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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禾晏山
郑静娴心里万般的苦,却不愿流露出一丝半点,只是挺直了脖子强撑着,如今她再忍不住,用帕子捂住脸,发狠落了一场泪。暂且不提。
且说宋柯一去,赵月婵却呆不住了,她特特命戴蓉和琼脂去叫林锦楼和郑静娴,就是为了惹得鸡飞狗跳传扬出去好解一解心头恨,她躲在石墙后,方才宋柯和香兰说了些什么,她影影绰绰听不大真切,可方才郑静娴来时一番争持她倒听了个清清楚楚,本以为要闹一场风波,却不料就这样风平浪静的了结了。
却听见林锦楼用极硬的声音对香兰道:“还愣在这儿干嘛?还不给爷回去,不准再入席,一会儿去滴翠馆找你算账。”林锦楼忍着怒,先三两句将香兰打发了,却在后头远远跟着几步,直看见香兰进了滴翠馆方才干休。口中喃喃骂道:“不省心的玩意儿,一天到晚净知道给爷找事儿。”
赵月婵看在眼里,心中妒意更胜,忍不住从石墙后绕出来,脸上挂着极妩媚的笑,眨着一双媚眼,用扇子掩着口道:“方才我听这外头热闹得紧,哎哟哟,怎么大戏没开锣倒先散了场?”
她牢牢盯着林锦楼。这男人年纪轻轻便手握财富与权力,比先前愈发英姿勃发,此人本是她的丈夫!赵月婵百般滋味涌上心尖,又恨又妒又悔,让她暴躁难耐,几欲狠狠将林锦楼撕成碎片。似笑非笑道:“啧啧啧,只可惜林将军过来得晚了些,没瞧见那良辰美景才子佳人花园子私会的大戏,那郎情妾意的模样,比戏台子上演得还好看呢。”
林锦楼瞧见赵月婵,又想到方才戴蓉跟他传话,心中便了然了,听了赵月婵的话不由嗤笑,视而不见,缓缓走了过去。忽停住脚,站在赵月婵背后,低头盯着她白皙的脖颈,低声道:“收收你的心,回去好生想想怎么伺候那个老头子。香兰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人,她就算是个孙猴子也跑不出爷的五指山。不过那老头子的寿数可未必长,小心他蹬腿闭眼了,到最后你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
他看着赵月婵苍白的脸,满面嗤笑之色,大踏步往前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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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247 发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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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香兰回了滴翠馆,坐在床上方觉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浸透,方才在席上吃的酒后劲绵长,这会子愈发撞到头上,加之在园子里吹了风,头便昏沉沉的,这还是她头一遭吃醉酒,不由歪在床上。
小鹃端了醒酒汤来,勉强喂了两勺,从柜里抱出一床薄薄的杏花被,盖在香兰身上,一面命小丫鬟把药从小炉上端下来,等香兰醒了热一热再喝。
香兰躺床上,只觉酒沉,心突突往上撞,神智渐渐涣散了,脑中胡思乱想,前世今生的情景纷至沓来,心乱如麻。正在浑身难受,林锦楼走进来,瞧见香兰正是一肚子火,坐在床沿,将她拽了起来,恨恨道:“还睡上了,方才又哭又笑的劲头呢?”
香兰睁着似醉非醉的眼,盯着林锦楼看了半晌,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倾身凑到林锦楼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摇了摇头道:“这个梦做得不好,竟梦到了这个混蛋……”
小鹃正进来献茶,听了这话骇了一跳,险些把茗碗打碎在地上。
林锦楼顿时恼了,伸手去拍香兰的脸,两手夹着她胳膊道:“你他妈说谁呢!”
小鹃听那“噼啪”声,只觉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将茶放到小几子上,乍着胆子替香兰求情道:“大爷,奶奶是吃多酒说昏话,她……”
林锦楼瞪了小鹃一眼,问:“给她喝醒酒汤了么?”
小鹃怯怯的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道:“恐怕醒酒汤里的药材跟奶奶待会儿要吃的药有相冲,就没敢多喂。”
林锦楼烦躁的挠挠头,喝道:“滚!外头呆着去!”
小鹃忙不迭退下,末了看了香兰一眼,瞧她还醉醺醺的靠在墙上,不由十分担心,却也无济于事。
林锦楼把香兰抓过来,将那碗茶端起来往香兰口中灌。口中恨得骂道:“行啊你,胆儿肥了,喝成这个德行,私会老情人,刚才还骂上了,你真长能耐了,啊,你就给爷作死罢!”
香兰拼命挣扎,茶水撒了一身一床,呛得剧烈咳嗽。几乎喘息不能。她朦朦胧胧的看着林锦楼的脸。心中的委屈和恨意几欲破胸而出,指着林锦楼大声道:“我是什么德行?我陈香兰行得端做得正,活了两辈子都清清白白,挺直了腰杆做人。是你!硬压弯我的腰,按着我的头,要我从今往后奴颜婢膝活着,哭不能哭,笑不能笑。”
林锦楼“噌”一下站了起来,“啪”一声茗碗摔在地上,怒得手都抖了起来,扬手便给了香兰一记耳光。
香兰趴在床上,又直起身。捂着脸,看着林锦楼咯咯直笑,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滑落,长久以来她在林锦楼跟前都活得太谨慎。以至于忘了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今日酒意上头,便当真不管不顾了,缓缓直起身,流泪道:“当初我险些被赵月婵卖到窑子里,是宋柯伸手将我救出来,又出面赎了我的爹娘,却从未挟恩要我如何,宋柯纵在家世权力上比不得你,可他待我那份爱重,哼,单凭这一点,这一世我虽同他无缘,可我心里记他一辈子的好处。今日你故意引我同宋柯见面,心里什么打什么算盘我清楚得紧,但凡你心里待我有一丝半点的情分,便不会将我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她盯着林锦楼,缓缓摇了摇头:“也是,你待哪个女人有过情分?不过都是你养着的猫儿狗儿一样的玩物,告诉你,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巴不得当你小老婆,我也不稀罕!”
林锦楼死死盯着香兰,拳头攥得吱嘎直响,恨不得一掌就打死她,他气得想吐血,想打她,手高举起来又放下,最后拎起香兰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不稀罕?爷就偏把你留在身边当小老婆,看你天天难受天天哭!”
香兰头目森然,晕得难受,被林锦楼这一拎,更是翻江倒海,“哇”一口吐出来,这一吐不打紧,更勾起胃里难过,地动山摇的往外呕,正吐在林锦楼身上。
林锦楼气得浑身乱颤,一把推开香兰,扯着脖子喊了一声:“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小鹃一直躲在门口心惊胆战的偷听,想着万一林锦楼恼起来自己好去救香兰的驾,这一遭听见林锦楼吼,连滚带爬的进了屋,只见香兰趴在床边,已经吐了一地,还在不断呕着,林锦楼气得头上仿佛都要冒了烟,抖着手指着香兰,口中恨恨骂道:“酒后吐真言,好得很好得很,你真个对得起我!”
小鹃不敢再看林锦楼脸色,忙不迭取痰盂奉到香兰跟前。急急忙忙出去,幸而茶水间炉子上温着半壶水,便兑了些凉水端进来,林锦楼伸手过去便将那盆水端过来,劈头盖脸浇在香兰身上,咬牙切齿道:“爷让你好生清醒清醒,让你不识抬举!”
香兰浑身淋了个湿透,呕得愈发难过,小鹃吓坏了,跪在地上哭着求林锦楼道:“大爷息怒,奶奶是吃多了酒才说昏话,她……”她怕得编不下去,头如捣蒜,磕一个头便说一句:“大爷息怒,大爷息怒!”
林锦楼满腹的火气没处发,一脚踹在小鹃身上,吼道:“滚出去!滚!”
这一脚踹得不轻,小鹃吓得缩在门外,不敢再进来。
林锦楼强把香兰拖了起来,骂道:“丢人现眼丢到外头,你给我起来!回去算账!”
香兰肚中已再无可吐的,难受得无以复加,她实是不堪忍受,酒意撞头,张开嘴巴便咬在林锦楼胳膊上,伸手去挠他头脸,心里有破罐子破摔的痛快和绝望。真把这霸王惹急了也好,让他真个儿打死自己,也省得在世间受罪。
林锦楼只是冷笑,轻而易举将香兰制服,心中的戾气和暴躁已翻江倒海。他知道香兰不愿意跟着他,她留在他身边只是迫不得已,想要偿还他救她几遭的恩情,今天她说宋柯什么,“从未挟恩要我如何”,哦,是了,他就是那挟恩的人,宋柯是她的心头好,是个光明磊落的翩翩君子,他在她心里就是个以恩情要挟她的混蛋,他林锦楼什么时候这样狼狈窝囊过,他在外面也是响当当一方呼风唤雨的豪强,偏这个女人无论他对她怎样好,甚至求医问药的想让她诞下子嗣,她还是对他不屑一顾,他想把这女人掐死,一了百了,可他却偏偏下不去手,一把将香兰推到一旁。
香兰忍不住一阵恶心,脚一滑扑倒在地上,手将将按在那一地的碎茗碗瓷片上,血登时就冒出来,香兰疼得一激灵,忍不住呻吟出声。林锦楼一见血,立时上前一把将香兰揪起来,他恨声骂道:“他妈的!”忙将伤着的那只手举高,扭头向外喊道:“人呢?打清水过来!”
小鹃正在门口守着呢,赶忙又重新打了水进来,将香兰掌心的碎片尽数用簪子挑出去,用清水冲了。因他是行伍中人,身边常备跌打损伤等药物,比外头寻常的高明不知多少倍,当下帮香兰敷上,问鲁家要了干净的棉布带子把伤处裹了。
香兰疼得脸色发白,却咬着嘴唇没吭一声,酒意也醒了大半,只含着泪坐在床上。
林锦楼看着香兰冷哼,绷着脸道:“见血了老实了?这下酒醒了?还作死么?”
香兰闭上眼睛装睡。
林锦楼连声冷笑,起身道:“行,你长能耐了,敢给爷脸子看。”起身到一旁将脏污的衣裳脱了。
又过了片刻,桂圆送来两套干净的里外衣裳,林锦楼换上一套,又把另一套往香兰脸上一扔,道:“还不赶紧换上!”又对小鹃道:“赶紧给她换衣裳,听了没?”说完便走出去了。
小鹃帮香兰重新换了干净衣裳,头发还湿漉漉的,就重新梳了个简简单单的髻,底下编了一根辫子,余下的首饰一并收了起来。
香兰脸色煞白,头疼难忍,吐了一场,又歇斯底里发泄一场,却感觉好受了些。滴翠馆的小丫鬟早已报林东纨说林锦楼与香兰在馆内争持,林东纨悄悄过来看过一眼,旋即捏定主意装聋作哑,直到这会子风平浪静,她方才带了小丫鬟来了,仿佛没瞧见香兰肿起的半面脸,满面挂笑道:“香兰妹妹原来吃醉了,是我照顾不周,这儿有一盏醒酒茶,不比那醒酒汤里都是药材,里头有姜,喝了暖暖胃。后厨房有些清粥小菜,妹妹好歹用点,胃口也舒坦。”又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方才去了。
香兰喝了茶,用了半碗粥,头还是发沉,小鹃拿凉毛巾给她敷脸,香兰握住她的手道:“方才你挨了一脚,踢在哪儿了,重不重?”
小鹃听了这话,眼里便含了泪,哽咽道:“我没事,我能吃能睡的,挨了踢顶多青紫上两天就好了,再说我躲得快,那一下没踢实在……奶奶,你可得爱惜你自个儿,你瞧瞧你,都成什么样儿了……这脸,还有这手……你这手还得捏笔画画儿呢。”
香兰听了这话,也不由滴下泪来,此时脚步声响,小鹃忙用帕子将她脸上的泪拭了。林锦楼走了进来,可仿佛没事人似的,只径自走到香兰跟前,将她连人带被子一并卷了,只吩咐小鹃道:“将东西收拾收拾,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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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248 书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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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锦楼将她往怀内一抱便出了门,香兰缩在被里,她脑袋一阵阵抽痛,腹中难过,脸上还火辣辣疼,浑身虚软,一丝气力全无,索性低了头,由着林锦楼去。
一路上未遇见什么人,轿子正停在二门外,林锦楼将香兰放到轿内,命小鹃提了一壶木樨汤随行伺候,方才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桂圆起先见香兰裹得跟个蚕茧似的被林锦楼抱出来不由吓一跳,不敢去看香兰的脸,偷偷去看林锦楼,却见他左脸侧有几道血痕,显见是被指甲抓的。桂圆不由骇了一跳,再不敢盯着林锦楼的脸看。
此时小鹃将轿帘子掀开,招手唤道:“小桂圆儿,你过来。”
桂圆听了,赶忙屁颠颠的跑过去,满面堆笑道:“小鹃姐有何吩咐?”又小声问道:“咱们奶奶是怎么了?病了?”说着偏往林锦楼那边瞧,给小鹃使眼色。
小鹃翻了个白眼道:“不该你打听的少问。”说着把一个包袱递出来往桂圆手里一塞,“这个你拿着,是些脏衣裳,上头有味道,恐奶奶闻见头晕,你等回府再给我。”
桂圆苦着脸接了过来,小鹃扑哧一笑,用帕子托着四块糕点递出来道:“拿去吃,还是热乎的,等回了家,让奶奶赏你。”言毕放下帘子。
桂圆见小鹃不肯说,又见她双目微红,显见方才哭过,便不敢再问,只远远的抱了衣裳在后头跟着,不碰主子们霉头。
香兰一路仍然难过,小鹃将壶里的木樨汤倒出来喂给香兰,解解酒性,又用簪子碾她几处穴道,香兰方才觉着好了些。一路回到林府,香兰已是昏昏沉沉,朦胧中有人将她抱起来,放到一张床上。那被褥枕头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薄荷瑞脑的味儿。同她床上的幽香软甜截然不同。她不自在的动了动,手碰着个圆圆的引枕,便抱在怀里,身子缩成一团儿,红肿的脸蹭着枕头,不由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极委屈的小声道:“娘,我疼……”一滴泪便顺着眼角滚下来。
片刻,有人将她眼角的泪拭了,又给她盖了一床被子。过一会儿有个粗粝的指头给她脸上涂药膏。却蹭得她脸更疼了。她摇了摇头都没躲过。有个恶声恶气的声音道:“老实点。瞎动弹什么。”后来消停了,她便抱枕着枕头沉沉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香兰口干渴醒,耳边依稀传来说话声。
“……赵晋那老家伙真就这样上书了?呵。他倒是好大的狗胆,近年来皇上礼遇他,让他骨头都轻了,太子之位涉及国祚,皇上向来刚愎自用,岂容他人指手画脚。”说话这人是林锦楼,语调惯带着慵懒和傲慢。
“你可是当过赵晋孙女婿的,一口一个‘老家伙’可不大尊重。”袁绍仁轻声笑了起来,林锦楼嗤笑了一声。袁绍仁又道:“赵晋乃当朝第一才子。如今内阁首付,他上书立太子之事,亦是情理之中。”
“大皇子仁厚,却体弱多病,圣上属意的是二皇子。说他形神言谈性情都与自己颇类。皇上打心眼儿里可欢喜得紧。先前做王时曾曰‘勉之,世子多疾’,二皇子两眼瞪得跟饿虎似的,狼子野心,所图不小,掐着手指头算他屯多少兵便知晓了。”
香兰方才还睡得迷糊,听到这二人说话,一下清醒过来,猛然间意识到这二人正在关门闭户,放肆议论朝政,尤以涉及东宫夺嫡之事,香兰不由想起前世沈家惨祸,冷汗不自觉冒了出来。打量四周,只见上头是一色金线绣藤蔓喜蛛的顶帐,寓意喜事连连,床幔围得森严,被褥华美,并非她惯睡的床,她悄悄坐起来,又见床头摆着几部书,另有数把精美匕首并两三把折扇,皆是林锦楼用过的,恍然此处乃是他的书房。
却听袁绍仁道,“长幼有序,大皇子嫡出嫡长,又是先前先帝亲自挑的世子,占了便宜,朝臣上书的折子据说要把内阁都淹了,都是要保大皇子的,如今赵晋赵阁老都上折子了,这股风恐怕刹不住。大皇子还有个聪慧异常的儿子,圣上对这个孙子疼爱得紧,赵晋上书拥立大皇子为东宫,便将‘好圣孙’这一条列在最开头了。”
林锦楼笑道:“二皇子倘若美梦成空,赵晋这老头儿只怕要让他记恨了。如今皇上春秋鼎盛,对二皇子还颇多疼爱,赵晋来这么一手,是拿全族的身家性命押进去,简直比当年沈家还迂不可闻,沈家好歹占了条气节,赵晋惯是才高好直言,本能拐个弯儿做的事,非要把自己亮出来当靶子。”
袁绍仁又笑道:“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家老太爷,滑不留手的。”
林锦楼也笑了几声,顿了顿,又道:“二皇子这几天下了三回帖子请我,我都借口推了,再推只怕要得罪了他。人人都心里揣一团火,惦记从龙之功,皇子们不断往自己身边拉人,只是他们争来争去这点破事我实在懒得理,等面圣之后,我就回金陵眯着去。”
袁绍仁摇了摇头,林锦楼算是尽得他们家老太爷的真传,凡事不冒头,左右逢源,装了一肚子主意。林家根深叶壮,只做事不吭声,谁来坐这把龙椅都低头,常有朝中官员讽之“岂有臣节乎?”可林家每一辈都出能吏,秉持油滑中庸之道,故而多少世家大族卷入是是非非没落,林家却屹立不倒。口中道:“我也接着他的帖子了,正想同你商量,既如此,下回咱们便应一次,只谈风月,不聊旁的。”
香兰见床头摆着珐琅粉彩壶,伸手一摸,壶身还是温的,便轻手轻脚取了放在一旁的同套茶杯,倒了半杯,一口气灌了,又倒了半杯,刚要喝,便听袁绍仁调笑道:“好了,不说这个……我说鹰扬,你脸怎么了?让谁挠了?”
“放屁,我这是跟人比试的时候蹭的。”
“嘿嘿,蒙谁呢。昨儿个还没有,今儿就挂彩了,再说哪个大老爷们留这么长指甲,又不是兔儿爷。说罢,是哪个小妞儿抓的?铁定不是勾栏里的,那些姐儿恨不得把你供起来……难不成是你房里那位给挠的?瞧不出文文静静的竟是个爆脾气,你欺负人家啦?”
“去去去,边儿呆着去,都告诉你了是比试时候蹭的,爱信不信。”
“哟。还急眼了。我这也是关照你。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说你这个脾气,改改罢,啊,谁他妈愿意天天跟个炮仗一块儿过……我说你怎么今儿个特特把我请家来呢。敢情是这张脸见不了人。”
“嘶,我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啊!”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走罢,外头练练去,好几日筋骨没疏散了。”
“你先去,我换个衣裳。”林锦楼推开门,扬高调门道:“双喜,双喜!备上热茶点心,把兵器抬出来让你们袁大爷挑。”说罢便走到旁边寝室中。刚拉开柜子取衣裳,手上一顿,反走到窗前,将幔帐撩开,只见香兰正披头散发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手里还捧着半碗温茶,因睡了一觉,眼睛便愈发的肿了,跟两个桃子似的。
香兰瞪着他,心里七跳八跳,手心都凉了。方才她是仗着七分醉意撒酒疯,跟林锦楼撒了怨气和邪火,如今酒意退散,神志清醒,不由后怕上来。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林锦楼的左颊正对着窗户,把脸上她挠的那几道血印子照得格外清楚。香兰只觉又痛快又害怕,纠结着低下头。
林锦楼挑高了眉头,把床幔挂到一旁的银钩上,伸手捏起了香兰的下巴,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淡淡道:“行,消肿了,药膏子再涂一遍,晚上就瞧不出了。”
香兰没料到林锦楼说出这个话,瞪圆眼睛,惊诧的看了他一眼。
林锦楼点点头,收回了手,极优雅的转过身自顾自换衣裳去了。
香兰头还昏沉沉的,愣在那里,觉着自己在做梦。过一会儿林锦楼换完衣裳出去,又过一时传来“砰”一声关门响动,香兰才如梦方醒。心想这个混蛋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心里真的愧疚了?这定是不可能的,这家伙心里从没什么善恶是非,全都凭着自己喜好来。她撒泼大闹,挠了他的脸,又臭骂他一顿,那家伙定当成耻辱,心里指不定怎么恨上自己……
香兰正胡思乱想,又听推门声响,书染走了进来,手里提了个捧盒,笑道:“奶奶醒了,身上可好些了?”一面说一面将炕桌取出来摆在床上,又从捧盒里将吃食取出来,“奶奶刚回来时脸色煞白煞白,可把我们吓坏了,这会子看可精神多了。酒醉初醒只怕是没什么胃口,大爷着我给奶奶端点吃的,我想着还是用些清淡的好。”
炕桌上摆了三碟时鲜小菜,碧绿清香,一盘新蒸的小圆米糕,一碗汤。香兰此时真觉着饿了,吃了一回,书染命小丫头子撤下残席,亲手伺候香兰漱口。又取了自己的镜匣文具,给香兰梳了个头。
却听门口有“咚咚咚”脚步声,有个小男孩脆生生的喊:“爹爹!林叔父!”然后便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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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缘 249 书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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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不过五六岁年纪,圆滚滚一张小黑脸儿,粗粗两道浓眉,一双丹凤眼,生得极敦实,穿着亮堂堂的如意祥云衫,脖上挂着长命锁、寄名符,脚蹬虎头鞋,头上的发全光,只在当中留了一撮,剃成桃形。他兴冲冲闯进来,见着香兰不由一怔,遂停了脚步,“噌”一下红了脸,羞涩得转头就跑。
书染却笑了,一下捉住小孩的胳膊,弯下腰道:“德哥儿往哪去?”
小孩一边挣扎一边道:“放手放手,说你呢,我不知道这屋里有别人呀。”
正说着,奶娘便进了屋,一见香兰,便知是个有些颇体面的妇人,忙告罪道:“是我们家哥儿唐突了,请奶奶原谅则个。”
香兰忙道:“不妨事。”说着去看书染。
书染笑道:“这是永昌侯小儿子,都叫德哥儿。”又对奶娘道,“这是我们大爷房里的姨奶奶。”
奶娘早听说林锦楼有个爱妾,跟旁的比截然不同,便知道这位就是了,连忙又请安,又一把拉了德哥儿让他行礼。
香兰上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让他坐在床沿上,即命书染调杯果子露来,又打发去端果子糕饼。德哥儿先有些拘束,吃了两粒香兰给的两块松子糖便活络起来,伸手去抓桌上的糕吃。香兰忙拦住他,拿了手巾给他擦手,又逗问他姓什名谁,多大年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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