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梦溪石
冯保道“你放心就是。”
高肃卿啊高肃卿,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得罪人太多,这内廷之中宦官,竟都被你开罪大半,恨你入骨,就算没有我,也还有许多人想拉你下马。
心念电转,冯保迟疑道“若赵少雍回京,不知太岳兄想如何处置,我看陛下与他交情不错,若逼得他罢官,只怕陛下那边”
张居正苦笑“你放心,难道我是斗鸡不成,见谁啄谁我想做事情太多,而真正能用人才又太少,若是他肯尽心办事,与我意见一致,不像他那老师一般,我不仅不会忌惮他是高肃卿学生,反而还会大大重用他”
他说着说着,心情不免有些激荡,胸中豪气涌动“若举国上下,除去那尸位素餐,庸庸碌碌之徒,官员尽忠职守,假以时日,国库充盈,兵强马壮,我大明何愁不能重现汉唐盛世”
要说张居正与高拱,其实并没有深仇大恨,不仅没有,两人政见还时常取得一致,只不过高拱这人性子一急,任对方是天皇老子,也照样拍桌谩骂不误,这一来二往,心高气傲张居正如何受得
他自忖才能不下于高拱,人望更比他高,既然如此,又何必屈居人下,自他之手,照样能开辟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道路
冯保也被他话激起一股血性“好愿有生之年,能与太岳兄共同见证此景”
张居正笑道“公勤诚敏练,通达世情,将来之功绩,必能超过永乐年间三宝太监”
冯保笑叹“我也不求流芳千古,但求千百年后,不要被划入佞臣传,便也罢。”
赵肃要回来,最高兴当属朱翊钧,其次就是高拱。
刚开始一个月,大家都忙着举丧哀悼,朱翊钧不便提起此事,待诸事稍定,他便下旨让赵肃回京,旨意一路从京城出发,等达到四川,已经是两个月后。
赵肃接到旨意,却不能马上走人。一来要等接任者抵达,彼此交接完毕,方可离开,二来他执掌布政司,进行不少改革,这一走,很多事情都要被迫中断,继任布政使虽然是高拱推荐,他也不能完全放心,所以接到回京旨意之后这些日子,都在忙着接见官员,整理文书档案。
七月时候,一切终于料理妥当,继任四川布政使也跟着抵达成都,赵肃离开成都,先护送陈蕙与一双孩子回去。
陈蕙自生产之后,身体每况愈下,虽然一时没有性命之危,却常常一病就是十天半个月,这种情况,自然不可能跟着上京,而要在温暖湿润南方休养,而孩子太小,赵肃一个大男人也无法照顾周全,索性一并送回长乐,顺道看看母亲,这一来一回耽搁,等他快到京城时候,已经是初秋时节。
在此期间发生一桩举国震动大事,却是他不能阻止,也阻止不。
隆庆六年六月,也就是隆庆帝驾崩之后一个月,在朱翊钧正式举行登基大典一次朝会上,高拱上呈条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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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凡章奏尽呈览,览毕送票,票后再呈览,果妥而后发行”。
隆庆帝在时,无心政事,内阁所呈奏章,常常让身边太监代批,后来这项权力就落入冯保手里,朱翊钧当时虽然身为太子,毕竟没有总揽国事,对老爹决定事情,也不好过多置喙,而高拱从在裕王潜邸时,便已经看冯保不顺眼,所以朱翊钧一登基,就迫不及待把这件事情提出来。
冯保自然大怒,一状告到李太后面前,张居正那边也没闲着,既然高拱当先发难,便也省得他们再找由头对付他,便暗中指使手底下言官御史弹劾高拱。
因为凡事都有高拱挡在前面,也轮不到张居正去得罪人,所以此时张居正,给所有人印象依旧是恂恂儒雅,加上继承徐阶人脉,势力早已不可小觑,他这一发难,等于整个朝廷都出现一边倒局面。
一边是寥寥无几,支持高拱几个人,一边是排山倒海,弹劾高拱奏章。
夹在中间,是朱翊钧。
作为一个新帝,需要树立自己权威,但是甫一登基,就碰到这种难题,任谁都会头疼不已。
朱翊钧不蠢,甚至很聪明,在赵肃和张居正等人教导下,他正一天天成熟起来,但在此之前,百官对他印象,还停留在年幼太子,缺乏威信皇帝,而以他现在实力,不可能无视那些反对高拱声音,因为就连李太后也不喜欢高拱。
另外一方面,在他内心深处,也很明白,有如此强势高拱在一天,他就不可能真正独立起来。虽然,高拱很有才能,可他与房玄龄、杜如晦那些唐代名臣不同,后者能够摆正自己位置,处于辅佐地位,高拱却是喧宾夺主,不知不觉之间,让皇帝成为他影子,就算他没有谋朝篡位之心,但凡一个稍有自尊皇帝,就不可能容忍这种局面。
但是有父皇遗命在,加上赵肃和高拱关系,朱翊钧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高拱,否则这种情势发展下去,高拱只怕要身败名裂,所以一开始弹劾奏折,他都压下来。
言官们看到少年皇帝不肯回应,便越发来劲,其中有几人,当年因为高拱驱逐徐阶事情,和他结下仇怨,此时趁机落井下石,把高拱早年那些事情都翻出来,包括高拱早年与严嵩联系,上奏嘉靖帝,毛遂自荐写青词等,高拱恨得咬牙切齿,偏偏这些事情,又都假里掺真,真里藏假,百口莫辩,只因平日里没事,也就没人翻出来,一旦出事,就都成罪证。
张居正眼看情势被自己推波助澜,搅和得差不多,便出面对朱翊钧道,虽知陛下爱惜高阁老之心,但当此风口浪尖,还是让他避避为好。
朱翊钧虽然知道这背后少不党同伐异,也绝对和张居正脱不开关系,可一个阁老已经被迫在家闭门思过,再牵连一个,内阁也就没什么人干活,再者在这种风波之下,高拱确实不适宜再待下去,所以他找个日子,私下召见高拱,好生安慰一番,再暗示他自己辞去职位,也好保全面子。
高拱四面楚歌,早就料到这位少年皇帝迟早会顶不住压力,而放眼望去,朝中百官,竟连为他求情也寥寥无几,不由心灰意冷,也生告老还乡之意。
六月底,高拱辞去内阁首辅之职,离开京城。
而此时,赵肃还在成都,由于古代通信极为不便,这件轰动京师,震荡朝局大事,他竟是等到七月时候才知晓,而那个时候,他还在长乐,远水救不近火,徒呼奈何。
历史在这一刻巧妙重合。
原本历史上,高拱下台,是因为冯保在李太后和皇帝面前进言,将高拱私底下抱怨皇帝话加油添醋,从而让皇帝厌恶高拱,觉得他有挟私揽权之心,这才严厉罢黜他。
而如今,没有朱翊钧听信谗言这一段,却依旧绕一圈,回到原点,高拱依旧要被迫去职,依旧当不成他首辅。
所不同是,他本会被颜面尽失地被驱逐出京,现在却在朱翊钧坚持下,不仅得到优厚抚恤,赐金返乡,在他走那一天,皇帝甚至还让六部官员,都要去送他。
无论如何,属于高拱时代结束。
九月初,赵肃终于抵达阔别六年之久京城。
而乾清宫内,幼年就被册封为皇太子,即便面对徐阶、高拱这样人,也能淡定自如朱翊钧,正有点局促地打量着自己穿着,皱着眉头,觉得怎么穿都有点不满意。
“翡翠,朕这身打扮还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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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章
“陛下龙章凤姿,便是一身布衣,都难掩光华,只是这话,您今天都问奴婢第八遍。”翡翠笑道。
朱翊钧一时语塞。
翡翠很有分寸,见他这样,也不敢再调侃,抿嘴一笑,便要退下。
“等等,你让张宏去瞧瞧,怎么人还没到”
“是。”
目送着翡翠离去,朱翊钧忍不住又低下头打量自己衣着,直到再三确认没有不妥才罢休。
又等一会儿,人还没来,连翡翠也不见,他在西暖阁里来回踱步,目光从桌案上扫过,随手拿起一本诗经,略翻翻,忽然看到一句“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再想到自己,不由哑然。
但少年帝王终究不耐烦看这些,不待片刻就觉得无趣,便又拿起一本折子。
其实上面所写,朱翊钧昨晚就已经仔仔细细研究过,外人都觉得这十五六岁少年刚登基,心性未定,上有太后坐镇,下有内阁阁老们,真要决策运筹,还稚嫩些,却没想到他正是为这一口气,每晚都熬夜看那些被内阁夹票拟呈上来折子,看不懂,就记下来,或翻阅典籍,或询问宰辅。
看着看着,倦意上涌,连何时睡去也晓得,待再次醒来时候,只见殿内光线昏暗,外头已是红霞满天,霞光透过窗棂和门口铺洒进来,映在旁边背对着他那人身上。
“谁”朱翊钧一惊,眯起眼,正想喊人,却觉得对方身影莫名熟悉。
那人转过身来,朝他一笑“臣见陛下睡得香,不敢惊扰,望陛下恕罪。”
声音清清朗朗,如和风入怀。
随着话音刚落,那人就要跪下行礼,朱翊钧一跃而起,连扶带阻,将他拦住,语调带上隐隐激动。
“肃肃”
纵然屋里光线不清楚,这么近距离,他也能把对方脸仔仔细细端详一遍。
六年前,赵肃才二十出头,如今已近而立,容貌不仅没有显老,反而更添一丝内敛,朱翊钧还是太子时候,曾跟着隆庆帝也接见过不少外臣,其中不乏容貌出众,器宇轩昂者,却没有哪一个让朱翊钧真正觉得好看,兴许是小时候对赵肃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在他眼中竟没有人能比得上。
这么一想,嘴里自然而然就说出口“肃肃,你变得更好看。”
赵肃笑道“臣老,陛下才是风华正茂。”
朱翊钧鼻头一酸,抓住他胳膊手松开,改而紧紧抱住赵肃,下巴靠在对方肩膀,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脆弱霎时泄露无疑,心头只剩下一个念头。
父皇走,除眼前这个人,再也没人真正疼他,为他着想。
“肃肃,我想你,很想你,”是我,而不是朕。“你为什么一走就是六年,从来没有回来过”
絮絮叨叨埋怨从少年皇帝口中吐出,将赵肃最后一丝迟疑彻底打破,心神激荡之下,也伸出手,回拥这名已经并不比他矮少年。
来时路上,赵肃不断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朱翊钧已经是皇帝,不是太子,更不是当年在裕王府那个小包子殿下,切不可仗着当年情谊失礼狂妄,要知道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臣子,都是死在这上头。
可做半天心理建设,终究还是抵不过这少年一句话。
他何曾不想念,只是君臣之别,在他们之间生生划一条沟壑。
赵肃暗叹口气,手轻轻拍着他背,以示抚慰。
见再多世面,经历再多风霜,自己对着他,一颗心怎么也冷硬不起来,少年身影与记忆里那个吮着手指,水汪汪大眼瞅着他小孩儿重叠在一起,没有任何不契合。
“陛下恕罪,”赵肃缓和一下心情,慢慢解释道,“臣不是不想回来,只是职责所在,不能轻易离开,这六年,臣虽在任上,却也走周边不少地方,所到之处,都让人绘制成图册,这些资料珍贵难得,不好通过驿站寄过来,总想着见到陛下,才亲手上呈。”
他顿顿,眉目柔和,一如当年“陛下虽富有四海,却终究无法一一亲身踏足,臣想着用这种方法,兴许也能让陛下看遍我大明大好河山。”
朱翊钧听着,嘴角禁不住微微弯起,他还当自己是那个不解世事,无理取闹小孩子不成,这种简单道理,自己自然是知晓,可听到最后一句话,仍不由感动而欣喜。
原本模糊心情,此刻逐渐清晰起来。
朱翊钧小小声道“肃肃,我喜欢你。”
赵肃听到,笑着回道“嗯,微臣也喜欢陛下。”
朱翊钧有些懊恼,不满他把自己当小孩儿哄那种语气,却说不出真正心意,只好自我安慰,诸葛亮对孟获还七擒七纵呢,他更是来日方长。
重逢喜悦稍稍平静下来,朱翊钧喊人掌灯,又摆上茶点,二人这才分头落座。
朱翊钧简单说一下情况,从隆庆帝驾崩,到高拱与百官对掐,力战群雄,最终落败,黯然离开,又说到如今内阁里,高拱走,高仪上月病逝,只剩下张居正和陈以勤。
赵肃听得很认真,这些情况,他固然能找申时行他们打听,可没有人能说得比皇帝再清晰,毕竟只有他,才是从头到尾经历者。
“肃肃,朕很惭愧,父皇拉着朕手,让朕照顾高阁老,朕却没能保住他。”朱翊钧生怕他心中有芥蒂,“当时反对高拱人,几乎占满朝一半,朕又刚刚即位,弹压不住他们,嘉靖年间左顺门事变,是不能重演,否则让那些聒噪言官滚蛋倒不怕,就怕寒其他臣子心。”
赵肃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想必老师也能明白陛下一片苦心。”
朱翊钧一喜“你不怪朕”
赵肃道“高阁老虽是臣老师,臣也不能是非不分,姑且不论这次谁对谁错,当时情势下,如果陛下强行让那些人闭嘴,只怕非但没有效果,局面还会更乱。”
朱翊钧听得心头温暖,只觉得这人一回来,萦绕自己周围多日阴霾,俱都烟消云散。
“肃肃”
本能撒娇撒到一半,忽而想起自己年龄和身份,赶紧欲盖弥彰地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
“朕有个事情,还要和你商量。”
赵肃看得暗自发笑,面上也还是一派从容。
“臣不敢当,陛下请讲。”
朱翊钧侧着头,微微皱眉“这一次言官公开闹事,背后必是有人指使,若任其发展下去,只怕有党争之乱,朕想着,找个机会,把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人给赶出朝廷。”
赵肃虽然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学生聪慧无比,却没想到他眼光敏锐至此,竟能一语道出朝廷祸乱根源。
历史上正是在朱翊钧在位时期,朝廷各股势力分门别派,互相攻讦,而皇帝却不闻不问,任其发展,导致最终出现党争,说起来,九千岁公公魏忠贤,也是利用党争站队,开始发家。只是不知如今历史,可还会走上原来那条道路
想着这些,赵肃却摇摇头“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并非言官。”
朱翊钧一怔“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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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章
赵肃缓缓道“是吏治。”
朱翊钧愣愣,笑起来“肃肃,言官也是吏治一部分,朕本以为你想说宦官呢。”
话虽如此,却露出认真倾听神情。
赵肃也笑道“陛下天纵英才,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代明君”略略捧一下,进入正题“宦官也需整顿,却不是现在,臣以为,如今帝国上下最大危机,非边患,非流民乱事,非饥荒水灾,而是吏治腐败,受贿成风。自太祖以来,注重民生疾苦,朝廷每年征收税赋极低,荒年就更不用说,想做生意,开店少国课,而摆摊这样小营生,国家更不会向他们征收赋税,这些都是为减轻老百姓负担,但到地方,情况却截然不同,有些官员,自然有法子利用各种名目,让老百姓头上负担加重。”
朱翊钧递上一杯茶,讨好地笑道“肃肃喝茶。”
赵肃双手接过,道声谢陛下,喝一口,继续道“就拿徭役来说,徭役是属于地方分派,而这其中可供官员上下其手地方就多,除此之外,还有方物、土贡之类额外加派。大明律规定,官绅有免役权,而庶民必须服役当差。地方藩王府营建,北方地区还令民养马纳驹,这些都是庶民所需承担徭役,有些人家里还有些钱,交钱贿赂官府,也能躲过去,而官府收钱,为完成政绩,又或向上级交代,就会把这些事情又加倍转嫁到穷苦民户身上。碰到丰年倒也罢,如果遇上荒年,这些老百姓就越发活不下去,等到走投无路时候,自然而然就成为造反起事流民,这正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其实,现状并不仅仅是他现在讲这些,明朝藩王,经过多年繁衍,现在已经成为全国数量庞大米虫集团,尤其在正德年间宁王造反之后,朝廷对藩王限制更加严格,这些人不能当官,没有兵权,终其一生,没有皇帝命令,就不能离开藩地,为让这些人沉迷在奢靡生活里,没有造反雄心,皇帝对他们在藩地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放纵,这就造成许多藩王在地方大兴土木,为祸百姓,而地方官束手无策局面。
在赵肃之前,早已有不少人认识到藩王祸患,曾经多次限制藩王权力,对个别闹得太过分,也予以严厉惩处,但除藩王,还有一个更大隐患,那就是官绅阶级。
官绅阶级因为有功名在身,可以免除徭役。嘉靖年间,就将优免政策,按照官员品级来划分,比如说,京官一品优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此类推,而朝廷为防止这些人利用职权,将优免权无限扩大,同时也作限制,规定优免田之外余田要与庶民一体当差,然而现实和预想总归是有差距。
自秦以来,历朝历代都制定律法,但权力往往是凌驾于法律之上,许多人通过自己职权或威望,不仅终生不用服役,而且恩及家族,通过各种手段,让整个家族人都无需交差服役。
但是赵肃很清楚,这些事情,就算现在说出来,也是无济于事。官绅地主阶级,几乎涵括整个朝廷,除海瑞这样人,放眼整个大明朝,谁家没有几亩地,做官做到像徐阶那种程度,甚至家有良田千顷,一旦改革以上说这些问题,无疑就要触动整个官绅集团利益。别说赵肃,就是张居正,也不敢轻易下手。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现在还远不是时候。
朱翊钧越听越入神,及至后面,脸色已是完全沉下来,但他没有马上拍案而起,而是细细思索一番,才道“朕明白你意思。诸般法令,皆由人定,老祖宗初衷兴许是好,可这么多年下来,时移世易,那些官员也早就不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那些人,而人心总是不容易满足,官职低,想要高升,官职高,想多捞点好处,再往上爬。”
赵肃点头“是,再好政策,如果执行人不好,也是枉然,就如宋时王安石变法,他那些条陈,未必都是于国无益,只是错用人,等执行到下面时,早就面目全非,造福成为祸,岂非可惜”
朱翊钧思忖片刻,道“但是,朕观古今上下,除三皇五帝时天下大同,在那之后,似乎就从未见过朝廷吏治得到彻底根治时候。大多是整顿之后,成效至多持续十几二十年,便又腐烂下去。这其中,既有阉人干政,也有,咳,也有上位者不作为,如此一来,岂非每隔十数年,都要大动干戈一番”
他顿顿“朕想着,能否制定一套律法,将这些问题都列入其中,并提出行之有效办法,即便是数十年后子孙,也能受其裨益肃肃,朕说得不对”
他见赵肃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停下来。
“不”赵肃露出笑容“恰恰相反,臣很惊讶,为陛下才智而钦服。”
这位少年皇帝,今年不过十五六岁,却能敏锐地意识到吏治弊端。其实这个疑问,就算放到几百年后,同样也是不少人所要追寻答案。为什么贪污腐败屡禁不止,而且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为什么每次所谓整顿,同样只能是周期性,难道没有一个办法,可以限制腐败
而朱翊钧对这样现状,给出办法是以法治国,用法律来约束贪念。
虽然,他提出设想,放到后世并不新鲜,但时间往前回溯几百年,一个封建帝王,能想到这些,怎能不令人惊异
赵肃心中,除惊奇之外,还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欣慰。
朱翊钧却有些别扭“在朕心目中,你是特别,便如高阁老于先帝那般,所以在朕面前,你不需要说那些场面话来哄朕高兴。”
赵肃目光柔和“臣说是肺腑之言。实际上,臣也十分赞同陛下观点,一个国家想要长治久安,光凭几个清官能吏是不行,还要有一套详细法制,做得好,表彰奖励,贪污,也能得到应有下场,人人各司其职,不必担心得罪上级而被公报私仇,也不用担心别人毫无能力,靠着裙带关系却能压在自己上头。但是,”
他话锋一转“这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做到事情。朝廷俸禄低,光靠着俸禄,官员是养不活自己,这样就给他们一个心安理得可以贪污理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开头,再想清正廉洁,就难上加难。”
“如今大明朝,官场上勾心斗角,上行下效,太祖皇帝开御史制度,本想让他们监察百官,臧否是非,结果呢,言官御史,现在却成朝廷里打压政敌,结党营私工具。”
“陛下高瞻远瞩,希望制定律法进行约束,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只是在那之前,仍然要做一件事情,整顿吏治,而且要大大地整顿。”
他语气和缓,毫无咄咄逼人之态,只是一条条陈列出来,摆在皇帝面前。朱翊钧受他引导,只觉得思路前所未有清晰,而除赵肃之外,也从来没有一个文官,敢把皇帝当成自己人,与他推心置腹地说起这些事情。
朱翊钧看着赵肃,心底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要是他一直在身边就好,永永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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