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帝姬(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米兰Lady
赵桓再请赵佶居于龙德宫,称龙德宫环境有益于修身养性、最适合颐养天年,若无必要,父皇不必再外出受外界喧嚣之苦。这等于是将赵佶软禁在了龙德宫。另外将以前服侍赵佶的宦官都赶往龙德宫居住,不许他们再入禁中,违令者斩。除此外,赵桓又令提举官每日将太上皇起居情况详细上报,安排新的内侍在龙德宫供职,名为妥善照顾父皇,实则旨在监视赵佶动向。
赵佶见宫中内侍新人增多,知道他们实是赵桓派来的耳目,便想以财物赏赐收买,不时取一些金银玩物赏给他们,但赵桓知道后马上下令,命开封尹仔细检查出入龙德宫的物品名目,如有得上皇所赐者,必须纳之于宫。
赵佶知道赵桓对自己满怀警惕,而今自己不仅失去了皇帝之权,几乎连人身自由也丧失殆尽。心中悲苦,却也无可奈何。
靖康元年十月十日是赵佶寿诞“天宁节”,赵桓前往龙德宫为四十四岁的父皇祝寿。席间父子颇为友好,言谈甚欢。赵佶在将赵桓所敬之酒饮尽后,亲自为儿子斟了一杯,劝赵桓饮下。
赵桓举杯正欲饮,却见耿南仲悄然挨过来,轻轻伸足踩了踩赵桓的龙靴。
赵桓立即会意耿南仲这是在暗示他酒中可能有毒,切莫依言而饮。这事在朝廷中并不鲜见,十六年前,与蔡京不和的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便在一次宴会中饮下政敌所劝之酒后中毒身亡。于是赵桓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放下,对赵佶道“父皇,儿臣今夜还要去弥英阁与几位大臣议事,不宜再饮酒。父皇之意儿臣心领了,待改日无政事困扰之时儿臣再来龙德宫与父皇畅饮。”
赵佶愕然道“只多饮一杯也不可”
赵桓道“儿臣不胜酒力,恐多饮误事,还请父皇恕罪。”
赵佶摇头再劝,赵桓终不答应,正在推辞间,只听一人上前淡淡道“陛下以政事为重,确不宜多饮。臣斗胆,请陛下允许臣代陛下饮下上皇这杯酒。”
赵桓赵佶定睛一看,发现说话之人是郓王楷。他适才一直默默坐在一边自斟自饮,见赵桓推辞不饮父皇之酒便起身走到他们面前。此时的他看上去身形消瘦,面色酡红,目光却还是十分明亮。不待赵桓回答他便已举起那杯酒仰首饮尽,然后将已空的酒杯朝着赵桓一倾以示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丝嘲讽之意衍生于唇角。
“父皇,”赵楷看着赵桓,却启口对赵佶道“皇兄受国事所累,不能陪父皇尽兴畅饮。父皇若还有酒,还是赐予我这无所事事的闲人罢。”
赵佶闻声站起,掩面出殿朝寝宫走去,行走间遗落一串压抑着的悲泣之声。
赵桓亦不再停留,冲赵楷一拂衣袖便转身回宫。赵楷待他离开后冷冷一笑,回座复斟一杯,徐徐饮下。
次日,赵桓在龙德宫前颁布一黄榜“捕间谍两宫语言者,赏钱三千贯,白身补承信郎。”鼓励周围人等监听太上皇与接触之人的谈话并上报,要严惩“间谍两宫语言者”。赵佶知此举分明是针对赵楷,无奈之下只好命赵楷若非必要便不必频繁入龙德宫,以免无谓招惹是非。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十二节 零落
赵桓即位以来,虽有强国之心,但治国能力实在有限,性情又优柔寡断,朝令夕改是常事,用人也顾虑重重,在即位后的一年多时间内,竟走马灯似的先后拜罢了二十六名宰执大臣。而当朝的大部分大臣们也承袭了宋代官员玩弄权术、耽于党争的传统,怯公战、勇私斗,面对外侮却束手无策,在金军的步步进逼之下,大宋皇朝渐入困境、岌岌可危。
靖康元年十一月,金军兵临城下,要求太上皇入青城营中议和。那时赵佶已大受惊吓卧病在床,赵桓自知如让父皇入敌营议和自己必将蒙上不孝罪名,受尽天下人唾骂,何况也担心被自己解除了所有权力的父皇在金人威胁下惟命是从,胡乱答应所有割地赔款的要求,故此赵桓公然表示上皇年事已高,又惊忧而疾,不宜出行,还是自己亲往青城。此言一出又感动大批大宋子民,交口称赞皇上仁孝。
赵桓带降表入金营,但没明确答应速交三镇之地的要求。因斡离不未接到金主诏命,倒也没怎么为难他,拘留了他两日后便放了他回去。不过那粘没喝屯兵于汴京城下却日渐骄横,强行向宋索取少女一千五百人,限年内送入金营。赵桓不敢拒绝,遂命宫门监如数在宫女中选择,列入名册送往金营。
一时宫内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宫女们都怕自己中选,人人胆战心惊,终日哀愁悲泣。宫门监毕义开始逐宫挑选,第一天公布了第一批名单后,入选宫女莫不面如死灰、伤心欲绝,当晚就有一名宫女跳入凤池自杀。有了这一例,那些性情刚烈,不肯落入金营受人凌辱的女子便纷纷效仿,次日凤池、及大内瑶津池淹死的宫女遂猛增至三十多人。毕义见状也觉恻然,但君命难违,吩咐手下太监准备棺木收殓宫女尸首后仍硬下心肠继续挑选。
柔福宫中的女子们也惊恐非常,生怕宫门监会在名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每天傍晚战战兢兢地去打听公布的名单,发现没有自己后便小舒一口气,但旋即又会陷入明天未知命运的阴影中。
有一天半夜婴茀自梦中醒来,发现同屋的喜儿还没睡,一个人愣愣地抱膝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婴茀便问她“喜儿,你怎么了”
又唤了两声喜儿才回过神来,一下子便哭了,说“婴茀,我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死的。”
婴茀忙问她原因,喜儿一边流泪一边说“今天我去上皇寝宫向他禀报帝姬的情况,然后想起好些天没见青菡了,就顺道去找她。没想到一推开她的房门便看见她悬在梁上,披散着头发,面色紫红,吐着长长的舌头,眼珠瞪得像是要掉出来”
婴茀不寒而栗,立即起身过去坐在喜儿身边,紧紧地将她抱住。
“她被选中了”喜儿满脸是泪,身体不由自主地发颤“她是服侍太上皇的宫女都不能幸免接下来肯定就是我们当然是我们,我们是服侍柔福帝姬的宫女,帝姬是郓王殿下的亲妹妹,谁都知道皇上最厌恶的就是郓王殿下”
没想到现今事情会变成这样,婴茀搂着喜儿黯然想,当初身为郓王妹妹宫女的她们不知被多少宫中女子羡慕嫉妒,而如今同样的身份却成了暗伏的祸因。的确,皇上连他父皇身边的宫女都敢动,何况是跟郓王关系密切的她们。
“如果让我去金营我也会像青菡那样自杀的。”喜儿泣不成声地说“可是我不想死啊,我才十四岁”
“或许,我们运气不会那么差罢”婴茀喃喃道。其实她自己对此也根本没有什么信心,说这话既是安慰喜儿也是安慰自己,对可能存在的被选入金营一事,她有着丝毫不逊于喜儿的深重恐惧。
喜儿忽然抹干了眼泪,抬头神色严肃地对她说“我们不能这样等下去碰运气。婴茀,我们设法逃出宫去罢。”
婴茀大吃一惊“你说什么逃出宫去不可能”
“真的真的”喜儿急切地拉着她的手说“我知道每天午后龙德宫东侧门都会开,让出宫采购的太监出去,那些太监人数不少,守门的禁兵未必个个都认得,要是我们弄身太监的衣服穿,混在采购的太监里低头走,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婴茀默然片刻,然后说“不妥。我们既被选入宫服侍帝姬,怎能未经许可就离她而去”
喜儿道“我们服侍帝姬这许久了,与帝姬情同姐妹,帝姬必定也不会愿意看着我们死的,她会明白的,会原谅我们的。婴茀,你跟我一起走罢。”她忽然又哭起来了“你不知道青菡那样子有多可怕,我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死人我不要变成她那样”
这时窗外有风掠过,树影婆娑,投在窗纱上竟如女人披发的身影。婴茀不禁地打了个寒战,与喜儿相拥得越发紧了。两人暂时都没再说话,过了好一阵婴茀才轻轻道“你让我想一想”
第二天,喜儿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两套太监的衣服,于午后拉着婴茀悄悄换了,然后趁人不注意溜出去,朝龙德宫东侧门疾步走去。
果然有很多太监陆续朝外走去,守门的禁卫只抬眼看看,并不仔细盘问。喜儿递个颜色给婴茀,示意她跟上,随即自己便尾随着那些太监向门外移步而行。
婴茀也随之走了两步,双足却越来越沉重,犹如灌铅一般,到最后终于停下来,垂目略一思量,便转身沿来路走回。
喜儿见她没跟来大感焦虑,回头想唤她,但顾及禁卫毕竟还是忍住了,再掉头过来继续前行。
婴茀走到转角处,止步回首,目送喜儿的身影一点点融入东侧门外明亮的光线中。
喜儿的逃逸为柔福宫中的宫女招来了更大的灾祸。在宫门监毕义上报后,赵桓以非常时期发生此事足以淆乱人心,必须降罪为由,命将原定自柔福宫中抽选宫女的名额由两名增至五名,并立即选编入册,强行带走。
柔福不依,大哭大闹,命宫女们聚在她的寝宫不许人带走。毕义闻讯亲自带人来抓,闯入宫中也不再按名选择,抓住谁就是谁。一时宫内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们纷纷奔走哭号,哀声震天。婴茀紧依在柔福身边,小脸惨白,双手紧紧攥着柔福的右手,柔福则一边哭一边怒骂周围抓人的太监们。
忽然有个太监奔到婴茀面前,双手一拉想把她捉走,婴茀失声惊叫拼命反抗,柔福立即朝太监冲过去拳打脚踢,怒道“放开她”那太监却仍不撒手,像是铁了心要抓婴茀,柔福怒极,干脆一伏首狠狠向他手背咬了下去。
太监吃痛,抽手出来下意识地扬手朝柔福挥去,立即便把她打倒在地。婴茀忙弯腰搀扶,连声问帝姬有没有事。
柔福不答话,只一味高声怒斥道“天杀的狗奴才,竟敢打堂堂帝姬回头我告诉父皇,一定要把你凌迟处死”
那太监闻言一时间不知是该道歉还是不管不顾继续抓人,便愣在了那里。毕义见此情景叹了叹气,道“已经找到五个了,帝姬身边这个就留下罢。”率众太监朝柔福下跪行礼告罪后即带着刚抓的五个宫女离去。
婴茀怔怔地看着相处多年的被抓宫女哀绝的神情,听着她们撕心裂肺般的绝望哭声,提前闻到了属于她们的死亡气息。那时天色尚早,她却觉得身处于沉沉暗夜中,触手所及,尽是无尽的黑色和寒冷。
她无助地跪在地上,与愤怒而伤心的柔福相拥而泣。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十三节 分飞
靖康元年岁末,赵桓将选好的一千五百名少女送入了金营,但金人仍然不依不饶地索要无度,日日遣使追讨金银。到靖康二年元月,宋廷国库已空,实在再无力纳金应命,粘没喝见宋推延纳金日期便勃然大怒,要赵桓再度入金营面议缴款限期,否则马上领军屠城。
赵桓不得已只好答应再往青城金营。他心知这次形势不比以往
柔福帝姬(全) 分节阅读_17
,已很难全身而退,于是在临行前精心作了一番安排。在赵佶“南幸”归来后,赵桓很快立了自己的长子赵谌为太子,此刻赵桓密召数位心腹大臣入宫,嘱他们若等不到自己归来便辅佐太子继位,勿使大权旁落,随后在次日早朝上,赵桓宣布郓王楷伴驾同赴青城。
赵桓没解释命郓王随他入敌营的原因,但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既然有皇帝亲自前往和谈,金人是不会再要求亲王随行的,赵桓是怕自己身陷敌营后赵楷趁机争权夺位,故此一定要将赵楷锁在自己身边。
赵佶闻之此事后怒极,无奈如今自己权力早已丧失,根本无力无法改变赵桓的决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儿子赵楷身入虎穴。急怒攻心,病势便越发沉重了。
赵楷倒是默然领命,毫不反抗,然后静静地自锁于王府中再不与外人接触,出行前于吟诗作画中消磨时间,心情仿佛异常平静。
柔福又因此哭得肝肠寸断,婴茀不住在一旁安慰说“郓王殿下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帝姬您看上次康王殿下出使金营不就平安回来了么”话虽如此,但她一边说着却有不祥之感涌上心头,想起赵楷日渐萧索的身影和他即将面临的不可预知的命运,投在柔福身上的目光也不禁地凄恻起来。
出发之日,婴茀随柔福与宫眷、百官一同出城送行。赵楷与王妃兰萱同乘象辂前来,到了告别处,赵楷双手扶王妃而下,婴茀发现他凝视王妃的神情是她全然陌生的,宁静而柔和,含有难得的郑重,和一丝若隐若现的忧郁。而王妃依然表情淡漠,淡妆素裹,冰清玉洁般风骨。
看见柔福与婴茀,赵楷便微笑着向她们走来,对柔福道“咦,妹妹竟能起这么早莫不是趁机出来游春罢”
柔福眼圈一红,啐道“我是来提醒你,你上次答应我要为我画一幅樱花图,别一去金营就赖着不肯早早归来,故意把这事给忘了。”
赵楷笑道“妹妹放心,此前已与金人说好,五日内我们必会返京,待今年樱花一开哥哥马上为你画。”然后又悠悠地转朝着婴茀说“说起赖帐之事,我倒想起似乎有人尚欠我一物没还。”
婴茀知道他是指上次所赌的那一吻,便含羞低头不肯答话。柔福却不明白,睁大双眸问“谁欠了楷哥哥东西不会是婴茀吧婴茀,你欠楷哥哥什么”
婴茀尚未来得及辩解已听赵楷在一旁道“呵呵,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个秘密。婴茀,咱们不告诉她。”
柔福继续追问,赵楷只是笑吟吟地摇头不说,不久后便有宦官过来,对他说“官方吩咐天色已不早,请郓王殿下上马启程。”
赵楷点点头,柔福一把拉住他,流泪道“楷哥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赵楷微笑着抚着她的头,说“好,就算是为了我欠你们和你们欠我的东西,我也一定要回来。”
婴茀向他一福送别,他含笑颔首,然后转身走至兰萱身边,深深凝视她道“我走了。”
兰萱微微瞬目以应,于是赵楷迈步向随从牵着候在一边的马走去。正欲策身上马,抬目间却看见兰萱明眸之中坠出两滴清亮的泪珠,滑过她如玉脸颊,悄然渗于丝衣纤维里。
他便又折回,立在兰萱面前,浅笑着问“你曾说过,永远不会为我这样的男人流一滴眼泪,而今你这两滴眼泪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是为我而流”
“我曾说过,嫁给你这样的男人是我最大的不幸。”兰萱直视他眼眸,道“但若可以重来,一切必还会如现在这般,我依然会嫁给你。”
赵楷展臂拥住了兰萱,在周围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吻上了她的唇,良久才放开,那时的兰萱一向苍白的脸上淡淡地透出了些绯红之意,一抹少有的微笑点缀于上,竟是奇异地动人。
那是此日苍茫烟尘中最美的景象,婴茀默然看着,忽然有些怔忡。
果然赵桓与赵楷这一去便被粘没喝扣留囚禁起来,将他们作为索要金银的抵押品,并将“犒军费金”升为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锭。因国库已空,朝廷只得要臣民缴纳财物,百姓得知皇帝被扣押后也各自竭尽家中所有献上,甚至连一些福田院贫民也上纳金二两、银七两。但即便这样也难充欠款十之一二,金人又频频来催索,于是执政大臣又增二十四员侍郎官专职搜刮外戚、宗室、内侍、僧道、伎术、倡优之家,闹得城中鸡犬不宁,却也只得金三十万两、银六百万两。
自上次大选宫女给金人后,宫中各处均冷清萧条了许多,各宫妃嫔、帝姬也都每日深锁在宫院之中于愁苦中度日。柔福也安静了不少,只数着日子天天叹息“楷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一日深夜,忽见郓王府管家来访,要求柔福摒退除婴茀外的杂人后,取出两套太监衣服递给她们道“郓王殿下临行前嘱咐我说,如若七日后还不见他归来,就设法入宫找到帝姬与婴茀姑娘,把你们带出城外安置在城郊稳妥处。请帝姬与婴茀姑娘换上衣服跟我走罢,今夜守龙德宫侧门的禁卫与我相熟,又曾受过郓王殿下的恩惠,不会不放行的。”
柔福很迷惑地问“我们必须出宫吗”
“是”管家斩钉截铁地说“现在金人将皇上和郓王殿下扣下,随时都有可能攻进城来,形势十分危急,殿下早料到这点,所以命我设法带你们出宫避难。”
“兰萱嫂嫂也跟我们去么”柔福又问。
管家神色一黯,道“郓王殿下走后,皇后娘娘就把王妃接进宫住了,我实在没法进大内带王妃出来。”
“啊瑶瑶也随皇后娘娘住在坤宁殿里”柔福忽然想起。瑶瑶是她的妹妹冲懿帝姬。她的三个姐姐惠淑、康淑和顺德帝姬都已出嫁居于外,而冲懿年纪尚小,朱皇后见她生得可爱便把她养在自己宫中。“要走我也要带瑶瑶一起走。”柔福严肃地说。
管家面露难色“可是现在确实没办法入宫去找冲懿帝姬。”
“那我先不走,明天去求皇后让瑶瑶到我这里来玩,若有可能,我把兰萱嫂嫂也带过来,然后你晚上再来接我们。”柔福说。
婴茀闻声道“我也不走,等明天跟两位帝姬一起走。”
柔福却转头对她说“婴茀,你倒是可以先走,先出城等我们也是一样。”
管家亦点头道“既是这样,婴茀姑娘就先随我出去罢,分散走也好,人多了容易引人注意。”
婴茀尚很犹豫,柔福在一边笑着催促道“快走吧,我们明晚就又可以见面了。要是都等到明天,别人见我们一窝蜂这么许多人深夜朝宫外跑,岂有不生疑的”
在两人相劝下,婴茀终于同意随管家先行。换了衣服后悄悄从宫院后门出去,一边走一边回首,柔福则在门内笑着朝她挥手,站得久了似乎被风吹得有些冷,便拢双手至嘴边呵了呵气,见婴茀还在看她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那是她国破之前的柔福留给她的最后印象。
管家带婴茀到城郊一处僻静的村落里住下,然后赶回城等着晚上再去接柔福等人。不想世事迭变,只一夜情况已翻天覆地。
宋廷解银官梅执礼将好不容易筹到的金三十万两、银六百万两,外加衣缎一百万匹解往金营后,粘没喝见财物不足数便大发雷霆,下令立即将梅执礼斩首,继续催缴欠款。赵桓无限愁苦地恳求说实在是国中无力筹够所欠之数,粘没喝嘿然一笑,将一份“协议”摆在了他的面前“原定犒军费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须于十日内轮解无阙。如不敷数,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准银一百锭,任听帅府选择。”
赵桓见他公然提出要以皇族、贵戚妻女充数的要求,立时气结,连连摇头不允。粘没喝遂怒道“若不答应我立即下令屠城,出兵前先把你头砍了祭旗”赵桓惊惧万分,也再无他法,只好流着泪接过金人递来的笔颤抖着在协议上画了押。
粘没喝命人将此有赵桓画押的文书送至开封府。开封府告知皇后、太上皇之后也立即遵旨,封锁了大内、艮岳、延福宫、龙德宫及诸王王府,准备选妃嫔、帝姬、王妃等折金准银送入金营。
此日正是婴茀出宫后第一日。
婴茀再没等到柔福前来与她相聚,连郓王府管家也不见踪影。接着便听说一批批的皇族贵戚女子被络绎押进金营,她不知柔福是否也在其中,曾守在这些女子经过的路上观望,但见车马门窗紧闭,她们均被锁于其中,见不到具体模样,只闻凄哀哭声一路迤俪、不绝于耳。
不久后,金军终于破城而入,按名册将几乎所有的宫眷一网打尽押回金国。婴茀再也顾不得打听柔福的下落了,心知她定然已同样被押北上,便匆匆跟着村里的人南逃避难,为免招是非麻烦就一直以男装打扮,并蓬头垢面以掩容姿。颠沛流离地随流民乱跑了许久后,才得知康王赵构已在南京称帝,不由地一阵狂喜,立即赶往南京。
可要见皇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南京城内流浪了很久才等到大赦之日他出宫巡视的机会。当终于看到赵构时婴茀百感交加,仿若隔世,她在突如其来的强烈喜悦与安全感中晕厥,待悠悠醒转时,她听见他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瑗瑗现在在哪里有没有逃出来”
于是,她的泪,流下来。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十四节 千金
将柔福接回宫的次日,赵构即在朝堂上宣布进封柔福帝姬为福国长公主。
在政和三年赵佶将公主之称改为帝姬后,民间就此议论纷纷,称这样一来岂非“天下无主”了,又有人说“姬”音同于“饥”,是皇帝国家用度不足之谶。自然这些说法当时臣子们是不会告诉赵佶的,但赵构这些年四处奔波,对民生民情民意了解得比他父皇清楚许多,听到臣民关于“帝姬”的议论后相当在意,故此在建炎元年登基不久后即命复“帝姬”为“公主”,将英宗皇帝女贤德懿行大长帝姬改封秦国大长公主,哲宗皇帝女淑慎长帝姬封吴国长公主。
这两位帝姬是当初仅有的两位自“靖康之变”中逃离出来的帝女,而赵构自己的姐妹们则无一人幸免于难,全都被俘北上。而今柔福是惟一以当今圣上妹妹身份进封的长公主,百官自然明白其重要性,待赵构诏书一下,群臣立即三呼万岁,联翩出列发言祝贺。
散朝之后赵构立即赶往绛萼宫探望柔福,并赐她新衣十二袭、首饰十二套、日常用品及玩物若干。柔福略看了看,淡淡谢过,脸上却无甚喜色。赵构叹叹气,对她道“瑗瑗,这些你不喜欢么还想要什么九哥一定会为你找来。”
柔福抬头看着他“九哥,我想回家。”
赵构一怔,和言道“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九哥的家就是你的家。”
“不。”柔福摇摇头,目光穿过宫门投往蓝天白云间“我的家在汴京,九哥的家也在汴京,九哥不记得了么”
赵构有一瞬间的沉默,但很快又微笑着转移话题“九哥不知道妹妹喜欢些什么,这些东西是问过婴茀后为你置办的,可能总有疏漏之处,九哥再给你些钱零用罢,你还想要什么就差人去买。先给你五千缗钱可好不妥,太少了,一万罢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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