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禾晏山
姜翡云迟疑道:“倘若......倘若争不成呢?”
“那我也就认命了!”姜曦云靠在姜母怀内,眼中一片清明,“只是不试一试就退让,要我如何甘心!他林家是尊贵,我们也有求于人,可姜家的女儿,也不该就这样自轻!”
正房外,清芬躲在帘子后头探头探脑,见门口有流苏和若晴两个丫鬟守着,只好转回来,姜丹云正坐在外间的炕上,拿着靶镜懒洋洋的照着自己,清芬在她耳边低声道:“门口有人守着呢,说什么听不到。”
姜丹云冷笑道:“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防着我跟防贼似的,有什么用?今儿还不是让人家打了脸?屋里说什么我还不乐意听了,走,咱们出去逛逛。”言罢起身,带着清芬出去了,想了想,林家也无甚好去的,倒是今日谭露华排揎了姜曦云一回,反倒暗暗的给她出一口气,便往康寿居去了。不在话下。
话说这两人刚走,梦芳院正房外便传来敲门声,流苏在门口道:“老太太,林大爷差人送东西来了。”
众人听了慌忙将眼泪拭了,整理仪容发饰,拽平衣角,姜母忙道:“快请!”门一开,春菱带了两个小丫头子走了进来,手里都捧着料子。春菱先满面春风的问好,又道:“大爷一回去就先吩咐把礼物给梦芳院送来,这两匹缎子是给姨老太太裁衣裳的,这三匹是给三位姑娘的,另还有两匹,是给没来林家的那两个姐儿。”把东西放在桌上,又捧出一个掐丝珐琅小盒,递上前道:“这是戒指,单只五姑娘有,旁人可不曾有呢!”
姜母接过来,打开一瞧,只见是个赤金镶珠的戒指。珠光圆润,极有文采。姜母笑着递与姜曦云,道:“快瞧瞧,这可是个好东西了。”
春菱忙接话道:“可不是。大爷出手虽阔绰,可这样的好东西可不是寻常人就能让他送出手去的。”
姜母心里好过了些,淡淡的笑开了,又一叠声命人给春菱打赏。姜曦云将人亲自送到门外,将众人回避了,轻声问:“大表哥回去怎样了?”
春菱道:“没怎样,吩咐了香兰几句便往前面去了,又吩咐让张太医再来一趟。”
姜曦云奇道:“张太医?府上谁病了?”
春菱道:“嗐,没人病,就是香兰。总不见喜,大爷就专门请了个太医给她瞧瞧,药吃了几十副都没动静,大爷不耐烦了,要把太医请来再换个方子吃吃看。”
姜曦云紧拧的眉头方才舒展开。拍了拍春菱的肩膀道:“我知道了,还得谢谢你,倘若不是你说要做护膝,我也做不了那么讨巧的东西。”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封红包给她。
春菱笑道:“我也只是顺嘴这么一提,是姑娘冰雪聪明罢了。”又悄悄把红包推了回去。
姜曦云笑道:“别见外,日后有的是地方要仰仗你呢。”
春菱听了方才将红包收下,笑道:“姑娘不愧是大家出身的。行事就是大气,比不那些小鼻子小眼睛出来的,跟着姑娘办事,我心里头痛快。”说罢方才带了人走了。
回到畅春堂,春菱回过书染,将要进屋时。只听屋内画扇道:“春菱姐呢?奶奶刚刚找她,让她把两盒鲜果子以大爷之名给太太那屋送去,这可是个巧宗,太太欢喜了还指不定赏下来什么呢。”
小鹃嗤笑一声道:“你找她?方才刚抢了灵清的活计,领了尺头狗颠儿似的给梦芳院送去了。人家如今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打算攀高枝儿去了!”
灵清叹了一声道:“也不知她想什么,姨奶奶待她好,体面的活儿大都让她去,她还成天嘀嘀咕咕的。要我是主子,见她这副德行,早给赶出去了。”
灵素道:“她心里不痛快呗,原先她多风光,简直连姨奶奶的主都能做了,如今谁还拿她说的话当令箭。”
春菱气得满脸通红,用力一掀帘子跺着脚进了屋,屋中顿时静下来。春菱冷笑着环视屋中之人,众人皆不理睬她,只埋头做事,连原先能同她说两句的雪凝也不吭声了,只用小银镊子剔核桃。
春菱沉着脸回到里屋,先前她同哪个丫鬟拌嘴,只要一甩手闹性子,香兰皆会从中调停,好言相劝,只是后来香兰便不再管了,只交由书染料理,让她没白受了好几顿教训。她渐渐明白,香兰已不是当初那个初进林家战战兢兢又心灰意冷的小女孩儿了——她真个儿成了自己头上的主子,只是自己却再难弯下这个腰。
香兰虽说打赏从不亏待她,也常找她拉拉家常,可这一套她瞧着无非都是惺惺作态,倘若真念及旧情,就该知道她心里图的是什么,合该让她统领大小事务,凭什么让小鹃之流爬到她头上!
直到姜家来了,她方才看到指望。姜曦云出身名门,甜美可人,厚道老实,对她从来都是甜甜的一汪笑,打赏给的极丰,又爱说笑话逗趣,尤其她身边的丫鬟,也远比小鹃、画扇之辈讨喜得多,对她总是一口一个“姐姐”的喊着,她渐渐的同姜家走得近了,还同雪凝和几个小丫头子说姜曦云有多少好处。
孰料书染得知大怒,罚她顶着水盆在廊底下站了一下午,来来往往的小丫头无不指指点点的,连雪凝自此也远了她。这事乃奇耻大辱,她自此后索性愈发投靠了姜曦云——众人皆知,姜曦云是秦氏看好的儿媳妇,良禽自然择木而息,待日后姜曦云嫁进来当家做主,她升为亲近心腹丫鬟,便要好生整治书染、小鹃几个,让她们都好好瞧瞧!
春菱这边如何暂且不提,却说谭露华忙了半日方才回康寿居,进屋瞧见林锦轩正在书案前写大字,便道:“二爷别总站着,写一时坐一时,回头熬精神,晚上该睡不好了。”
林锦轩笑道:“我哪里这般没用了,你过来看看,这几个字哪个好。”又问她诗社之事。
谭露华皱了眉道:“别提了。都让姜家来的小蹄子败了兴。”口中一长一短跟林锦轩说了,又道:“大哥真要同姜家结亲不成?”
林锦轩道:“这都是长辈的主意,咱们做不得主,横竖咱们过咱们的。他们过他们的,短不了你我就是了。”
谭露华哼道:“要是她才要了命了,就那个不吃亏的心性,保不齐跟大哥吹什么枕边风,回头挑唆你们兄弟不和。”
正说着,彩明进来道:“二奶奶,丹姑娘来了。”
谭露华奇道:“她过来作甚?”起身出去迎接,命丫鬟摆细茶果。二人落座,姜丹云也正想同谭露华交好,刻意说些好话。谭露华对其也并无恶感,二人一时也聊得投机,谭露华特特命丫鬟将她娘家陪嫁的琴抬出来请姜丹云弹奏。
两人说笑一回,愈发融洽。谭露华吃了一口茶,忽然叹一声道:“丹妹妹。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可别过意......算了,还是不说了。”
姜丹云笑道:“没关系,二表嫂你说罢。”
谭露华语重心长道:“我瞧着妹妹是个挺知书达理,挺端正贤淑的人,怎么偏偏有个那样的小妹?啧啧,都是一个爹生养出来的。也差得忒大了些。我倒宁愿妹妹当我的嫂子呢!”
这一句正撞在姜丹云的心坎上,她一下红了脸,佯装嗔怒的看了谭露华一眼道:“二表嫂说什么呢!”又叹一声道,“我哪有五妹妹得人意儿,表舅母这般喜欢她。”
谭露华道:“说句不该说的,婆婆也是昏了头。把石头认成金。”
这一句又撞姜丹云心上,她叹了一句道:“我就猜二表嫂是个见识不凡的,我那小妹,瞧着厚道,可从来不吃亏。从小到大我受多少委屈就不必提了,如今连好亲事都紧着她。可光你火眼金睛管什么用,如今这亲事,是要订下了。”
谭露华冷笑道:“也是丹妹妹太好性子,换做是我,即便这好亲事轮不到我头上,也容不得她这样得意!”
一语未了,忽然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华、丹二人骇了一跳,只听茜罗声嘶力竭道:“我就知道,你个缺爹少娘,烂屁眼的贱人,你嫉妒二爷信重我,非要害死我!”
彩凤大喊道:“松手!松手!”又尖叫起来。
旁人劝架道:“别打了!别打了!”
谭露华皱眉,强笑着对姜丹云道:“妹妹先坐,我去瞧瞧是怎么回事。”起身出去了。只见彩凤和茜罗正在院中厮打,发散钗落,衣衫不整,几个丫鬟婆子正在一旁拉架。
茜罗一行哭一行道:“你个贱人嫉妒我和二爷情意,竟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我今日抱你同归于尽,到阎王老爷那里去分辩清楚明白!”又去抓打彩凤。
彩凤边躲边道:“胡说八道,满口喷粪,你栽赃陷害,姑奶奶跟你没完!”
谭露华怒喝一声道:“都给我停手!有没有规矩了!”
这一嗓子如同“一鸟入林百鸟压音”,众人皆安静下来,全跪了下来。
原来这事情确有一桩缘故。话说这谭露华自从跟戴蓉有了首尾,二人便如胶似漆打得火热,谭露华本就是个易为情所动的女子,戴蓉又是老手,几次三番下来,谭露华便死心塌地,对戴蓉言听计从,她自己生性贪吝,却舍得拿大笔银子给戴蓉花销。戴蓉从她手里套了不少银钱,又回赠些不那么值钱的钗环、胭脂水粉给她。谭露华看做至宝,只觉得戴蓉对得起她一往情深。
赵月婵便命戴蓉把断绝子嗣的药给谭露华,让她下给香兰吃,许诺了种种好处。戴蓉便哄谭露华去做,不曾想谭露华却是有几分仗义的,跟彩凤道:“我自从嫁到林家,从主子到奴才,个个狗眼看人低,背地里风言风语的踩我,唯有香兰高看我一眼,接连不断的送东西来,还总用好话劝我,这药我怎能下给她,回头你替我扔了,赶明儿个我回戴郎,就说那药已经下给香兰吃了,横竖她肚子如今也没个消息。”言罢就把那裹着药丸子的小缎子包给了彩凤。
这彩凤心里也打着个算盘。原来谭露华一心一意爱着戴蓉,倒不愿让林锦轩近身了,便同彩凤说,等再过一阵,她便做主给彩凤开脸,抬她做林锦轩的姨娘,彩凤自然乐意。可林锦轩先前屋里却有个叫茜罗的贴身丫鬟,甚得尹姨娘欢心,尹姨娘时不时同林锦轩吹风,要他将茜罗收房。
一时间彩凤同茜罗便别了苗头,二人都是不肯吃亏的泼辣性子,几次闹得不快,彩凤发了狠,背地里便同彩屏道:“茜罗那小蹄子忒可恶,我这儿有个断子绝孙的药,赶明儿个给她吃了,即便二爷抬举她,也让她下不出蛋,生生受一辈子揉搓!”还把那包药拿给彩屏看。
偏那彩屏乃是口蜜腹剑之流,装作同彩凤要好,实则嫉妒她受谭露华信重,扭过头便挑唆两舌,将此事告与茜罗知道。
茜罗性子鲁直,哪里肯吃亏,这厢便闹了起来,见谭露华来了,便跪在地上扯着谭露华衣角大哭道:“二奶奶可要给我做主哇!彩凤那小蹄子黑了心肠,竟要给我吃断子绝孙的要哩!”
彩凤亦跪在地上,脸色苍白道:“二奶奶休信她胡说八道!”
茜罗哭道:“我怎么是胡说的?”把那包药丸从怀里掏出来,递到谭露华面前道,“这是从彩凤枕头底下摸出来的,她还敢抵赖,彩屏姐早就告诉我了!”
谭露华一见那小缎子荷包,头上的太阳穴立时“噌噌”跳了起来,怒得一把将茜罗手中的荷包打飞,狠狠瞪了彩凤一眼,彩凤知自己行错了事,瑟缩着低下头。
彩屏万没料到茜罗竟如此沉不住气,她一招没拦住竟闹成这样,不由吓得浑身乱颤,慌忙跪在地上道:“没有这回事,二奶奶,这都是茜罗满口里胡吣!”
茜罗扯着嗓子道:“我句句实情,是不是这回事,请个大夫来验一验这药就知道了!”
姜丹云趴在窗台上瞧了个一清二楚,她虽还想在这儿瞧热闹,可也知再待下去不合仪了,遂跟绿萝打了招呼出来,带着清芬悄悄的顺着墙根走了,行至一半,忽见前头有一个小缎子荷包,凝神一瞧,正是方才茜罗口口声声喊的“断子绝孙的药”,谭露华伸手打飞,落在一处院内一处石凳旁边。
姜丹云本想装作没瞧见,可不知怎的,耳边竟想起谭露华那句话:“也是丹妹妹太好性子,换做是我,即便这好亲事轮不到我头上,也容不得她这样得意!”仿佛鬼使神差,她慢慢弯下腰,佯装去捡掉在地上的扇子,悄悄把那包药攥在了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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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277 府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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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林锦楼拉着香兰回了畅春堂,丫鬟们本聚在一处说笑取乐,见他二人进门,连忙团团围上来,林锦楼径自走到次间,微微扭头,见香兰正同画扇低声吩咐,命把他见客的衣裳备好。
林锦楼边走边将腰上束着的织金宽腰带解了,随手递给小鹃,灵清连忙递茶,灵素递毛巾,雪凝奉了一盘时鲜的果子。香兰跟着走了进来,在贵妃榻上坐了,林锦楼也跟着过去坐在榻上,拉过香兰的手笑,用下巴点点香兰胸前挂着的坠儿,问道:“喜欢么?其实就是特地留给你的。”
恰逢书染进来听见这一句,她惯是会凑趣儿的,笑嘻嘻道:“哎哟,这坠子可好,又温润又精巧,最妙的是一朵兰花儿,暗合了奶奶的名字,就没这么再能对人心思的东西了。这心意就值它黄金万两。”
香兰抬起头,见林锦楼正对她笑呢,她不知该如何说,又把浓长的睫毛垂下来,林锦楼道:“黄金万两,白银千两的,就是哄你图个趣儿。”
香兰眨了眨眼,又微微抬起头,对上林锦楼那双笑眼。书染见这阵势,心想,得了,有什么要紧的话也等这位爷腻乎之后再说罢,跟一旁几个丫鬟打眼色,几个人悄悄的退了下去。
林锦楼看着香兰秀美的脸儿,情不自禁的压低声音道:“喜不喜欢?爷问你话呢。”顿了顿又问,“或是你有什么想说的?”
香兰抬头看看林锦楼英气的眉目,不知怎的又想起方才姜曦云同她说的一席话,她心里忽然就变得沉甸甸的,也不知是委屈还是伤感,她只觉林锦楼握住她的那只手又滚又烫,她把手抽回来,没有吭声。
林锦楼眉头微皱,刚要问话,便瞧见画扇抱着一叠衣服。一行走进来一行道:“奶奶,那套墨绿的今天早上洗了还没干,箱子里还有几套相仿的,您瞧瞧......”瞧见林锦楼朝她瞪过来。吓得“咯噔”一下,后面的话全都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
这句话倒救了香兰,她起身迎上去道:“放在这儿,我瞧瞧。”
林锦楼不悦,心说:“香兰从家带过来的丫头就是没有林家养的有眼色,还有个膈应人的名儿,叫什么画扇,他爹的,不就因为宋柯那小白脸送过她一柄扇子么。就这么巴巴记着,赶明儿个就给这丫鬟把名儿改了,就叫玉坠儿,要么就叫屏风,最早爷还送过她一扇孔雀屏风来着。她不是也喜欢得紧,以前没事就总盯着瞧,仿佛要把那屏风瞪出个洞似的。”想着又瞪了画扇一眼,画扇脸儿愈发吓得白了,
林锦楼不耐烦道:“穿什么都成,你过来。”
香兰装听不见,还在低头看衣裳。书染听见动静,探头瞧了一眼,便进来道:“大爷,几位爷都到了,正在前头吃酒,让您一回来就赶紧过去。”
林锦楼又看了香兰一眼。方才“嗯”了一声,由人服侍着把衣裳换了,时不时瞧香兰几眼。香兰心里没来由一紧,林锦楼眼光犀利敏锐,她在他跟前从一开始便毫无胜算。所有心思都被他看穿,牢牢捏在他的手心里。
临行前,林锦楼捏住香兰的下巴,仔细看了两遍,方开口道:“你就没什么要跟爷说的?”
香兰摇摇头。
林锦楼半眯起眼道:“方才姜家那五姑娘跟你说什么呢?”
说什么?自然是敲山震虎,敲打我,再探探你的意。香兰心里一揪,抬头看看林锦楼终什么话也没说,仍摇头道:“没说什么,不过闲话而已。”
林锦楼若有所思的松开手,口中“哦”了一声,便往外走,又转回身道:“把铺子里孝敬上来的几匹布给妹妹们都分分,还有前两天银楼送来的首饰里有个镶珍珠的戒指,给五表妹送过去。”
香兰一一应了,余光瞥见春菱站在窗户外探头探脑。书染连忙笑道:“我这就拿钥匙开仓库去。”
待林锦楼出了门,香兰对书染低声道:“这两天盯着点春菱,我瞧她这番形容不大对劲。”
书染冷笑道:“她自打来京城就没对劲过,如今又跟姜家打得火热。说句唐突的话,奶奶性子太面,一顿杀威棒下去,瞧她还能如何。”
香兰苦笑了一下,道:“我同她该说的好话都说尽了,只是她求的我不能给,她这样轻飘飘的性子,又爱得罪人,还不肯听我的,倘若得了权还指不定怎样。我是不怕她如何,她这样下去迟早要栽大跟头,倘若真犯在太太手里,只怕我也难保她。如今且由着她这样......我不寒心是瞎话,可有些缘分也不是硬求的,由着她去罢,盯紧了咱们门户便是,只要她不出乱子,也别说话伤了她,究竟情分一场,她想去姜姑娘那里我也不拦着,好聚好散罢。”
书染听了这话,叹一口气,又念了一声佛,道:“我的奶奶,你这样说我都不知道该回什么了。前一阵子她明知奶奶就在隔壁坐着,还张口闭口赞姜五姑娘好,什么‘为人大度’、‘讨喜的性子’、‘生得天仙一样的貌’、‘合该当正房奶奶’,唉,我知道您听了刺心,正做针线都把指头扎破了,只打发画扇出去让春菱把晾在外头的衣裳收了。那事之后就再没重用过她,待她却跟之前一样好,这个肚量,真是没的说了。”言罢欲言又止,几次三番斟酌,方才迟疑道,“姜家那头......其实奶奶这么多委屈和苦别都往自己肚里咽,大爷待你还是极好的......”
香兰自然听出弦外之音,只是笑了笑。今日之事种种,早在她被迫进林府当妾时就已预料到,她说了也改不了她就是个妾的事实,何况她从不爱搬弄是非。她理解姜曦云为何要同她说这样一席话。如今这女孩儿也确实两难——姜家逢难,她不想趟浑水,可秦氏偏偏只相中她,倘若秦氏看中的是她姐姐,只怕也算皆大欢喜,可惜可惜。秦氏连个眼风都不曾给过姜四姑娘。
香兰觉着自己是被磨磋得糙粝了,倘若这番话放在她刚进林家当妾时姜曦云来敲打她,她必定自觉折辱,反唇相讥。如今她可以平静以对,先前不能容忍的话,居然也能春风化雨叹一声笑一声就过了。香兰不由生出几分辛酸,这样平和的心境是多少磕磕绊绊方才打磨出的,当中又含了多少委屈和无奈,可旋即她心中忽又涌出几分骄傲,纵然她遇到过许多不堪之事,也从未变成刻薄抱怨或满腹心机的妇人,她从未想着通过算计谁让自己日子好过,苦痛只将她打磨得更圆润丰富。所以她如今更能体会到别人的苦衷。
香兰呆坐了一回,一时书染命人拿了布料的册子来,她打起精神一一分了,又命小鹃找出戒指,一一打发人去送。不在话下。
却说林锦楼。从畅春堂里出来,一路都拧着眉。桂圆见他主子似是心情不好,愈发大气儿也不敢出,心里暗暗叫苦,暗道:“吉祥和双喜在前头伺候那几位爷,怎就偏偏指派我来迎这尊佛,莫非香兰姑奶奶又说了什么戳他心肝肺的话?这不能啊。自从到了京城,这俩不是好多了么。”他正胡思乱想,忽听林锦楼道:“你们奶奶画过的画儿都放书房里了是罢?”
“啊?”桂圆一怔,立时又堆上笑道,“可不是,每回奶奶给了我画儿。小的就全送大爷前头书房去了。”
“哦,那去书房,给爷找出来。”
那二人便去了书房,林锦楼手里托着祛暑汤坐在太师椅上,桂圆满头大汗。在几个画缸里翻来找去,终于捧了二十几卷出来。林锦楼一一展开看了一遍,看了看日子落款,忽发觉自从他允许香兰往外卖画以后,再送出的画明显高了几档,林锦楼鼻子里哼了一声。挑挑拣拣,选了十来幅,命小厮们拿着,施施然往会客的宴息去了。
厅里正行令划拳,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几个小厮在一旁伺候,另有眉目清秀的小戏子在一旁咿咿呀呀唱戏,热闹到十分去。
众人一见林锦楼进来便大声笑道:“快瞧瞧,大忙人可来了,怠慢宾朋,这得罚他几杯呀!”
有人起哄道:“把这一坛子都得吃了才成。”
刘小川捧着肚皮笑道:“小爷可听说你林土匪可在后院相媳妇儿呢,跟兄弟说说,相得如何了?”
谢域在底下踹了他一脚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着给他使眼色。姜翡云之夫,忠勇侯嫡次子陆朝宗正坐在另一桌,不好说这等话打趣。
未曾料刘小川素是个混不吝,跟陆朝宗先前还结过梁子,对谢域瞪眼道:“你小子踹我是什么贱毛病?有上赶着送闺女的,就不兴我说几句?”
谢域不乐意了,道:“你就是个混球,当兄弟好心好意提点你,以后我再管你的屁事我就是你孙子!”
刘小川嘿嘿笑道:“你这话都说过好几回了,来,叫声爷爷听听......”
谢域立时瞪眼就要挽袖子。往日里二人争执皆是楚大鹏相劝,只是这会子楚大鹏去解手,袁绍仁怀里抱着德哥儿正喂他吃菜呢,低声劝架道:“行了你们俩,见面就掐,狗咬狗一嘴毛。不看看是在谁的家,一会儿林霸王急了你们俩掂量着点。”说着起身,塞给德哥儿一杯茶,命他去敬一敬林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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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各位,下午家里有急事,所以拖到现在才更,本来想更六千字的,但是后面写得不满意,还要再修改,看看已经过点了,赶紧更上三千,余下的明天一定更,再次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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