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禾晏山
清芬吓坏了,忙忙的告诉姜尚先,姜尚先听说妹妹病着便被林家人带走,立时恼上来,拔腿便追进去,不想半路被双喜并几个小厮拦住,双喜脸上似笑非笑道:“姜大爷,内宅您可进不去,不过我们爷有吩咐,请您随小的来。”一面说一面把姜尚先引走了。暂且不表。
却说姜丹云到了畅春堂,一见屋中的阵仗,心头猛的一冷,嘴唇泛白,腿愈发软了,几乎站立不能。姜曦云低声抽泣,一见姜丹云来了,立刻站起来,含着泪便道:“四姐姐,他们说你我二人串通一气,给大表哥的小妾下药,这,这怎么可能!”说着上前扯住姜丹云的手,一面摇晃一面哭道:“四姐姐,你说呀,你说呀,你我什么时候串通过?又怎可能给大表哥的小妾下药?咱们俩就算糊涂了,也不会做这档子事,爹爹的官声,家族的清誉,你我的颜面,这些都顾不顾了!”
姜丹云早已吓呆了,可听姜曦云这一番哭诉实则提点于她,她立时知晓情势,却清明几分,垂了头咬牙道:“不错,你我怎会做......做此事,又何曾串通过。”
姜曦云轻轻拭泪,委屈道:“这便是了,那一日我跟四姐姐不过随处散散,这才到畅春堂。见了春菱说了几句话儿罢了。表舅母和大表哥想想,以林姜两家之情和长辈们抬爱,我又何必出此下策?”
姜丹云早已气怯,尤以林锦楼目光阴煞。令她浑身冰冷,手在袖中微微颤抖,此时又悔又恨又怕,眼泪不自觉滚下来,姜曦云轻轻一捏她的手,姜丹云浑身震了震,嘤嘤哭道:“正是,我们......我们又怎会做这样的事......”
春菱早已认定这是姜家姊妹串通的,见姜曦云做无辜之态,又听姜丹云与其一唱一和。一口牙将要咬碎,直着脖子叫道:“天打雷劈歪贼剌骨的货!你们姐妹俩凑一处弄鬼,干出没脸面没王法没品性的事,推到我头上,良心都喂了狗!即便我死了。阴灵也决计饶不了你们!”一行说一行泪如雨下,声声沥血。
姜丹云唬得往姜曦云身侧躲去,心中又惊又惧,面上已显出十分心虚的情儿来。姜曦云见状,赶紧扯着姜丹云跪下了,跪行到姜母跟前,一把抱住双腿。眼中一片水光,凄然道:“青天白日,我从未同四姐姐串通过加害谁,如今这情势我也百口莫辩,倘若如此,我还不如死了!”说着一脸伤心欲绝。哭得梨花带雨,看着春菱,道:“春菱!我往日带你不薄,你背后说你主子如何待你不好,我还从旁好言相劝。你为何一口咬定是我们姊妹串通的?”又去看秦氏和林锦楼,一脸委屈难过,“表舅母,大表哥,我素日里如何谨慎立命,又极重家里的名声,怎会做出这等事?说不准此事是旁人故意生出来,两舌挑拨也未可知!”
流苏听了这话,已上前一步,指着春菱骂道:“只怕是你这刁奴对主子心怀不满,故意使了下三滥手段,看我们姑娘去找你说话儿,就故意栽赃!甭说是林家,就算姜家也饶不了你!说不准还是你跟你主子一并串通好了,要栽赃我们也未可知!”
林锦楼截断流苏的话,厉声问道:“四表妹,你说说罢,这事究竟如何?”
姜丹云早已瘫在地上抖成一团,她实在太怕了,心里恨不得立时脱了干系,忍不住哭道:“此事决不是我!决不是我!是......是......”她支支吾吾,抬头看了看春菱,只见春菱被打凄惨,一头乱发,满面恨毒如同鬼魅,又瞧了瞧姜曦云......姜丹云不敢再看,伏在地上痛哭道:“此事怎能是我干的?待会子我就同大哥哥家去了,与香兰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不是我要嫁进来,又何苦害她?”
林锦楼道:“你的意思,此事是五表妹做的?”
姜曦云听了这话心头暗恼,哭得愈发了不得了,膝行至秦氏跟前,扯住秦氏衣角,眼中泪花一片,凄凄切切道:“表舅母,表舅母,这串通害人之事,我从未做过!之前春菱便对兰姨娘心怀芥蒂,几次同我提起,我总在一旁劝慰,往日里也同她亲近了些,谁知,谁知竟惹来这样一番祸事?”一脸伤心欲绝,一转头又看向姜丹云,哀婉道:“四姐姐,四姐姐,你为何这样说?为何这样对我?”
姜丹云本就眼红妹妹姻缘,为了嫁祸与她,却未料到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她早已吓傻了,听了姜曦云的哭诉,好一似冷水浇头,怀里抱着冰,眼一翻便又昏过去。姜母和流苏忙不迭起身查看,又掐人中,又抚胸口,姜母“儿”一声,“肉”一声的,片刻,姜丹云睁开眼,幽幽出了一口气,姜母不住抹泪儿叹道:“造孽!造孽!这是要将人生生逼死么!”姜曦云一头哭倒在秦氏脚边,哀哀切切。春菱低声呜咽。
事已至此是无法再问了。秦氏忙打发丫鬟们抬春凳送姜丹云回去,正忙乱中,只见画扇走出来,扬声道:“我们姨奶奶说,请姜老太太和姜五姑娘到她房中一叙。”
屋中陡然寂静,众人停了手,朝小鹃望去,姜母与姜曦云面面相觑,已呆住了。画扇又高声说了一回:“姨奶奶说,请姜老太太和姜五姑娘进来一叙。”
林锦楼冷哼一声,站起身甩袖而去。
姜母尚在愣神之际,姜曦云已上前搀扶,慢吞吞道:“走罢,进去瞧瞧罢。”
ps: 七八月各种手忙脚乱,上周还病了一下,各种耽误,实在对不住
兰香缘 287 不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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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祖孙绕过云母紫檀大插屏,只见卧室门口立着小鹃、灵清、雪凝四个丫鬟,垂手而立,画扇引着她二人入内,香兰正端坐床上,凤钗半卸,髻上簪着几支福寿簪儿,穿着藕荷纱青金闪绿四合绣八宝的衫儿,浅金云纹墨绿裙儿,并非卧倒在床的病歪歪模样。
姜曦云一进门便闻到屋中一股极浓的药气,不由皱了皱眉头。香兰见她二人进来便要起身,画扇连忙几步前去搀扶,姜母道:“别忙,别忙,快坐着。”
香兰便又坐下来,命小鹃看茶,额上已冒出一层薄汗,画扇忙掏出帕子擦拭,香兰却拦下,摇了摇头,道:“你去罢,我跟姨老太太和姜五姑娘说几句话。”画扇便同小鹃退下。
屋中寂静。香兰先看了看姜母,转而去看姜曦云,那确乎是个极美的女孩儿,肤若白雪,乌发如云,有几丝散在鬓边,脸儿如同一朵花苞,眼睛方才哭得红红的,反添了楚楚可怜的风姿。
姜曦云亦细细打量香兰,只见她脸上并未着脂粉,脸色憔悴苍白,两腮带着蜡黄的病气,隐隐发青,可一双眼愈发显得明亮惊人,唇上一丝血色皆无,只紧紧抿着。她身两侧放着秋香色妆蟒绣堆引枕等物,却并不靠着。
姜母闭目不语,姜曦云盯着香兰看了一会儿,静静道:“不知香兰姐姐请我们祖孙来有何事?身体如何了?可曾吃了药了?”
香兰淡淡道:“姜五姑娘先吃口茶罢,方才在外头哭了这么久,只怕口干,这泪儿说收就收,也实属不易。”
姜母骤然睁开眼,姜曦云听出话中讥讽之意,倒也不恼,真个儿把茗碗端起来吃了一口,道:“雨前龙井。茶不错。”
香兰微微一笑,待姜曦云放下茶碗,遂缓缓道:“方才外面动静忒大,我在这屋里闷着闷着。也听了几耳朵,倒真是对姜五姑娘有几分钦佩了,比台上的戏子还会演会唱,心里明白得跟什么似的,偏又会装小孩子抓乖卖俏,吾辈自叹弗如。”
姜曦云万料不到香兰会说这样的话,不由一怔,眼神遂变得晦暗难明,陈香兰素是个聋子耳朵,凡事装聋作哑。欺负到头上也不吭一声的面豆腐,可方才句句带刀,正是步步挤兑她,如若平常,她断不肯吃一个小妾的亏。可如今在林锦楼的院子......姜曦云忍住气,脸上一副茫然懵懂模样,问香兰道:“香兰姐姐,你说的什么,我怎么不懂?”
香兰嗤笑,看了姜曦云一眼,那目光里含了三分不屑。六分怜悯,还有一分说不出的意味,容色平静道:“你不懂?好,既然姜五姑娘仍不愿坦诚,那我只好请个人出来同姑娘好生说一说。”言罢侧过脸道:“出来罢。”
只见珠帘一动,走出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子。生得伶俐,头绾双髻,穿着半新不旧的银红比甲,走上前对香兰跪着磕头,口中唤道:“姨奶奶。”
姜曦云定睛一瞧。脸色登时一片雪白,此人正是春菱煎药时在一旁踢毽儿的那个小丫鬟!姜曦云睁大眼睛,一颗心瞬时提到嗓子,仿佛一呕便要吐出,背上已出了一层冷汗。
香兰道:“把你亲眼见到的,跟姜家姨老太太和姑娘好生说说。”
朝露直起身子脆生生道:“奴婢今儿个在茶房外头踢毽子,春菱姐在里面给姨奶奶煎药,煎了不多时丹姑娘和曦姑娘就来了,同春菱姐好生热络,又往茶房里去坐,春菱姐请她们吃茶,曦姑娘没吃几口便出来了,面对着茶房窗户,引着春菱姐站在茶房门口说话,春菱姐背对着门站着。这时丹姑娘便站起来往煎药的炉子旁去,把盖子掀了,从袖里抖出几丸药,奴婢站得偏,看个满眼。曦姑娘亲眼看着丹姑娘抖药丸进去,却装看不见,同春菱姐有说有笑,旋又飞快朝屋中看几眼。奴婢心里急,不知往汤水里加了甚,便飞起一脚将毽子从窗里踢进去,惊了丹姑娘一跳,有粒药丸子从袖里滚到五斗橱底下,后来奴婢寻着交由太医,太医说是断子绝孙丸,是绝人子嗣的。”
香兰脸上平静无波,只盯着姜曦云的脸,微微扬起眉,道:“然后呢?”
“然后奴婢想着那药刚煎了不久,不至立时给姨奶奶吃,便急匆匆去寻书染姐姐,谁知赶回来时姨奶奶已经用了那药......”伏身磕头道,“天地鬼神,青天白日,倘若奴婢说得有半句瞎话,编了一番来支吾,就叫喉咙里生疮,千劫万难不得好死!”
姜曦云听着这话,心跳得如同擂鼓,两腿已发软,她向来聪明过人,策无遗算,从未想过有失手漏算之时,不由一阵恐慌,忽听一阵剧烈的咳嗽,只见姜母脸色涨得通红,扬声咳嗽不止,姜曦云连忙上去为祖母顺气,暗道:“祖母年老体弱,我万不能让她为我如此担忧,此事无论如何都要圆圆满满揭过去。”反镇定下来,口中喃喃安慰着,喂姜母吃了几口茶,扭头去看香兰。
香兰颜面平静,对朝露道:“知道了,你退下罢。”
朝露又磕了一个头,起身去了。
姜曦云脸上犹有泪痕,一双明眸里又蓄满了泪,声音哀凄,神色却已带了戒备之色,对香兰道:“香兰姐姐这是何意?我从未跟四姐姐串通害你,难不成要我用刀子把心剖开不成?我......”
一语未了,香兰已站了起来,身上晃了两晃,只觉小腹疼痛难言,下身似又有鲜血淋漓而出,她强自忍住,额上已起了一层细汗。她一步一步走上前,腰挺得比直,头上的大凤钗滴珠一摇一晃,衣衫上的金线刺绣隐隐闪动,昔日里小心谨慎之态以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一股凛然威仪,绝非故作姿态,仿佛浑然天成。
姜曦云只觉心将要跳出来。
“事到如今,姜五姑娘仍要唱《窦娥冤》么?”香兰的声音冷清,她低头看着姜曦云,道:“我知道姜五姑娘是怎么想的。无非是借刀杀人耳......不错,你确未同姜四姑娘串通,让我猜猜......你知道四姑娘手里有这个药,又知道她每每嫉妒你,对你不利,遂捏了个主意,明里暗里挑唆,使四姑娘嫉恨之心愈强,欲下药嫁祸于你,之后五姑娘便顺水推舟,同四姑娘来到畅春堂,故意引春菱说话儿,好让姜四姑娘把药下了。方才在厅堂里,四姑娘说话间暗指此事是你做的,却也正好解了你同她串通的嫌疑,是也不是?”
姜曦云面色一片雪白,猛地站起来,动了动嘴唇,尚未开口,香兰已上前进了一步,她个头略高些,垂眼盯住姜曦云的双眸:“姜五姑娘胸中真是一副好算计,今日大爷与令兄亲自拜访请镇国公保媒,倘若官媒一定,这婚事便是板上钉钉,除非林家欲跟姜家撕破脸面,否则婚事绝无告吹可能。姜五姑娘自认容色无双,又会讨人喜欢,日后嫁进来自然有千百种法子哄夫君回心转意。况五姑娘早已摸准我的性子,认定我懦弱会权衡,如今顺水推舟断了我的子嗣,让我日后只能仰仗你鼻息过日子,反而要事事处处巴结你,讨好你,没有冲冠一怒之能,更无倚仗同跟你翻脸,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过日子?”
说到此处,香兰住口不说了,她忽然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笑得小腹坠痛,冷汗和着泪水从脸上滚下来。
姜曦云早已呆了,她万没料到香兰竟揣摩得如此精准,尤自强撑道:“我没有,我没有......此事并非如此......”她只觉袖子一动,侧脸一瞧,只见姜母喘息愈发粗重,正瞧着她,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姜曦云立时镇定下来,收拾情绪,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无稽之谈,你这是疯了。”却见香兰已敛了笑容,那艳若桃李的脸儿上神色淡漠,可那双盈盈剪水眸微微眯起,正盯着她!
姜曦云忽发觉那双眼中的目光极其可怕,仿佛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凛然杀气已透鞘而出!她吃了一吓,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香兰往前逼一步,与姜曦云几欲鼻尖对着鼻尖,伸出一只手,缓缓把姜曦云鬓边的碎发绾到她耳后,姜曦云忍不住向后瑟缩。“姜五姑娘,你这一手的算盘打得精明,几乎事事都算计到了,除掉心腹之患,不动声色保住了好名声,拉春菱和丹姑娘背了黑锅,至于我,被你一手算计了,日后哪怕知晓真相,还得对你一辈子感恩戴德,感恩你大人大量的收容我,在林家有立锥之地......这般小小年纪就藏了一万个心眼子,手段如此阴狠,我活了两辈子也不见内宅妇人有出其右者,啧啧,可惜可惜,你偏偏漏算了。”
姜曦云猛抬起头,香兰忽往后退了一步,带着两分快意,微微笑着:“你失算在,你打算日后嫁到林家,妄以大奶奶身份给我的恩惠,我!压!根!不!稀!罕!”
姜曦云目瞪口呆,直愣愣的瞧着香兰,仿佛在瞧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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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因为重头戏要反复斟酌,所以慢,见谅~
兰香缘 288 不忍(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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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曦云究竟胸中别有丘壑,绝非等闲之人,低头抚了抚裙上的衣褶,仿佛要将满心的躁恼和慌乱抹平,再抬起头时,脸上已一片淡然宁静,连连冷笑道:“既如此,我说什么已毫无用处,你已认定此事是我们所为了?”
香兰在一旁的檀香木雕花百莲湘妃榻上坐下来,面色愈发惨白,冷汗几欲将小衣浸透,脸上却淡淡笑道:“姜五姑娘果不出所料,是抵死不认账的。”
屋中一时沉寂,忽传来几声咳嗽,姜母掏出袖中的帕子拭了拭嘴,道:“曦丫头,来,扶着我,咱们家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必跟她多费口舌。”姜母一行说一行拄着拐杖颤巍巍站起来,姜曦云连忙上前搀扶。姜母下巴微扬,神色优雅端严,淡淡看了香兰一眼,又扭头对姜曦云道:“一个贱妾罢了,也配质问你?你糊涂了,跟她多话。”
姜曦云姿态柔顺,垂头道:“祖母教训得是。”说着搀着姜母往外走,只听香兰扬声道:“姜家既不肯认,这倒也无伤大雅,所谓先礼后兵,方才我只是知会姜五姑娘一声。往后我做出一番好事回敬今日姜家之举,也望姜老太太和姜五姑娘拳拳笑纳才是。”
姜母身形一顿,姜曦云亦回过头来,面上隐带惊惶之色,继而姜母咳嗽一声,头也不回往外走,香兰微微低头,一手拿着缓缓拨弄着小几子上一只斗彩缠枝海棠盅,道:“倘若姜老太太迈出这个屋,不出一个时辰,京城内大大小小的豪门世家,民间小巷便满是姜家姊妹欲嫁进林家,下毒手害林家小妾断子绝孙的传言了。常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倘若大江南北皆是这样新闻,以讹传讹,最后该传成什么样儿呢?”
姜氏祖孙大惊。双双扭转身,只见香兰抬起头,白得发青的脸儿上,气色虚弱。却浅浅笑道:“我没旁的本事,只会画两笔画儿,倘若把这事前因后果画下来,集个册子,日后流传出去,倒也是奇闻异事一桩,到时候保不齐哪个说书的先生,唱戏的戏子,还能把这事编一出戏,或是哪个御史言官以此参上一本直达圣听。倒也增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消遣。”语调中似有赞叹之意,“就叫‘种种嫉恨姜氏小姐下毒,般般委屈林家小妾受屈’,姜老太太,姜五姑娘。我这个回目名儿取得如何?”
姜氏祖孙只觉心肝皆颤,姜母拄着拐杖往前猛走几步,指着香兰厉声道:“你......你......你怎么敢!你胆敢如此,林家也饶不了你!”
香兰脸色陡然一沉:“我怎么不敢?我又为何不敢?我如今心里早已是千万恨!小心翼翼,缩手缩脚的日子我早已过腻歪了!你们姜家狠毒如斯,竟下这样的药,毁我后半生的指望。安身立命之本!逼我到这样田地,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儿?如今鱼死网破,拼个玉石俱焚!就算林家逐我出去,或是用条绳子勒死我也在所不惜!”
姜曦云心头焦急惶然,流言如刀猛于虎也,若此事流传出去。只怕她跟姜丹云即便不找根绳子吊死,后半生便要守着青灯古佛度日了。她冷汗涔涔,盯着香兰的脸,倘若寻常姬妾这样撒狠,她尚可不屑一顾。可陈香兰乃是极有声誉的兰香居士,尤以林锦楼前几日刚刚将她画作送给达官贵人,风流才子们与她做脸,如今上门来求画儿的险将门槛踢破......姜曦云睁大双眼,只见香兰笑容冰冷,缓缓点头道:“我不过一个妾,贱命一条,倒也不值钱,却能捎上两个官家千金的声誉和姜氏一族名望,这买卖想一想,也确乎划算。”
这番话犹如重锤,直击得姜母心力交瘁,面露颓然之色,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地,姜曦云忙将她搀扶到椅上,抬起头,怒目看着香兰,道:“你究竟要如何!”
香兰站起身,看着姜曦云道:“我也不想如何。眼下给你两条路,要么,我同你们鱼死网破,姜家名声毁于一旦,姜五姑娘于世上难有立锥之地;要么……”说着将几子上的斗彩缠枝海棠盅举到姜曦云面前,“你把这盅汤水喝了。”
姜曦云低头一看,只见那圆瓷汤盅内有琥珀色的汁水,闻之,带着一股药气。姜曦云立时恍然,颤声道:“这是......这是......”
香兰冷笑道:“不错,这正是拜阁下所赐,我饮的那断子绝孙汤,幸而还剩几丸药没化开,我亲手泡了一碗,请姜五姑娘尝尝滋味。”
姜曦云那娇美似海棠花儿似的脸瞬间苍白如纸,双目瞠大,脸上头一遭露出凄惶惊悚之色。
姜母恨恨的瞪着香兰,欲举拐杖追打,却又无力垂下臂膀,咬牙道:“你,你!你好狠毒!”
香兰淡淡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倘若我下半生孤苦无依,凭什么姜五姑娘荣华富贵,儿孙绕膝,坐享天伦?”将手中的药递上前,面色无波道:“姜姑娘自己选罢。”
姜曦云冷汗滚滚而下,她只觉喉咙发干,身上的脉息皆无,瞪着那碗药如若洪水猛兽。她两样都不想选!一个是声誉,一个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她愣愣的抬头,看着香兰精致白皙的脸蛋,忽然,一股愤恨从胸中溢出,全然不知自己双目已赤红,大声冷笑:“我选?为什么是我?哼!婚事并非我心甘,药分明是别人下的,与我有什么干系?我不过冷眼旁观!凭什么这笔账算到我头上?这世上的人都得认命,分明是你不认命,硬冒头出来,哪个家里容得下如此贵妾?坐着妾的名儿,占着宠爱,行的是正房奶奶的权,只怕日后嫁进来的正头奶奶都要瞧着你的脸色!单我住这些日子,林家操持家宴,丫头仆妇们都说‘先讨姨奶奶示下’;铺子进上来的新鲜绫罗绸缎,外头管事的说‘先留最好的给姨奶奶挑拣’;我不爱做针线,可点灯熬油做了护膝,手指头上戳得都是伤。可转眼大表哥就扔一边儿去,出门竟戴着你尚未做完的那双!我只晓得,如今林姜两家婚事已定,只欠东风。林家上下仆役对我皆殷勤,可你一出来,他们待你竟如同对太太一般恭谨,争相讨好,热络十倍百倍去。你!说!谁!能!容!你?!”
姜曦云双眼欲喷出火来,浑身发抖,冒出一层冷汗,不知是气是怕,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一肚子话皆堵在喉咙。直欲放声尖叫,睁大双眼,泪已滚下来:“我也不想如此,可我早已恨透了,人前还要装可爱乖巧。不管什么委屈都得装傻过去,装成欢喜的模样!”
香兰却无怒色,反而容色平静淡漠,眼中似是怜悯,似是冷酷,盯着姜曦云,静静问:“说完了?”
“没有!”姜曦云伸手抹了一把泪。冷笑道:“陈香兰,你是个地道的蠢人。你既是个妾,就该是个妾模样儿,以色事人,讨好爷们儿,恭顺主母。纵你貌若天仙,纵你会琴棋书画,哪怕你是天下第一打才女又如何?你是奴才出身的,就是这个身份,主子奶奶再贤良。只要她不是死人,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谁有功夫可怜你?你漫过主子,就是该死!”
香兰往前走一步,嗤笑一声道:“你的这点委屈,在我眼里看,也就算个屁。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比你惨千倍万倍大有人在,也不见谁能下如此狠手。而你因这点心思,我是蠢人,我逾越,我该死,你便可以处置我?下断子绝孙的药?”
“药不是我下的,我并没害你。”
“可也同你难逃干系!”香兰昂然瞪着姜曦云,“‘死贫道不死道友’?这样的话居然是‘天性淳厚’的姜五姑娘说出来的,原我本以为你不过是个行事功利,处事圆滑之辈,‘逢人只说三分话,不曾全抛一片心’,至多不够厚诚,如今我才知你根本不配‘天性淳厚’这四个字。你为了一己之利,从中挑唆,幕后顺水推舟,纵容乃姐下药,事后又抓乖卖俏装无辜可怜,其行径比姜四小姐更令人恶心。善良?呸!你一手设了这等阴险恶毒之计还毫无愧疚,理直气壮,寻诸多理由踩着他人血泪,不过为了自私自利!可你仍觉着自己无辜,尚留着我一条命,便是你的仁厚纯善,故而你今日害了人,日后仍可以在自己脑门戳上‘天性淳厚’‘光风霁月’的大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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