夺下狼,捋着小畜生问道:“你说什么?”
陆准喉结一滚:“若是霍临风婚娶,该当如何……”
容落云轻声道:“我当真杀了他。”
管他名门闺秀,王族公主,敢嫁霍临风,就做好当寡妇的准备。这时狼崽惊醒,身子团着,只睁开乌溜溜的两眼。
容落云抱着狼崽登床躺下,面朝里,抚弄狼崽的耳朵。方才说得凶狠,此刻一沾枕头,身子一松,心绪也从刚硬变至柔软。
半晌,他讷讷道:“霍临风应该不会罢……我不允许。”
陆准听见,凑过去,笨嘴拙舌地哄:“二哥,何必非巴着他呢,世间好男儿多了。”他掰过容落云的肩,“你原本最疼我,瞧瞧我呀。”
容落云蹙眉瞧着:“莫非你也是断袖?”
陆准一愣:“我是你的好弟弟……要断也该断我的!”
容落云真想断了这厮的狗腿,翻过身,抱着狼崽闭起眼睛。陆准见状,躺一边,气馁好一会儿工夫。
他恨恨地想,也许此时此刻,霍临风高床暖枕正快活呢。
霍将军着实冤枉,休说高床暖枕,连张椅子都没得坐。已近子时,定北侯府的灯火吹熄大半,唯独书房燃烛无误。
他立着,脚下地毯厚重,吞去靴底摩擦的动静。霍钊坐在书案后,阴沉着脸,右手转动着左手戴的扳指。
对峙良久,霍钊问:“书呢。”
这已是第三遍,霍临风却答案依旧:“走得匆忙,忘在西乾岭了。”
霍钊说:“少来这套。”他的儿子,里外的德行他最清楚,谎话自然也能看穿。《孽镜》乃唐祯唯一的遗物,书中内容更如珍宝,怎是说忘就忘的物件儿?
“今日你若拿不出,就留在书房面壁一月。”
霍临风急道:“那怎么成?我明日便需回营督军!”
霍钊眸光深幽:“你可以试试。”
这非寻常人家的父亲,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霍临风负着手,十指交缠尽是纠结。他清楚,纸包不住火,此事同样瞒不严实。
谁料,霍钊忽然问:“容落云是谁?”
霍临风骤然一惊,愣着答不出话来。霍钊竟露出笑,铁面松动漾起一点嘴角:“我的小儿子留质关中,我当然要派人探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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