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来自远方
“用处?”秦玦仍然不解。
“随我回帐。”
话音落下,秦璟转身进帐,扫清矮榻,铺开舆图。
待秦玦和秦玸在身侧站定,指着北方草原和东北的高句丽三国,沉声道:“慕容评率万余悍卒向北,待到养精蓄锐,必将再次南-侵。慕容垂和慕容德-攻-下高句丽,百济新罗早晚将被吞并,待其立稳脚跟,日后必成大患。”
听到秦璟所言,秦玦和秦玸盯着舆图,表情都有几分凝重。
“以坞堡现在的兵力,守住荆、豫等州尚可,如要彻底吞并燕国,尚需一定时日。今日拿下邺城,却分不出更多兵力向东,只能利用杂胡扰乱各州,逼迫慕容鲜卑迁移向北。”
更深一步的讲,杂胡和慕容鲜卑对抗,双方的力量都在消耗。等到坞堡征兆新兵,壮大力量,自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阿父下令出兵之前,必须继续维持乱局。”
秦璟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划过邺城,顺着阳平、长乐等郡向北,最终点在昌黎。
昌黎往东就是平州,平州对面就是高句丽!
“我所忧者,唯慕容垂而已。”
燕国境内的慕容鲜卑和杂胡不足为虑,倒是北去的慕容评和占据高句丽的慕容垂更值得关注。
比起慕容评,慕容垂明显更具备优势。
秦璟不急着消化燕国全境,而是利用杂胡生乱,防备的就是两者突然出兵,打坞堡一个措手不及。
慕容评或许会犹豫,慕容垂绝对能抓准战机。
“阿兄,如果就此拖延,慕容垂和慕容评仍将势大。”
“我知。”秦璟点头,肯定秦玸所言,脸上却无忧色。将手指点在平州以北,圈出一片广大的地界。
“自慕容鲜卑南迁,此地便为柔然占据。慕容评返回祖地,二者势必会发生冲突。”
见秦玦秦玸双眼微亮,秦璟又在高句丽和柔然中间画出一片区域。
“这里是室韦和库莫奚,库莫奚和慕容垂联合,室韦仍在中间摇摆不定,双方日后定将一战。战事一起,柔然必会发兵。”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柔然由不同的部落组成,居于统治地位的属鲜卑一支。但这支部落和慕容鲜卑没什么亲缘关系,反而有不小的仇恨。
“慕容垂比慕容评聪明。”
攻打高句丽,中间尚有室韦和库莫奚为缓冲地带,不至于立刻和柔然对上。但是,以他扩张的野心,早晚有一天,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在此期间,慕容垂必会设法积聚实力,以防被他人吞并。
秦氏坞堡可趁机灭掉州郡内的反-抗-势-力,消化燕国全境,继而同氐人、晋国三分中原,视情况图谋后事。
“张凉能强撑至今,不会轻易灭国。氐人貌似胜券在握,实则有不小的麻烦。”
秦璟话锋一转,道:“凉王死于姑臧,世子率众退入敦煌郡。此地有数支西域胡,早被吐谷浑觊觎,王猛贸然带兵攻打,必会引起各方警觉。”
苻坚王猛不会想到,拿下姑臧远不代表结束,长驱直入的结果,是给自己引来更多的敌人。
事实上,事情本不该如此麻烦。
奈何张凉如此顽强,实在出乎众人预料,别说身在局内的氐人,连秦氏坞堡都十分吃惊。
西河送来消息,凉国世子不打算称王,而是欲投靠坞堡,拥护秦策为王。
“张寔胸有韬略。”
这六个字是秦策的评语。
如果不是国力太弱,又遇上苻坚王猛,等张寔登上王位,凉国势必会强盛起来。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
姑臧丢失,凉国精锐尽灭,张寔手中的兵力能保他逃入敦煌,却不足以对抗各方势力。想要保全张氏血脉,唯一的办法就是选择一方势力投靠。
比起有灭国之仇的氐人,或是凶狠贪婪的吐谷浑,秦氏坞堡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张寔有意投靠,为递出投名状,势必将拉拢诸西域胡。”
剩下的话不用秦璟说,秦玦和秦玸都能明白。
打下燕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秦氏将要称王,目的不是占据几个州郡,而是统一北方,乃至整个华夏。
张凉联合西域胡,即可借助秦氏坞堡的财力,在西北扎下钉子。
氐人拿不下凉国全境,背后始终存在隐患,他日同坞堡对战,这颗钉子便会化为利箭,生生扎入苻坚的后背。
“此番能攻下邺城,武车和攻城锤作用不小。”秦玦搓手道,“阿兄,能不能和阿容商量一下,多卖给咱们几辆?不用多,五十,不,三十?”
秦璟和秦玸同感无语。
三十还不多?
需知为这些武车,秦璟答应的条件可是不少。
“此事再议。”
秦璟收起舆图,打发秦玦和秦玸下去巡营。随后取出绢布铺开,将邺城之事简单写明,迈步走出帐外,手指抵自唇边,打了一声呼哨。
不过片刻,天空中传来响亮的鹰鸣。
黑鹰和苍鹰几乎同时飞落。
秦璟侧了下头,发现苍鹰身后还跟着一只肥胖的鹁鸽,不禁面露诧异。
秦玦和秦玸尚未走远,好奇的看过来,见鹁鸽距离苍鹰不到散步,后者竟没有下爪,还提防黑鹰下爪,甚至不惜挥动翅膀,登时大感惊奇。
“怎么回事?”
“不晓得。”
双胞胎互相看看,齐齐将目光转向秦璟。
秦璟挑起长眉,举起右臂。
苍鹰挤开黑鹰率先飞落,随后朝着鹁鸽叫了一声。
圆乎乎的鹁鸽振翅飞起,绕着秦璟盘旋两周,最后落到秦璟的肩上。歪着头考虑许久,才蹭了蹭他的鬓角。
苍鹰伸出腿,腿上竟绑着两支竹管。
秦璟难得生出好奇,解开竹管,取出绢布细看,时而扫鹁鸽一眼,嘴角隐约掀起一丝笑纹。
“阿圆?”这名字倒是形象。
鹁鸽挺起胸膛,挂在脖子上的香球闪闪发光,愈发醒目。
秦璟放飞苍鹰,抓下肩上的鹁鸽,解下绑在它脖子上的香球。
一缕熟悉的暖香萦绕鼻端,秦璟抚过鸽羽,笑意染上眼底。
“阿兄,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玦愈发感到好奇,心中似被猫爪挠过一般。
“它是阿容养的?”
秦璟没有多做解释,而是递出绢布,示意他自己看,同时命人取来食水。
众人愕然发现,这只鹁鸽竟然不食粟麦,而是和两只鹰争抢鲜肉。
这世道怎么了?
鸽子吃肉?
是他们读书太少,见识不够吗?
有部曲好奇,想要逗一逗鹁鸽,结果被凶狠的啄了一口。不是躲得快,手背必定会缺块肉。
“这还是鹁鸽吗?”秦玸满脸惊讶。
对此,秦璟实在没法给出答案,只能转开头,沉默以对。
容弟做事常出乎预料,非寻常人可解。
“阿容也出兵了?”
秦玦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引开秦玸注意。
两人一起凑到绢布前,细读其中的内容,相似的眸子频闪,显然信中的内容相当“有趣”。
秦璟摇了摇头,待三只鸟抢完鲜肉,将写好的书信-塞--入竹管,绑到苍鹰腿上。鹁鸽似有不满,闻到暖香的味道,又迅速变得温顺,蹭了蹭秦璟,随着苍鹰振翅飞走。
“阿兄?”
“无事。”
把-玩-着金色的香球,秦璟的笑容渐暖,惹得仆兵和部曲纷纷侧头,倒退三大步。
郎君俊则俊矣,美则美哉,可笑成这样委实吓人,莫要靠近为妙。
此时,被秦氏兄弟惦记的桓刺使正坐在武车上,行在前往寿春的途中。视线越过车窗,眺望沿途经过的村落,未见一缕炊烟,不由得蹙紧眉心。
“典魁。”
“仆在!”
“暂停前行,派人入村查探。”
“诺!”
典魁领命,传令前队就地休息,点出数名私兵入村。大概过了两盏茶的时间,私兵快速折返,至典魁跟前禀报。
桓容静等片刻,就见典魁沉着表情回报:“使君,村中无人。”
“一个都没有?”
“是。”
沉吟片刻,桓容问道:“自入淮南郡以来,这是第几处了?”
“回使君,已是第六处。”
“六处了啊。”桓容喃喃念着,又看一眼不远处寂静的村庄,眉心皱得更深。
“使君,此地距寿春不到三十里。之前路过的几县并无此类情形。”同车的荀宥开口道。
“我知。”桓容叹息一声。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这样担心。
先前以为袁瑾只是脑抽,至少理智尚存。如今来看,他哪里只是脑抽,分明是脑内-塞-了棉花,狂奔在作死的大道上,不达尽头誓不罢休。
“如果仅为增强城防,无需将所有村民移走。如今来看,城中探子的消息确实,他是打算以人为盾。”
道出这番话,桓容怒气难掩,几乎形于外。
“明公可有计较?”
“我本想留他几日。”桓容攥紧手指,沉声道,“如今来看,该令秦雷尽早下手。”
“明公,”荀宥迟疑片刻,道,“秦雷终归出身坞堡。”
“我知。”桓容点点头,道,“但现下实无更好的人选。”
典魁和许超更适合冲锋陷阵,而不是玩-暗-杀。
钱实被派去保护南康公主和李夫人,蔡允跟在贾秉身边,全都腾不出手来。新征的州兵尚在“训练”和“观察”期,就算有本事也不能马上用。
人手不足啊。
几个字当头砸下,桓容无奈叹气,捏了捏鼻根。
见桓容不想多说,荀宥也没再问,而是铺开舆图,针对寿春的城防做出计划。
稍事休整后,队伍开-拔,继续向寿春挺进。
越靠近寿春城,四下里越是凄凉,几乎能用荒无人烟来形容。
距城池不到二十里,桓容打开车内的鸽笼,放飞一只鹁鸽。这只明显比秦璟见到的苗条,性格却更加凶猛,寻常的鸟雀望而却步,压根不敢飞近。
鹁鸽振动双翼,很快消失在视线之外。
桓容坐回车内,端起尚余温热的茶汤,缓缓饮下一口。
寿春城内,袁瑾自封幽州刺使,不断调兵遣将,并派人将抓来的百姓押上城头。
“使君,此举恐有违天和。”有谋士出言劝阻。
袁瑾压根不听劝,让人将谋士拉下关押,转而询问自长安归来的部曲,“如何?氐人可答应出兵?”
“回郎主,氐人讲明,只要郎主能将桓容困在城下五日,必定派兵南下!”
“好!”
袁瑾大喜,兴奋的表情同一身孝服形成鲜明对比。
殊不知,木窗之外,一双大眼正定定的看着他,本该纯真的眸子,此刻溢满仇恨,全不似五岁孩童。
桓容 第一百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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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寿春,骄阳似火,热得好似一座火炉。
自从袁真病逝,袁瑾自封幽州刺使,接掌袁氏在淮南的力量,行事一改平日作风,愈发孤行一意,不听劝解。
手握大权之后,袁瑾迅速断绝同桓容的联系,不许秦氏坞堡继续借道,而是改向长安派遣使者,给苻坚送去亲笔书信,许下金银城池,决心彻底反-叛-晋朝,携袁氏仆兵投靠氐人。
袁真死得实在太快,许多事未能提前做出安排,给了袁瑾钻空子的机会。手下谋士和将领人心不齐,多数并不看好袁瑾。
观袁瑾诸多行事,果然应验众人猜测。
袁氏到他手中,别说恢复往昔荣耀,重立世人之前,连维持目前的局面都很困难,甚至会变得更糟。
日前有谋士处于好意,试图劝说袁瑾,纵然要守城,也莫要以村人为盾,行此恶-事实在有伤天和,恐落下后世恶名。
结果如何?
侍奉袁氏族两代的情分,竟抵不上劝谏的“过错”。
不从袁瑾心意的下场,谋士身陷囹圄不说,一家老小都被押上城头,和裹-胁入城的百姓一起做人盾,全了他的爱民之情。
如此倒行逆施,自然引来众人愤慨。
尤其在谋士不甘受-辱,在牢中自尽之后,愤慨升级为熊熊怒火,只等一个契机就能引燃,瞬息可以燎原。
而这个契机即将来到,就在眨眼之间。
八月下旬,寿春城已是人满为患。
袁瑾下令只留北门,余下城门尽数关闭封死。同时调兵遣将,命麾下日夜在城头巡逻,不放过任何可疑迹象。
“派出斥候,探明桓容驻军何处。在城外设立拒马,将南门和东门堵死。”
袁瑾坐在上首,扫视默然不语的谋士武将,冷冷一笑,道:“诸位,桓容乃桓温子,袁氏之所以沦落至此,桓温是罪魁祸首!”
“与桓容结好,无异于与虎谋皮。先君病中做下决定,难免有思虑不详之虞,瑾今为此举,不过是拨-乱-反-正,扭转颓局。”
众人口中称诺,暗地却嗤之以鼻。
什么叫拨-乱-反-正?
有乱才能正!
袁真病重之时,仍能果断铲除朱氏,灭掉城中隐患,更同桓容联手,保住袁氏在淮南的力量,这才叫为家族考虑!
现如今,袁瑾并不详加考虑,也不过问众人意见,一股脑抛开袁真的布局,撕毁同桓容的盟约,转而投靠胡人,何等的短视!
不听劝解,一意孤行,甚至将劝解之人投入牢中,又是何等的令人寒心!
室内陷入沉默,无论谋士还是武将,无一人出言反驳。
袁瑾不知内情,以为是自身威严日盛,压服袁真留下的旧人,很是志得意满,竟有几分得意洋洋。
落在旁人眼中,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恨。
“城防之事还要劳烦诸位。”袁真道。
“诺!”
“谨遵公子吩咐。”
听到这个称呼,袁瑾下意识皱眉。
从他接掌氏以来,城内的谋士武将少有改口,多数仍以“公子”相称。这让他极其不满,又不好轻易挑错。
毕竟袁真去世不久,论理他该服丧,此时自封本就不合时宜。
故而,袁瑾只能暗暗咬牙,暂且压下这口闷气,只待日后再论。
殊不知,他对袁真留下的人手不满,后者更是对他寒心,甚至是心灰意冷。
离开“刺使府”后,众人并未立刻分散,而是互相看着,一起摇头叹气。
“以王兄看,寿春能否守住?”
“难说。”
“那么,公子派人往长安……”
“此事不宜多言。”
一名谋士截住话头,对同僚道:“桓使君尚在路上,近两日之内,寿春应当无事。今日难得空闲,诸位何妨至舍下小酌一番?”
谋士之言有些突兀,以寿春目前的境况,别说小酌,安心吃顿饭都很难。奇怪的是,听到这番话,众人非但没有驳斥,反而纷纷点头,都言必定到访,无一落下。
事情商定之后,两名武将先往城门处安排布防,谋士陆续登上牛车,返回暂时居住的家宅。
牛车离开刺使府,行出不到百步,路边即被村人和流民占满。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时而能听到小儿的啼哭和老者的叹气。
谋士掀开车帘,看到一什仆兵正手持长矛,迫使数名汉子同家人分开,不由得暗中伤怀。
“伤民如此,招至世间怨恨,留下一世恶名,岂能有善终。”
如果袁使君还在,寿春绝不会沦落至此。可惜的是,袁使君沉疴在床,去得太快。
太快?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谋士忽然一凛。
袁使君固然病重,身边始终不离医者看护。不久前有医者曾言,使君好生休养,尚有半载的寿数。哪承想,不到半月突然-暴-亡。
在袁真死后,袁瑾便以“不尽心”“无能”为名,将府内的医者尽数杀死,家人也未能留得一命。
当时,众人都以为袁瑾哀伤过度,乱了心神,才有此等残暴之举。
如今来看,事情着实有些蹊跷。
越想越是心惊,谋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生生冒出一头冷汗。
“郎主?”健仆发现不对,转头关心询问,“可是有何处不适?”
“无碍,速速归府。”谋士哑声道。
如果猜测属实,必须尽早为日后谋划。袁瑾不只不值得扶持,更要设法摆脱甚至除掉!
“诺!”
健仆应诺,长鞭扬起,牛车冲开路边人群,同被绳索-捆-绑的汉子擦身而过。
仆兵吆喝着驱散村人,一脚踢开哭求的妇人,声音中带着嘲笑,面容好似索命的恶-鬼。
“袁使君亲口下令,尔等竟敢违抗?!滚开,再不滚,立刻要了你的命!”
牛车穿过长街,仆兵的喝声渐渐远去。
寿春城再无往日宁静,蒸腾的热气中,道路两盘的房屋和人群都似蒙上一层灰雾,倏尔化做扭曲的光影,深深的印入名为“乱世”的画卷之中。
城中一片哀声,仆兵各个凶神恶煞。
城头上,巡视的将官和兵卒却是无精打采,看着蜷缩在城墙后的村人,神情漠然,仿佛在看一群死物。
这些人的用途,仆兵心中一清二楚。
起初还有几分可怜,日子长了,可怜就变成了麻木,甚至有几分扭曲的快意。
临淮传出风声,桓容率领五百私兵,三千州兵讨逆。同行还有幽州士族派遣的健仆,加上征发的民夫,人数超过一万五千。
这样一支军队攻来,寿春十有八--九会守不住。
自己肯定会死,多几个倒霉鬼同行,去阎王殿的路上终不会寂寞。
袁瑾想北投不是秘密,部曲从长安归来,又匆匆离去,众人都看在眼里。不只是谋士武将,寻常的兵卒都不看好,更存下极深的怨念。
“先使君本同桓使君定盟,事情已经商量好,能给大家一条活路。好不好,都能继续留在汉家之地。结果使君刚一去世,公子就立刻反口,不理使君定下的盟约,反倒要投靠什么氐人!”
“我呸!”
“汉家不留,父命不遵,好好的人不做,要去胡贼跟前卑躬屈膝做条狗!”
“说什么士族郎君,连个无赖子都不如!至少无赖还晓得孝顺,知晓父没三年无改其道!”
“快些住口!”
见伍长越说越不像话,同他交好的什长神情一变,连忙截住话头。同时四下里张望,警告的瞪向在场的仆兵,硬声道:“今日之事不可传出半句,否则大家都不能活命!”
仆兵连声应诺,伍长却不领情,挥开什长的手,哑声道:“从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顾忌?”
“住口,你不要命了?!”什长声音微抖。
“命?困在这座城里,咱们哪还能有命?”伍长顺着墙边滑坐在地,双眼通红。
“盱眙的大军一到,咱们都会死在这城里。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守城,就是给袁瑾那厮垫背!”
用力搓了搓脸,伍长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说不出话的什长,恶狠狠道:“且看着,等到城破那一天,袁瑾定然会脚底抹油,携带金银家眷北逃。留下咱们这些短命鬼拖住大军,让他有命逃去长安!”
最后的半句话,伍长几乎是吼了出来。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
众人的表情中掺杂着惊愕不信,更多则是深深的惊恐和担忧。
巡视城头的队主亲自前来拿人。
按照惯例,如此污蔑郎主,扰乱军心,必当杀之以儆效尤。让人惊讶的,队主仅是将人关押,并未如例上报。幢主得知,同样没有下令处置,反而听之任之。
当下人心更乱,城中流言纷起。
伍长的话被以讹传讹,从袁瑾有意北逃,到袁瑾已经逃亡长安,城中的不过是个替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子。
守军人心惶惶,从将领到步卒都是心神不定,哪还有心思守城。
就在这种情况下,一只灰黑色的鹁鸽飞入城中,躲开饥饿的村民,飞入秦雷藏身之处。
解下鹁鸽腿上的竹管,知晓桓容的命令,秦雷立即乔庄改扮,借助之前埋在袁府的钉子,悄悄潜入府内,寻找机会下手。
在潜-伏的过程中,秦雷偶尔发现,袁瑾的嫡子避开众人,悄悄躲到正室窗下。
起初,他以为是孩童的孺慕之情,多日不见亲父方才如此。几次之后,猜测被推翻。袁峰看着袁瑾的眼神哪里像是孺慕,分明是有深仇大恨,欲除之而后快!
“有意思。”
躲在暗处,秦雷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
如果袁峰再大些,弑父的戏码必定上演。可惜对方仅是个五岁的孩童,纵然再恨,也没法手刃亲父。
不过,这事倒是能利用一番。
想到这里,秦雷没有忙着下手,而是悄无声息的离开,撕开绢布写下一行字,绑到尚未离开的鹁鸽腿上。
“去吧。”
咕咕两声,鹁鸽振翅飞走,临行不忘啄了秦雷一口。
看着手背上寸长的血痕,秦雷唯有苦笑。
城外五里处,桓容下令队伍扎营。
无需吩咐,健仆和私兵分工协作,有序的拆卸大车,搭起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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