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禾晏山
姜曦云心中暗悔,她素来看不起吟风弄月等事,并未十分去学,原本她同闺阁间女孩子聚会,不过吃吃茶,聊聊天,她素会笑谈。到哪里都是最讨人喜欢的那个,孰料林家竟组了个诗社,真要考问四书五经,她尚可对答。只是这诗词歌赋是正正直戳了她软肋,小姐们人人作诗,她想推脱又觉不妥,尤其这样场合,倘若作太差也丢家族颜面。可早知如此,当初姜翡云递纸条与她的时候,她就不该收下才是,只是此时已骑虎难下,由不得她了。
姜翡云心里恼恨,脸上仍笑笑着。连忙打圆场,亲手给谭露华斟了一盏茶,道:“二表嫂快吃杯茶,你诗才好,我一看你那诗心里就敬佩呢。听说你还会抚琴,双陆棋子也极佳,待会儿咱们两个定要下一盘。”
林东纨见姜母和秦氏脸上都不好看,她素来知情知趣,转转眼珠儿,亦跟着笑道:“快别说什么诗啊,词的。我读一读都头疼,就算会吟一百首诗,哪有这挡风的护膝实在,大哥哥别想躲,赶紧的谢一谢五表妹才是。”
这一唱一和,放在平日也就这般过了。奈何谭露华岂是个肯吃亏的主儿,何况她还憋了姜曦云一肚子火气,“扑哧”一声轻笑起来,道:“妙得很,大哥哥。甭管谁是状元,谁是探花,赶紧把太子赏你的坠子给五表妹罢。”又扭头对香兰道,“什么劳什子的东西,不要也罢,待会儿来我屋里,我那儿呀,虽没有什么福建名茶,玉兰花坠儿,可清茶一盏,素琴古书也尚能待客,没那么风光,就为图个清静。人家把茶都敬出去表孝心,或是讨好什么人去了,只剩我们二爷没脸,香兰妹妹,你可别跟别人似的,也嫌弃我们才是。”
林东绣细声细语道:“二嫂可不能厚此薄彼,回头我也去,我那儿有两瓶新得的茶,回头送给你吃。”
这二人一唱一和,香兰反倒坐不住,她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姜母脸色极为难看,秦氏脸上神情亦淡淡的,她想瞧瞧林锦楼,旋即又忍住了。
场面是极难堪的,饶是姜翡云口齿了得,此时都不知如何应对,姜曦云手心直冒冷汗,饶是她机敏,稳了稳心神,一咬牙站起来,轻轻福了一福道:“这坠子我是受之有愧了,写诗的时候,大姐姐说我有典故用得俗气,便特地点了点......我......我......”说着面色通红,羞惭不已的模样,看了香兰一眼,眨着一双大眼睛道:“还是香兰姐姐写得好,胜在意境,别样风味,是我技不如人了。”又对谭露华道:“二表嫂说得是,此事本就是我不对。”轻描淡写说指点了一个典故,又有认错诚恳之态,反堵住众人的嘴,再追究便说不过去了。
姜母大感满意,容色舒缓。秦氏点了点头道:“不过一首诗,都是小姊妹间闹着玩的,做不得真。”
林东绣笑吟吟道:“可不是,不过一首诗,连这个都要争竞个谁高谁下,用什么手段,也未免可笑了些。”林东绣最擅斗嘴,绵里藏针,指桑骂槐,比谭露华更要高明些。
谭露华本就余怒未消,听了这话便笑道:“四妹妹说得是,其实不过都是一点子小事,奈何我们没长着会讨巧的嘴。有些人送东西厚此薄彼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你我这等嘴笨的,就只能喝喝西北风了。”
姜曦云心中大怒,她知道绣、谭二人对她无非嫉妒罢了。自她一来林家,林东绣同她说话便酸溜溜的,无非因她要与林锦楼议亲,而林东绣虽得嫁贵婿,却是个奔四章的鳏夫,谭露华勉强嫁到林家,却嫁了个病歪歪的庶子。
她已低头认错,在如此的场合下,还能要她如何!
姜母面沉似水,可此时她插手十分不妥,只得心中暗自焦急。秦氏只用茶杯盖子拨弄茶叶。林锦楼仿佛睡着了似的,一声不吭。
香兰瞧得出秦氏因谭露华穷追猛打心生不悦。她虽不喜谭露华自命不凡、爱贪便宜,但此人颇有几分仗义,亦有些才学,几番相处下来,香兰觉得这谭露华当真有几分真性情,不愿看她因此事同秦氏闹不痛快,况姜曦云嫁不嫁进来暂且不论,她都不欲与之针锋相对,如今倒是个示弱的时机,便笑道:“二奶奶方才邀我,我势必得去的,你想轰我走都不成。我早就听说你有一架好琴,是陪嫁的嫁妆,想弹拨弹拨,总得不着机会。只是单咱们几个没意思。还是大家一起的好,曦姑娘的姐姐不过帮她指了个典故,虽说不合规,可她尾联一句便见精神,这是有目共睹的,曦姑娘竟然因此说自己技不如人,可见心胸豁达宽广。其实写得好坏是仁者见仁罢了,譬如同样一朵花,杜子美伤心时瞧了说‘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欢喜时瞧了便说‘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豪放客只爱‘大江东去’,婉约者偏好‘小桥流水’,故而二奶奶觉着我写得好,旁人却觉着曦姑娘的好。都在情理之中。”见谭露华张口欲说,便悄悄一拉她衣袖,笑道,“常听闻旁人说二奶奶的父亲谭公,为官方正,眼里不揉沙子,因脾气耿介曾开罪过上峰。极有名臣风范,如今见了二奶奶,才知名不虚传了。其实说到底都是误会一场罢了。”又淡淡笑道,“哪里像我,小门户奴才家里出来的,识了几个字就迫不及待卖弄。让姨老太太、太太看了都见笑,跟奶奶们、姑娘们一比,倒真是浅薄了。”
这番话言毕,众人又是一怔,继而惊讶。后又沉默下来。
香兰余光瞥见林锦楼锐利的黑眸半眯,向她望过来,她不去触碰那目光,只低低垂着头。
夏姑姑从方才就独自坐在假山旁浓荫之下,这里单独设了一个几子,上面摆着细茶果等物,她一直静悄悄看着,时不时喝一口茶,直到听了香兰这番话,才手上一顿,坐直了身子朝香兰望过来,心中暗道:“好,好个香兰。原就觉着她品格不同,行动做事果然同旁人是不一样心肠。倘若换一个人,处在她如今尴尬之境,只怕幸灾乐祸或低头装死,想不到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既赞了姜曦云诗文了得,替她解围,又说‘仁者见仁’之理替太太等人解围,最后又赞谭露华家风耿直,替她解围,最后以‘误会’做结,一层一层,正是滴水不漏,难得她这样心性的人最后又能自贬,放低姿态抬了别人,圆了所有人的脸面,真真儿是极不容易的!可惜她这样的品貌,竟然是奴才托生的,真如同明珠暗投,但凡有个体面些的出身,又何至于与人作妾,可知这天下的事素来都有缺憾。”一面想一面连连摇头。
姜曦云一惊,正眼去看香兰,只见其神色沉静,仪态娴雅,往日里她素认为自己扮拙藏巧,精明隐于心,平日里只是装憨罢了,但倘若她愿意相争,旁人必无还手之力,可这陈香兰......分明方才写诗最好,却倍受冷淡,纵然她二人关系微妙,她都忍不住觉着可怜,只是陈香兰非但脸上不露声色,更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扪心自问,倘若换成是她,未必能应对得比这要高明。这陈香兰貌似同谭露华和林东绣皆交好,今日这两人几次三番挤兑自己,莫非有香兰授意?
姜曦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之间不是滋味。
林东纨干干笑了两声,道:“香兰妹妹说得极是,五表妹心胸宽广,二弟妹为人端方,都值得赞一赞。”又扭头对香兰笑道,“你那首诗写得也好呢。”她一开腔众人纷纷附和。
林东绮亦对香兰挤了挤眼,悄悄在袖子里竖起个大拇指,脸上笑嘻嘻道:“香兰说得在理,我还是喜欢她的诗多些。”
秦氏脸色好看了些,露出笑容,目光复杂的看了香兰几眼。谭露华是个聪明人,已明白香兰的意思,不由心存感激,悄悄伸出手去,捏了捏香兰的手。林东绣则一时语塞,倘若她是香兰,只怕巴不得这事情闹得愈发不可收拾才好,她万没料到香兰会说出这样的话,尤其最后一番自贬,换做是她,决难说出口,若说当日香兰在寺庙拼死相救,令她多几分敬重,如今她倒真的从心底里亲厚起香兰来,还夹杂着些怜悯。
姜翡云看着香兰,眉头微拧,沉思起来。姜曦云此刻已顾不上多想,强笑得一脸娇憨道:“我年纪轻,又愚笨,好多事做得不妥,还得请姐姐们教我。”
姜母忙插话,脸色一沉道:“曦丫儿!这事儿是你做得不对,写诗便是写诗。玩乐罢了,有何必惹出这些事端来!”
姜曦云顺坡就下,坐到姜母身边,抱着头。跟只胖胖的小松鼠般,腻歪道:“祖母我错了,你别骂我了。”她如此这般,显得又乖巧又俏皮,令人再难生苛责之心。林东绮亦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姜母一戳姜曦云的脑门道:“你个让人不省心的!怪道都说你又憨又笨!”
姜曦云余光瞥见众人多少都容色稍缓,不由愈发卖力,撒娇道:“祖母这是说的什么话,昨儿晚上不还夸我聪慧又美貌么?今儿个就变卦了,我可不依!”
林东纨等人撑不住笑了起来,口中道:“五表妹从小就是个活泼性子。又风趣又会逗乐。”
姜丹云凉凉道:“是啊,从小嘴皮子厉害着呢。”见姜母一记眼色杀过来,便闭口不言了。
姜曦云见此事将要揭过,不由松一口气,愈发将话头扯开。对林锦楼腼腆的笑了笑道:“这护膝本就是送给大表哥表心意的,还请大表哥不要嫌弃针线粗糙才是。”
林锦楼含笑道:“五表妹好心好意送我,我哪里敢嫌,只是点灯熬油费了心血做的,我自然也要回礼。”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道,“只是这坠子是要给魁首的,虽说五表妹诗做得好。可到底请了援兵,得这个坠子只怕是不能了。”
姜曦云白嫩的一张小脸儿窘得通红,低头揉弄着裙带子,一副知错认错的乖觉模样。
林锦楼笑道:“我这儿有个金含珠的戒指,正巧送给五表妹戴。”又扭过头对香兰道:“回去想着,还有几匹缎子。今年铺子里新孝敬上来的,几个妹妹也一人挑一匹。”
姜曦云站起来道谢,微屈侧身,行礼犹如行云流水,幽静娴雅。姿容娟好。
林锦楼站起来,招手对香兰道:“过来。”
香兰只好起身走过去,林锦楼把那坠子的绳儿提在手里,递上前道:“给你,拿着罢。”
香兰略一迟疑,抬起眼看了看林锦楼,他已有些不耐烦,伸手将香兰的小手拉起来,把坠子塞在她手心里,道:“拿着,你诗写得好,应得的。”
香兰亦屈膝行礼。
一时诗已评出,林锦楼告辞往前头待客,姜母和秦氏皆因方才那一闹没了兴致,各自携人散了,留下谭露华指挥丫鬟们收拾残席。待姜母和秦氏走远了,香兰正要转身离开,便听有人道:“香兰姐姐好气度,不但诗写得好,做事也妥妥帖帖的,我真是赶不上了。”香兰扭头一看,只见姜曦云正站在她身侧,脸上挂着团团的笑。
此时夏风习习,绿树浓荫,蝉声声鸣着,满架蔷薇一园子的香,一旁的鬼脸大缸里养着一丛莲,含苞欲放,翡翠的大叶迎风摇曳。
香兰静静看了姜曦云一回,微微笑起来道:“曦姑娘缪赞了,其实曦姑娘乖巧聪慧,千伶百俐,我这样傻傻笨笨的,才是比不上的。”
两人皆是水晶心肝,知道对方试探,故而都按兵不动。丫鬟们瞧见她二人站在树荫下,三三两两指指点点,不敢靠前。
姜曦云挑了挑眉,忽然正色道:“香兰姐姐才是个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长辈们是什么意思,想必香兰姐姐心里也有数。”
香兰没料到姜曦云竟然是个痛快人,不由诧异,面上仍淡淡笑着,并不说话。姜曦云深吸一口气道:“平心而论,香兰姐姐貌若天仙,才高八斗,我见过达官贵人家的女眷们能与你一般的,一只手就数过来了。”
姜曦云故意先捧了香兰几句,用眼去看她,只见香兰神色谦和,微笑说:“曦姑娘这样赞我,我倒真惭愧了。”
姜曦云见香兰仍一副笑笑的模样,便道:“只不过,香兰姐姐是差在了出身上,倘若姐姐也是官宦人家托生,那比起我们也不差了。只是出身上差了一层,故而任凭大表哥如何宠爱,也难以为正。这是老天爷安排,也是万般不由人的。”
香兰淡淡道:“前生今世,因果轮回,有人天生大富大贵,有人天生贫贱孤苦,出身下贱,这是我的命,我从未抱怨过。”
姜曦云小心翼翼的看着香兰的神色,道:“既然香兰姐姐明白,也该知道如今长辈们的意思就是冲着‘议亲’这两个字来的,香兰姐姐如此珠玉在侧的,倘若依我本心,是万万不愿意嫁进来的,只是家中风雨飘摇,我受父母之恩多年,如今当用女孩儿的时候,表舅母又相中了我,这事成与不成还另当别论,仅此而已。”
香兰抬眼去看姜曦云,她一双漆黑沉静的眸子也正直直看着自己,白嫩的一张脸,艳丽如三月春桃,原本满腮的娇憨慵懒已全然不见,脸上全然的坚定和精明。香兰顿了顿道:“曦姑娘有何见教?”
姜曦云叹道:“我们女孩儿命运本身不由己,香兰姐姐又何必要事事压我一头?即便没有大表哥这一层,‘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们姜家也是要脸面的人家。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罢了,倘若此事不成,我同香兰姐姐也做个手帕交的密友,倘若成了,亦能平和相处,何必彼此争得跟乌眼鸡似的,你说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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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更新不给力,抱歉,因为实在太忙了,昨晚熬夜,今天又挤时间写一章稍微肥一点的,因为下周是不是很忙,能不能保持更新节奏真的不确定,只能有时间的时候多写点了,请大家多多包涵,再次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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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276 不甘含yalleo和damuduck和氏璧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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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直直看着姜曦云的双目,两人目光胶着片刻,她忽又品出姜曦云绝非仅仅误会自己与之争锋,而是别有敲打试探,姜曦云神色平静,目光却复杂,泄出心底的弦外之音。
香兰笑了笑说:“曦姑娘,还是我方才说的那句话,你是大学士之女,我最初只是个家生奴才的女儿。即便姑娘是庶出,可也是锦衣玉食,金阁银楼里娇养的鲜花,我不过是溪涧丛生的野草,单这一件,你我不知差了不知几重山,姑娘又何须自寻烦恼呢?”
姜曦云一双眸子平静看着香兰,缓缓道:“香兰姑娘,你美貌多才,又何必如此自谦。”神色淡然,却隐有咄咄逼人之势。
香兰往后退了一步,垂了眼帘,意有所指道:“曦姑娘,丫鬟们还都在呢,你素来是个天真烂漫、可亲讨喜的女孩儿,太太格外喜欢你。”
姜曦云一怔,立刻明白香兰这是在警告她收敛些,展眼一看,只见却有几个丫鬟在不远处收拾残席,谭露华正站在亭子里,时不时往这里看一眼。她的气势不知怎的弱了下去,亦往后退了半步,道:“我与表舅母也确实投缘。”
忽听林锦楼喊了一声道:“还在哪儿愣着干什么,不知道爷等伺候呢么?”
香兰一激灵,扭头看见林锦楼正站在曲径尽头,便对姜曦云道:“大爷唤我,就此告辞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姜曦云转开头,只见香兰提了裙子,小跑到林锦楼跟前,林锦楼拔腿就走,走几步又停下来不知问了些什么,香兰从袖里摸出个东西,林锦楼拿过来,展开璎珞五彩绳便套在她的脖子上,姜曦云凝神望去。只见那东西正是方才的玉兰坠子。林锦楼又说了几句,香兰只垂着头听着,林锦楼转身走几步回头看看,似是嫌香兰走得慢。一把拉了她的手腕,大步的去了。
微风又起,只是这一遭吹在脸上,只让姜曦云觉着燥恼,若晴走过来,抻着脖子看了看,见林锦楼的身影早已消失了,便轻声道:“姑娘,咱们回罢?”
姜曦云长长出了一口气,此时只觉得精疲力尽。一阵憋屈从心里涌出来,她悄悄用袖子掩面,将眼角的泪拭了,同若晴一并去了。
梦芳院内,姜母住的正房门窗紧闭。屋中只剩姜母、姜翡云和姜曦云三人。姜母咳嗽愈发厉害,姜翡云忙在一旁伺候顺气,姜曦云正跪在地上,低低垂着头。
姜母咳嗽一回,面上早已涕泪横流,姜翡云用帕子替她擦脸,姜母一把推开。颤着手指着姜曦云道:“你个给家门抹黑的混账东西,谁让你写诗作弊,谁又让你去找林锦楼的小妾!”
姜曦云神色木然,道:“孙女知错了。”
姜母眼泪簌簌滚下来,喘了一回气,道:“写诗也就罢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调弄风月的东西不精通也算不得错,只是那小妾是什么东西!奴才种子出身,任凭颜色再美也不过是个玩意儿。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你竟上赶着去找她,她给你提鞋都不配!”
姜曦云顿了顿道:“她不光生得美,也确实有才华,绝非一般的小妾可比,实话说,孙女还有些钦佩她。”
姜母冷笑道:“你怕了她了?”
姜曦云朗声道:“我怎会怕她?任她千伶百俐,手段了得,也终究是个上不得高台盘的妾!”
姜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曦丫儿,你素来是个最伶俐稳重的,怎么今儿个竟如此沉不住气?”
姜翡云连忙端来一盏茶,服侍姜母吃了一口,道:“祖母消消气,五妹妹也是一时没忍住方才发作了,今日林四姑娘和谭氏确实太落人脸面,那个陈香兰又从中充了好人,着实让人气恼。”又柔声细语对姜曦云道:“大姐姐跟你透个底,你这个事,九成九是成了的,听说林家正物色合适的官媒呢。妹妹你也太心急了,陈香兰又如何,日后还能漫得过你去?嫁进来再慢慢收拾了便是。”
姜母又用力咳嗽一声,姜翡云连忙捧来痰盒,姜母吐了痰,又吃了一口茶漱口,方才道:“凡事都有长辈出头做主,还轮不到你亲自去动口舌。你莫要忘了,祖母还在呢,莫非是个摆设不成?林家纵是个高门第,我也不能让他们委屈了你!只是你独自去找陈香兰是大大的不该,万一传到林锦楼耳朵里,林家岂不是认为你不贤良?”
姜曦云脸上慢慢现出苦笑,膝盖往前蹭了几步,上前握住姜母的手,道:“祖母,孙女儿知道你疼我,只是如今这个情形,我纵有千万的委屈,也还是要嫁进来的。”
姜母一怔,心里也发沉,绷着脸道:“嫁到林家就让你如此委屈么?”
“不,我不委屈。”姜曦云神色冷静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能让林家看中,决计是高攀了,况林锦楼乃人中豪杰,年轻有为,难得他这个年纪,膝下连个庶子庶女都没有,后院里只一个宠妾,祖母起先选的人家,都比不得林家,不是么?”
姜翡云忍不住开口道:“既如此,那你怎么还......”
姜曦云深吸了一口气,道:“起先我只以为表舅母因为林锦楼宠爱美妾,唯恐日后闹出宠妾灭妻的丑事,才相中我,日后我嫁进来把内宅里的事料理周全。后来我才渐渐发觉不对,林锦楼事事抬举陈香兰,表舅母虽不喜,竟也未曾反对!原本我只道她是不愿违拗儿子,后来听畅春堂里的丫鬟春菱说,似是陈香兰于表舅母有救命之恩!”
姜母和姜翡云一惊,异口同声道:“什么?”
姜曦云摇摇头道:“事情究竟如何,那个叫春菱的也不得而知了。只是这几次三番的事故,我便知晓,原来林家对我属意,并非单只让我治住陈香兰,而是让我容得下她!陈香兰生得美貌,手段了得,竟有林二奶奶和林四姑娘两个刺头为其张目。绮姐姐也对她满口称赞,更勿论林锦楼竟为了她把姬妾都遣散了,至今还留她宿在正房里。祖母,日后我嫁进来。兴许便只能做个傀儡,做个摆设!”
姜母同姜翡云心神剧震,二人皆说不出话。
姜曦云言语哽咽道:“我知道祖母疼我,事事想要为我料理周全,只是如今势比人强,林家我又不得不嫁,难不成日后嫁了人,也时时抬出娘家来撑腰不成?况我心里也不服,凭什么?凭什么议亲之前就得认命,日后甘心情愿去做那个傀儡。那个摆设!”
姜曦云神色陡然坚决,双眸明亮如燃烧的烛火:“人非草木,哪个女子不愿夫唱妇随,锦瑟和鸣,又何必故作清高。佯装贤良,林家是希冀我做个贤惠大度的妻,对上孝父母,伺候夫君,对下照拂妾室,看顾庶子庶女,一生锦衣玉食。看着丈夫左拥右抱,娇宠姨娘,在内宅里熬白了头。纵为了家族前程我不得已为之,我也......不甘心!”
屋中两人目瞪口呆,姜翡云结结巴巴道:“五......五妹妹,这话只好关起门来在屋里说说。说出去可就打嘴了!”
姜曦云泪滴下来道:“女儿家在世上活得太艰难了,家里看着这桩婚事风光,可里面甘苦自知,我好的时候,家里跟着沾光。日后我有委屈,便只好一个人往肚里咽了,祖母是疼我,可谁能管我一辈子呢?家里生我养我,如今该出一份力我自然责无旁贷,只是不该如此坐以待毙,方才林锦楼把那个玉兰坠子给陈香兰的时候我就已捏定主意了,趁着婚事还未订下,我怎么也要为自己挣一挣,故而我去找陈香兰,她几次三番盖我一头,必是心里也存了敌对之意,她把我这番话告诉林锦楼,正好可以瞧瞧他的态度。林家对这亲事也八成是认了的,所以也该敲打林锦楼,倘若真心想要结这门亲,就不该把小妾举到这样的地步,日后该摆出个姿态来。我们姜家虽是有求于他们,可也不是可任意揉圆搓扁的。这门亲事再如何难得,也不该把自己地位放得太贱才是!”
姜母颤着伸出手,将姜曦云拉起来揉到怀里,哽咽道:“好,好孩子,你这样勇敢果决,不输个男子了,祖母豁出老命去,也得给你做这一回脸。你说得是,凭什么咱们要退到如此地步,事情未定,总要先争一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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