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丫头,你也许有你的不得已,但出于契约精神,在每一次以身犯险之前,我希望你能明确自己的身份,更加谨慎稳重一些,不要再让我为难。”
洛一鸣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场谈话——或者说对峙,她甚至想好了所有的说辞,也准备好去面对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但预想中的谈话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霍衍没有在责怪自己接近亡灵给他添麻烦,也没有控诉自己丝毫没有遵守一个守夜人的本分,他一本正经地在说的是:我是你的契主,有责任保护你,你对自己生命的大意疏忽让我很为难。
她本以为,自己这次踩到了霍衍的底线。
她本以为,霍衍那本就稀有的耐心已被自己耗尽。
可他竟然首先想到的是:也许自己有不得已。
不得已——
没有责怪,甚至是在替洛一鸣开脱。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将戳心窝子的话说得云淡风轻,留她一人仓皇悸动。
你兀自搅起汹涌波澜不觉唐突,浑然不知我阵脚大乱却竭力声色不动。
面对这样的霍衍,她忽然觉得很无措。
天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做出的选择——但凡可以,她本愿意为他献上自己的所有热忱和真心,而不是像这样做着伤害他的事来反复试探他的底线。
天知道,但显然霍衍不知道,要不然他也不会像这样温柔郑重,好像她什么都没做错一样。
她不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霍衍说,不要再让他为难。
可他不知道的是,只有将这份契约作废,才能真正让他不再为难。
洛一鸣无法去对霍衍解释,她注定不会成为一名真正的守夜人,自己早已失去了向任何人献出生命的资格——她这条命,是欠着的,迟早要还回去。
洛一鸣更无法去对霍衍诉说,她曾为“守夜人”这个身份感到雀跃欣喜,然而很快又因为这无望的羁绊陷入痛苦的挣扎。
心如死灰也许可悲。
可更叫她难以忍受的是,暗夜里,死灰堆终于重又燃起零碎火星,却要由她,亲手扑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礼貌
洛一鸣“我以后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霍衍听了这话,微挑眉,摸了摸洛一鸣发顶,欣慰地嘴角上扬,然而扬到一半,就听见她接着说道“衍哥,你休了我吧。”
洛一鸣感到头皮一紧。
霍衍落在洛一鸣发顶的手突然使了力,脸上的笑变得狰狞“你再说一遍。”
洛一鸣惊觉自己用词不当。
重新组织语言后,说“我是故意接近亡灵的,不配做你的守夜人,你辞了我吧。”
她的头皮在燃烧,可瞧见霍衍那笑得阴恻恻的可怖脸色,也只好默默忍住。
顾慈进来时候,看到的就是霍衍摸着洛一鸣发顶,面带微笑。
而洛一鸣似乎害羞,垂眸不语,眼神飘忽。
他就知道,他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顾慈一醒来,就被霍衍告知洛一鸣是寄生者。
他对此很惊讶。
可是想到洛一鸣成为守夜人之初对亡灵那淡定过头的态度以及对他们身份毫无障碍的接受,又觉得这个事情它,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只是不晓得洛一鸣为什么一直瞒着,就连孟晓也没告诉。
更让顾慈惊讶的是,霍衍知道了这个事,却没有拆穿洛一鸣,甚至叮嘱自己暂时保密。
他问为什么。
霍衍是这么说的她不想说,我们就装作不知道,这是礼貌。
冠冕堂皇,荒谬至极。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霍衍竟然同人讲起了礼貌。
必须有猫腻。
果然,接下来霍衍告诉顾慈,洛一鸣是三大家族灭门案的关键突破口。
关于灭门案,虽然不好断定幕后操纵者,但可以确定的是,亡灵法师脱不了干系——
根据易初勉的说法,长老别墅遇袭当夜,他们被恶灵包围,其中还有手持法杖的猎灵师。
因为主观客观种种原因,恶灵向来独来独往各自为政,围剿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事情,他们干不出来。
唯一的可能是,他们被操控了。
能够驱使恶灵的,只有亡灵法师。
而能够同时操控如此多恶灵,除非多名法师联手。
据相关典籍记载,亡灵法师分为两类灰袍法师和黑袍法师。
后者是月曜石母石的持有者,在法师界是地位无上尊崇的至高存在,所有灰袍法师都誓死忠诚于他。
能让一直神秘无声息的法师们突然现身并联手操纵恶灵攻破长老别墅的,也只有这位黑袍法师了。
至于那些失踪的猎灵师,很可能也是被控制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手段让这些精英都成了傀儡。没有任何记载里有说亡灵法师还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以上推断都合情合理,令人信服,可是,让顾慈感到疑惑的是这和洛一鸣有什么关系?
霍衍娓娓道来——
亡灵法师是非常神秘的存在。他很早就意识到这个群体可能会成为威胁灵族的一大隐患,所以特意对他们做过研究。
可他能够参考的,除了一些典籍上寥寥几笔语焉不详的记载,就是无法考证的民间传言。
这是一群比游灵还神秘的存在,虽则长久以来默默无闻与世无争,但也正因如此,你不知道他们为何存在,也无法确定,他们会不会在一个你完全无法知晓的瞬间,悄无声息地站到你的对立面。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霍衍接触到一桩离奇事件——近年来,c县陆续出现离奇死亡案件,死者都是突然死亡,尸体完整,毫发无伤。
其中有一位死者,恰好是他组里人的熟识,是一名寄生者。
根据这些死者的共同点,以及对他们展开的各种调查,霍衍发现,这些死去的人很可能都是寄生者——他们死于噬魂,体内寄生的恶灵挣脱了束缚,吞噬了他们的灵魂,或者,与他们的灵魂同归于尽。
寄生者发生噬魂现象,一般是在遭遇重大变故或打击,意志过于薄弱之时。可这些死去的人,死前都没有任何异常。
所以霍衍怀疑,他们是被杀害的。
有人强行唤醒了他们体内的恶灵。
能做到这个的,只有亡灵法师。
也就是说,这个连环寄生者杀手,就是亡灵法师。
顾慈恍然,所以霍衍一直跟踪洛一鸣,是想利用她寄生者的体质钓出亡灵法师。
就算无法确定这个寄生者杀手就是灭门案的参与者,但至少,这会成为他们调查这个神秘群体的突破口。
亡灵法师泯然于平凡人类之中,没有任何辨识特征,低调无闻,善于隐藏。
可以说,是活在传说中的一群人,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要抓他们,可能真的只有诱他们主动现身这一条路。
可是……刚刚还在讲礼貌的霍衍同志,你这样跟踪利用人家,难道就礼貌了?
霍衍对此表示“成大事者不拘她是我的守夜人,被利用是她的义务,被跟踪是她的荣幸。”
顾慈信了他的邪。
这才是霍衍老狐狸,大无赖。
讲礼貌顾廉耻这种事,他才不屑去做。
到底还是顾慈想多了,他竟然觉得霍衍是不是对洛一鸣有那么点特殊……果然铁树是不可能开花的。
可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
洛一鸣因为招惹亡灵“假死”过去,霍衍竟然把她带到了协会的静修中心。
顾慈,又一次,迷惑了。
静修中心是协会的大本营,风水宝地,能够很好地净化瘴气,休养生息的绝佳去处。
其实那天洛一鸣被送回来的时候,确实是死过去了。
碍于她的同学在场,霍衍没有表露出什么。
后来他们才知道,孩子真的断气了。
但是,又不是真的死了。
因为霍衍的灵契还在——如果守夜人死亡,灵契会随着消失。
所以,洛一鸣的状态,大概就是“假死”。
虽然说不同的寄生者对于瘴气的耐受程度不同,但大部分是不会有什么剧烈反应的,像洛一鸣这样的,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就像霍衍说的,这孩子一向霉运当头,就连做个寄生者,也要争做那个最倒霉的。
也是十分心酸。
所以,要说洛一鸣这过于悲惨的遭遇难得地唤起了霍衍的那么点恻隐之心,顾慈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把人带到静修中心……他是真的看不懂了。
静修中心是协会的秘密基地,从来只有协会内部人员知晓。
一鸣虽说是霍衍守夜人,可也从未有过守夜人入静修中心的先例。
再说,一鸣作为寄生者,身份本就有些微妙的敏感。
更重要的是,她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霍衍向来心思重,单凭这点,就不可能对她完全信任。
所以,把洛一鸣带到静修中心调养,实在是出乎顾慈的意料。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双箭头
而且,听夏泓他们说,在顾慈昏迷期间,洛一鸣曾跟着灵契指引找到过霍衍。
灵契能够让契主和守夜人感知到对方,这种感知虽然是双向的,但并不是等同的。
就像契主身上的灵契和守夜人身上的,形态成熟度其实并不一致。
灵契的成熟度取决于对方对自己的忠诚度或者说羁绊值。
也就是说,对方对自己越忠心,越在乎,那么自己身上的灵契也就会相应的越成熟,从而能够更加强烈地感知到对方。
所以,霍衍的灵契成熟,可以用洛一鸣对他那特殊的情愫来解释。
但洛一鸣的灵契……顾慈是晓得的,从一开始就很成熟。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两人之间,很有可能是双箭头。
于是,顾慈又重新开始觉得,霍衍对洛一鸣应该是特殊的。
他昏迷期间,二人之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顾会长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他看着气氛微妙的二人,轻咳两声“打扰一下。”
两人回头,霍衍背过手看他“不是让你歇着,怎么过来了。”
顾慈轻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意见大得很。再说了,我再躺下去,你功高盖主,我这会长的位置怕是不保。”
霍衍“说什么屁话。”
顾慈“啧,当着孩子的面,请注意你的措辞。”说着看向洛一鸣,脸上带出和煦的笑“一鸣,听说是你救了我。”
洛一鸣摇头“没有,是衍哥。”
顾慈“我都听他说了,是你找到的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有什么事,找你顾哥我,义不容辞。”
霍衍瞟他“我好歹把你从那臭水沟里捞起来,怎么没见你要报答我?”
顾慈“霍组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怕是也看不上我的报答。”
霍衍轻嗤“你们不给我添乱添堵,就是最大的报答。”
顾慈听出他话里有话,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
“一鸣犯错了?”
洛一鸣垂下头,沉默不语。
霍衍看顾慈一眼,也不接话,抬腕去看表“我去趟教会,你一起么。”
顾慈懵了,这两口子闹别扭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顾慈“去捞夏泓么。”
“嗯。”霍衍转身要走,又偏过头来,正要叮嘱顾慈些什么,就感觉袖子被人拉住。
洛一鸣“衍哥,我能……一起去吗。”
霍衍眯眼“你去做什么?”
洛一鸣语塞,去看顾慈。
顾慈被她眼巴巴瞅着,只好说“她想去就带她去吧,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