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泠司
“我交不起你这个朋友。”
他着重了“朋友”两个字,眼中漫起些旁人所难以理解的痛苦,“在所有的事情结束以前,我不会有一个朋友。”
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在薛止以外的人面前表露出别的情绪。
琅雪并未被他这幅激怒,反而有些不解地偏头,“那这位薛公子呢?”他的眼神分明在说他什么都知道,可做出来的事带着股可恨的无辜,“他可是……一直一直看着你呢。你这样说也不怕他伤了心……哦,也是,他不是你的友人,从来都不是。真怪诞。”
提到薛止,穆离鸦那副冷肃的外壳陡然有了一丝裂缝。
“和你有什么关系?”
琅雪竖起一根雪白的手指轻慢地晃了晃,“嘘,我都知道的。”他发出嘘声的模样活像蛇类嘶嘶地吐着信子,用沙哑柔滑的嗓音低声说,“我知道的,人的欲望是瞒不过我的,我只要这么闻一闻就知道你们心里头有怎样丑恶的欲望。我都知道的。”
“你想不想知道,他对你的欲望是怎样?”他居然还眨了眨眼睛,根根近乎透明的长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颤动,“他在忍耐,一直在忍耐。人真是古怪,明明都那么渴望得到了,要是小僧的话,想要的东西就会去掠夺,得不到就宁可毁了,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它出现在自己眼前却不肯触碰。蠢货。”
听完他这一席话,穆离鸦非但没有出言反驳,反倒安静地垂下眼帘,像是正在细细考虑他所说的法子。
琅雪只有一点没有说错,那就是妖怪的本能是掠夺。
越是大妖怪就越是张狂霸道,想要什么就去掠夺,至于被掠夺的那一方是什么意愿,他们是绝对不会去想的。
“反正是你的话……”
僧衣本是清净与庄严的象征,可穿在这雪发妖僧的身上半点庄严肃穆的意味都没有。
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就像是经年累月在佛堂中受烟火熏陶,已将这香气染进了骨子里,怎么都无法洗去。
“穆公子不会忘记了吧?”琅雪眉间的朱砂更加殷红,连带双唇都泛起一丝薄薄的血色,“你身上流着我们的血,你是我们的族类,这是你永生永世将要背负的烙印。活在人群之中,按三纲五常那套行事你觉得不累吗?”
兴许是穆离鸦这幅被说服的姿态取悦了他,他越发张狂起来,“天道,天道算什么东西?穆家灭门的事,你就这么忘了么?”
提到“天道”二字,穆离鸦猛地睁开眼睛,眼神清明无比,哪里看得到半分被蛊惑的迷惘?
“就你也配提天道。”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多大,却带着股不容辩驳的力道。
巨蛇张开了它狰狞的大口,他闻到了那股浓厚的檀香都难以掩盖的腥臭。
这是死人和杀戮的味道,而真正得了道的高僧身上绝不会有这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护国寺的惟济大师曾到穆家为薛止招魂。穆家侍女都是成了的鸟妖,在面对这位据传少年也曾降妖除魔的大师时却没有半分畏惧,纷纷都说大师宅心忠厚,不愧是大师。
他被父亲牵着去见了一次惟济大师。他以为会见到多么气派的人物,就像那些总是跪在自己家门前的那些人一样,可现实却让他失望。
“就是这个孩子?”
“他今后会怎么样?”
“命途多舛,怎么算都不是个好命格。”穿破旧袈裟的干瘦和尚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小九儿,过来我这里。”
虽然听不懂那几句话的意思,可听到父亲的叹息声,他本能地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只好攥紧了父亲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可父亲却主动抽回了手,将他推向了那陌生和尚,“去吧,我总不能护着你一辈子。”
真正的佛门中人,慈悲为怀,时至今日他都难以忘记那股子混合着香灰的草木芬芳和那只枯瘦但温暖有力的手。
“我不配谈天道,那你配吗?”琅雪冷不丁地贴近,两人离得极近,冰冷的气息喷吐到他脸上,猩红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倒影。
“离他远点,否则我就把你的头切下来。”
就在他失神的这么一瞬间,薛止的剑已经架到了琅雪的脖子上,剑锋贴在他毫无血色的皮肤,已经浅浅地陷进去了一点。
这冷血冷情的妖物流出来的血竟然是纯正的深红而非其他人预想中的惨白,此刻正滴滴答答地顺着血槽滑到地上。
“就凭你?”琅雪没有回头,可就像是头上长了眼睛,即使是在他身后,薛止也能感受到那股极不舒服的被窥伺感,“就凭你这个凡人?对了,你有……”
“阿止不行的话,那这个呢?”
穆离鸦抬手,挡住了琅雪越凑越近的面孔。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这样不识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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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先前从未展露过的狂气,“我连设下困龙大阵的那位都敢得罪,你这种成了的白蛇我还不放在眼里。”
“这……”
最初的震惊散去,琅雪看清了穆离鸦握在手中的那东西。
他袖中藏着的那把巧短剑格在琅雪的脸上,而他的眼神冷酷得犹如刀锋。
短剑上缠绕着又白布松开了一些,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够彻底看清那把剑的真身。
布条上工工整整地抄写着《金刚经》,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地刻在穆离鸦心中,要他永生难忘那一晚凄清的月光和痛彻心扉的哀恸。而剑是一把比匕首大不了多少的剑,和薛止那把截然不同,剑鞘镶金嵌玉,细细的金丝错成火焰纹,从这头烧到了那头,如阿鼻地狱中的业火,极尽奢华,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正中嵌着的那颗碧色宝石,闪动着要人胆寒的妖艳色泽。
即使尚未出鞘,上头蔓延出的青色火焰也不容任何人小觑。虽感受不到分毫温度,可落在妖物身上就如同蚀骨的剧毒,很快就带起皮肉烧焦的滋滋糊臭味。
琅雪的眼神登时变了。他身法如踏云,在整张脸皮被一分为二之前,翩然退到两步开外。
“罪过,看来是小僧冒犯了。”他顶着那道难看灼伤,声音中终于透出一丝丝惊慌,“后会有期。”
……
等到穆离鸦和薛止起剑,掌柜的已经吓成一只鹌鹑。
今日大概是流年不利,不该开张营业,不然也不会先是这诡异的白衣僧人突然上门要住店,转头又和新上门的客人差点打起来,而且就他听到的那一点支离破碎的话语,这两位好像都……都不是人?这么一想他的脑袋就要炸了,赶也不是留也不是,老天爷专程来这么一出不是玩他是什么?他一家老小都指着这间客栈活,思前想后,张嘴却是这么一句话,“……二,二位还住店吗?”说完他简直想打自己一嘴巴,看看他说的什么东西。
穆离鸦瞥他一眼,“住的。”就算他心里再怎么不痛苦也还不至于和这么个无辜的凡人计较。
可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心头郁结着一股经久不散的仇恨和怨气,带出了他被强压在骨子里的邪性。琅雪说得没错,他不是人,不应该被凡人的道德伦常束缚,但是他也不是纯粹的妖怪,这几年里,他越是想,就越是陷得深,慢慢地,他开始刻意不再去想这些东西,不再去想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要能完成与天道的那个约定,他什么都能做,哪怕是抛却尊严。
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薛止挡在了他和掌柜的中间,“带我们上去。”
他的神态很冷,当中蕴含着一种让人闭嘴声的力道,掌柜地看了两眼,即便还是瑟瑟发抖,可脑袋又重新开始运转,“孙小五,带……二位客官上楼去。”
后来的那些事穆离鸦记得不太清楚。他只记得薛止拉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我在。”
薛止还在这里。被他从死人堆刨出来,用尽一切救活的那个男孩还活着就好了。他这悲哀的一生里,最后只剩下这么一点好事,而就算为了守住这么一点东西他都不得不受尽苦楚。
“我恨。”他胸腔里有一把火燃烧着,这么久了都从未熄灭。
他一贯以笑面迎人,给人的印象除了偶尔爱开开玩笑什么都不剩下,直到如今,琅雪那饱含恶意的一席话这张寡淡得没什么滋味的面皮被撕了下来,露出底下狰狞的样子。
“我没有哪一天不恨。”他低声说,短短八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如果这所有的事情没有发生,那么他仍旧是他的穆家大少爷。天下,人道,暗涌的政治斗争,还有这大雍朝的命脉又和他有什么干系?
他这一生所求只有为薛止找回丢失的那一魂一魄,本来是这样的。
“我都知道的。”
薛止想,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相依为命,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窟,整整三年,能够外出的只有月初和月末的日子。
他怎么能不知道这个人心中燃烧的憎恨和邪性,以及这些随血脉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怎样被一点点时间和他自己磨平,最终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世人只知道穆家一夕覆灭,只剩下一个下落不明的幼子,却没人知道这唯一幸存的少年过着怎样的日子。
贪婪的人打得一手好如意算盘,想要趁火打劫,抢夺穆家铸造的那些神兵,如蝗虫一般纷至沓来,都想着要怎样从死人身上分最后一口肉。可他们能料到的穆离鸦又怎么料不到?穆家剑祠只有穆家人的血能够开启,他带着薛止进了剑祠,在做完了所有想做的事以后,他彻底封闭了剑祠的大门。
整整三年,他们都在山里的洞窟里为那些死去的人守孝。
说得好听是守孝,说难听一点,他是在活生生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这一年穆离鸦只有十七岁,而他稍微大一些,十九岁。两个少年怀着满腔不知如何发泄的愤怒与仇怨,在山中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准备。为了复仇。
小二把他们带到客房就逃一般地离去了。穆离鸦垂头坐在椅子上,搭在桌上的那只手,手背上浮起条条青筋,只怕一时不慎就会将桌子彻底掰碎。
“我有事想要问你。”
他的眼神亮得有些些反常,薛止心头警铃大作。
“你问。”
但是他不会对这个人说谎,永远都不会。
穆离鸦笑起来,那笑容里毫无欢愉,反倒有几分模糊的痛楚,“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在忍耐吗?”
的就是这两个人。”像是怕捕头不信,到手的赏银飞了,他又抬高了声线,大喊了一句,“您瞧瞧,普通人能有这份气度吗?”
为首的那个红衣捕头没了立刻说话,仔细对着画像看了一会。
这画九成九是出自师爷刘大福之手,空有神韵没有形体,墨迹斑驳,鬼知道刘大福到底怎么自诩才子的。但就算是这样两张画像也能看出是两个俊逸的年轻人。
他看着眼前这二人,差不多都是人中龙凤级别的人物,心里差不多也信了**分,大手一挥,朝手下捕快吆喝,“统统给我抓起来!”
“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等了半天都不见手下的人行动,红衣捕头就耐着性子又喊了一嗓子。他以为喊完以后他们就会醒过来,可看样子他们还在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主动上前。
“你们在怕什么?”捕头想半天也只有这么个解释,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对面才两个人,你们都不嫌丢人?”
在他看来二人中唯一算得上威胁的就是提着剑的薛止。
不论薛止身手如何,都说双拳难敌四手,这边加上他一共有九人,一人出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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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能轻易把他两人制服了。
“那个人,”为首那个捕快垂着头,“他……唉,不好说。”
和托关系插进来的绣花枕头杨捕头不同,他们多少都跟着师父练了几年武。
习武之人的本能使他们畏惧薛止身上的某些东西。但他也不好意思跟杨捕头说得太清楚,否则就成了当着外人的面下他的面子,今后只怕要被穿小鞋,“反正不是普通人。”
“一群没用的饭桶!”杨捕头气得踢了为首那人一脚,“干什么吃的?连抓个人都不会了吗?”
他一把夺过麻绳,绕过薛止,打算先把看起来相对好对付一些的穆离鸦制服了,然后用他做人质威胁那黑衣人就范。
穆离鸦巍然不动地坐在凳子上,头低得很下,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没看手指按在桌上留下的浅浅痕迹的杨捕头心中纳闷,怀疑他是不傻了,又觉得这样方便他绑人,忙不迭地拿绳子往他脖子上套。
殊不知已犯了薛止大忌的捕头还没碰到穆离鸦,一把剑就险些将他的整只手切下来。
麻绳落到地上,他捂着流血的手腕,气急败坏地嚷嚷开了,“小兄弟,你身为通缉犯,名字都挂在了悬赏榜上头,现在拒捕可是在自讨苦吃。”
“不许碰他。”
除了对一个人,薛止为人处世一贯冷戾。说到底他是被半人半妖、行事又一贯大胆的穆弈煊带大的,就算要犯杀戒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现下他阴恻恻地盯着杨捕头,动怒带出几分阴森鬼气将他眼瞳染得血红,“你哪只手敢碰他,我就把你哪只手切下来。”
杨捕头手上动作登时停住,嘴角一拉,扯出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来,“怎么着,还敢威胁你大爷我了?”
薛止从不是个话多的人,先前那一整句话都足以称得上惊世骇俗。
兴许是在他好不容易决定坦露心迹时被人打断,兴许是穆离鸦那糟糕的状态影响到了他,他感到无比的急躁,急躁得都有些不像他本人了。
“不要急。”
穆离鸦扯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跟他们走。”那股疯狂的劲头还残留在心尖上,可人已渐渐清醒了过来。
薛止盯着他,像在确认他是否还安好。
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清的音量说,“跟他们走……咳咳咳。”话还没说完,他就咳起嗽,一连咳了好半天,咳到嗓子都哑了,“我怀疑……和那东西有关。”
提到那东西,薛止缓缓闭上了眼,剑尖也无力地垂下。这是他们的命。
那股气势一旦散了,都不用杨捕头喊,其余的捕快们都能立即察觉,一窝蜂地涌上去将人捆了个囫囵。
等到薛止被捆好了,杨捕头一把抢过他的佩剑。这把剑远比看起来要沉,他差点就拿不起来。
对于剑鞘上没有镶嵌宝石一事他极其的不满,“应该能换几两银子。”他威胁地扫了其余眼观鼻鼻观心的捕快一圈,“谁都不许把这事声张出去。”
薛止露出嫌恶的表情,知道这把剑对薛止来说意味着什么的穆离鸦眼神中也透着微妙。若是穆家别的剑就算了,偏偏是这一把。
更何况“最多值几两银子”这种话让昔日那些带着天下各地奇珍异宝来穆家求剑的人听了的话,只怕连心头血都要吐出来。
“捕头小心有命拿没命使。”就算被人捆着,穆离鸦的口吻中也带了几分傲慢,“这把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杨捕头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人给他泼冷水,“都要脑袋分家就别逞什么口舌之快了。”
他说得没错,县令大人急着找这两个人就是为了砍头。都要成死人的家伙再拿这些身外之物有什么用?还不如给他换几两银子去讨小娘子欢心。
……
被押进衙门的一路上,沿途百姓都忍不住纷纷围观。这伏龙县就这么大快地方,邻里街坊都是熟人,想看看是什么人作奸犯科,日后好擦亮眼睛。
“看什么看!”杨捕头最不耐烦被人围观,没什么好声气地赶人,“没看过追捕逃犯吗?看什么看,小心犯眼疾。”
伏龙县就这么大点地方,没一会就到了衙门。
“我去通知县令大人,你们把他们带到牢房里关起来。”杨捕头这个人大本事没有,邀功请赏的本事倒是一等一,一进衙门心思就活络起来,想着独占功劳,“出什么问题就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伏龙县衙门的牢房建在后院的地下,几个小捕快认命地押着他们到进去关好。
被推搡进牢房以后,还不等穆离鸦揉一下被捆出印子的手腕,沉重的铁锁就咔哒一声落下来。
“县令大人一会就来,之前就老实点。”说话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捕快,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强撑出大人气概,看了着实可笑,“别折腾了,你们出不去的。”
穆离鸦懒得搭理他,而薛止神很有些不济,随便找了块靠墙角的地方,就着潮湿冰冷的稻草垫子坐下。
这地牢很有些年头了,墙上留着些像是被挠出来的又像是又什么尖利的东西刻下的斑驳痕迹,仔细分辨的话,石砖之间的缝隙里残留有棕黑的陈年血迹。
空气中凝结着久久不散的血腥气和腐浊臭气,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腐烂。穆离鸦坐到薛止身边,薛止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虽说薛止只说了一半就被杨捕头他们打断了,可那前半句话已说得很清楚了,他对他并非一点心思也没有。
不论之前他隐约感知到了什么,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只有等到薛止亲口承认……
“我……”他才刚开口,突然瞥见薛止的脸色,想到那把被杨捕头偷偷带走的剑,心中就像压了块石头,“……抱歉。”
牢房内阴暗得很,只有火盆里微弱的火光做照明,待得久一些就会失去对昼夜的感知。也不知道他们等了多久,外头才隐约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县令大人,人已经带回来了。”是那谄媚的捕头。
“你确定是这两个人?”
“我确定。”捕头顿了下,“您见到那两个人就懂了。”
随着一阵拖沓的脚步声,说话的人渐渐地靠近了。
走在正中的是个一脸愁苦相的中年人。如果说贪官大都生得一副弥勒佛似的富态像,那这中年人就是活脱脱穷鬼样:倒八眉毛单眼皮,鹰钩鼻子薄嘴唇,肤色蜡黄,鬓角染霜,官服不起眼的地方打了个补丁,开口就是股熏得人要晕过去的迂腐书生酸气。
“在下伏龙县令尤斯年,二位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
“尤县令。”穆离鸦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您这样大周折地把我二人抓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坐在地上仰视尤县令,神情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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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带分毫怯懦,反倒是被仰视的尤县令眼神躲躲闪闪的,“也……不算什么大事。就一点点小事想要和二位商量,二位不要太过惊慌。”
都把人抓到大牢里关着了还不叫大事。穆离鸦对这尤县令空口说鬼话的本事可谓是佩服得很,但他这会儿心情不大好,没空陪他继续演下去,“小事?我怎么听你这位好捕头说,是要把我们抓来砍头啊。”他做惯了大少爷,过去只有他蒙别人的份,哪里轮得到这畏畏缩缩又没出息的书生骑到他头上。
一提到砍头尤县令的脸色就变了,狠狠瞪了杨捕头一眼,杨捕头缩着脖子,“一时说漏了嘴。”
“我也不想的……但是不这样做,这伏龙县就要毁于一旦了啊,二位也不忍心看着几千口人死于非命吧。”
“噢?”穆离鸦仍是那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是江中那罗刹鬼提的?”
看样子这两位知道的比他想得还要多,尤县令戏演不下去就开始哽咽,“……江中的罗刹鬼要你和那小哥儿的人头,装在铜盘子里,七日之内给送过去,不然就要在伏龙县降下瘟疫。”
“要恨就恨我吧,我实在是逼不得已。我是罪人,是草菅人命的昏官,你们恨我就好了。”
他是伏龙县数千口人的父母官,在两条人命和数千条人命之间,被逼着选择了后者。
像是害怕再面对那双冷醒的眼睛,尤斯年又匆匆说了两句话,“有……有什么想吃的就跟阿询说,我会尽可能满足你们。除了让你们从这里出来。”说完就跌跌撞撞地跑了。
那名叫阿询的少年捕快盘腿坐在地面上,摆出副拒绝和他们交流的晚娘脸,“别打我的主意,就算你们是皇亲国戚我也不会放你们走的。
“你们也不要怪尤县令。谁让你们命不好呢?偏偏被那罗刹鬼看上了。”他嗤笑一声,显然是个心硬的,笑完了又觉得不大好,语气稍稍放软和了一些,“说吧,晚上想吃些什么?吃饱了好上路。”
尤斯年走了没多久,丰盛的断头饭就被送了进来。
送饭的是个满头稀疏白发,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太太。老太太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沉重的食盒,慢腾腾地挪到了大牢深处。
她实在是太老了,身体都萎缩成小小的一团,穆离鸦看着都怀疑她会被食盒拽着摔到地上去,只能不动声色地指点了一下正在走神发呆的少年捕快。
那名叫阿询的少年瞪了他一眼,赶忙上去迎接。她枯瘦的手指缠绕在他的手腕上,“扶我过去。”
“老夫人,您这是做什么?送饭让别人来不就行了?”
阿询扶着她到牢房跟前,她努力睁大双眼,“就是这两个孩子?”
“嗯,是他们。”
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儿作孽,作孽啊。”
她浑浊的眼睛里包着一汪泪,“作孽啊。我老了,管不了他了。他作孽会遭报应,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做坏事。”
“老夫人,您来送饭可以,但是我不能因为您央求就放他们走。”阿询面露不忍,可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冷硬,“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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