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黑天魔神
巫行脸上酥松的浮肉微微颤抖,皱纹也被挤压得刀刻般深邃。
他并不怕死,只是对未来感到绝望。
孚松沉默着,麻木的眼神空洞无物,仿佛无生命的雕塑。
突然,屋子外面传来沉重杂乱的脚步,还有慌乱恐惧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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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思想者
孚松把天浩从天峰面前推开的时候,老祭司就觉得很奇怪————天峰胳膊上那条被手术刀切开的伤口长达二十多厘米,流出来的血却很少。
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很快,巫行注意到:天峰肩膀上侧与颈部连通的位置,被一根结实的绳索束缚着。尤其是绳结,系得很紧。
如果是杀人割肉,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
老祭司当然不会明白,这东西在远古时代的名字叫做“止血带”。
他只知道寨子里没人能治天峰的伤。说不定大巫师对此也无能为力。与其眼睁睁看着一个强壮的年轻人变成残废,然后成为村民的食物,不如就让天浩试试。
……
从肌肉深处显露出来的骨头,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更加森白。
天浩脸上的表情出奇的平静。他仿佛忘记了周围环境,全身心沉浸在对伤口的处理过程中,而脑子里却在回想着《外科手术临床范例》当中最为关键性的字句。渐渐的,他的表情变得肃穆,甚至就连旁人看了,都不由自主产生出本能的敬畏。
他的动作其实非常笨拙,完全是用最野蛮的方式,将脱臼的骨头重新复位。他没有伤及韧带,从肌肉内部摸到骨头,再用力回转的过程,产生了难以言语的巨大痛苦。与其说是那碗麻醉药产生了效果,不如说是天峰已经疼得昏死过去,只有身体在神经的牵引下,偶尔还会微微抽动。
这是天浩必不可少的伪装。在这种时候显露出熟练且精细化的手术技巧无异于找死。他仔细搜索过宿主的记忆,没有发现与文明时代有关联的任何信息。粗野、笨拙,甚至是故意在不重要的操作步骤上出错,都将对自己接下来对头领和老祭司的解释上产生完美掩饰效果。
天狂与天霜站在旁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大约两小时后,满头大汗的天浩,终于完成了自己的首次手术摸索。他拿起天霜按照自己要求事先准备好,经过沸水清洗,穿进骨针针孔的一根长发,硬着心肠,照准天峰肩膀上刀伤边缘用力戳进,小心翼翼地缝合。
天峰的身体素质非常强壮,否则长达两个多钟头的血管束缚,完全可能造成肢体坏死。
手术本身也并不值得称道。他撕裂了好几条肌肉,复位手法粗暴无比,就像一个三岁孩子得到变形金刚玩具,只会在手里来回乱扭。却非常侥幸的没有当场掰散,或者拧飞某个零件,而是恰巧扳回原位。
一切都控制在可以被接受的范围内。
望着陷入昏迷,脸色一片苍白的天峰,天浩忽然产生了一丝淡淡的愧疚。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尽力,天峰复原的伤势也不会致残,但他仍然觉得,是自己给对方带来更大的伤痛。
胸部伤口处理起来比胳膊上要困难。天浩用最简单的方法将断骨连接,用之前同样的手法缝合肌肉。整个过程,昏睡中的天峰没有发出声音,仿佛任由他操作的玩具。
一切都结束了。
转过身,长长地呼了口气,天浩忽然发现:头领孚松和老祭司都在盯着自己。
手术的整个过程,两个在磐石寨里地位最高的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偶尔有几次下意识的对视,他们都能从彼此目光中看到震惊的成份。
“你居然懂这个……你,你是医者”头领孚松的表情极为激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寨子里多了一个能够治疗病人的医者,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其中的意义。
天浩摇了摇头,他已经猜到头领接下来要说的话,也非常直接地摇了摇头:“我只能治我大哥,却救不了旭平。”
“为什么”孚松的声音陡然变大,也多几分惊怒。
“那不一样。我大哥只是伤了骨头,旭平的情况要严重得多。我……无能为力。”
这番话说得很诚恳,就连守候在火塘前的村妇阿研也听得出来,天浩没有撒谎。
伤及内脏与伤及骨头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木屋里再次陷入沉默。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老祭司缓缓开口,他的目光深邃而富有智慧,声音沙哑却带有不可置疑的肯定:“寨子里的孩子长大了,至少天峰不用死,他可以活下去。阿浩……你做的很好。”
他微笑着,伸出干枯皴皱的手,把天浩拉近身边,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眼里丝毫看不到之前送汤药过来时候的厌恶。
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让天浩感觉心底有股缓缓移动的暖流。他觉得视线有些模糊,眼眶里有某种温热液体正来回滚动。
这是专属于宿主的思维情感。融合程度很低,当这具身体原主因为外来刺激爆发出强烈情绪的时候,天浩就会在短时间内失去控制。愤怒、高兴、悲哀、痛苦……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产生改变,直到彻底融合。
宿主恨过头领和长老,因为他们经常克扣自己的食物。
后来,他逐渐明白,那不是克扣,而是自己本来就只能分到这些————磐石寨不养懒鬼。当自己躲在屋子里仰望屋顶的时候,其他人都在为了食物而忙碌着。其中,也包括那些比自己年龄更小,甚至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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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关于交换
天亮了。
尽管天浩说过不用担心天峰的情况,天狂还是没有休息。他坐在昏睡的长兄旁边,不断给火塘里添柴。
天浩昨天就注意到,这种木柴的纹理非常致密,比文明时代自己熟悉的树木要坚硬得多。同样都是碳素物质,却更耐烧。
“老三,你做的很好。”天狂是个性情直爽的人,如同钢铁巨人般的他此刻眼睛里丝毫看不到以往对懒惰弟弟的轻蔑,只有无限的欣赏与狂热,以及肯定。
天霜揉着眼睛从兽皮堆里爬出,视线与天浩接触的时候,她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眼睛里掺杂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留下天霜照顾天峰,两兄弟推开房门,走出自己的木屋。
天浩仍然记得昨天晚上头领和老祭司对自己说过的话。
“有你这个医者,往后寨子里就再也不用请大巫师了。”
这是对他的肯定。只是天浩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医者,明白理论和实际操作之间,仍然存在着差距。
老祭司懂得一些粗浅的医术,但他对“外科手术”绝对是束手无策。人口数量密集的大型部落里才有大巫师,据说他们有着与神灵沟通的特殊能力,可以把死者唤醒,请求神灵放过重伤之人的灵魂,让他们痊愈。
摆在小屋门口的木碗里,放着一块肉。颜色很红,应该是今天早晨刚刚分配下来的新鲜货。从外形、骨头和肉的纹理判断,应该是来自野狍前腿上的某一部位。肉很厚,骨头极少,带着一层淡黄色的油脂。通常只有寨子里最强壮的男劳力,才有资格享用。
在缺粮必须以特殊物品充当食物的季节,兽肉很珍贵。
这是对自己的奖励,也意味着磐石寨的人把自己当做壮年劳力看待。
天浩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医者。天峰的手臂虽已经复位,却谁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恢复如初。幸运的是,现在天气寒冷,伤口发炎的几率远远要比夏天低得多。
想到这里,他与天狂一起朝着远处的大型木屋快步走去。
……
议事堂是磐石寨里最高大的建筑。厚重的原木排成墙壁和屋顶,大块未经打磨的石料堆成地基,没有细腻的雕琢刻画,却充满令人震撼且畏惧的粗犷。
这座大屋极其宽敞,足以容纳五百多人。也许,最初建造它的时候,磐石寨的人口数量的确需要如此规模的建筑。不过,从天浩记事的时候起,寨子里的人就越来越少。现在,包括病弱的孩子和老人全部加起来,还无法坐满议事堂的半数木凳。
路过,高台旁边的土灶上架着大锅,里面是煮沸的雪水。几个瘦弱的村人正将一些肉块洗净。一颗头颅放在旁边的木柴火堆上,已经冻成了冰块。
死者应该是旭平。
他的伤势很重,昨天狩猎队回来的时候,旭平就已经进入弥留状态。
一路过来,每一个人都在微笑和对天浩打招呼————昨天在木屋里发生的事情传得很快。只要是因为阿研,女性在八卦方面的特殊驱动因子与文明时代区别不大。人们都知道寨子里多了一名医者。虽然天峰的伤势还未痊愈,但很多人已经去看过:那条原本脱臼朝后弯曲的胳膊,已经复原到正常的角度,原本裂开的胸口也在针线缝合下恢复了完整。如果换在在以前,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奇迹。
几个年轻女孩一直注视着天浩,笑容很是灿烂。不仅是磐石寨,荒民蛮族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通常看得很开,女人青睐的对象,都是强壮或者拥有权力的男人。何况十六岁的天浩早已成年。
懂得医术非常了不起。说不定年轻的天浩在未来某个时候被大部族首领看中,赐予姓氏,就像老祭司巫行那样。
在这个时代,有姓氏的人,都是贵族。
顾不上搭理这些女孩,天浩与天狂径直朝着议事堂方向加快速度。远远的,天浩看见:老祭司巫行和狩猎队长永钢站在堂前正商议着什么。在他们旁边,还站着十几个双手被绳索捆绑,神情麻木,被几个手持长矛男人围拢在一起的村妇。
天浩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些女人显然是从寨子各家挑选出来,年轻、漂亮、健壮的那一类。部落之间的人口买卖司空见惯,前些年磐石寨食物充足的时候,也曾用山上猎得的巨角鹿、黄獐和獠齿猪,向其它寨子买过女人。
如果换在以前,天浩根本不会过问这种事情。
然而,他在队伍里看到了阿玫。
阿玫是六年前从其它寨子抢回来的战利品。三十多岁的她很能吃苦,有着这个年纪妇人特有的耐心和健壮。也许是因为原来丈夫被杀死的缘故,她心甘情愿成为头领的妻子。磐石寨里的孩子都喜欢阿玫,她经常从山上带回酸甜的果子,很和善,无论对任何人
第九节 没有伤口的熊
老祭司与狩猎队长没有在意平俊的冷嘲热讽。
“连一个娃娃都明白这些……这个冬天,看来我们真的很难熬过去。”年迈的巫行喃喃着,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苍老,充满悲怆。
永钢沉默片刻,说:“还是让我带着剩下的男人再出去一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弄到不少猎物。”
巫行苦笑着,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这个季节,山里的野物只有凶狼和暴鬃熊,去再多的人也没用。何况寨子里连确保你们狩猎外出必须的食物都没有。”
外出打猎的男人一定吃饱。没有力气,自然谈不上什么捕猎。折算下来,其实远比呆在寨子里靠肉汤度日的村民消耗更大。
天浩没有参与老祭司与狩猎队长之间的谈论。他一直默默注视着那些被捆住的女人。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能弄到足够的食物,让寨子里的人过完这个冬天。”
这句话完全出乎意料,以至于巫行和永钢骤然终止交谈,同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平俊猛然抬起头,佝偻的腰身被刺激着挺直了一些。短暂的惊讶过后,他眼睛里渐渐透出不相信的目光,夹杂着讥讽。
“我不会平白无故说这种话。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看。”天浩平静地看着对面,当双方目光接触的瞬间,他又补充了一句:“给我一天时间,在我回来以前,不要卖掉这些女人。”
……
阴霾的天幕笼罩群山,随着太阳从头顶渐渐沉落,暮色与黑暗也即将统治整个大地。
“你们就不该让他们走。只有两个人,在这种时候进山……唉……”
头领的木屋里,老祭司巫行与狩猎队长永钢神情呆滞地坐着。对面,是愤恨不已的寨子头领孚松。
“我们也没有想到阿浩和阿狂会离开寨子。长老和我都以为阿浩只是嘴上说说,等寨门前放哨的人传来消息,才知道他们竟然真的走了。”
永钢的眼眸里隐隐有些后悔与涩意:“一定要把他们找回来,我现在就去。”
“已经来不及了!”
老祭司巫行显得比平时更为苍老、虚弱。他苦笑着连连摇头:“天快黑了,现在出寨,外面全是野兽,只能白白送死……还是等到明天天亮吧,我和你一起去。”
头领孚松长叹一声:“我一直以为阿浩是个没用的懒鬼。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把时间都花在了研究医理方面……一个医者,一个医者啊!”
医者的宝贵不言而喻。
屋子里再也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充斥着悔恨和沉闷的气氛。火焰吞噬着木柴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
突然,屋子外面传来几声带有强烈亢奋情绪的喊叫。
头领孚松疑惑地站起身,走到门前,拉开。只见守候在寨门瞭望台上的哨兵正从远处狂奔过来。
“头,头领……咳……咳咳……”
也许是因为跑得太快,冲到近前的哨兵喘吁吁地咳了一阵。缓过气后,这才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连声嚷道:“熊,熊……阿浩,还有阿狂……他们……呼呼……他们猎回来一头熊,一整头暴鬃熊啊!”
……
天已经黑了,寨门入口的空地上点起了火把,被闻讯赶来的数十名村人围得水泄不通。中央一辆白桦木制成的滑撬上,用柔韧的藤条紧捆着一头双眼紧闭的暴熊。从那耷拉着半伸出嘴边的熊舌来看,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不过,透过那坚硬扎手的熊毛摸上去,仍然还能隐隐感受到一丝这头死兽体内尚未完全消去的余温。
老祭司眼光独到,视线直接略过负载上面的巨大熊尸,用意外与惊奇的目光打量着那几根压在下面的白桦木。
他不知道这东西叫做“滑撬”,只是觉得很神奇:几根看似随意钉起来的木头,竟然可以被两个年轻人随手拉动
天浩蹲在滑撬前,他与二哥天狂招呼着旁边围观的村民一起,把巨大的死熊拖进村中的空地。楞角分明的眉宇在古铜色皮肤的衬托下,使得这个刚刚十六岁出头的年轻人看上去,竟有几分同龄人无法比及的冷静和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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