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泠司
她笑得眼里泪光闪闪,“多傻的男人,居然说要保护我不受妖怪的迫害,甚至打算为了这个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阿香,不要说了……”
他有些不再忍心听下去。
“大少爷,没事的。”她深吸一口气,讲完了这个故事的结局,“我找到了你的父亲,为他求了一把神兵利刃。我以为像你父亲这样的人是不会搭理我这种小妖怪的,但没想到他这么简单就答应了我的要求。在等待枪铸好的半年里,我和他度过了这一段愉快又美丽的时光。不论后来如何,至少那一刻他对我的心是无比真挚的,可越是真挚我就知道我们越是不可能。我不可能为了他不做妖怪,而也不会允许自己后来的妻子是妖怪。”
半年以后,穆弈煊派人知会她,说是枪铸好了,她随时可以来穆家取。
她知道,这边不仅仅是完工那么简单的事,也是他们别离的前兆。她取了那把炽火鎏金的长枪,将其连同一件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软甲一同放在了他们共同生活的屋子里,自己悄然离去。
“他有没有找过我,有没有想起我……这些事情我一概不知。我们再不会有一点联系了。”这一点悲切如雪融,她又变回了他熟悉的那个贴身侍女,“大少爷,我也不知道这些话由我来说是否合适,但情爱其实是很伤人的东西。许多时候只有开头那点快乐惹人沉溺,而后续只剩绵绵无尽的痛苦。你自己斟酌吧,我退下了。”
……
穆离鸦从睡梦中惊醒时,外头天还是黑的,半点光都透不出来,离天亮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他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背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像是有点低烧的样子,不住地觉得冷。
这客栈简陋得很,两张床并排放着,薛止就在靠里边一些的那张床上睡着。他本来不想起来,可躺了会就越发地难受,甚至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没有办法,只好随便挑了件外衣披在身上,翻身下了床。
因为不想吵醒薛止的缘故,他还特地放轻了手脚,不发出一丁点声响。
灯油只剩下一点底子,他白玉般的指尖在灯芯上稍稍捻了一下,一抹黯淡的橘色光火就升了起来,勉强够照亮一张桌子的范围。
桌上摆满了他睡前看的东西:有他粗略描绘的地图,还有一些文书和信件。
他披着衣服慢慢坐下来,就着前夜的思路继续往下思考所有的事情,其中就包括妖僧琅雪口中的龙脉还有神秘的白玛教。王庸,这是解决了清江罗刹一事后他在伏龙县县衙后院内唯一找到的有用信息,别的不是被撕掉就是被烧毁,彻头彻尾的欲盖章弥。
一重重的疑云堆叠在一起,过去的问题没有解决新的反倒源源不绝地冒了出来。他想得有些口干舌燥,伸手就想要去摸桌上的茶杯。
壶里是昨夜的残茶,这会大约是冷得差不多了,不过解渴是没什么问题的。
“不可。”
听见身后有些响动,他猛地回过头,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珠子时,他在心中缓缓叹了口气。
“阿止,你醒了。”
薛止没有给他制止的机会,从他手中夺过了盛着冷茶的茶壶和杯子,转身出了门下楼去找守夜的小二。
小二大半夜被搅了清梦,脸拉得老长,但看着薛止的脸色比这冬日的夜还黑,愣是半点声都不敢吱,乖乖地去后头厨房里用温着的炭火给他烧了热水送上来。
穆离鸦就坐在椅子上看薛止忙碌:他先是给铜盆里倒上水,手巾过水后拧干递给自己擦汗,再从取出油纸包好的药散倒入茶杯,倒热水化开。
“我喝就是了。”穆离鸦接过杯子将药茶一饮而尽。药是帮薛止配药时顺便让医馆大夫开的,清热解毒,活血化瘀,但实际效果聊胜于无。看这幅场他心中说不出的可笑。明明之前还是他盯着薛止服药,怎么没过多久场景就颠倒过来。
“这天像是要下雨了。要不天亮了去姜氏的铺子里看看,做几身冬日的衣裳早做打算?”小二送完东西上楼没来得及走,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妥,呸了一口,“嗨,晦气,当我没说。这姜家铺子好长时间都没开门了,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怎么了?”
穆离鸦抬眼瞅他。本来只是他随口一问,可看到小二这幅见了鬼的模样,他直觉话里有话,抓住他不许他逃走。
“既然没什么就把话说清楚,我这人最受不了谁跟我话说半截。”
这看着跟痨病鬼似的年轻人手劲比自己想得还要大,半天都没挣开,店小二便知道这事逃不过去了。
“也没什么,就是说病了不方便做生意。”他嗓音压得细细的,无端端令穆离鸦想到宫里的太监,“但谁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毕竟期限就摆在这里,赶不上就要杀头。”
“什么期限?”
穆离鸦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吹开表面热气,看着其中自己的倒影,“你这话还是只讲了一半。某又不是你们当地人,听不懂这些哑谜的。”
“也是,怪我没说清楚。不过那这事要从好些年前讲起了,公子您看……”店小二搓了搓手,无外乎是想从借此要点好处当润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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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穆离鸦看懂了也当没看懂,“你说不说,不说就这样干耗着好了,反正某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他瘦得颧骨都有些突了出来,长长的睫毛垂着,整个人看起来跟易碎的瓷人似的。
讨不到的好处的小二登时心头无名火起,想骂一句病鬼,可余光瞥到那黑衣人手中握着的剑,再看到那白衣公子眼中的阴鸷绿光,心头漫过一抹凉意,当即腿就软了。
“嗯?是什么?”
“也……也没什么,就是这姜氏衣铺是我们这的一间铺子,挺出名的。”他眼珠子一骨碌,“冒昧问一句,公子不是随州人士吧?”
雍朝分十三州,每州又设府与下辖县,他们自清江渡江离了伏龙县,循着冥冥之中的指引到了这随州府。
穆离鸦瞥了薛止一眼,见他还是那副老神在在模样,“你猜得不错,某是江州人士。”
“这就对了。”小二一拍脑门,后来意识到不妥,赶忙补救道,“公子,没别的意思,只是因为这姜氏衣铺在邻近几个县都颇为出名,一般人不大可能没听过。”
“这么出名?”
“那是自然。公子你知道随州每年要进贡哪几样东西么?”
“灰岩。”
“那除了灰岩呢?”看穆离鸦难得地露出迷惑神色,小二就更加得意,“不知道了吧,还有的就是鹤锦了。”
在这小二的讲述里,这姜氏衣铺是姜氏父子三代的营生,交到第二代姜夔手中时已经营得无比惨淡,整日入不敷出,又有几个生意上的对头在一旁虎视眈眈,眼看就要关门大吉,没想到居然真的让他等来了转机,而这转机便是先前说过的鹤锦。
“鹤锦?”穆离鸦挑眉,“怎么样的?”
他生在穆家,见过许多人倾其一生可能都未曾听过的珍宝,居然还真的没有听说过随州鹤锦的名头。
说起这个话题,那店小二眼里透出种向往的神色,“我穿不起这鹤锦,但也曾远远看过一两次,真真是莹白如玉,在夜里发出淡淡光华,连天上的明月都要比下去。我敢说织女再世也不一定能织出这么好的缎子了,天知道姜家人是从哪搞到法子的。”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你是不知道,为了能买下这鹤锦做裙子,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夫人一个个都扯破了脸,各种珍宝字画流水一样往姜氏衣铺送。不论最后鹤锦花落谁家,姜家肯定赚了不少金银珠宝。”
借着鹤锦的名头,姜氏衣铺一扫颓势,几乎包揽了大半个随州府的衣料生意,成了当地的。但这般稀世珍宝不可能不引起朝廷的注意,没多久鹤锦就被归到了贡品,每年不论产量多少全部都要进贡到宫里,连姜家人自己都不可享用,否则就是杀头的重罪。
穆离鸦听了也没露出多少惊奇神色,反倒将话题拉回一开始的地方,“那你说的期限是怎么一回事?”
“我前面说了吧,鹤锦是宫中指定的贡品,既然是贡品每年就得按时上供,期限就是这么个意思。”店小二撇了撇嘴,显然是不信姜家人自称患了疾病这套说法,“谁知道今年宫里的人来了,姜家人倒关起了门称病不见人。”
现在就是宫里的人等着,而姜家人打定了主意不肯露面,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得快要到了最后期限。
“你说说这姜家人在想什么?要是得罪了上面的人,那是谁都讨不到好处啊。说难听点,我怀疑他们是交不出来今年的鹤锦了才想出这么个下下策……”
小二忿忿不平地抱怨,而穆离鸦则是陷入了沉思。
“小二,你今年多大了?”
“呃,二十有六。”
穆离鸦沉吟半晌,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你知道十六年前随州府有户姓薛的人家被灭了满门吗?”
完全不知道话题为何落到了这个地方的小二搜肠刮肚地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不知道……”
“真的?”
穆离鸦这样问,目光却是落在薛止身上。
只是薛止看起来完全不为所动,仿佛他们讨论的事情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当然是真的,我朝天老爷发誓是真的!灭门这种大案我要是听过了肯定有印象,要是没印象那就是真的没听过了!”
看他又是赌咒又是对天发誓的模样,穆离鸦也不再过多为难,“行了,我知道了。”
他扔了样东西过来,店小二捏在手里,发现是一块碎银子,足足抵得上他小半年的工钱。
“谢谢,谢谢公子。”他忙不迭地弯腰道谢。
“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天就亮了,掌柜的找不到人要骂你的。”穆离鸦莞尔,可这笑容看在店小二眼里,反而吓得脸都白了。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穆离鸦反问,这小二看起来就差要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没有,没有的!那……那我就告辞了。”
店小二头也不回地跑了。这两位看着也忒不像人。跑下楼梯后他有些后怕地想,反倒像鬼魅怪,还是会沾人命的那种。
……
后半夜里,穆离鸦服过了药却再无睡意,就这么在桌子前枯坐。
他想要劝薛止再躺回床上睡一会,可薛止就是打定了主意要陪着他,他叹了口气就不在说什么。似乎是从那清江渡口以后,他和薛止之间就像是朦朦胧胧隔了一层东西,不再和往日那般无话不说。
真要说不难受又不是的,可要他想个办法也的确是想不出来。他和薛止一同长大,过去最长一次置气都只持续了三天,现在这种状况完全是过去不曾有过的。
快要天亮时外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沿着窗户上覆着的竹篾纸往下淌,连屋内都带上了几分阴冷潮湿的气息,映得油灯灯火越发微弱。
天京在北,他们越往天京去周遭气候就会越寒冷,购置冬衣已是铁板上定钉的事,至于要去何处购置……
“姜氏铺子的事情暂且放一放。”
就在外头的天灰蒙蒙亮时,穆离鸦终于开口说话了,嗓音嘶哑,仿佛干涸了许久的土地。
随着黑夜的褪去,他眼珠里那刚吓坏了店小二的青绿色火焰慢慢地熄了,变回了那没什么生气的乌黑,周围的一圈眼白还泛着病态的红血丝。
对这所有的东西薛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有他本人像没事人一样听之任之。
“等雨小些就出门去那几家石刻铺子看看,问他知不知道王庸这个人。”穆离鸦和当地人打听了许久,得到了好几个颇有名气石刻师傅的住址,打算一一上门拜访。
就算太过繁琐且不知前方是否是另一条死路,但眼下他们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能够被官府的人看上,承接清江水利工程的王庸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铁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只要足够突出,就不怕没有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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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薛止对他的许多决定都没有意义,在擦拭剑刃的中途轻声应下,“等雨小些就出门。”
又是许久无人说话,只闻雨声滴答。
“阿止,你说我们能找到吗?”
想起伏龙县县衙那些被烧毁的书卷,穆离鸦陡然对他们接下来的行程有了些茫然。
假若他此时的状态没有这般差劲,一定会注意到自己的软弱,可光是对抗身体里不断入侵的毒素他便筋疲力尽。
“能的。”
“希望真的如你所说。”
本来像他们这样的江湖手艺人大多一衣带水,彼此之间都有些了解,可中间隔了十数年时间,对面也不是傻的,他们再回头去打探,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再找不到的话,他们又要从什么地方追寻真相。他打小好奇心旺盛,即便早已知晓这真相未必是好的,但让他混混沌沌地置身其中,他又做不到。
“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知道薛止又在为自己担心,他禁不住轻笑,“能拖一天就是一天了,那妖僧总不能真的要了我的命。”
早在江底之时他就感受到了,琅雪并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这点那妖僧和远在天京的那个大妖怪似乎是有所分歧。
“抱歉,是我……”
穆离鸦已经猜透了他要说什么东西,“不是你的问题,这毒连我都拿它没办法,你不要想太多。”
不同于寻常蛇毒,琅雪的毒凡人药石无可解。为什么我要是个普通人呢?这样的念头在薛止脑内一闪而过。
过去在穆家度过的许多岁月里,他偶尔会有这样的念头,可自打江边听过琅雪那样一席话以后,哪怕他再如何不在意,这念头都还是如一株剧毒的藤蔓慢慢地侵入了他的内心。
他二人说是待雨小些出门,可这场雨一直下到了中午都不带停,甚至还用愈演愈烈的架势。
桌上摆着的是鲜有荤腥的简陋午饭,两个素菜一看就是后院铁锅里炒出来的,叶子泛黄,上头没点油水还沾着亮晶晶的盐粒,看了就要人倒胃口。
穆离鸦甚至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静静地看着薛止用饭。这些日子里他的胃口越发糟糕,先前还能勉强用点清淡饭食,后来已经到了随便吃点什么都不舒服的地步,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被他这样看着的薛止吃了小半碗就搁了筷子,“还出去吗?”他对饭食口味素来不太挑剔,能够填饱肚子就算完事。
“看起来这老天爷诚心要和我们作对了。”穆离鸦放下手里的杯子,望着窗外的天说。
先前的小二不知道去了哪里,换班的倒是个机灵的,不光送饭,还给他想法子搞来了去年的梅酒,说是能开胃。
阴雨潇潇,外头的街道鲜有行人,就算有也是那些运送货物的马车牛车行迹匆匆,半点都不带停留。凛冬一日日地近了,说不准哪天大雪就跟鹅毛般地落下,也只有衣食无忧的文人墨客可以去赏玩,更多的人都是在心中哀求这日再来晚一些。
“这雨不停,我们也不能整日在客栈里待着。阿止,拾下随我出门见人。”
薛止鲜少违背他的意愿,如往常那般提起剑就做了他身后最为可靠的那道影子。
这种事换了其他人可能都不怎么乐意,唯独他,天生就适合这样沉默寡言地守在某个人身边,替他铲除所有潜在的危害。
下楼以后在经过柜台时,穆离鸦花几个铜板从这钻进了钱眼的掌柜那换了把半旧不新的雨伞。
“还有么?”
“没有了。”掌柜地搓着手,满面愁苦地说,“公子你看,这雨从早下到了这会儿,还剩一把伞都该烧高香了。更何况像我这样的生意人,有能做的生意会不做?是真的就剩这最后一把伞了。”
“你讲得也有理。”
穆离鸦将雨伞拿在手中撑开。他的手背上浮起条条青筋,光洁的指甲盖下头没有一点血色,而手腕骨瘦得支棱棱地突出来,上头还有些成年累月留下的旧伤痕,看得人惊心动魄。
这伞过去应该是属于某个家境良好的少女的,雪青色的缎面保养得还算妥当,有些褪色却未起毛边,上头画了几朵巧的兰花,拿在他这么个大男人手里颇有几分不伦不类的。
“阿止,”他看起来颇有些苦恼,“只有一把伞,那就你拿着吧。”
他的眼里透着几分嫌弃,似乎是在嫌弃这脂粉气过于浓重的雨伞。
看着门外连成线的瓢泼大雨,薛止下意识想要推拒,让他自己打着伞别着凉了。
“不用……”他话还没说完,正好对上穆离鸦那似乎话里有话的眼神。
“阿止,你就听我一次。”穆离鸦还在那没个正形地打着哈哈,要不是脸色太过憔悴,倒真有几分像是过去那个浪荡公子。
“你为什么不要?”
从小到大的那份默契让薛止循着穆离鸦的意思问下去。
“太女气了。”
穆离鸦懒散地将雨伞起,塞到了薛止手中,“淋点雨是小事,我可不想再被人嘲笑是小姑娘。有没有意思的。”
这竹骨缎面的小伞可能就将将有六七两重,薛止这种整日拿剑的人不可能拿不动。但事实就是穆离鸦将伞递到他手里的瞬间,他像是被烫了一样缩了下手,雨伞啪地落在地上。
“抱歉。”薛止本能地盯着地上的雨伞看,眼神直勾勾地,跟见鬼了没什么区别。
“哪里的事,是我没看到。”
见到薛止懂了他的意思,穆离鸦就不再演戏,弯下腰捡起雨伞,重新放到薛止手里,“好好打着伞,别淋湿了自己。”
这一次薛止没再推拒,而是牢牢握住了伞柄,绝不会再让它从手中离去,落在地上。
对此,穆离鸦微微地笑了起来,但那笑仅仅是昙花一现般地浮在他的嘴唇上。
“阿止,你要切记,时时刻刻打好伞,淋湿就不太好了。”
说这句话时,他特地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字地吐出来,好似某种严苛的咒语,中间出了一点差错就会要人性命的那种。
……
客栈在随州府的东南边,而他们要找的人住在西边,中间要走的路曲曲折折,几乎贯穿大半个随州府。
这么远的路,穆离鸦知道绝对不可能步行过去,便随便挑了个客栈外头揽生意的车夫,跟他讲好价钱和要去的地方便和薛止一同上了车。
薛止仍旧撑着从掌柜的那儿买来的旧雨伞,一直到上车,完全淋不到一点雨那会才慢慢地了伞。
车上空间本就不算大,他这样的行为甚至惹得车夫侧目,嘴里嘀嘀咕咕道,“看着年轻力壮的,淋点雨都不愿意,真是娇贵。”
薛止听到了只当没听到,抖落伞上沾着的雨珠,靠着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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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位置坐下,顺带伸手垫在穆离鸦的脑袋后面,生怕他因为行驶颠簸而磕着碰着哪里。
穆离鸦靠着薛止散发着热意的身子,艰难地和身体内的倦意做着斗争。自打中了毒以后,他总是浑浑噩噩地,想要清醒地想会儿事情都难以做到,更不要提其他的。
“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车夫听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直爽地笑了几声,“我姓林,周边街坊都叫我林大。”
穆离鸦看着车内那盏灯随行驶的颠簸而晃荡,看得久了自己都有几分眼花缭乱,“林先生,您在这随州府住了多少年了?”
“我?”林大答得率直,“我从出生就是随州人了,这么多年除了几次赶车走得远了些,基本都没离开过。”
“既然这样,某能和先生打听些事情么?”
“你说,只要是我知道的就成了。”
“也不算什么大事,”穆离鸦凝视着薛止那较常人来说更为深刻的轮廓,“十六年前,随州府是否有一户姓薛的人家被灭门。”
“灭门?”林大吃了一惊。
直觉可能有戏,穆离鸦继续说,“是啊,灭门。不光是灭门,还放火烧光了这姓薛的人家的住宅,火光冲天,都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嗯?有听说过吗?”
没想到的是这车夫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您记错了吧,随州府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案子。”
“是吗?”
穆离鸦不信,“您再好好想想……”
他不是不依不饶的性格,可连续从两个人那里得到否定的答案,他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之前的全部认知。
“真的没有,按你说的,十六年前,那会我差不多都开始跑车了,每天什么大小事没听过。我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可脑子还算灵光,连小时候隔壁麻子偷了我一个烧饼都记得,真要发生这种案子我能不记得?”
林大说得笃定,穆离鸦和薛止却同时陷入了沉思。
昨天夜里,他向那店小二打听薛氏灭门案时得到的回答是从未听过。那时他尚且可以用那店小二年幼不记事作为理由,可此刻在这胡子拉碴的车夫口中听到,从未有这样一户人家在随州府遇害又该如何解释?
两个人都说没听十六年前薛氏灭门的惨案,那么背后的隐情究竟是什么?
车一直在雨里走了好久,久到穆离鸦都快要彻底昏睡过去,林大的大嗓门便穿透了疲乏的霾云,唤起了一些他的神。
“就是这里了。”
穆离鸦打起神看了一眼前方黑洞洞的巷子口,看得出来好久的路要走,而林大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巷子里走。
“为什么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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