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蓬莱客
甄朱在小莲注视着自己的两道目光中,从里屋出来,迈步跨出了门槛。
她来到这里,成为这个名叫薛红笺的女子,已经有三天了。
这里是位于川西南的一个偏远的县城,长义县,民国七年了,北京城里的大总统都换了一茬,但是在徐家的这座大宅门里,时间却好似停止了流动,一切都还照着从前的规矩来,苛刻难伺候的徐老太、当面奉承徐老太,背过身将不满转嫁到儿媳妇身上的白太太,充当牌桌脚的唯唯诺诺的姨奶奶、长袖善舞的少奶奶,老爷,少爷们……该有的,一样也不缺,连院子里的那口养金鱼的酱赤色的大水缸都散发着霉旧的气息。
薛红笺是徐家的三少奶奶。
甄朱在前世留给她的最后印象中苏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成了这家的三少奶奶,她刚用绳子上吊寻死,被小莲发现,嚷起来后,叫来了人,给放了下来。
就这样,她继承了关于薛红笺的一切,也继承了她不能说话的缺陷。
她是个哑巴,纵然她很美,今年才十七岁,但其实,她嫁入徐家已经三年了,而且,她嫁的不是人,是一块木头灵牌。
她的丈夫徐家三爷,他是个死人。
……
薛红笺不是县城人,家住附近镇上。薛家本也是诗书门第,她的父亲是光绪三十年甲辰恩科的进士,原本才华横溢,意气风发,可惜运气不好,天下的读书人又怎么能想的到,这竟是最后的一次科考了,没几年,就到处革起了命,他因为得罪了人,被安上一个革,命党人的罪名,一番惊魂之后,被革除功名,抄没家产,身边的人纷纷离散,他侥幸捡了条命回了老家,从此一蹶不振,几年后就病去了,剩下薛红笺和大了她十岁的的异母哥哥薛庆涛守着仅剩的几亩田地勉强过着日子。
薛庆涛老实巴交,虽然没半点本事,但能写会算,加上那年已经革了满清皇帝的命,薛家虽然败落的到了快要卖掉最后几亩田地的地步,但沾了已经死了的前朝进士爹的光,镇上一个开麻油店的掌柜稀罕,就把自己的女儿白姑嫁给了他,过两年,老丈人死了,麻油铺子的生意就由薛庆涛接了,他把薛红笺也带了过去。
那一年,薛红笺十二岁。
白姑是个厉害的女人,人称麻油西施,将男人收的服服帖帖,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使唤了薛红笺两年,到她十四岁的时候,有媒婆找上门来,说县城徐家想给没了的三爷讨一房媳妇,养一个儿子,问她有没有意思把小姑子给嫁过去。
徐家是当地的名门老族,全县田地,三分之一都号着个徐字儿,前清时,祖宗还当过官,如今皇帝没了,一是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没骨气,二来,如今局势实在是乱,今天这个称帝,明天大总统和总理闹府院之争,再后天督军打省长,光是川西这一片儿,就有好几派势力,徐家也想先看清形势,所以不肯贸然出来做新政府给的那种其实也没什么实权的官儿,干脆关起来门来,过着自己的日子。
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川西长义县里,徐家就是王法,如今新政府派来的徐县长,因为恰好和徐家同姓,到了徐老太的跟前,也照样要毕恭毕敬地自称侄儿。
媒婆嘴里的徐家三爷,名徐致深,是大房里的次子,他十六岁的时候,因为不满徐老太和寡居的母亲白太太张罗着给他定亲,找自己的大哥徐致洲交待了一句,扭头就走,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徐家有两房,长房已经没了的大老爷是徐老太的亲生儿子,生了大爷徐致洲和三爷徐致深,二房是姨太奶奶出的,有个同辈的二爷徐致海。三个孙子里,徐老太私心里最疼小孙徐致深。他走的那一年,前清正到处抓捕革命.党,人心惶惶,他这一走,徐家全乱了套,派人到处的找,却始终杳无音讯,直到三年之后,伴随着一声炮响,皇帝下台,民国大总统上台,徐家也终于打听到了徐致深的下落,说他当年去了南方投奔陆军学堂,加入了革.命党,死于一场对清廷的乱战,因为当时战况惨烈,尸身和许多他的同党无法辨认,被群葬在了烈士冢里,找也找也不回来了。
徐老太哭了一年,差点把眼睛都哭瞎了,一边骂革.命党,一边骂皇帝党,一年之后,终于想了起来,张罗着要替自己这个最心疼的孙子娶冥婚,养一个过继儿子,这样他到了阴间,也不至于没有香火可继。
媒婆立刻向徐老太推荐薛家女儿薛红笺。
父亲是前清进士,诗书之家,十四岁,容貌好,听话,老实,一清二白。不好的地方,据说她生母出身差了点,当年好像是京城里的一个红伶人,后来薛老爷落难,她也不知所踪了,因为是被哥哥带大的,她没裹成小脚,并且,还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徐老太斟酌了一番,觉得中意,而且哑巴更好,于是差遣媒婆做亲,因为是冥婚,自然许下了丰厚的聘礼。
白姑自然乐意。
这两年,她没少为这个拖油瓶似的小姑子操婚事的心。随便嫁个穷汉,拿不到多少钱,总不甘心,毕竟,薛红笺长的好。但想嫁个殷实人家,又难,没多少嫁妆,还不开口说话,也就只有当填房或者做小的份儿。现在徐家竟然看上了她,虽说是嫁那个死了的三爷,但在白姑看来,哑巴小姑子能嫁进县城徐家,简直是做梦也没想到的好事,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薛红笺那个哥哥,虽然有点不忍心,但根本就不敢反驳,何况,徐家都开口了,他又怎么敢拒绝?
就这样,三年前,十四岁的薛红笺被一顶大红花轿从正门抬进了徐家大宅的院里,抱着三爷灵牌成了亲,徐老太又从族里过继了一个小子,起名光宗,养在她的屋里,到如今,薛红笺十七岁,儿子也已经六岁了。
……
甄朱的记忆里,有关于薛红笺过去的一切,自然,也清楚她为什么要上吊寻死。
她跟着小莲穿过那道刷着褪色红漆的回廊,来到了徐老太那间屋的檐下,这时,迎面撞到一个身穿蓝底宝石花绸衫的男人。
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张白净英俊的脸,看起来斯斯文文,正是徐家二房里的少爷徐致海。
“嗳,磨磨蹭蹭,可来了,赶紧的,老太太刚问起你呢,我说你忙着和帐房对账,这才迟了……”
紫色团花的旗袍背影在门里晃了下,一只悬着水色十足玉镯的手腕伸了出来,低声埋怨声中,二奶奶招娣扯着二爷的袖子,将他一下拽了进去。
二爷脚跨进了门槛,半张脸却依旧露在门外,他朝她投来一个微微带笑,又似乎含着威胁的意味深长的眼神,马褂后摆一飘,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后。
甄朱垂下眼睛,站在门槛外等着。
薛红笺的记忆告诉她,这是规矩,因为她身份特殊,加上前几天上吊寻死,徐老太正厌着她,没有里头的传唤,她不能随意进入徐老太的这间堂屋。
掌中娇 44|红尘深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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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仿佛已经站满了人, 嗡嗡嘈嘈的说话声。
“……老胡那边消息也来了,说这批茶叶是上好货色,因为江西那边打的厉害, 没人敢去, 再压陈了没人要, 给咱们全吃下了, 价钱还是平时的一半。货还没到,这两天就不少人来问了, 等账目出来, 孙儿就报给您。”
一个听起来方方正正,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压下了女人们的声儿。
说话的是徐致洲,徐家的大爷。
“路上安全吗?”
一把嘶着声的, 又带了点锐的老太太的声音,凿子似的挖着人的耳朵,但是又不得不去听。
徐致洲仿佛叹了口气, 可以想象他这会儿愁眉哭脸的样子:“就是说啊,咱们徐家在川西,知道的还肯给几分脸面, 出了地界,路上打仗,吃拿卡要, 谁知道谁啊, 难!所以老胡托我特意先跟您报一声, 等运到了, 就算货有剩,怕也是要出一笔老血了。”
徐老太嗬嗬了两声,语气也听不出是褒是贬:“这老东西,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玩意儿?”顿了一下,“把东西给弄来,账面别给我亏的太难看就成。徐家的号子不能砸在我老太太手里,别的,我一要进棺材的,能管得了什么?”
里屋就鸦雀无声了。过了一会儿,二奶奶招娣的声音起了:“老太太,致海前些天托人,费了老大力气,给您弄来了两盒烟丝,说是什么马来国的货,我也说不来,反正是头等好货,用的是我屋里的钱,不走公账,孝敬给您。”
徐老太就笑呵呵了:“我还是中意老烟丝,不过,致海孝心,老太太就收了。老丁——”她叫着老佣人老丁妈,“你跟帐房说一声,花了多少钱,下月给拨回去,从我帐里走。”
“这钱孙儿真不能要——”徐致海的声音响了起来。
“磕,磕”两下,徐老太手里的旱烟管在老红木床沿上敲了两下,敲出一堆烟灰。
“到处都打仗,乱,你们手头也紧巴,我老太太不能要你们花钱,孝心我领了。”
对着二房的人,或许因为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徐老太的态度总是要好上不少,和颜悦色,和刚才与大爷说话的语气判若两人。
徐致海仿佛还要推辞,嘴巴张了张,被二奶奶暗暗扯了扯,于是改为笑脸,向徐老太道谢。
接下来又一阵乱哄哄,是各屋的奶妈领着小孩叫太奶奶,说些吃喝的拉杂话,过了一会儿,白太太边上的丫头翠兰出来,叫了甄朱进去。
甄朱定了定神,跟着翠兰跨进了那道被磕碰的露出了些木头肉的黑乎乎的老门槛,走了进去。
这种老宅,即便是堂屋,因为进深,就算门都敞着,里头也总透着些晦暗的阴影。
徐老太枯瘦而干瘪,盘腿坐在一张老红木架子床上,身子被大的像个布套的深蓝大褂给围住,显得一张脸更皱,不止脸,整个人都像只老核桃,因为一早已经说了不少的话,一腿大概盘的麻了,被老丁妈给抬放下来,悬在了床沿外,露出一只尖尖的三寸丁脚。老姨奶奶,白太太,二房太太,姨奶奶,大爷徐致洲,大奶奶,二爷徐致海,二奶奶招娣,还有小孩儿,奶妈,乌鸦鸦全都挤在里头,薛红笺的儿子光宗也在,被林奶妈紧紧地拽着手,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因为这几天薛红笺上吊,嫌晦气,光宗被徐老太叫过去住她这里,现在一大一小,林奶妈和光宗的两双眼珠子都直直地盯着甄朱。
不止他两个,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落在了甄朱的头上。
大爷三十出头,发蜡油亮,把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显得仪表堂堂。
甄朱也看见过悬在自己屋里的那个死了的丈夫的遗像,虽然还只是少年的容貌,但眉目也十分英俊。
徐家的男人,长的都很不错。
屋里一股混合着头油、脂粉、旱烟、以及因为洗澡不勤所积下的体脂的古怪味道,因为徐老太讨厌风,窗户难得开,只有门口帘子那里,稍稍能进来点外面的空气,刚进去的时候,甄朱呼吸都有点困难,但是这一屋子的人,好像都已经习惯了这气味,怡然自得。
这种时刻,甄朱忽然有点庆幸自己是个哑巴,什么都不用她说,她只站在那里,低下了头,听见徐老太冷冰的声音传了过来:“起来了?”
她垂目,点头。
“我们徐家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好好的要给我老太太寻死看?”
徐老太声音落下,屋里就死寂了。
白太太伤心、气愤,侧目以对,大爷夫妇因为刚才被徐老太扫了点面子,现在报复般地一脸事不关己,二爷唇角微微弯起,看似不经意的微笑表情,实则目光微微闪亮,盯着他面前的那个年轻女子。二奶奶看在眼里,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愤恨的表情,但这愤恨却流向了甄朱,也像二爷似的那样盯着她。
甄朱沉默。她也只能沉默,然后把头垂的更低。
“当初八抬大轿把你从大门里给娶进来,风风光光,别的地方我老太太不敢说,就这长义县里,你摸着良心,哪个女子出嫁有你这么风光?你这才几年,就给我闹这一出,传出去了,你叫我老太太还怎么见人?徐家是能让你这么糟践的吗?”
徐老太显然余怒未消,手里的旱烟管不停地磕着床沿,仿佛那就是甄朱的脑袋,冒着红色火星子的白烟从烟管里被抖了出来,一颗火星子飞溅到了站在近旁的二奶奶的衣摆上,衣服是上月新做的,才穿了没两水,立刻被烫出了一个米粒大的洞,鼻子里闻到了一股丝绸燃烧的焦糊味,二奶奶心疼的要命,又不敢声张,也不看甄朱了,不漏声色地悄悄往旁边挪了挪,两只眼睛改而紧紧盯着徐老太手里的那杆烟枪,以防火星子再次跳过来。
徐老太是不会给薛红笺留任何脸面的,她连大爷都要当众削,何况是薛红笺?
“当初花那么多钱娶你进门,看中的就是你老实,能守,想着你能替我的小孙儿留个门面,现在倒好,你才过了几年好日子,连自己斤两都记不清了?我老太太把话放在这里,今天就当没这事,你领了你儿子回去,好好过,这晦气,我老太太就自个儿吞下去了。下次你要是再闹出不安分,可别怪我老太太咸口了!”
她终于敲完了烟杆,两只尖刻的眼睛,扫过屋里的奶妈丫头们。
“还有你们,一个个都放老实些!我自己的孙媳妇,怎么教是我老太太的事,她再怎么着,那也是你们要伺候的人,敢挑三拣四嚼舌头,被我老太太知道了,拉去打死,我老太太也不用吃官司!”
她这并不是在说大话,在长义县,徐老太要是打死个人,还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奶妈丫头立刻全都屏住了气儿,连一声咳嗽也听不到。
徐老太好像有点累了,抽了一口烟,叫人都出去。
刚才死了的屋子又活动了起来,人影晃动着,纷纷朝外去。白太太觉得就这么放过了薛红笺,有点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意思,心里不满意,但是徐老太一口气把话都说完了,她也没办法,只好叫林奶妈带着光宗回去,光宗和薛红笺半点儿也不亲,也不想回那屋,死死地抓住门框,干嚎了起来。
林奶妈哄了两句,被光宗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吐到了她的衣襟上头,流了下来,她赶紧擦了擦,嘴唇扭动,无声地抗议,负气似的也撒了手。
徐老太脸上的疲乏之色更加浓了,拂了拂手:“他要待,就让他再待会儿吧……”
就在这时,院子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橐橐的脚步声,直愣愣地朝着徐老太屋冲来,徐老太有点不高兴,嘀咕了一声:“天是要塌了吗,规矩都哪去了……”
话音未落,管事老田上气不接下去地跑了进来,因为跑的太急,险些撞到了正预备出去骂人的大爷身上。
“老太太,老太太——”老田的嗓子使劲的扯,就跟唱戏的在吊嗓子似的,撇下恼怒的大爷,也不管规矩了,径直冲到里屋,噗通一声,跪在了徐老太的门槛前。
“三爷来口信了!三爷来口信了!三爷他没死!”
这一声,宛如平地炸下了一个雷,差点没把屋顶掀翻。
原本要走的大爷二爷全都停下脚步,猛地转头,人人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徐老太原本看起来就要躺下去了,竟然噌的一下,从床上敏捷地滑溜了下来,两只三寸金莲没站稳,险些歪倒在地,幸好边上的老丁妈眼疾手快,一下给扶住,她一把推开老丁妈,扭的飞快,眨眼就到了老田的跟前,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
“你说啥子?啥子?”
她的声音发抖。
“刚来了个送信人,说咱家三爷,这会儿去了南方有事,等事情完了,他就折回来看老太太您!因为多年没回,怕老太太您见了要揍,所以先派了个人传个口信,说,老太太您真要揍他的话,他也老老实实接着,让您多攒几天的力气,等他回了,怎么狠,就怎么揍!”
老田是徐家的老人,看着几个少爷大的,这会儿学着学着,眼泪就冒了出来。
“我的孙儿……我的孙儿……他还活着,他还这么猴皮……”
徐老太两眼发直,嘴唇抖着,喃喃念叨了两句,忽然眼睛一翻,人就往后倒去,正好甄朱站在她近旁,见她后仰,下意识地一把接住了,老丁妈赶紧上来,和边上的人把徐老太给弄到了床上,掐人中的掐人中,拿水的拿水,乱成了一团。
白太太也不管徐老太,自己回过神来,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拽着老田追问详情。
“快——把那个送信的给我叫来——”
仰在床上的徐老太忽然睁开眼睛,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老田哎了一声,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急匆匆跑了出去。
……
关于薛红笺上吊的事,很快就没人提了。这一天,整个徐家都沉浸在三爷徐致深在离家十年之后突然快要回来的这个消息里。
送信人是徐致深的一个副官,姓王,被徐老太和白太太当宝贝疙瘩似的给供了起来,追问之下,讲了些他知道的关于徐致深的事。
十年之前,他考取了南方陆军学校,因为作战英勇,屡创功勋,在同辈中出类拔萃,极具号召之力,得到了时任校长的南方大鳄张效年的赏识,从此被归入南陆张系,一路高升,从那场起义大战的死人堆里爬出来后,他重新招募军队,复立番号,随张继续北上,就此成为张的得力干将,进入了军部,现在不过二十六岁,就已是正师衔,手下一支王牌军队,战无败绩,军官都是当年从南陆出来的,以他为令,全国皆知。现在张和大总统矛盾,发生府院之争,张以退为进,下野回了南方,成立督军军政府,和省城的省长行署公然叫板,拒接电话,也拒见一切来使,总统府深感压力,知道徐致深和张效年的关系,亲自会见了上月还留在北京的徐致深,请他代为转话,从中调停,徐致深于是动身南下。
大约也是想到自己少年离家,如今十年过去,于是派了这个副官回来,先替他传个口信,说要是顺利,月底就能回。
“吉人自有天相啊!徐家祖宗保佑!”
白太太跟着徐老太,来到祠堂,毕恭毕敬地下跪,嘴里念念有词。
掌中娇 45|红尘深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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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慢慢地散了, 甄朱回屋,独自坐在床沿上,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幅黑白遗像。
遗像应该是从某张合照中单独.裁出放大的, 像素模糊, 但即便这样, 隔着玻璃相框, 那种十五六岁少年特有的张扬和英气还是扑面而来,少年有着一双明亮清辉的眼睛。
她看着被嵌在扁平玻璃里的那个少年的眼睛, 对面的那双眼睛, 也一直盯着她看。
甄朱出神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老丁妈亲自过来了, 叫丫头把遗像给取下,连同遗像下的那张小供桌和上头的东西,以及衣柜里压着的薛红笺的孝服, 一并搬了出去,听她的意思,是要立刻都拿去烧了, 消除晦气,明天再请和尚道士来家里做法事。完了又指挥丫头将床上素白的铺盖,帐子, 统统换成鲜艳的颜色, 屋里的家具摆设, 也陆陆续续地抬进抬出, 最后整饬的焕然一新,俨然洞房,临走前,她的两只眼睛跟探照灯似的,还不放心地把屋里屋外的角角落落,全都扫了一遍,以确保这屋里真的不再有任何沾着悼亡意思的东西留下。
最后只剩一样烧不掉了,那就是甄朱这个活人。
老丁妈看了眼在一旁沉默着的甄朱,也没说什么,掉头走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小莲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院落,静的仿佛只剩下了甄朱自己的呼吸之声。
甄朱慢慢走到新搬来的梳妆台前,坐了下去,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她熟悉的,和她原本的少女时代一模一样的脸庞。
第二天,和尚道士来了,徐家大院里,透着喜庆的铙钹声响了整整一天,半条街听的清清楚楚,到了当天晚上,大半个县城的人都知道徐家三爷没死,不但没死,还当了大官,很快就要回家的消息。
“我就说嘛,三娃子我看着他大的,天庭开阔,耳轮宽大,一看就是富贵之相,怎么可能就那么夭了?”
徐家族人议论纷纷,俨然都成了未卜先知只是从前没有说出口的智者。
没有人记得薛红笺,那个三年前被抬进徐家大门和木头灵牌成了亲的女子,她像是被彻底地遗忘了。
那张原本摆着供桌的地方,现在靠了一只五斗橱,上面摆了个景泰蓝罩玻璃的西洋时钟,滴答滴答声中,恰好遮住了墙面上原本留下的那片颜色发浅的鲜明的长方形相框的轮廓印记。
连这最后一点痕迹,也被巧妙地掩盖住了。
隔了两天,光宗也被送走了。在跟前养了几年,徐老太原本就不喜欢这孩子,现在三爷既然要回了,也就没理由再留他在跟前了。徐老太的话说的好,亲自见了来接人的,说孩子虽搬出去回他自己爹娘那里了,但拜过了祖宗,她老太太就不会不管,她活着,管这孩子的吃穿用度,等她死了,分家也会给这孩子一份体己。对方千恩万谢,带着给的馈赠,拽着哇哇干嚎死活不肯走的光宗离去了。
没两天,在下面镇上麻油铺里的薛庆涛和白姑也听说了徐家三爷没死的消息,两夫妻一夜没睡。
薛庆涛起先狂喜。毕竟是自己的妹子,当年父亲死前把她交托给他,他也是信誓旦旦将来要把她嫁个好人嫁的,如今人家虽嫁的不错,但男人却是块灵牌,他总觉得心里对不住妹子。没想到阴差阳错,多年以后,原本以为死了的妹夫竟然衣锦还乡了。
他还没来得及笑,就被白姑一蒲扇给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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