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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禾晏山
宋柯学问好,出口成章,郑百川一试便知,随后转了个话头。道:“我已十几年未回家乡,如今回来倒是动了乡情,可也是‘乡音未改鬓毛衰’了。”
宋柯笑道:“郑老公爷春秋鼎盛。何需言老。江南乃富庶之地,与京城相比又是别样繁华,如若心安,处处是吾乡。小可也是刚刚在江南置了些产业,两三间铺子。有些比在京城赚得还好些。”
郑静娴道:“听檀妹妹说过,你如今辛苦,不但要读书,还要操持家中之事,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便尽管来,都是世交。我们也能帮衬一二。”
这话确实是好话,却又惹得郑百川和宋柯不悦。郑百川暗道:“宋家倒是个大族,可当初也是宋芳依附着显国公府。怎就论上‘世交’了?”宋柯则想:“原先没有显国公,我们宋家也未求着谁,过得也算平静。这郑小姐虽是好意,可总让我‘求’着显国公,倒是没白的落我脸面了。”
脸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含笑。郑百川端起茶碗送客,宋柯起身告辞。
待宋柯一走。郑静娴立时缠了郑百川道:“爹爹看他如何?”
郑百川瞪了她一眼道:“方才就你话多!”
郑静娴皱着眉:“谁让爹爹待他冷淡来着。”又不停追问爹爹觉着他如何?他有学问才干又和气,我瞧着他是个有担当的云云。
郑百川觉着宋柯虽不错,可宋家家底太薄,便不想理睬郑静娴,奈何女儿聒噪不停,只得搪塞道:“等他考了功名再说罢。”
郑静娴皱了眉。她是个聪明人,瞧出她爹的意思是不满意宋柯的,她也知道宋柯如今待她不过出于礼数,暗想着:“从小到大我说的事,我爹便没有不同意的,慢慢磨他就是了。只是宋柯……我定要让他对我另眼相看,宋家眼下式微,等他考取功名,我定要我爹帮他谋一个好前程,让他知道娶我这样的女子到底有多少好处。哪怕他对我感恩戴德也不能如此不温不火!”
却说宋柯从郑氏祖宅回来,迎着秋风深深吐了一口气。显国公早年凭军功封了勋爵,不过是个末流,后因拥戴八王爷起事有功,颇有圣眷。宋柯并不喜郑百川为人,当初他家与显国公府上交好,倒也颇有几分情义。后来他爹去世,生前好友不少来吊唁相帮,显国公府只应景似的送了些白事之礼了结,下葬那天只派了个庶出的儿子,此后便再无往来了。他要分家出来,族里群狼环饲,争相夺他们这一房家产,他曾投帖子求到显国公帮忙,谁知去等了几回,不过是枯坐,门子一律以“老爷朝中繁忙,未曾归家”为由,将他打发了。
他今日来,虽是因郑静娴一句话不得已而至,却也存着不想让郑百川看轻的心思——当年闭之门外的旧交之子,如今过得体面,往后再不用卑下,求到你跟前了!却不想郑静娴倒三番五次帮了倒忙。
郑静娴小儿女心思他已瞧出来了,若她不是郑百川的女儿,出身贵族,他势必加以权衡考虑……他当初便对林家二姑娘林东绮有意,也曾私下出言点拨过他妹子宋檀钗,奈何秦氏是个精明的,心中另有打算,两人不咸不淡打了个哑谜,便将这一节揭了过去。况且时至今日,他身边忽然有了个陈香兰……
香兰仿佛他前世已故的妻子沈氏,让他从心底生出亲近之情。前一世他与妻子举案齐眉,却因发配流放生死相守,情意虽短,却铭心刻骨,他原也爱慕他表妹,然沈氏偷偷省了自己的口粮喂他,又变卖全身首饰为他寻医求药,照顾他家人,他心中满是感激与说不清的怜爱,过了些时日,他表妹便成了个模糊的影子。如今见了香兰,竟有要将自己亏欠沈氏的情分全补偿她身上的念想。
他觉着自己日后放了香兰的籍,再抬举她做贵妾,两人一处,这一生长长久久的相伴。谁知香兰却不甘愿。这些日子有时候他烦恼上来也想:“不如就丢开手算了。”可一动这个念头心里好似被一把尖刀捅了又捅,难过得要命。有时候又发狠:“我偏把她扣在手心里,她不愿为妾又能如何?”但想到香兰骨子里的烈性便消了这个念头,况且,他真个儿不愿让她伤心。
而今日有了郑静娴这档子事,宋柯却忽然有些豁然开朗——前世他娶沈氏时,曾悄悄在屏风后头见过她,只觉对方端庄清秀有大家之风,方才情愿。婚后,沈氏果然为人和气妥帖,稳重大方,故而他觉着娶了贵女便有莫大的好处。若换成郑静娴呢?宋柯微微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间,他又骑着马走到宋府后街,停在陈家门前,又抬头往那窗子看去。想到昨日有个书生站在楼下往上偷窥香兰的闺房,宋柯便心头冒火,一夜都不曾好睡,今日他定要好生问一问香兰才是。
他正准备翻身下马,便听门“吱呀”一声开了,薛氏挎了个竹篮走出来,见了宋柯登时愣了,仿佛天上掉下个活龙一般,忙忙的往屋里让道:“宋大爷,快屋里请!屋里请!”一边进屋朝楼上喊了一嗓子:“香兰!宋大爷来了!”满面堆笑着跟宋柯道:“宋大爷快屋里坐,家里杂乱,实在不堪招待贵客。”
宋柯下马,把缰绳交给侍墨,忽想起自己冒冒然往香兰家来竟什么礼物都没拿。侍墨猜出宋柯心思,低声道:“马鞍上的兜子里装了一包点心,原是怕大爷中途饿了带了垫肚子的。”
宋柯低声笑道:“你个猴儿,回去赏你。”便拎着点心进了屋。
这厢薛氏已忙开了,麻利的用抹布将桌椅抹了一遍,张罗着重新摆果品。宋柯笑道:“薛婶子不用忙,我过来办事,顺路瞧瞧香兰。”一边说着,眼睛一边往楼梯上头看。
薛氏赔笑道:“是呢,我方才还说她该回去府里当差了。”又忙跑到后头烧热水沏茶。
此时听见脚步声,香兰款款的走了下来。她头上梳了个倾髻,插着两三支翠玉簪子,身穿苏芳色绣白梅的褙子,配着嫣红色的袄裙和汗巾,纤腰楚楚,不盈一握。她神色恬淡,对宋柯万福施礼道:“请大爷的金安。”
宋柯只觉两三天未见,香兰仿佛与他疏离了不少,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冲口而出的话是:“今儿个我来接你回去。”旋即心里又懊恼,如今他仍犹豫不决,这般把人领回去又该如何说呢?可他心里忐忑不安,仿佛他再不将人拘在身边,香兰便会离他而去似的。
香兰静静看了宋柯片刻,轻声道:“你可想好了?”
宋柯苦笑,似是不敢看香兰一眼,摇摇头道:“未曾想好。”
香兰道:“那你过来……”
宋柯定定的看着香兰道:“我忍不了了!”
香兰一怔。
宋柯道:“我忍不了了,这两日我看不进书,睡也睡不安稳,总在想你在做什么,心里头可曾念着我。你说的事……我未曾想好,可若不让我见你一见,我便觉着自己将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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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万没想到宋柯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心里掀起风浪,喉咙如同哽住一般,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宋柯握了握拳,只觉心跳如同擂鼓,他舔舔干燥的唇,道:“你……能否先随我回家去?等科举之后,我必将给你答复。”说完微微屏住了呼吸。
香兰一双明秀的眼睛瞧着他,仿佛盈满了明澈的秋水,就这样长久的凝视,宋柯忽觉着自己已经懂了她的心,可继而又觉着自己不甚明了。
他有些慌,伸手去拉香兰的小手。此时炉上的水咕嘟咕嘟作响,里间传来茶具碰撞的声音,薛氏端了托盘出来道:“宋大爷,家里简陋,没什么好茶,前儿个有熟人送来一罐子新茶,您先尝尝味道。”
宋柯只得将手收回来,讪讪坐回椅上,香兰亲手将茶奉到他跟前,瞧见他悻悻的脸色,嘴唇忍不住勾了勾,偏宋柯偷瞧见她乍然微笑的脸庞,不由呆了,口中随意应着薛氏的话,眼睛瞧着香兰,一刻都离不开,直到香兰提了裙子上楼,方才将目光收回来。
幸而薛氏一心忙着翻腾家里最好的吃食摆给宋柯,不曾发现他二人异样,口中只絮絮问候宋柯家里情况。
宋柯心不在焉答了,仍暗自琢磨着香兰方才到底是什么意思,捧起茶喝了一口,没留意又烫了嘴。正狼狈着,听见楼梯“吱呀”的声音,香兰已挎了包袱走下来,清清淡淡道:“大爷不是要接我家去么?”
宋柯大喜,忙忙站了起来,道:“正是,正是。”生怕香兰反悔似的,对薛氏道:“家中还有事。我便不多留了,赶明儿个再来探望。薛婶子若是念着香兰,尽管打发人来家里送信,让她回来住几日便是。”
薛氏口中千恩万谢,送二人出门。
待回了宋家,宋柯先到宋姨妈处请安。回来时只见香兰正收拾书房,他在书案边坐了,装模作样的拿了本书,余光却看着香兰在屋里忙碌,他的心这才“咚”一声落了地。觉着又踏实又安稳。
他清了清嗓子道:“茶。”
香兰便到后头茶房里端了一盏温茶来,放在宋柯跟前。宋柯端起来喝一口,微皱了眉道:“怎么是温的?”
香兰一边离去一边道:“方才滚热的茶没烫够。这会子还要再烫一下不成?”
宋柯微窘,却拉住香兰的手,半晌才道:“日后莫要赌气回家去,凡事容我想个清楚明白。”
香兰点了点头,其实她回了家也隐有些后悔。眼见乡试就在眼前,她心头一急偏挑了这个时候挑明,若累得宋柯考不上功名,她也难辞其咎。
宋柯见她垂着头,一副乖乖的模样,心里便喜上来。低声道:“昨儿个庄子里孝敬来四盆菊,一盆胭脂点雪,一盆玉壶春。一盆玄墨,一盆粉旭桃。每朵花都有碗口大,绣球似的好看。你去挑两盆,剩下的让小幺儿给太太那屋端一盆,给我妹妹送一盆。”
香兰道:“呸!有好东西不紧着你母亲妹妹。倒让我先挑,传扬出去别人岂不嚼舌根子。”
宋柯笑道:“屋里就咱们俩。谁能传出去?再说,你不是擅画么,留下两盆喜欢的,画下来也是个消遣。”见香兰不说话,便又咳了咳道:“你瞧我对你多好……天底下你还能再找到我这样的么?”
香兰微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将头低了下去。
宋柯道:“我既然对你这般好,你便同我说说,昨儿个往你们家去的那个穷酸书生是谁?”
香兰一怔:“穷酸书生?”
“就是高个儿,有些瘦的那个。给你家送了东西,还同你母亲说了半晌,末了站在你家楼下往上看,不像个好人模样。”宋柯皱着眉头,浑然忘了他自己也曾在陈家楼下往上瞧来着。
香兰想了想,依稀记得薛氏说过夏芸昨天来了,往她家送了一罐子茶叶。她看了宋柯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还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你穿得这般光鲜整齐,倒不像去书院读书的模样,莫不是拜访老丈人去了?”
宋柯听得香兰话中有醋意,便又喜了喜,道:“什么老丈人,头疼得紧。”便将宋家与显国府的过往说了。
香兰想了想道:“你们男人外头经济仕途的事我不大懂,可有一节却是明了的。若人不善必有报应,只是可笑世间人将它当做耳边风放了。既然显国公是个凉薄之人,与他不可深交。”
宋柯点头道:“是,若非郑小姐强人所难,硬要我上门拜访,我对他们家历来敬而远之。”
香兰暗道:“郑百川当年佯装与我祖父交好,私底下暗中勾结八王爷起事造反,乱扣罪名铲除异己,陷害忠良,他对宋家不闻不问倒也在情理之中。郑静娴虽对宋柯有意,也只怕是流水无情,心思白费了。宋柯纵然一心奋发向上,却也不屑与龌龊之辈为伍。”
正神游,只觉宋柯捏了她的手道:“我已告诉你了,同我说说,那个穷酸书生是谁?”
香兰道:“他不过是我家原先的邻居,抄书写字托我爹爹找卖家罢了。”
宋柯皱着眉道:“此人獐头鼠目不像个好的,日后少来往罢!”
香兰故意道:“听说他打小儿便是读书奇才,今年也要乡试,宋大爷还是好好念念书,别回头连那獐头鼠目之辈都考不过,便白白丢脸了。”
宋柯愤愤道:“我怎会连他都考不过?告诉我他名字,等考过放了榜,我倒要瞧瞧他是不是排在我前头!”一边说一边拿了书来看。
香兰微微含笑,扭头去看墙角那四盆菊,心中暗叹道:“也罢,便等他考过之后再说。”
闲言少叙。八月中旬,宋柯考了乡试,回家昏天黑地睡了两天,第三日起床便又拾了继续苦读。待九月发了桂榜。宋柯高中解元,宋家上下欢喜,宋姨妈老泪纵横,立即奔到佛堂给佛陀菩萨和宋芳的牌位磕头,免不了又掩面痛哭一场。宋檀钗也喜气盈腮,宋姨妈拉了宋檀钗的手道:“阿弥陀佛,等大哥儿中了状元回来,你便能说一门好亲事了。”宋檀钗红了脸儿,垂了头不说话。
这几日前来宋家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大到林家、显国公之类与宋家原本便有旧的,小到当地的乡绅、员外。更有听闻宋柯未曾娶妻,想嫁女儿或是保媒拉纤的。宋柯倒也不烦,一一出面应对。自然免不了各色应酬。因林府送的道贺表礼太过贵重,还亲自登门谢了一谢。除却郑百川打发管家送来的文房四宝等表礼,郑静娴又偷偷打发小厮送了一把极昂贵的佩剑。宋柯推辞不收,命人直接送到郑百川手里,郑静娴此后便没了声息。
忙完各色俗务。宋柯便收拾行囊,带着侍墨预备上京了。
香兰将吃喝用的各色东西满满的装了一箱子,又细心检查了几遍,坐在榻上发呆。时值十月初,已颇有些凉意。屋中燃着暖香,门口和窗子上也挂起厚厚的毡帘。
宋柯从外头进来。看见香兰发怔的模样,便在她身边坐下来道:“怎么闷闷不乐的?要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便带你去京城可好?宋家在京城还有一处老宅子。虽不大,却有专门的人看着,你还没去过京城,散散心也好。”
香兰皱了皱鼻子道:“京城的冬天不知多冷,我便不去了。再说我要走了。你妹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这可怎么行呢?”
宋柯道:“林家两个太太都说了。我进京去,她们便接我母亲妹妹到林家住,可别人家怎么及得上自己家自在?若她们俩要去,你便将门户锁好了,把丫头们叫到房里头说笑解闷才好。晚上就别再作画了,当心熬坏眼睛,红木匣子里我又放了一百两银子,若有急事便先支取用着。”
香兰一一应了。又道:“箱子里的大毛衣服,手炉脚炉都包好了,你路上用。还有笔墨纸砚也都是你惯用的那一套,换洗衣裳带了六套,若不够便去京城再添置。另有两盒子糕点,怕路上的吃食不干净,若饿了便取来垫垫肚子。你太要强,可凡事都有定数,尽力了就好,要紧着自己身子,别太惦念家里,我们只管把门关起来过平静日子罢了。”
宋柯道:“是了,若有急事,便去林家找林家三爷,他总能帮衬一二。”说着将香兰一把揽到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等我衣锦还乡。”
香兰点点头,眼窝有些发酸。
宋柯一伸手,从她头上拔下一支她常戴的一根老银簪子,道:“这东西给我,先当个心念儿。”
香兰笑道:“就这簪子是我惯用的,你还拿去,你用的荷包、文具套子、腰带、脚上穿的鞋,哪一样不是我的针线,巴巴的要那簪子去。”
宋柯挥了挥簪子笑道:“只有这一样是你身上常戴着的,回头考试的时候,我用它来绾发。”又款款说了些衷肠的话儿,方才去见宋姨妈和宋檀钗。
众人在宋府门前自然又是一番离愁别绪,宋柯嘱咐了好几句,又去嘱咐家中当差的下人仆妇,方才上了马车,掀了帘子摇摇的挥手走了。
香兰不曾凑前,只远远的躲在街角张望,见宋柯的马车越来越远,方才收拾心情转复回来,想起宋柯临行前对她说:“等我回来,便好生办你我之事。”遂关起门一心一意等宋柯归家。
不成想宋柯离家这短短几个月,却狂风骤起,风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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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102 回家(珺兮和氏璧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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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宋柯走了之后,不几日林家便来人,将宋姨妈和宋檀钗接到府里头小住。香兰却松了一口气。宋姨妈沉闷,对她不理不睬,她与之相处也不甚自在,宋檀钗倒是与她有些亲厚,奈何又是个极爱多想的人,香兰同她说话句句都要陪着小心,在一处说笑觉着累得慌。如今这二位一走,香兰便松快下来,只料理家务,在书房看书习字,间或摊开纸笔画上一幅,和玥兮说笑几句打发时光。
陈万全夫妇终将城南的院子买了下来,因余下的银子还要留着过年,便将院子草草修葺收拾了一番,未添新家具,陈家东西少,择了吉日,两辆驴车便将东西都搬了过去。
当日香兰回家看了看,只见四四方方一个小院子,一明两暗,屋子不大,却干净整齐,像个体面的小户人家了。薛氏将东厢设成香兰闺房,当中绣床锦被,撒花软帘,梳妆镜台,窗前的书案笔墨,墙上的山水字画,是个有模有样的小姐卧房。
香兰东摸摸、西摸摸,只觉自己见过所有的豪门香闺,都不及这小小的一间温馨可爱。她推开窗子,只见院子里有一棵枣树和长长的葡萄架,薛氏犹自念叨着:“我还说在院里养上几只鸡,你爹爹非说弄脏了地方,不让养呢。”
香兰道:“回头弄只狗儿来,也好看家护院。”
薛氏道:“明儿个就弄一条来。”喜滋滋道:“当时掏银子的时候只觉着肉疼,可真个儿住进来,却觉得这银子花得值了。我头一回住上自己的屋子,你爹昨儿晚上做梦都笑醒了。这些日子喜气洋洋的,又琢磨着再收些古玩回来卖了。”
香兰掏出五两银子私房钱塞给薛氏道:“这五两拿去买些锅碗瓢盆,你和我爹也该做两床新被褥,咱们家喝茶的杯子也掉了瓷儿。用了十几年,也该换换新了。”
薛氏还要推辞道:“快过年了,银子你留着买件新鲜衣裳……”
香兰道:“我还有呢,娘拿去用罢。搬了新家,怎能不置备些东西?再说要过年了,你们也该做身新的,如今你和我爹已脱籍了,不该让人小瞧了去,”
薛氏觉着有理,方才把银子收了。母女两个又一同说些私房话。
不多时。夏芸带了礼物来恭贺陈家乔迁新禧,陈万全满面堆笑,殷勤的往屋里让。
香兰从窗子偷眼望去。只见夏芸穿了一身簇新的青缎直缀,腰间缠了同色腰带,退去粗布衣裳,加之脸上春风得意,登时比平日显得又精神了几分。是个有身份读书人的打扮。
薛氏忙忙道:“小夏相公也中了举,考了一百二十九名,如今可是一位举人老爷!”
香兰一愣,前些日子她镇日围着宋柯打转,变着法儿的做吃做喝,操持家里。夏芸是谁。早让她扔到脖子后头去了,竟然忘了他也要乡试。便道:“一百二十九名,排名却在后头。”
薛氏道:“你道谁都是宋大爷呢。一考就是魁首,小夏相公已是很了不得了,衙门里的典史大人都特特来恭贺,说看中小夏相公才华,要召他去县里头提拔栽培呢。如今夏家可不同。马上就要改换门庭了。”说着又叹口气,“小夏相公也有些志气。典史大人看中他,他都推辞了,要进京赶考。也罢,年纪轻轻就中了举,谁知道日后能有什么造化呢。”
香兰心道:“如今政治不清明,八王爷是个昏聩的,只知巧技淫乐,朝堂上阉党当政,又有谗臣弄权,若非有大机缘,寒门子弟哪有出头之日。夏芸即便考上进士,若无钱银人脉,也难谋到官职,何况进士岂是容易考的。”轻轻摇了摇头。
一时薛氏去招待客人,香兰便在屋里收拾,将箱笼里的衣裳一件件叠整齐,又拿了油纸去糊墙。
夏芸这一遭来是存了炫耀之心。原先陈万全因夏家贫寒,对夏芸也总是淡淡的,如今夏芸成了举人,陈万全自是热情万分,脸上一直堆着笑。夏芸心中舒坦,心中虽瞧不上陈万全,可脸上却挂着笑意,与陈万全寒暄。他想看看香兰,谁想香兰竟未曾出来,心中不由失望,想问又问不出口,只略坐坐便走了。
薛氏道:“小夏相公如今出息了,他要有意,倒也配得起香兰。”
陈万全瞪了薛氏一眼道“胡说什么!他再出息能有宋大爷出息?宋大爷是相中咱们家香兰了,你少说些有的没的。”
薛氏又叹一口气道:“宋大爷出息了是不假,可能娶咱们香兰当正头娘子么?倒不如和小夏相公省心。”
陈万全嗤笑道:“小夏相公当了举人又怎样?家里穷得跟什么似的,香兰要嫁过去就是遭罪。宋大爷可是官宦之后,家底子殷实着呢。何况是宋家救了香兰,还放咱们脱籍,如今我还在宋府领着差事,咱们一家子都得感恩戴德!”
薛氏便不再言语了。
一时无事。香兰在家住了两日便回了宋府,又过两个月接到宋柯厚厚一叠书信,说他已到京城,一切安好勿念,写了些沿途趣事和风土人情,又嘱咐她保重身体云云,香兰将信看了几遍,小心收好。
已是寒冬腊月,天气寒冷。香兰探头往窗外一望,只见天色阴沉,似是要下雪了,冷风便从窗子钻了进来,她连忙“啪”一下将窗子牢牢锁了起来。
林府的朱红的大门“啪”地一声缓缓打开——林锦楼归家了!
林锦楼穿了一袭毛皮大氅从门口走了进来,小厮们早已飞奔去报信,口中大喊着:“大爷回来了!大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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