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泠司
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甚至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们将要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一柄雪亮的剑挡在了他的头顶。
是偏院的那个少年。他以一种不甚熟练的姿势提着剑,勉强格开了那些鬼影的致命一击。光是这样,他的手都开始抖了。
若是他再大一些,他就该疑惑,为什么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能够单枪匹马对抗这些鬼东西,可那时他是真的吓坏了,看着薛止,眼里泛起酸涩的雾气。
“上来。”
年少时的薛止了剑,冲着他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会,看到那些鬼东西还有卷土重来的架势,还是握住了那只手。
他靠着薛止并不宽厚的肩膀,感受着那透过薄薄布料的体温,心里某个地方像是破了个口子,有些酸涩的感情漏了出来。
“我……我很害怕。”他悄声说。
他其实并没有期待那少年如何回应他。
因为长久以来的相处里,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静默。他只是想要这样告诉他,自己很害怕。
“我在这里。”
沉默寡言的薛止过了许久才这样回答了他。
我在这里,所以请不要再害怕了。因为我会保护你。听懂了薛止这句话背后的那些东西,他那被极力忍耐的眼泪终于不住地往外渗。
薛止因为要背着他,所以走得也不算快,可那些影魅一样的刺客追着他们,却偏偏没再敢靠近一步。
兴许是之前跑得太厉害,白日里又在剑庐里干了太久的活,疲乏涌上来,他有些迷糊地想要睡了。
一面和睡意抗争,一面又要强迫自己警醒,就这么左右互搏间,他忽然看到前方站着个人影。
“你看到了吗?”他贴着薛止的耳朵悄声说,呼出的气息热乎乎的,“那里有个人。”
和往常一样,薛止没有说话。
他的余光瞥见薛止额头上的汗珠和紧咬的嘴唇。心中像被一把钝刀子割了下,什么人影都抛到脑后。
薛止在保护他。
“对不起。”
他有些生涩地道歉。
薛止只是个普通人。
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像他这样少了一魂一魄,需要靠别的东西吊命。
如果不是他这样,薛止不会陪着他在这危险的山中跌跌撞撞地前行,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些可怕的刺客追上丢了性命。
“睡吧。”忽然他听到薛止这样说,“睡醒了就到家了。”
薛止的声音似乎有魔力,他那死撑着不肯落下的眼皮再没有阻力,重重地落下,跟被糨糊黏在了一起似的。
就在他真的要睡着的刹那间,他看到了一个比薛止稍微高一些、身着宽大长袍的少年人逆着山路的方向,从他们身边飘然掠过。
这少年没有束发,长长的黑发被风吹拂到脑后,露出一张应该是很好看的脸孔。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在往后的岁月里再怎么回想起,都想不起这少年究竟生了副怎样的模样。
身形交错之时,少年偏过头,他看清他的眼珠是不掺一丝杂色的纯黑色。
嘲笑般的神情从少年的面上一闪而逝,而他的嘴唇分合两下,好像是说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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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个地方,穆离鸦猛地从梦中惊醒,对上薛止担忧的脸孔。
他听不见薛止在说什么,因为这一次,他看清了少年的唇形,读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
没有任何复杂的内容,他只说了最简单的两个字。
“哥哥。”
“哥哥。”
那瞳孔深黑、看不见一丝眼白的少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是在叫谁哥哥?他为什么要出现在那个地方?这场刺杀究竟跟他有没有关系?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一旦往深处回想,他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
“算了,我早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再睡会吧。”
薛止的表情有些难过,他本能地想要宽慰他几句,可最终还是抵不过那股倦意,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倒是再没梦见那些诡异的东西,仅仅是忽冷忽热,睡得不太安稳。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薛止正抱剑守在他的身旁。他勉强坐起来,发现身上盖着的是薛止的外衣。
薛止只穿着内里的单衣,半片晨光透过那斑驳的竹篾纸照进来,正好落在他的身上,明亮得要人睁不开眼。
他英挺深邃的五官轮廓少了几分往日里的戾气,缺乏血色的薄唇抿在一处,眼珠动了动,最后落在另一个人身上,“你……”
穆离鸦的记忆还停留在后半夜那站在窗外窥伺的黑眼人和那片毫无瑕疵的大雪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这破庙里。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吗?”他头晕得厉害,只是这么个小动作,寒气就顺着指尖往心里去。
外边的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一大片,火堆只留有分毫炭火余温,更是冷得刺骨。
薛止看着他,像是在思索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不是,等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在这里了。”
难道是他自己迷迷糊糊地回到了这里?
“现在是什么时候?”
“没过多久。”最多半个时辰。薛止没有把这后半句说出来,“你在发烧。”
原来是发烧了,怪不得一阵子的发冷,现在醒了手脚也没什么力气。他还想说点什么就再度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喉咙里一片腥甜,还有胸腔里阵阵疼痛。
等到那令人眼前发黑的疼痛消退,他下意识就想要掩藏掌心的痕迹,可顶着薛止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他就知道已经太迟了。
“让我看一下。”
薛止拉过他的手,慢慢地把合拢的手指掰开。当他看清那混杂着血块的黑色以后,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多久了?”薛止的嗓音嘶哑,情绪复杂得都有些不像是一贯淡漠的他,“你到底怎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薛止究竟在说什么,那些字每一个他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跟天书一般难懂。
“你总是告诉我没问题。”
薛止偏开视线,“我明知道有问题,但是想要相信你说的,就这样劝诫自己,不要多疑。”
“不是的。”
他勉强了半天只说出这几个字,薛止动作一顿,可还是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是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帮不了你什么吗?”
“……不是这样的。”这样的辩解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但他的确从未把薛止看作是累赘。
“你救过我,不止一次。”
兴许是梦见了旧事,他便顺着说了下去。
在绝望和对死的恐惧里,是眼前这个人为他带来了一线生机。
他一直都记得那单薄的背脊和不甚有力的臂膀,在浓重的夜色中,为他撑起了最后一片安全的天地。
“如果你没有来找我……”
这样说薛止倒是愿意再看他了,他有些苦涩地说:“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从不在意你是什么人……”他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像被刀片刮过一样的疼,可他还是硬撑着说了下去,“只要你还是薛止就够了。”
“是这样吗?”
这些话并未安慰道薛止分毫。毕竟他们都知道,真正的问题还在那儿,甚至连解决的方法都找不见。
“阿止……”穆离鸦想要伸手拉他,刚抬手袖子里的那把镶金嵌玉的短剑就滑了出来。
他本能地想要将它藏起来,可是薛止按住了他的手,慢慢地将那把剑抽了出来。
和薛止那把极尽简朴的剑截然不同,不论看几次,它镶金嵌玉的外壳都太过奢华,甚至不像是杀人兵刃而是什么巧的小玩意。
那颗幽绿的珠子对着光放射出迷幻的光线,就像是兽类的眼球,正冷冷地注视着什么人。
“不用了,给我。”
穆离鸦想要从薛止手里将它拿回来。
“我想要看看它。”
知道薛止不会对它做什么,他也就放弃了。
“但是你不喜欢它。”他低声说,“你不喜欢看到它。”
即使知道这把剑是用什么铸成的,薛止还是从来都对它没什么好脸色。他总是反对自己使用它,哪怕情况已经那般危急。
“不。”薛止并不是很赞同他的说法,“我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它。”
“一想到使用它的代价,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看到薛止的表情,他忽然懂了某些过去不曾明了的东西。
他是被阿香和祖母娇纵着长大的,从小就是任性妄为的性子,鲜少考虑他人内心真正的想法,后来家破人亡,他才一点点慢慢学起了为人处世的道理。
薛止在为他身上发生的那些事而感到痛苦,哪怕他自己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总会有办法的。”
他又咳了几声,这次倒是没再咯血了,但薛止的脸色仍旧不算好看。
“我不会再信你了。”
自作孽。就在他心中感慨之时,有人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凛冽寒风和力充沛的吆喝。
“年轻人,病了就治,干什么跟自己过不去?”
就这么一嗓子,驱散了破庙内那隐约的悲伤气氛,穆离鸦抬头就看到史永福那好奇的目光在他二人见逡巡。
被打扰了的薛止又恢复到往日里的冷若冰霜,只是这一次不搭理的范围再度扩大,还包括了一个他。
“你还没走吗?”
穆离鸦轻声问,史永福站在原地,半点都领悟到不到他这句话里的排斥。
“年纪轻轻的,眼神这般不好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他指指某个角落,那里还摆着他的行装,“我东西还在这儿,我能去哪?”、
他浑然不觉那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大大咧咧地将手中东西递给了薛止。
薛止接过那盛着清水的竹筒,低声道谢。
这白天的史永福约莫是一刻都闲不住,跟个炮仗似的停不住嘴,转头又把炮火对准了穆离鸦。
“进了城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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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大夫,抓两贴药。刚好我知道个大夫,要不介绍给你?”
“不必了,治不好的。”
“哎,你别给我脸色看,我又不是为了你,我这是看在你那朋友昨天给我烤山鸡吃的份上。”不愧是常年走江湖的,这史永福巧舌如簧,三下两下就又把场子找了回来,“就你昨天要我算死人八字,我不故意介绍庸医给你就是我大度。”
穆离鸦平素就喜静,现在病了就更怕吵闹,更别提这史永福一个人堪比一群鸭子,说话都不带大喘气的。
他按住太阳穴的位置,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是真觉得我病了就少说两句吧,我听你说话都觉得要晕了。”
“好吧好吧,年轻人,待会你可不要后悔。”
史永福安静地坐到一旁去拾东西。
穆离鸦靠着墙,偶尔看那边的薛止一两眼。
薛止生气了。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过去就连他打翻茶杯,将薛止堆叠起来的经书搞得一塌糊涂,薛止都从没跟他置过气。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就像揉进了一把碎冰,又冷又痛。
“打扰了一晚上,我就先告辞了。”
总是在破庙里将就不是个事,史永福只是留下来帮薛止个忙,忙帮完了自然就该动身。
他东西不多,拾起来也快,拾好了最后跟他们说两句话。
“你们要去郦城做什么。”
这条路只通向一个地方,那就是最近的郦城,史永福又不傻,自然懂得。
“找人。”
“找什么人,没准我认识啊。”
穆离鸦瞥了他一眼,像是在心里揣测他是否值得相信。
“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我也不知道。”
要是拒绝就算了,史永福听到这么个回答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
“不知道你找什么人?难道要挨家挨户地找?”
穆离鸦叹了口气,“我只知道那人住在郦城,今年约莫四十到五十岁……三十年前,他住福清街一间小破院子,连门都没有的那种,娘亲患眼疾,最多能看到前方两三步的地方。”
“住哪?”
因为分神思考薛止的事情,穆离鸦没怎么注意到史永福的声音都变了调。
“福清街的一间小破院子,现在还是不是住那我就不知道了。”
史永福的表情相当古怪,“你们要找那户人家啊。那人的亲娘十多年前去了,他安葬了亲娘以后就还是一个人住在那间门都没有的小破院子里,偶尔出去揽点生意养家糊口。”
“你认识他?”
“认识啊,当然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我要是不认识那全天下就没人认识他了。”
穆离鸦的注意力终于落在他身上。史永福呵呵笑了两声,伸手指着自己的脸,“不巧,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这句话出来,连薛止都禁不住盯着他看,而他跟没事人一样两手一摊,“好了,不麻烦了,说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看情况决定帮不帮你们。”
作者有话说:
“这里不方便,等换个地方再说吧。”
前夜刚有黑眼人站在窗外窥伺,此刻哪怕天光大亮,窗外看不见半分可疑人影,穆离鸦还是难以放下心来。
史永福看了这堪堪不漏风的破庙一圈,心中赞同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行吧,不过看你这样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事先说好,我是要钱的,而且得还挺多,付不起钱就别浪时间了。”
穆离鸦垂下眼帘,“你要是真的能解决这件事,没什么奇珍异宝我穆家付不起的。”
他找这人的确有事。要他踏上这趟旅途的神秘人提过让他找到几样东西毁掉,那几样东西都似龙非龙,极其好辨认,而在清江底下琅雪又清清楚楚提过龙脉二字。
在龙脉上动手脚绝非小打小闹,一出手就是翻天覆地的庞大格局。他早说过自己不通风水堪舆之术,先前在周氏宗祠展露的那点皮毛就是全部,他需要一个真正懂得寻龙点穴的人来为自己解惑。
“呃,你说你姓穆?江州那个穆?”史永福脑子灵光,很快就把许多东西串联起来,“那穆九不是真名吧。”
看样子他已经大致猜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穆离鸦不再掩饰,“也不完全是假的。九是我的乳名,我本名离鸦,别离的离,乌鸦的鸦,父母早逝,便没有字。至于那一位,薛止就是真名,没有作伪的必要。”
“你就是穆先生的儿子吧,那这薛止……应该就是穆先生养的另一个孩子了。”史永福哎哟一声,拍着脑门连连感慨,“我想起来了,你父亲还跟我说过你们俩的事情。你瞧瞧我这记性。”
听到他的这番说辞,薛止皱眉,显然是发现了疑点。
穆离鸦虽然还在病中,可脑子比先前还是清楚不少的。他和穆弈煊不说长得一模一样,七八成像是有的,尤其是这几年,好几次在模糊的铜镜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若是不熟悉他们父子的人只怕都会错认。
若是见过穆弈煊的人没理由认不出他,更何况他还没有完全相信史永福所说的,相信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史永福真是个人,一眼就看出他们在顾虑什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要是见过你父亲,没可能认不出你,毕竟你们父子应该都长得挺好……呃,我是说天人之姿。”
他咽下了一个俗气的“好看”,换了个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说法,好似他真的是天上的仙人而不是混了血的妖怪,“这也不能怪我。我一共见过你爹三次,每次都没见过他的长什么样。你别皱眉头,听我好好解释,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偏偏就这么巧,我是真没见过你爹的脸。他第一次拜访是我十三岁那年,找的是我娘,我那会屁都不懂,整天招猫逗狗,我娘嫌我烦,我来之前就给了我几个铜板让我出去跟街坊邻居的小孩玩,只知道家里来了个姓穆的贵客。第二次是我死了娘那年,他来找我算卦,我那会患了眼疾,看东西都模模糊糊,只能看到个白影,自然没见到。”
“那第三次呢?”
说到这第三次,史永福自己都有点窝火,“第三次,我给人算卦,那人好生不要脸,我算出他老婆红杏出墙,他不信,还让自家小崽子拿石灰丢我。我眼睛缠了好几天白布不能见光,中间你爹就来了,你说倒霉不倒霉?!”
穆离鸦姑且算是信了,“大概天意如此吧。”
史永福这会不急着走了,放下行囊,看着他这幅模样,犹豫片刻,最后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句话:“你不要恨他,他其实也很矛盾。”
“没有。”
隐约知道他所指何物的穆离鸦垂下眼,“我从没恨过他。”
怨怼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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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的。为什么穆弈煊对他总是那样严苛,哪怕他做得已经很好了还是吝惜于夸赞他几句。
在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里,他对于父亲的印象不是总在剑庐忙碌就是有事外出,而即使他留在家中,分给他的时间也那样少,有时候他都忍不住自我怀疑,怀疑父亲在为母亲的死而迁怒。
但这些事情他是不可能说给史永福一个外人听的,更何况他那点微不足道的情绪已经随着另一个人的死去而被永远地磨灭了。
他想要再见到穆弈煊,哪怕只是两个人坐在庭院前不说话也好。他想念自己的血亲,想念得无数次夜里都禁不住无声地哭泣。
“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孩子,我应该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了。”
说着一番话时,史永福没有避开薛止,“太难了。要是我的话,我甚至连面对你都做不到,你父亲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不要恨他。”
穆离鸦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指甲近乎嵌进肉里,“为什么?”
史永福的这一席话完全戳在了他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过去他也曾思考过,他是不是哪里不好,为什么连同祖母在内的每个人都让自己不要对父亲心怀怨恨。
“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印象不深,但是记得。”
每个孩子都有亲近母亲的本能,他也不例外。哪怕他的母亲并不爱他。
从未有人和他说过,她为什么会这样厌恶他,厌恶自己的孩子,他只是在一次次疯狂的抗拒后,麻木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你记得她是做什么的吗?”
“我不记得了。”
她在他出生的当天晚上就疯了。疯了的三年里,只有她的丈夫一个人能够靠近,而即使是靠近,也必须要格外小心。
在某个父亲前去探望她的夜晚,他悄悄地跟着去了。
在院子外面,他想的是,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看看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温柔的月光如水一般滑落,潺潺流水里漂浮这细小的花瓣,他看向那亮着灯火的屋子,想要再走近一步,万一这一次她能够接纳他了呢……
“你不要离开,你不要离开,不要去,那孩子是恶鬼,是灾星,你必须要立刻杀了他,不然穆郎你……”
她撕心裂肺地吼着,“你必须杀了那孩子!你必须杀了那孩子,我最后悔的就是生下了他!”
他再听不下去了,就这么捂着耳朵往回跑,好像就这样就能讲那些刻毒的话语远远抛下。
不过那个夜晚以后,他再也不会缠着阿香和祖母,问她们自己的母亲去了哪里,她什么时候回来,以及她是不是不要他了。
他为自己编织了一个谎言,一个有关母亲的谎言,在那个谎言里,她只是病了,所以才不愿意见他。
最后在一个满月的夜里,她偷偷从家里溜了出去。不知道她悄悄谋划了多久,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失踪,哪怕是那些最为警醒的鸟雀,都因为害怕刺激到她,而在送药以后悄然地远离了她居住的院子。
她一个人上了山,利用曾经的定情信物开了剑庐的门,走进去,跳入了剑庐背面那汪清澈的寒潭里,单薄的衣裙吸饱了水带着她下沉,而长长的黑发如水草一般飘散。
直到天亮以后,剑庐里的人才发现那泡得浮肿泛白的尸体。
她到死都不肯闭上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好似在用自己的性命诅咒那从她身体里降生的孩子。
他的父亲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消沉了很久,近乎去了大半条命。
像他们这样人和妖怪的混血,寿命虽不像真正的妖怪那样漫长,却也比凡人长太多。即便如此,穆弈煊都再未续娶,好似真的断绝了所有与情爱相关的事情。
这些连薛止都不曾知晓的往事被他死死地藏在心中的一个角落里,小心地不让任何一个人发现。
可如今,这些东西被眼前这靠算命为生的男人全部翻了出来。
“你母亲她和我母亲是一样的人,能通阴阳和未来。”
穆离鸦没有说话,就听史永福源源不绝地说着,“我母亲也并非天生眼盲,她前二十年也和普通人一样,双目明亮,直到生下了我。”
“她给我算了一卦……这是她们这种人的传统,不论是男是女,都要为他们的未来算上一卦。她给我算了一卦,算出我少年失明。天道就是这样,一物换一物,要是想要改命就必须付出代价,所以为了我能保住双目,她瞎了。我知道以后很是震惊,她还安慰我说这是好事。我问她什么是坏事,她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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