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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书归
他一身轻松地打延福宫出了,一路并无宫人陪伴,只淡然笑着往乾元门走,遥遥看见一身着沙青色官袍的人影,正挺直了背脊立在宫门口等着,身上素麻的布包背着,扭过头来看他时,乌沙下的脸容清俊逸然,黛眉挽梢地笑道:“怎么才来?”
齐昱走过去,轻咳一声,“温彦之,见太上皇还不见礼?”
温彦之垂头笑着,捞起袍摆就真跪下去。
齐昱本只想同他戏谑两句,此时见他真跪,又连忙要将人拽起来。
温彦之却拂下他的手,深深看他一眼,恭恭敬敬叩首拜伏下去道:“臣,内史府温彦之,叩见太上皇。臣奉吏部、内史府之命,来为太上皇录史。”
齐昱听着是哭笑不得起来:“温彦之,我这都退位了,怎就还要被你记?”
温彦之从地上爬起来,肃穆道:“怎么,不愿意?”
齐昱好笑地摇头,抓着他袖子牵他往外走,“罢了,我哪儿敢。我如今失了大业,今后还得靠你养着呢。温员外,咱们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明日吃什么?”
温彦之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笑:“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这句安安稳稳的许诺,又叫齐昱想起了龚致远大婚那晚,温彦之说过要养他,要替他吃苦的话。一时温彦之和风如玉的音色,合着宫中遥遥传来的禅位大礼后的钟鼓之声,一一叩击在他心门上,渐渐叩到一处空响。
他停下来,拉着温彦之站在乾元门下反身回望,只见青云日下,整个皇城琉璃宝刹,玉殿飞甍,广阔而巍峨,恢弘而浩大。
这曾是他的宫殿。
他生在此,长在此,一生中最卑微与最高贵的时刻,都在此。宫墙间笑闹与哭泣,皇亲兄弟间奔跑与推搡,烟华落了,此时望去,只似场花飞叶落的梦。
过去他总独身站在远处大殿上往下头看,天下俾睨,江山在望,山河朝野化作一道道折子从殿外传到他手中,曾有的杀伐果决与帝王义气,此时暮春的日头下一晃,都宛如阵轻薄的风沙,好似随书籍一合上,便消散在云雾里。
他终于弃了那一道道折子,从此真要走入那万顷的山河天下之中,去市井,去漂泊。
好在,身边还多了个人。
他捏了捏温彦之的手指,轻声地叹:“好,真好。”
.
翌日一早,齐昱抱着温彦之在螳螂胡同的小院儿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厢房里头散落着他们昨夜从藏书室里带落出的一些册子,地上落着二人的衣裳,室内熏香旖旎,床纱上的绣鹤被入窗的微风一带动,好似展着翅要临空飞了。
齐昱看了一会儿,将温彦之肩背更抱紧,落唇亲了亲他锁骨脖子,笑道:“不上朝,不批折子,太清闲,往后我们日日睡到这时候再起。”
温彦之却埋头在他怀里一蹭,道:“那我要辞官么,不然过了这阵,还得去点卯。”
齐昱扯了扯他头发丝:“不成啊,温员外,你辞官了我俩吃什么?”
“得了罢。”温彦之终于将水灵的眼睛睁开一道缝,睨着他闷声地笑,“我不辞官,那俸禄也不够我俩吃的。”
“那我少吃点儿。”齐昱亲亲他额头,“我不挑的。”
温彦之在被子底下踢他一脚:“你先去买菜。”
齐昱一听买菜,一个打挺就坐起来:“好,温员外,买什么?本太上皇来伺候你。”
温彦之懒怠地闭着眼睛,絮絮叨叨说出三四样,齐昱披着衣服就出了厢房到院儿里。
没了宫人伺候,他自往院角打了水上来洗漱,听见房顶上一声鸟鸣,抬头看,是两个暗卫在冲他兴奋地招手。
来得正好。
他勾了勾指头:“过来。”
暗卫两个受宠若惊地从房顶上跳下来,“太上皇,有事吩咐?”
齐昱点了点头,从腰间摸了两粒碎银子扔给暗卫,“温员外要做饭,去买点儿菜来。”
“温温温……”两粒银子叫两个暗卫抢了半天,满心欢喜地听命飞奔去了菜市。
这时候温彦之也披着衣服从屋里走出来,笑他:“我就知道你不会自己去。”
齐昱坦然笑道:“我去了也不认识菜,下回还是你带我去,我得学学。”
温彦之蹲在他打起的水旁边,打了个呵欠,乖乖点头,正要说话,却眼睛一亮,指着墙角两个花盆说:“齐昱你看!父亲送我的瑶台玉凤开了!”
齐昱闻言落目去瞧,果真见墙角活泉下头开出了两盆银钩白羽似的菊花,不禁笑道:“这花是秋天开不错,不过今年倒是开得早。”
温彦之随手拿着齐昱漱口用的瓷盏,舀了水就蹲去花盆边上,细细浇灌,絮絮叨叨道:“大约今年多好事儿罢,它也来凑热闹。”
齐昱听了好笑,“你拿太上皇漱口的盏子浇它,没得把它折煞死了,到头又哭。”
“对,我怎么没想到。”温彦之连忙搁了瓷盏,回头问齐昱:“这怪好看的,我们给龚兄家里送一盆去?寿善公主挺喜欢花的。”
齐昱笑着睨他:“随你,你舍得就行。”
不多时候,暗卫回来买了早点,同一大堆菜一齐放在院中的小石桌上,温彦之看得有些头大,“我们也吃不完这许多。”
“分些给云珠院儿里。”齐昱扬扬下巴示意隔壁,“得薛妈妈还去买菜了。”
温彦之点头说好。
到正午时候温彦之系了围裙下厨,齐昱在院儿里随手抓了本他的书看。隔壁传来木匣子吱呀吱呀拧动的声音,不一会儿又传来戏文弦乐的声音。
“那匣子你还真做成了?”齐昱搁了书奇道。
温彦之一边守着小炉子生火一边道:“成了,不过知桐嫌那声音不好听,改了改,才得以成的这样。”
一时齐昱觉得颇有意思,搁了书去听那弦乐,不时又听见巷弄另头传来两口子吵嘴的声音,无非是丈夫回来晚了,家里柴米不够了,妻子嫌他不关心了,饱含市井趣味,齐昱听得莞尔。
可听着听着,院中隐隐传来一股糊味儿。
齐昱扭头一看,温彦之正不知看一本什么书看入了迷,一旁小炉子大火烧着瓦罐儿,激得瓦罐儿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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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铃乓啷乱跳,他竟也似没听见似的。
“温彦之!糊了!”齐昱没好气站起来,拾了帕子就将瓦罐端起来。
温彦之大梦方觉地扔了书:“啊,我都忘了还在煮饭了。”
“给我做饭你就那么没耐心,还养我呢,得把我养死喽。”齐昱咂着舌,揭开瓦罐盖子便是一股焦苦味道扑面而来,他好笑道:“你说说你,要是做的不好吃,我也就将就吃了,可你总不能喂我吃糊的罢?”
温彦之忍着笑,从他手里接过帕子来:“我去倒了它,还是煮面好了。我也就面煮得能吃些。”他在后头推推齐昱,“糊味儿大,你去厅里坐,面好了我叫你。”
齐昱便捡起方才的书走到小院儿正厅,刚捡了主座要坐下,瞥眼却见面前北面山墙上秦文树的水道图纸裱边起了一块。
怪难看。
他皱起眉头,抬了根指头想把那块摁下去,岂知这一摁,往上头的一块裱边竟隙开来。
那隙开的裱边下头,竟露出一段月白色的九龙锦来,不大的开裂中,显出了三个字。
“……永辉,诏……”
“齐昱!”温彦之突然在院儿里叫他。
齐昱连忙手掌在那缝隙上遮了字,“……何事?”
温彦之没看他,正坐在小板凳上端着个瓷碗和面,问他:“你吃不吃辣?”
“你吃我就吃。”齐昱笑着答他,“温彦之,这秦文树的画……”
“怎么?”温彦之一瞬抬头,眨眼看他。
齐昱顿了顿,“没什么,想来老旧了,就裱边翘起来些,怎么办?”
温彦之“哦”了一声,埋头继续和面,“正好我这儿做面,你来蘸些面糊罢,帮我粘一粘就是。”
“好。”齐昱搁下书,走到温彦之身边蹲下。
他探指在碗里蘸了一指头的稀面糊,亲了亲小呆子的脸,才又起身走回厅里的北墙前,仔细将面糊涂在了翘起的裱边上,然后踏踏实实将那边沿摁实在了,沉身立在前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面糊干了,确认那边沿再不会翘起来,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重新拿起桌上的书卷来。
转身去看温彦之,见小呆子正一无所觉地端着过去那木器摇面,不由终于安下心来,这便坐在主座上,安安稳稳地看着院中小炉子升起的炊烟,和温彦之认认真真将面条煮下锅中的模样。
齐昱勾唇笑了笑,觉得温彦之真乖。
不吃大饭大菜,能一起吃个素面,其实也挺好。
毕竟汤面就是这么一种物件。在寒冬或夏夜里吃些面,喝些汤,暖意融融的,能算作一样心中的慰藉。
他小时候并不明白这种的道理,又因着挑食,故皇子所里头送来的面他一般都不怎么动。
记得有一回冬天,十二三岁的时候,齐政陪他在外头疯野了一下午,忘了是去猎场还是去听戏,反正是淋了一头的雪,玩儿得挺尽兴。回的时候齐政直打喷嚏,他怕齐政自己回公主府去生了病,镇南皇姑会对自己发脾气,便先将齐政送回公主府去,想先给皇姑赔不是。
那时候镇南皇姑可着紧坏了,说他是傻孩子,自己身体也是要紧的,不用赔什么不是。说着话,一道道地把他二人推到屋里头去沐浴换衣裳,又折腾下人生炉子给他们烤,大半个时辰后才准他们坐在饭桌上,算是消停。
等了会儿,下人端上来两碗面,素汤的,然后又摆上来十多个碟子的小菜佐料,说是看自己喜欢加进面里。
齐昱在宫里从没这么吃过,就问齐政怎么加。
齐政老神在在一边加东西一边同他说,昱哥,你瞧我,这么加如此如此,再这么加如此如此,放些牛肉放些葱花,可好吃了。
齐昱十分赞同,瞧着齐政那碗确实比自己这碗好,于是就点点头,淡定端了齐政调好的面就开吃。
他本以为齐政会生气,因为宫里的小皇子小王爷们,但凡被抢了东西,定然是不依不饶,要哭鼻子闹腾,再往年长了些说,要人身家性命也都是常事。
齐昱本以为齐政也会哭鼻子告给镇南皇姑。
但齐政没有。
齐政只是开心地捧着脸,支在桌沿上笑盈盈地看他吃,问他:“昱哥,好吃么?”
自然是好吃的。他点头。
齐政便起身又拿些牛肉给他加进碗里,哈哈笑:“你喜欢吃就好!多吃些,我的都给你吃。”
……
到现今齐昱吃过不少的面,终于也不会再为着别的碗里的面好,就舍了自己的面。
是咸是淡,是甜是酸,是冷是暖,是辣是苦,自己吃了,才知道喜不喜欢。
“面好了。”温彦之端着口雪花瓷的方碗走进来,放在齐昱跟前,笑着搓搓烫红的手。
齐昱叹气,拉过温彦之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怪道:“你笨么,有帕子不知道使。”
“方才糊了锅,是你将帕子弄脏了,我不想用。”温彦之回手来,“我去盛我的,你先吃。”
“好。”齐昱拉着他前襟亲了亲他,心满意足看着温彦之又踱到院儿里去。
小呆子做的面,今后得吃一辈子,再难吃,大约也都是福分。
他这么想着,拿起筷子,往那雪花瓷碗里火红的辣汤里头一搅,却越搅脸色越难看。
他落目瞧着里头的面条衬着红汤,半晌,僵僵扭过头去冲院儿里叫:“温彦之,这面怎是绿的?”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史官的正文完结了,谢谢大家数月的陪伴,归归感激感动在心。
这文写得很快乐也很用心,所以有些累啦,番外的话,过一阵在再写。
希望有带给你欢笑。
有缘,下个文相见。
么么哒所有人。?
第121章番外【不悔】
—我看高考
春裁二月,京中会试开了。
原这会试高考同现今的温彦之也没什么干系,岂知开年时赶上皇城修缮工部事杂,温老爹因心疼这么儿在工部夜宿抹起了眼泪,便一举托人将温彦之换去礼部挂了个给事中在身,本想着仅领誊录案册一类公务,却未料一月底上和伦托派遣来朝的使臣暴毙,一时引鸿、礼二部忙得脚不沾地处理后事,原定监考会试的几个礼部主事有了更要紧事务抽不开身,温彦之便被侍郎薛轶点了名头顶上去监科,倒引来四下青白眼色,当是嫉他便宜得了份好差。
这天清早,温彦之迷梦中听见院儿里的铜壶滴漏叮咚敲过一轮,开道眼缝儿往窗外瞧瞧,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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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亮,便不禁在床上反身将脑门抵在齐星怀里,叹了口气:“还不如留在工部呢。“过会儿,又懊恼蹭了蹭。
齐里早也听见滴漏打响,此时虽未睁眼,闻言却已勾起个笑来,抬手圈着温彦之揉了揉他后脑,干脆抱着他一同起来洗漱穿戴,立在正堂替他将礼部的绿袍绥带打点好了。
淡笑看着小呆子乖乖吃完一桌子糕点抹抹嘴还一脸正色地再舀了碗稀粥咕嘟嘟喝完,齐星不禁勾他下巴亲了个小嘴儿,深意道:“我看你这几年养好了,根本是连做官这事儿都悔了。’
温彦之磕睡还未醒,揉着眼睛还不待想起答话,齐星已拎起他上了院儿外备好的车架,由着他一路再眯了会儿眼睛,不多时候已将他送到了北街贡院儿外,一想到科考一场便是三日,不由捏捏他脸道:“温呆呆,你三日后出来若真是累,就辞官罢,我接你一道去北郊行宫住一段儿时候。’
温彦之在他指下醒转,听车外街中新科试子已在贡院儿外嘈嘈排起了长队等候检录入号,记名叫人的官吏吃喝声声,终是一顿磕睡全然打散,看齐星一容心疼之色,不由握着他手指拍了拍:“我只是个看考的职,进去三日就出来,你别这般担心。”
说罢他与齐星别过下了马车,但见贡院外一丛丛儒生青兰灰褐的衫子堆山填海般堵在街上翘首往贡院里望,当中不止有秋闲得中来参会试的,甚也有秋闲未中单来瞧取热闹眼红眼红的,边上更兼父母盼顾、妻儿送考往试子手中塞干粮的,真真好一派人间气象。
温彦之回想自己当初入试,曾只身来京与龚致远一同赁了小院儿住下,真正参考当日父兄官职在任,便俱因避嫌未能前来,故叫他从未亲历眼前种种依依情嗦,当时走进贡院身影独独,立在门口回头望去,身后是一人都无。
思及此,他走到贡院石阶上不由立住,猛回头中,一街流动人潮好似江涌,动荡潮水里灰青人影一一直如奋力漂江的螂,他站在这方,轻易便看见街对面齐显在马车里撩起帘子向他看来,见他回头,悠然间英眉舒展向他报以一笑。
那笑自然,引温彦之也莞尔冲他招手,无声嘱他回去罢,想到早间他听齐呈曾问,问这官场碌碌、宦海如尘,朝中处下来多时是推操与不解,他这小呆子性子,是不是根本早就悔了这参科做官的事儿。
可温彦之实则想说,他从未曾悔过。
若未有他千百里独行到京赴试,便未有他一鹤冲天金榜题名,他若当年不做那明德十八的状元,又怎会得缘在齐显御前录史,更怎会得他一世相伴?
沿途行来再多孤苦,往后生涯再多歧路,有齐显,他不悔。
这路只要走下去终处处与他相会,他便也一刻都不会悔。
第122章番外一【雪原梅】
李庚年巡完渡龙关口回到雪原驻地时,恰是沈游方带了商队出走的第八日。
列队轻骑入了屯营,漫天大雪还未止,他下马解了水囊,一边拔开塞子喝水,一边看着小兵扑红着脸蛋儿速速跑来替他牵过马去,一时无意洒落的几滴水沾在大氅上,只经风一吹,便将裘毛凝成了一根根扎手的小针,引他颇心烦地抬手拍了两把,皱眉问那小兵道:“商队来信儿没?”
小兵紧紧张张捏着马缰道:“回大人话,早间沈老板的商队有信儿送来,说是约摸今日晚些时候就能回了。”
“今日?”李庚年闻言,将手里木塞堵回水囊上,脸上一时仿似笑了,可下刻嘴角却又拉下去:“晚些时候是几时?”
小兵在他不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回大人,小的不知道。那信是沈老板的送来的,信上没写……”那鸟也不能说人话啊。
话音未止,小兵已听见跟前儿的监军大人拂开袖子叉腰冷哼了一声,下刻,监军大人不再问话,只迈开大步往屯营当中的大宅子走去,一身上下好似忽而带上了什么脾气。
凛冽朔风里,隐约传来句恨恨的嘟囔。
“……沈游方这混账,养的什么破鸟!”
雪还在下,挺冷,可李庚年走到宅门前却也并未急着进去,抬头见一轮日头黄澄澄挂在中空,怪耀眼,也不知究竟何时才肯落下。
想着这个,进门后下人来叫他吃饭他也没心思搭理了,只足尖一点便跃上屋檐,盘腿坐在这方圆百里最大最好的宅院儿的最高一处地方,吸了吸被风吹红的鼻子,渐渐地,就怔怔出神看向了极远处那天雪交接的地方
素雪落,白雾蒙,冰河渺渺蜿蜒,冷山萧萧独立。
雪原上零散几处村落,屯营间轻飘数缕炊烟,青天日下云舒云卷,风吹过了,四下里一时半分音色都无。
雪原是很安宁的,他与沈游方一路北行到此,岁月无声中,如今已安宁度过了六年。
六年里的头两年,沈游方常常都问他,觉不觉着天冷,觉不觉着平日无趣,觉不觉着四下萧索,便是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这里,他也从没答过他只在薄春的日暮下,抓着沈游方袖子跑出大宅去在星河下漫无目的地策马,在仲夏的烈日里,推他拿大把银子去隔壁屯营换来甘甜西瓜,在深秋的月影中,共他分一只长河里捕来烤好的鹅,又在冬天风雪来时,坐在此等他补货归家。
雪原自然是冷的,是无趣的,确然也是萧索的。这些从不必要谁来回答,原本就平常地存在着,故从第三年起,沈游方渐渐也不再问了,可这人从来关心的又并不那么容易放弃,夜里暖帐亲昵间便还偶或抬指逗弄他脸问:“那你如今,究竟开不开心?”
这问在床笫间却是答哪句都不对的因沈游方每每总在他一轮腰酥腿麻后轻轻问他,此时他迷蒙不清的,若说是开心,则“要让你更开心”,若说是不开心,则“要让你开心开心”,由是到头来受罪的总还是李庚年的身子,仿若开心不开心也没什么紧要般,一番番抽拿到最后来,他被围困在罗衾欲海里也不知是喜至落泪,还是疼至落泪,呜呻中十指扣去沈游方后背狠心抓挠,却听身上之人喘息嘶痛间轻笑起来,下刻唇边额际落下深深密密的吻,耳边是他那句熟悉到骨子里的讨打话:“李庚年,你笑起来好看,哭起来更好看。”
昏光中,帐顶晃动间垂穗轻摇,李庚年心尖身下俱痒,指头已快要捏断沈游方的手,嘴上必然也是骂着他的,却也日日为着百般事情这么骂着,笑着,花着他的银子还作弄他,也过尽一宵又一宵去。
有时候,开心和喜欢,其实根本是两回事情。
这道理李庚年过去从未想过,甚至也从未觉得被问起有何难以应答,故十年前随大军来此平叛时,齐政也曾问过他喜不喜欢雪原,在此觉着开不开心,他没头没脑就能说:“




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分卷阅读206
喜欢啊,开心啊,这儿多好啊。”
“好哪儿了?”齐政当时就神色作难地盯着他看,“老百姓汲个水都要走上两里地,夏天日头毒,冬天也要冷断骨头,也不知道你瞧上哪儿了。”
那时李庚年听了,傻笑着,说了句“我跟侯爷哪儿能比,我大约天生劳碌的命罢”,下刻想了想,又认认真真补了句:“要么我今后好生钻营钻营,往后混到这儿来做个监军算了。”
“瞎胡吹。”齐政终是忍不住了,抬指点着他脑袋就笑,“你这脑瓜子要是能当上监军,那我老齐家的江山也差不多了,哥哥们还争什么金椅子,都洗洗睡了得了。”
“说什么呢你。”李庚年推开他手更笑起来,“那我还就要做一回给你瞧瞧。”
齐政闻言,倚着高头大马勉为其难地看他,片刻后,又扭头将双目从远野黄沙投去天上半点不相干的云,轻轻笑了笑,淡淡说:“行吧,那我等着,到时候李监军就欠我一杯升迁酒,可别忘了。”
彼时李庚年并未觉得此言多么苦涩,他只还没脑子地点头应好,甚还觉着齐政算是真解了他的愿,心里便不是不快活的,而这雪原和监军于他究竟好在了什么地方后来的后来,他才发觉齐政其实并不懂,可他却再也没机会好好儿告诉齐政了。
当年齐政去后,这处万里白雪或黄沙在他眼中已直如个坟场,旧时那喜欢的开心的一一回味起来,也尽都带了血泪带了痛。这雪原于他,终究成了个阴黑空茫的壳子,里面倘或有些许痕迹,那每一道都定然是流毒的疮痍。
他无数次在迷梦中看见当夜冷洒残血的满月,无数次幻觉那正扎在臂上带毒的箭,也无数次在梦魇里被沁透衣背的黏湿血腥折磨在梦里,他仿若还有机会背着齐政天昏地暗地策马奔逃,而在他背后,齐政身上无休无止的血却依旧无可更改般渗入他每一寸衣服。
即便是在梦里,他都还可以清楚听见
“李年年……你,放我下来……”齐政说了,“你快……你自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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