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落下的那一刻,季晚潇身子一僵眼波轻晃,莹润的指尖细细颤抖,仿佛那里有著意想不到的热度,猝不及防,一下子灼痛了他的手掌。
他站定,j神恍恍惚惚,神情呆呆傻傻的,整个人像是懵了,有一点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的慌乱无措。
然而在那一点不知所措的紧张里,却又掺杂了些许凛然不可侵染的神圣和虔诚,像是触碰到尘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天下无双,独一无二──它属於他,他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伤弄了它,然而他不确信自己究竟是否想要,能要,抑或是,敢不敢要。
那是甜蜜的至宝,却也是一个一旦下定决心,就一辈子都丢不开甩不掉的麻烦东西。
傻愣在原地僵了半晌,季晚潇垂下眼睑双肩微颤,蓦然从嗓子眼里沈沈长长地发出一声似是满而又状若不满的叹息,宛如秋叶离开枝头的不舍,却又有著终於回到大地怀抱的安心。碧眼深处泛起的感情复杂得难以捉m。
可惜这样听天由命的平静只持续了片刻,下一秒季晚潇眼睛一闭唇齿一咬,竟蓦地一发狠,绷紧五指用力往下一压──
“呃……”没有血色的双唇间很快染上一抹鲜豔欲滴的嫣红,如冰天雪地里骤然开出的一朵血花,美丽得惊心怵目,咬得死紧的牙关深处呜得绞出一丝忍痛的呜咽。
口腔里轰然炸开的血味像一颗躁动不安的火种,落在枯草遍野的荒原上,一下子点燃身体里压抑已久的伤口,火苗嗤嗤流窜千里绵延,在涌遍全身的那一刻,季晚潇终於忍无可忍,彻底崩溃了。
他终於放弃坚持,放弃逞强,收起伪装,也收起那副在人前苦苦维持的冷豔高贵的皮囊,蹭著背後的铁门一点点蹲下身,抽回双臂紧紧环住肩膀,深埋头颅,全身乱颤,脆弱得像个走丢了的孩子。
他那麽冷,那麽无助,那麽害怕,整个世界在眨眼间变成了他前所未见的可怕和陌生。而当一滴滚烫的y体从眼角毫无预兆地滑落,他微微一怔,忽然就泪如雨下。
一滴眼泪就是一场海啸,一次哭泣就是一波地动山摇,他连灵魂都被撼动淹没,摇摇欲坠。
霏霏细雨逐成倾盆瓢泼。他开始像屋子里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一样,不顾一切地扯开喉咙,嘶哑嚎啕,放声痛哭。
背後铁门森冷,寒气入骨,他靠在这一排没有丝毫生命气息的无情之物,感到自己的生命也似乎正被它源源不断地吸走,指间沙般抓不住地流失,手脚冰凉,骨头发软,一呼一吸喷出的都是他本已为数不多的生命力。一gg铁杆仿佛变了形,浓缩成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细丝,紧紧缠住他的身体,将他捆绑束缚,寸步难移,动弹不得,连一次小小的呼吸都会勒紧肺叶,c满利箭的x腔一个错位,就蓦地升起一股暴烈的刺痛。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像是走到一条山穷水尽的绝路,前方油尽,转头灯枯。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这世界上有一盏灯,是会一直亮著,等著,陪著他的。他可以走很远很远,很长很长,很久很久,但再远,再长,再久,他以为只要他一回头,就能──就一定能,看到那一盏细弱但永恒的灯火。
那是长廊尽头一捧温暖摇曳的烛光,那是深深海底一抹幽蓝闪烁的微芒,那是浩淼天地间一只归雁惊鸿掠过时空气中温柔荡起的流波,那是茫茫宇宙里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散发出来的余韵绵绵的幽香。
漫漫长路,无尽长夜,月亮可以不出,星星可以不亮,万家灯火都可以次第消失不再等待,但只有这一盏……只有这一盏,永远都在,永不退场。
那是为他而生,为他而亮的灯。
虽然日月星辰照耀著他,万家灯火追捧著他,可日升月降,斗转星移,更深露重,谁堪久等?天荒地可老,繁华终须尽,唯独这一盏灯,它的热烈却不伤人的浓情默默滋养著他,它的浩瀚而不窒息的深爱放肆骄纵了他,它的毫无条件的坚持付出给他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和决心,它的不求回报的包容宠溺给他绝不回头的傲慢和任x。
季晚潇可以不要日月的光辉,不要星辰的璀璨,他甚至压g儿不在乎黑夜里那些窗口背後或真或假的留恋痴迷,因为他知道……因为他以为──
这一盏灯,是会一直在的。
可是现在,连它也疲惫了,黯淡了……熄灭了。
连它也……不要他了。
它的光不再只为他……不,或许是,再也不为他而亮。
当这个念头触电般在贫瘠的荒地里植g深种划出一道霹雳,然後抽芽破土拔地而起,声势迅猛,直入云霄,一瞬间就长成为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整个世界顿时黑暗笼罩,y风森森,鬼哭狼嚎,无边绝望,沦为人间地狱。
那一刻,像是有一万把刀子在季晚潇的心尖上绞,心口上磨,又放到盐水里腌,大火中烤,让他肝肠寸断,心撕肺裂,五脏六腑都烂成一堆r泥。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一个被抢了宝贝的孩子,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哽咽不止,泣不成声。
他以为全世界最爱他的那一个人,也终於放弃他了。
他以为全世界眼睛里只看得到他的那一个人,那曾经满满全是他,只有他,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紫嫣红,天地万物都是他的深深目光里,微风一拂轻波一晃,也终於,浮出别人的影子了。
他以为哪怕全世界都不要他,但也一定会陪在他身边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的那一个人,那些曾被他冷言讥讽但却从未停止片刻的纵容宠爱,那些曾被他不屑嘲弄可仍然日夜不绝的呵护守候,那些曾被他厌倦不耐竟反而越挫越勇的默默关怀──他以为只是专属於他的朗月晨星和风细雨──也终於,落进了别人的生命里了。
他终於意识到,天高海阔,这世间不只有他,柔情似水,苏予危不止为他。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a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will you sit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季晚潇曾自大地以为,答案会是永远不变的yes,he will。
然而此刻的现实狠狠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被扇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视线所及一片模糊,影影绰绰,全是支离破碎的过往,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在眼前电光石火一闪而过,画面中的每一个自己都像极了青面鬼脸的恶魔,正张开血淋淋的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面目狰狞地一张一合,滔滔不绝──
他不要你了,他受够你了,你在骄傲什麽,你还任x什麽,你看你多贱啊,人家苦苦追著你的时候你不在意,你不珍惜,你还不屑,你还厌烦,可一旦有人来抢,你就受不了了。
你就受不了了。
……是啊,这可真贱啊。
这一刻,季晚潇的心像是被尖刀磨绞之後又被重重丢进加了浓醋的盐水里,猩红的伤口在遇盐的瞬间剧痛钻心,冲天酸气又熏得他一度几欲作呕。他恨,他好恨,却说不清他到底是恨自己,还是苏予危更多。
在过去苏予危全心全意只想著他,一双眼睛只看著他,一颗心里只装著他时,季晚潇不觉得怎样,甚至还嫌烦得不得了,可一旦这些温柔要雨露均分落在别人身上,哪怕只一滴,都让季晚潇觉得刺眼,觉得气闷,感到排山倒海的酸气瞬间就将他灭顶淹没。
他终於懂了,原来没什麽是会永远不变的,以为紧紧攥在手心里的东西,也会有溜走的时候。
更何况,他从来没有好好珍惜过。
是的,他没有。如果他有……如果他有,他怎麽会一次次地回过头,却一次次地从不停留。
他只是为了确认那人一直都在,那灯一直亮著,然後……然後,他就放心地,任x地,骄傲地,抬起脚继续往前走。
人x本贱,而他还被宠坏了。
“不……不……别抛下我……别不……别不要我……不要……不要我……”
臂弯里传出的声音仿佛一只在狂风中苦苦挣扎就快散架的风筝,脆弱的骨架发出的咯吱撕扯的哽咽,在烈烈呼啸的空旷里沙哑回响,天高地远,嘶哑而凄凉,就像溺水之人颤巍巍地伸出来的那一只手,在冰冷的水面上无力地摇晃。
明知没有希望,还是忍不住乞求。
这头躲在山洞里独自疗伤的小怪兽,眼巴巴等著他自以为一定会来救他的同伴──对,他就是那麽自以为是,又那麽满心欢喜地相信著。可是他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最後,却看见他那麽相信的同伴,竟然对著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白兔鞍前马後嘘寒问暖,用曾经只对自己做过的亲密姿势,和新朋友从洞门口结伴而过。
看都没看他一眼。
一眼都没有。
小怪兽傻了,呆呆看著他们慢慢靠近,慢慢路过,最後慢慢远去──自己却忘了走出去。
他忘了理直气壮地叫住他们,大吼一声:“喂!你怎麽能这样!”
你怎麽能不管我?你怎麽能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怎麽能这麽没心没肺喜新厌旧!……
你难道,你难道……
你难道,不要我了吗。
然而他没有。
这些话太软弱,太软弱了。说他爱面子也好,说他是要强也罢,总之他不能,也不想。於是从头到尾,季晚潇只是安静地站在洞里,眼睁睁地目送他们离开。
然後季晚潇转过身,一点点蹲下身缩在墙角,偷偷地哭了。哭得那麽绝望,那麽伤心,身体里暴雨如注,惊涛骇浪,风雪凄凄。
当苏予危露出一点点离他而去的可能,季晚潇竟然觉得,是全世界,都不再要他了。
他摊开掌心,看见断了线的眼泪从明明并得很紧的指缝间一颗颗流出去,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有用,他终於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
背後的门,前所未有的冷。这门关上了他不堪回首的过去,也似乎,冰封了他曾经以为唾手可得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