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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禾晏山
香兰每说一句便往前逼近一部,姜曦云听了这话,泪眼朦胧中竟手足无措,连连后退。
却听见姜母嘶哑着嗓音厉声道:“我的——孙女,有什么错?”香兰转过头,只见姜母浑身乱颤,歪在椅上,“她不使雷霆万钧的手段,难不成日后容你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她将来如何服众!”
香兰眼神朝姜母扫去:“管束立威的手段千千万,偏她用得是最阴狠的。”她冷笑,走到姜母面前,居高临下,微微俯下身子,缓缓道:“若干年前,吏部有一官吏,几个属下不服管束又颇有靠山,此人不以光明磊落手段行权管束,反而面上与属下交好,却私下巧计纵容属下生事闯祸,终引来上峰大怒,那几名下属被贬丢官,家破人亡,其中一人两月后死在发配途中,事后此官吏全身而退,继续顶着‘名士风范’‘仁厚君子’的好名声,如斯手段与姜五姑娘如出一辙。后,首辅沈公知晓内幕,长叹一声‘有才无德,此人不诚,此人不可交也’,故而不喜,故此官五年未得重用,直至沈公长逝,方才手段百出,平步青云……这人便是您姜老太太长子,姜学范。”
姜母大惊,一双眼直直朝香兰瞪来。
香兰直起身道:“有道是‘风行草偃,上行下效’,原来你长子这般,你孙女这般,都是姜老太太教的。姜老太太,人人皆道你面冷心慈,一心向佛,常以光明磊落处事已自居,贵眷中声誉颇高,说起别家小姐品格,亦侃侃而谈,可轮到自己头上,却巴不得自己孙女下手狠绝,精明算计,哪怕罔顾良心也半分亏不要吃,自私自利,只要自己舒坦,便可以踩着别人血泪,这可是你们姜家的家教?”香兰看着那满脸褶皱的颓丧老妇,心里忽觉得可怜可悲,她伸手摸了摸姜母衣襟上别着的那串精美镂雕罗汉的菩提十八子佛珠,道:“可怜,可怜,你信佛几十年,却不知慈悲。”
香兰说完这番话,直起身与姜曦云四目相对,她忽举起那盅药一饮而尽,姜曦云目瞪口呆,却见香兰用袖子拭了拭嘴角,盯着她双目,轻声叹道:“这只是滋阴补气的汤水罢了,我不屑于做这阴狠恶毒之事。可是你瞧瞧,一碗假汤药,却逼出这样多的真心话。”
姜曦云登时怔住,眼神不由痴痴迷迷的。
香兰浑身上下已被汗湿透,用尽气力,道:“我言已至此,请太太、大爷出来罢。”言罢再难出声,再掩不住颓势,身子一歪便靠在湘妃榻上。
林锦楼一个箭步出来卧房后的小隔间里冲出,把香兰拉到怀内,横抱起放到床上,只见香兰浑身是汗,脸色愈发坏了,急得口中嚷道:“快请太医!请太医来!”
姜家祖孙大吃一惊,又见秦氏协同另一年轻男子从隔间内走出,那男子正是姜尚先!
秦氏眼眶通红,似是哭过了,容色却冷若冰霜道:“方才香兰遣丫鬟来请我,说大爷在外面问话,终究问不下去,她要同姨老太太和曦姑娘私下相谈,请我和楼哥儿在隔间内密听,后来你们家大哥儿硬要往内闯,索性也让小厮请来当个见证。想不到竟听见这些。”
姜尚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方才他在隔间内被小厮捆了手脚,塞住了嘴,想出声都不能。他抬头看着祖母和妹妹,目光闪动,情绪复杂,终又低下头。
香兰在床上唤道:“太太!太太!”
秦氏凑上前,问道:“何事?”
林锦楼亦握住香兰的手问:“你身上哪儿不妥?”
香兰却不看林锦楼,只看着秦氏道:“太太,太太,我是真心实意这样说,今日我请大家来亲眼瞧我同姜五姑娘撕破脸面,势同水火,皆因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妾,林姜两家已请了官媒,婚事势在必行,倘若太太念着我往日的一点好处,未免我日后无立锥之地,还请放我出去......”





兰香缘 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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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不敢看林锦楼脸色,只垂了眼皮道:“求大爷开恩......我......”她说到此处忽然哽咽,一串晶莹的泪珠儿顺着眼角滚下来。书染在病床前与她说朝露瞧见姜丹云下药之事,她便知道自己如今得了这个时机。让小鹃请林锦楼和秦氏在隔壁密听,豁出去拼这一回,一则出了胸口的委屈,为自己讨个说法;二则,她已跟林家将娶的大奶奶撕破了脸面,便可顺理成章的求出府去。她心里早已前前后后想了几遭,如今她手下已有些积蓄,家中也比往日富裕了,倘若出了府,便将田产地业都卖了,举家搬到外省,收养个男丁替家里续上香火,她自会悉心教导,日后嫁人也罢,不嫁人也罢,总好过困在深宅大院里,镇日里勾心斗角,邀宠乞怜,把自己慢慢熬成怨妇毒妇——嘉莲乃前车之鉴,出府的日子未必如她所愿,可不出去,真真是心如死灰。
秦氏怔住,低头瞧瞧香兰,再抬头看林锦楼,只见长子面色铁青阴霾,忙拍着香兰的手强笑道:“傻孩子,你糊涂了,快躺下来闭上眼歇歇。”
香兰勉强起来,摇头道:“求太太,大爷开恩,横竖我一辈子不嫁人了,不过图个清静……我既已讨不了日后大奶奶的好,身子已如此,日后只怕也难有身孕,在府里行将就木,日后也无处立足了,我是横了心的,今日豁出去说这番话,也求太太、大爷怜惜......若说我不真心,天地鬼神,就叫天杀雷劈,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一行说一行挣着起来磕头。
秦氏听了这话亦手脚冰凉,连忙拦住,道:“先躺着,先躺着。先治病,旁的话再提也不迟。”
林锦楼双手攥成拳,香兰的心思他已全然明了,几欲令他恼羞成怒。他看着香兰汗湿憔悴的脸。强将怒意压下,道:“住嘴!此事岂容你置喙!”
秦氏低声道:“官媒未请,林姜两家算不得订亲。”
香兰大惊,如同兜头一棒,头都晕了一晕,只听林锦楼道:“袁兄到镇国公府上寻我,亲事还未来得及开口,这也省了一桩麻烦。你好好生生留在这儿,该滚的不是你。”
香兰整个人瘫软在床上,眼中一片茫然。一股绝望和难过从心尖里涌上来,她侧过脸,合上了双目。
林锦楼心头火直顶得他脑门疼,他转过身,只见姜曦云目瞪口呆站在一旁。脸上犹挂着泪花。林锦楼脸上隐隐有层青气,怒火从两肋呼呼而出,目光渐渐发狠,上前一把捏住姜曦云脖子,竟将她提起来,咬着牙道:“好,好。好,竟然是你!”
姜家头一遭见林锦楼动雷霆之怒,只见他整个人阴狠戾气,着实骇人莫名,姜曦云已是呼吸不能,两脚乱蹬。脸色紫涨起来。
姜母大惊,上来去抓林锦楼的胳膊,哭道:“放开我孙女!”姜尚先上前拽住林锦楼的手道:“你这是做甚!还不快放手!”林锦楼挥松开姜曦云往旁一搡,姜尚先兄妹二人便齐齐跌出去,撞倒了一只海棠式小几子。上面的茗碗茶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姜曦云吓得浑身乱颤,头上鬓松发散,翠钿珠花掉了一地,不住咳嗽,脸上涕泪交错,仿佛一只受惊吓的小兔儿,一头扎进姜母怀里,一面咳嗽,一面大哭。
姜尚先怒得满脸通红,指着道:“林锦楼,你好大的胆子!”
林锦楼阴恻恻道:“我这胆子不算大。”言罢一指香兰,“倘若她有三长两短,就拿你妹妹赔命,你才知道什么是大胆。”
姜母身子晃了晃,面色青紫,似喘不上气,欲咳却又咳不出,姜氏兄妹大惊,又掐人中又拍后背。半晌,姜母长叹一声,咯吱咯吱吐出一口痰,便又闭眼歪了过去。
秦氏亦拉着林锦楼低声道:“姜家纵有天大不是,可这样闹下去不免出人命,分明咱们有理,只怕也要变没理了,还是先送人治病,旁的再从长计议罢。”说着忙忙使眼色打发人把姜家祖孙送走。
林锦楼阴沉着脸,低头看着香兰,瞧她一身的汗,面黄气弱,往日里粉嫩的小嘴儿色如白纸一样,他心里又恨又怒,直想把姜家人的喉咙撕烂。又恼香兰不识时务,仍惦着出去,更令他怒上加怒。
画扇、小鹃、灵清、雪凝几个丫头皆过来伺候,倒水的倒水,擦汗的擦汗,打扇的打扇,还有将她头上的发散开,画扇将她裙子解开,便“呀”一声,只见裤儿上星星点点,已是淋漓血迹。
秦氏长叹一声:“造孽!”
林锦楼口中咒骂,走出来嚷道:“人呢?都他娘的死哪儿去了?还不去请张太医?”正骂着,便瞧见吉祥搀着张世友急急忙忙赶过来,跑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桂圆在后头抱着药匣子。这里为香兰请脉,只说操劳太过,唯有静养,补气补血,固本培元。重新写了方子,命人抓药煎服,又取出一贴膏药,命贴在小腹上。待药煎得了,画扇亲手端来服侍香兰服下,又过了一回,血便渐渐止住不流。
香兰神思困顿,似睡非睡,只觉身上作痛,又觉头昏脑涨,四肢乏力,稍稍一动,忍不住呻吟出声。半梦半醒时,只听秦氏低声同林锦楼说话儿,秦氏声音低不可闻,林锦楼话语却声声入耳:“病危?姜家以为苦肉计这事儿就能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笑话,他们以为冲个小妾下手,自己又是主子姻亲,有头脸的人物,这档子事儿就轻轻巧巧揭过去了?做他娘的清秋大梦......姜曦云愿意跪着赔礼?就算是他老子来跪着也没用!”
香兰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林锦楼虎着脸,坐在床沿上。秦氏坐在绣墩上,面露忧愁之色。
香兰咳嗽两声,想将身子欠起来,怎奈下半截疼痛,支持不住,又“哎呦”一声倒下。林锦楼还恼着,瞪眼道:“哎,你起来作甚?疼了罢?活该!”又放低调门,一张脸仍绷得好似凝了霜雪。“哪儿还不舒坦,再请太医来瞧瞧?”秦氏亦上前来探看。
香兰道:“身上好些了,不必再劳师动众。方才太太跟大爷说话,我听了只字片语……”看了林锦楼一眼。
林锦楼冷笑道:“姜家以为让姜曦云跪一跪就把这事圆过去了?倒是打一手好算盘。”说着招手将丫鬟们唤进来伺候。画扇进来,用秋香色大靠枕讲香兰身后垫高,书染端过一盏极浓的红枣汤,喂香兰喝了几口。
秦氏叹一口气,在床沿坐下来,道:“我原以为姜五姑娘是个厚道的,谁能想到呢......可先前里里外外都夸她是难得心善讨喜的孩子。真是.......”一行说一行摇头。她既不喜姜家使这等巧计,又庆幸官媒未请,倘若真劳动镇国公出面,这亲事硬着头皮也要应下了——尤以圣上仍看重姜家,林姜两姓交好。因此撕破脸面,也实属不智。如今她要顾及两方颜面,恐落下怨仇,还怕长子生事,心中着实忧虑,听香兰的话风亦是息事宁人之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对香兰又生出几分喜欢和怜惜出来。
香兰微微叹一口气,心里沉甸甸又空落落的。姜曦云......也是个可怜人,生得这样美貌,又百般伶俐,还是千金小姐,纵如何乖巧。心里到底一股子心高气傲。非是秦氏相错了人,倘若只是平平常常过日子,姜曦云必展现大度宽厚,只是情势将她逼到这里。大凡人都是在利境时方才展现高风亮节;重重困境,损己利益仍秉守道义。不改其心的,凤毛麟角罢了......只是此人下手太狠了些,不够磊落又毫无愧疚,令人齿寒。
香兰摇摇头,将红枣汤推开。她本以为自己可借势离开,如今这指望怕是还要落空。事已至此,唯有从长计议,再为日后打算。秦氏哄她再吃两口汤,她勉强把这一碗喝净了,林锦楼即命人再端一碗。
秦氏坐在床沿上,拉着香兰的手问:“这回你受委屈了,日后好生养着。”又对林锦楼道:“香兰身上不好,你那‘狗翻脸’的性子好生敛敛,可不兴再欺负她。”
林锦楼脸拉得老长,哼了一声。
秦氏又问香兰道:“你心里如何想?”
香兰道:“谢谢太太慈爱体恤。”顿了顿道:“这事……算了罢。”
林锦楼微微挑高眉道:“算了?”
“不然如何?让她跪我,大爷再替我出气,姜家愤愤然,与林家交恶,亲戚变了仇人,日后争斗不断,争来闹去都是为了堵在喉咙里的这口气,何必呢。”香兰抬起头静静瞧着林锦楼,“今日我讨了个真相大白,不当屈死的鬼,心里放下一半。其实我又恼又恨,可吃了的药再吐不出来,何苦为了此事日日嗔恨不绝,早日过去罢。”顿了顿又道,“倘若姜五姑娘来赔礼,不必跪。她赔礼是理所应当,下跪则是折辱于人。只是我没有那般大度,今生今世不想再见她,赔礼时让她隔着屏风便是了。”她说着抬起头,同林锦楼四目相对,见他双眼似两汪深潭,幽幽的盯着她。
香兰心里一跳,忙垂下头。方才这一番话正说到秦氏心里去,心中暗赞香兰是个识大体的,心里怜意愈发盛了,拍了拍香兰的手,道:“可喜你有这个心胸,凡事有我给你做主,姜家做出这等丑事,也休想轻轻巧巧的揭过去。”亲手将汤碗捧起来喂香兰喝汤。
这厢书染通传,姜尚先来了,林锦楼便起身出去,秦氏到底放心不下,亦跟着出去了。他二人一走。小鹃、灵清、雪凝纷纷进来伺候。画扇见香兰似是睡熟了,便掖好被角,将床幔放下,轻声道:“这事儿就让姜家赔礼,再息事宁人了?”
灵清往珐琅彩仕女樽中投了两块梅花香饼儿,盖上盖子, 轻轻叹道:“姨奶奶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太面了。”
雪凝道:“已闹到这一步,姨奶奶也不该自己出头了,要看太太和大爷的意思。”
小鹃道:“是这个理,可心里头还是不舒坦。”
香兰睁开眼,看着帐顶,她心里何尝舒坦,可经历了这些磕碰摔打,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尖锐凌厉,由着性子自怜哭闹的女孩儿了。她不愿诉委屈装可怜模样激林锦楼性子,好让他风霜刀剑对付姜家,也不愿做挑唆生事或撒泼大闹之举。她终究是这个身份,姜氏姊妹纵做了羞耻之事,也是官宦千金小姐。秦氏等林家主子们仍不愿同姜家交恶,眼下她仗着秦氏和林锦楼的怜惜和愿为她主持公道之情占了先手,倘若不知节制,不依不饶,耗尽旁人怜悯,反过犹不及。倘若迟迟离不了林家,再引众人厌恶,便愈发万劫不复。况,她已不想再为了这糟心的事挂碍,一日一日,怨恨啮心,每遭提起都气愤难平,咬牙切齿,不过是自己为难自己罢了。
她想让自己的心干净些。
所以就这样罢。
她撩开幔帐,把小鹃叫来问道:“春菱呢?”
小鹃道:“还在罩房里关着呢。”
香兰道:“把她带过来。”
小鹃便只得去了。不多时,两个婆子拖着春菱进来。只见她面如金箔,蓬头垢面,臀上的血浸在衣裙上,只好趴在地上行礼,着实可怜。
春菱一见香兰便哭道:“姨奶奶饶命,念在往日里我曾救过奶奶一遭的情义上,饶我一回......”便抽噎着说不出话了。
香兰命人将春菱搭在春凳上,于她一碗茶喝,又命雪凝将春菱的发绾了绾,忽然道:“你我相识一场,怎就到了这个地步?”
春菱咬唇不语,目光中似有嗔恨不平之意。
香兰长叹一声,道:“罢了。”命人抬来一只箱子,对春菱道:“这里头是你在府里的财物,都收拾妥了,另还有你的身契,我再赠你些散碎银两,放你出去罢。听说你有个哥哥就在京郊庄子上,明儿个一早便让他过来领人。”
春菱一怔,继而眼泪长流,她本以为不是丢了性命便拉出去卖了,这样的结果已是喜出望外,头抵着春凳“怦怦”磕个不住,哽咽道:“谢姨奶奶恩典,谢姨奶奶恩典......”
香兰道:“你日后好自为之罢。”
两个婆子便抬着春菱出去,将要出畅春堂时,小鹃忍不住道:“春菱,你可知道,当初姨奶奶要你替灵素煎药,我们几个知道你同曦姑娘好,都劝奶奶不要如此。奶奶却说,煎药这活计交予你,你自然明白她的心,她仍对你信重有加......可你到底还是辜负了。”
春菱趴在春凳上闷不吭声。
小鹃将院门推开道:“算了,事已如此,再说这个也没什么用,走罢。”
门吱呀呀响,婆子抬着春菱出去,出了二门便不见了。小鹃关门时,却瞧见地上点点湿润,似是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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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290 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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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锦楼回畅春堂已是掌灯时分,方才姜尚先与他谈了半晌,意态诚恳,赔礼作揖,另又提要给一大笔银子赔罪。林锦楼心中冷笑,姜尚先倒是个人物,做事还有个大气模样,可惜投胎投错了人家。
他绕过屏风往卧室中去,只见屋中唯有雪凝和灵清守着,二人忙站起来,林锦楼将床幔掀开,香兰仍在熟睡,遂问道:“你们奶奶如何了?”
雪凝道:“,张太医嘱咐隔两个时辰吃一回药,方才已吃过一回,又吃了几口枣茶,这会子睡了。”
林锦楼点点头,将床幔挂在小银钩上坐下来,灵清献过茶便同雪凝退下了。鎏金兰花灯上的烛火摇曳,将香兰的脸儿映得晕黄。她仍靠着锦缎烟霞红的枕头上,青丝散开,愈发衬得一张脸小了,仿佛一团儿白玉,清丽秀美,拥着一床妆花被躺在那儿,好似一朵儿经了暴风骤雨的花儿,娇弱又憔悴。
林锦楼出神看了许久,焦急躁恼的心竟渐渐平复下来。谁能想到这样柔弱的女孩儿竟然如此慷慨硬气,见识心胸远非寻常女子可及,他一直觉着奇怪,陈氏那样的奴才夫妇怎会教养出这样的女儿,仿佛废墟烂泥里开出的幽兰,挣扎了多少风雨,仍旧坚韧的长着,让他油然生出一股敬意来。他如今总算知道香兰为何想出去,可这事就算把刀架他脖子上也不能答应!
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香兰的脸,将她鬓边的碎发拨开。香兰惊醒,惺忪的眨了眨眼,瞧见林锦楼不由一惊,眼睛便睁圆了,林锦楼性子阴晴不定,今天她公然提出要走,生怕林锦楼又要发火。孰料林锦楼和颜悦色道:“醒了?饿不饿?小厨房里熬红枣粥,吃一碗如何?张太医说你得补气血。”
香兰以为自己在做梦。盯着林锦楼呆呆看了半晌,又见他脸上微微挂笑道:“好歹吃些,垫了肚子才好吃药。”说着伸手拿了靠枕,将她身子垫高。又端了碗红枣茶喂她。
香兰迷迷瞪瞪的,林锦楼这厮莫不是气傻了罢?又见林锦楼把茗碗放下,把灵清唤进来,命端一碗粥,亲手一口一口喂与香兰吃,一双眼一直盯着她瞧。
香兰不自在,伸手道:“我自己吃罢,又不是手坏了。”
林锦楼道:“不成,你好好歇着罢,爷伺候你一回。”言罢又扬着眉笑道:“爷待你这样好。感动么?欢喜不?”
香兰觉得实在幼稚无聊,她身上不舒坦,也懒得应承,忍不住讽刺道:“居然会做小伏低,你指定不是林家的大爷。”
“哦?那我是谁?”
“画了皮的鬼。变成人的男狐狸精。”
林锦楼忍不住笑了出来:“行了,骂爷是画皮鬼和狐狸精,回头就让你给气死了。”
香兰淡淡笑道:“大爷不用气,如今外头指不定多少人骂我狐狸精来着,早给大爷报了仇。”
这话说完,林锦楼便笑不出了,香兰仍是面色苍白。虚弱憔悴,屋子里弥漫一股子药气,他心里那股怒火又扬起来,把碗放到一旁几子上,拉住香兰的小手用力握了握,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姜曦云来给你赔礼。再赔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想不到我竟这样值钱......”
林锦楼听了这话心里不是滋味,将食指压在香兰唇上,半晌才道:“这事儿你受了委屈,爷自然给你做主。倘若你日后能生养便罢了,否则......哼哼。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聪明些的自然能瞧出门道来,姜家摊上这个名声,日后起复便更难了,林家决计不会再伸援手,倘若姜尚先争气,姜家还有些指望。”
香兰垂下睫毛不语。
林锦楼看了她半晌,忽问道:“你怎对沈家的事如此清楚?沈家出事那年你还没出生呢罢?”
香兰抬起眼看着林锦楼道:“我做过个梦,我上辈子是沈家的大小姐,还曾与你议过亲,只是婚事与成,我又嫁于别人,后沈家卷入祸事,我也不得善终。”
林锦楼睁大眼睛盯着她,脸上神情高深莫测,二人对视良久,屋中静得针落可闻。
香兰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道:“我跟大爷闹着玩呢,怎可能有这样的事,我师父定逸师太曾是官宦小姐,同沈家有旧,我是听她说的。”
林锦楼忽然俯下身子在香兰的嘴上亲了一下。香兰诧异的抬起头,林锦楼笑嘻嘻道:“兴许那就是你上辈子呢,可见你命中注定就得跟着爷,跟了旁人便没好下场。”
香兰勉强笑了笑,低下了头。林锦楼见香兰神色忧愁,不觉眉头蹙起,握着香兰的手又用力捏了捏。
第二日一早,姜曦云便亲自来赔礼,当日香兰在此地质问声犹言在耳,也实令她不愿回首,立在屏风外,行了敛裙三礼,便带着丫鬟匆匆去了,仿佛身后有鬼撵着她。灵清冷笑道:“真是便宜了姜家。”
雪凝低声道:“姜家马车就在外头停着,立时就要走呢!行李都是连夜收拾的。姜老太太八成要不行了,咳嗽闹了一整夜。还有姜四姑娘,自昨天回去就浑身发起热,满口胡言乱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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