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君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十七年柊
那年,他到了长安后,很快就赢得了燕望西的好感,也曾要在国公府附近赠他一处宅院,却连同金银珠宝一并被他严辞拒绝了。
他的清廉名声就是从那里开始传出来的,此后,也有不少人因他与燕望西的关系私下有所表示,都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拒绝。
其实名声什么的并非他的本意——
“三哥,你可回来了!”守在门口的小妹惊喜地迎了出来。
冯文通往里看了一眼,温声问道:“怎么在门口等着?母亲可睡下了?”
冯小妹快语道:“还没呢!母亲嚷着要吃橘子,这时节哪来的橘子呢?……大嫂和二嫂就吵起来了……大哥和二哥也打起来了……”
房子不大,里面的吵闹声轻易地传了出来,冯文通始终含笑听着,没有一丝着急。
前世也是这样,有人倚老卖老闹着要吃什么,两个嫂子互相推搡,最后推到她身上。
她大家闺秀出身,又是那样柔软的性子,怎么扛得住这样的场面?多数只能应下,若能寻到那老的要求的东西,也被两个嫂子争了功去,若是寻不着——呵呵……
“三哥?”冯小妹说着说着,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他依旧好脾气地应道,眼神中充满了慈爱的鼓励。
冯小妹绞着十指,害羞地问道:“怎么今儿……小李大人没跟三哥一起回来?”
冯文通失笑道:“小李大人又不住这儿,上回不过是路过而已!”
这个妹妹呐,心还是那么大!连如今陇西世家子之首的李庸也敢肖想。
不过李庸也不算什么了,前世,她肖想的可是甘明琮呢!甚至一直缠着与甘氏略有亲缘的阿若为她制造机会,就因为阿若不肯,她便四处造谣说阿若与甘明琮有染,导致甘氏问责林时生,林时生又把她喊回去斥骂了一顿,回来后,又被罚跪院中。
直跪到没了他们的孩子……
等他终于摆脱了萧环月回到家中,只看到她面色如雪躺在床上的模样,双眸紧闭,泪水自缝隙中不断涌出。
她始终没有哭出声,更没有睁开看他一眼。
就算她重生了,也不会愿意再嫁他一次吧?他那么没用,连他们的孩子都没保住……
“三哥?”冯小妹见他许久没有反应,唤了他一声。
冯文通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小妹长大了,该找人家了!”
冯小妹顿时羞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我家小妹这样好,便是世家也是嫁得的——”他含笑看着冯小妹眼中的光芒,“只可惜三哥官身不高,还登不得世家门……”
“不过也有例外的,听说小李大人年少的时候,曾在田野间偶遇一名女子,一见倾心,便让家人上门求娶——”
“后来呢?”冯小妹急忙问道。
“那女子是有婚约的,也就只能作罢了!”冯文通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看看母亲!”
身后的冯小妹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跟上来。
他那些清正廉明的官声之下,换来的是如今的家徒四壁。
毕竟不是谁都值得金玉供养的,当年她的丰厚嫁妆养出的这些人,却啃着她的肉,喝着她的血,还要置她于死地。
这一世,就让他们一直受着贫穷吧!
绕过影壁,院子里乱哄哄地堆着大大小小六七个人。
冯文通负手背后,含笑问道:“大哥、二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三个孩子一哄而上,抓住了他的衣衫,连着四个大人一起,七嘴八舌地各自告状。
他耐心地听完,摸了摸其中一个侄子的脑袋,温声道:“待我先见过母亲再说!”
冯母躺在床上,一见他进来,就唉声叹气地抱怨起两个儿媳来。
两年前,这一大家子被徐窈宁赶出了京城,兜兜转转了一年才到了长安,冯母毕竟年纪大了,半途中就病倒了。
但病了一年多,也还能折腾得起来。
冯文通正耐心地听着,冷不防她来了这么一句:“文通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给娘娶个媳妇回来吧!娶个身份高点的,脾气好点的,为娘都要被那两个破落户气死了!”
冯文通眸光微沉,语声温和道:“母亲,儿的俸禄都要留着给母亲看药请大夫呢!哪有闲钱娶媳妇啊……”
冯母拉着他的手,低声道:“你傻啊!以你的条件,先勾得人家姑娘非你不嫁,彩礼勉勉强强就可以了,为娘看病急什么急?等人家姑娘带着嫁妆进门,还愁没银子花吗?我听说李家有个姑娘——”
忽然手上被捏得生疼,冯母顿时停住了话语。
冯文通立即松了手,歉疚地问:“儿失手弄疼母亲了吗?”
冯母自己揉着手,龇牙摇头:“没、没!娘跟你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冯文通叹道:“母亲,李氏是陇西第一贵族,李家姑娘在家中千娇万宠的,怎么会好生侍奉婆母?”
冯母忙道:“我不用她伺候,等她嫁过来,不得给我们家换大房子?到时候丫鬟婆子一堆,还怕没人伺候我?”
冯文通正色道:“那怎么行?为人儿媳,怎么能不亲自侍奉生病的婆母?儿是万万不会让母亲受委屈的!”
不等冯母说话,他霍然起身,道:“母亲既然病中想吃橘子,儿一定满足母亲!”
冯母高兴地问道:“你能弄到橘子?”
冯文通点头道:“这时节,长安虽然没有,可河北道营州一带应该已经有了,待儿快马北去,摘得秋橘孝敬母亲!”
冯母一愣,忙问:“可你在长安做着官,能请了假去营州?”
冯文通微微一笑,道:“为人子,当以孝道为先,为了母亲的心愿,些许小官,弃了就是!”
冯母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门外偷听的冯大冯二也跌了进来,急忙劝阻:“三弟,别冲动别冲动!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不做官呢!”
冯文通正色道:“这是什么话?母亲的心愿,怎么会是小事?”
冯母忙道:“不不不,我不要吃橘子了,现在一点都不想吃了!”
冯文通柔声道:“母亲心疼儿,儿更要孝敬母亲,母亲放心,儿定然快马加鞭,一月内就能带回橘子!”
“我说我不要吃橘子了!”冯母失控地大吼了一声。
屋内顿时一静,随即,“噗通”——
冯文通在床前跪了下来,满脸自责哀痛:“是儿无能,若是连母亲这一点点小小的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儿还有何面目为官?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冯母急得直翻白眼。
冯文通却比她更急,立即扑到床前,大喊道:“母亲!母亲!快!快去请大夫!”
内外一阵手忙脚乱。
他恍若无意地朝门外看了一眼,两个嫂子被赶出门去请大夫,他忍不住恶意地希望她们遇到什么意外。
那时候,她刚刚小产,家里却怕林家人知道,不许声张,连大夫都不给请,他只好亲自去请大夫,谁知又遇上了萧环月……
等他再次回到家中时,她已经没了。
完全没了,一丝一发都没有留下,消失得那样彻底。
手上被用力地抓住,冯母的声音又急又厉地在耳边响起:“不许辞官!不许辞官!不许去营州!”
冯文通拍了拍她的手,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轻声道:“既然我去不得,少不得要麻烦大哥和二哥去一趟营州了!”
冯大、冯二脸色一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冯母便厉声下了结论:“你们两个去!现在就去!”
冯文通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两人踌躇不动的模样,叹道:“哥哥们不愿的话,还是我去吧!”
冯母顿时大怒,随手抓了枕头就朝冯大、冯二扔了过去:“谁敢不愿!你们不去,我就去衙门告你们不孝!”
两人这才匆忙跑了出去。
冯文通勾了勾唇角,动作轻柔地扶着冯母躺回床上,温声道:“母亲好好歇着,我去帮大哥、二哥收拾行囊。”
冯母紧张地说:“你别去了,他们自己收拾就好,你赶紧去歇着吧,明儿还要去衙门!”
冯文通笑道:“衙门的事不急,我总要等大夫看过之后,再送了大哥、二哥出城,才能安心歇下!”
冯母立即道:“送什么送!他们自个儿没腿吗?让他们自己出城,你不许送他们!”
“恐落人口舌——”
“我病了,你走不开!”
冯文通叹了一声,道:“那我便等大夫看过之后再去歇息吧!否则教人知道了,传出不孝的名声,于仕途有大碍啊!”
冯母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敢再催促了。
冯大媳妇和冯二媳妇请来的只是附近一名普通的大夫,看过之后,只说年纪大了,要静养,不宜上火,开了一帖药就走了。
这样浮于表面的话,就是冯母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没什么大碍。
冯文通却知道是怎么回事。
前世是阿若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去请了名医来诊的,冯母的是真的需要静养不怒,那时候,她没少因为这病忍气吞声,被两个嫂子欺负了也不敢声张,生怕惊扰了冯母养病。
最后还是因为甘明琮的事把冯母气得发病了,她也因此没了孩子……
如今没有了她,也不知谁能把老夫人气倒?
冯文通暗自笑了笑,态度恭敬地将大夫送出门,又回到冯母房里细细嘱咐一遍,才被冯母赶着去歇息。
冯大和冯二的房里还亮着灯,各自两口子都在灯下说着话。
不用听,他也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
连夜出城是不太可能的,即便到了明日天亮,他们也少不得要再拖一拖,等着母亲或许会改主意。
怎么可能呢?这一趟营州,他们是必然要去的。
冯大体弱,这一去未必能回来,即便他们都回来了,等着他们的也是他证据确凿的大义灭亲,他这样清廉正义的官员,怎么能容许家人背着他收受贿赂呢?
他笑了笑,走到院子里唯一那一口井边上,打了一桶水上来。
如今是夏季,冯家这样的人家没什么讲究,洗漱就从院子里一口井水打了上来将就着用了。
可冯文通打了水后,却提到了厨房里,将水烧热后,又提回自己房里,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用热水擦了一遍身子,还小小地泡了泡脚。
把整个人收拾了一遍后,慢吞吞地爬到床上。
此时已经快三更天了,外面似乎又有人在说话,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稳。
自从那里从鲁王府东苑出来,他终于明白,那个林嘉若真的不是他的阿若。
不是他在玉泉山下邂逅的阿若,不是他费尽心思娶回家的阿若,不是他夜夜抱在怀里的阿若,也不是最后记忆里苍白绝望的阿若。
这一世的林嘉若,有一国之君的宠信,有无数惊才绝艳的少年追逐,出色得令无数男儿仰望。
可她,终究不是她啊……
他的阿若,还留在那个他再也回不去的前世,留在那个他再也够不着的江底,一个人,孤零零的……
连她重生了的母亲,都已经因为有了这个新女儿而忘了她。
她一定很伤心……
幸好,他还记得她。
努力压下突然翻涌的情绪,冯文通一遍一遍地调整着呼吸,心中默诵着佛经。
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也坚定了起来。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他大喜大悲,值得他奋不顾身。
他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养护自己的身子。
他要活得久久的,他要长命百岁。
只要他活着,这世上,就还有一个人记着她,记着她笑过哭过,记着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记着她曾经存在过……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恃君宠 第583章 番外之徐窈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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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有点恍惚。
“今天什么日子了?”她问。
“十一月初七。”他低着声音说。
徐窈宁笑了。
她现在已经不适合笑出声来,一笑就引起一阵咳嗽,惹得他一阵手忙脚乱。
可是他这样五大三粗的男人柔软着声音说话,真的是有点好笑。
依稀记得,在她还是个妙龄少女的时候,也是和阿若一样,心仪着江南少年的温柔俊秀,迷恋着清润嗓音说出的动人情话。
没想到和她走到最后的,会是一个一辈子都学不会柔声细语的西北男人。
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她却突然觉得精神好了些,道:“我想出去看看……”
他犹豫地劝道:“外面天阴着,冷。”
她拉着他的袖子笑道:“可是我想出去看看。”语气中不自觉带出的撒娇让她自己都想笑。
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说话了。
十五初嫁时,俊郎多情,也曾花前月下,娇言软语,只是那些少女情怀在后来的岁月里渐渐苍白,然后被儿女之仇彻底撕碎。
重生后,无论是林时生的改变,还是燕怀的出现,那些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又有了小姑娘一样的心情。
燕怀素来是不会拒绝她的,拿着被子将她裹得直露出鼻子眼睛,便抱着出去了。
他抱着她时,手臂依然很稳,迈出去的步伐也一样有力,就和二十多年前一样,发鬓也不见斑白。
她窝在他怀里,微微抬头,看到他满是胡渣的下颌,心头酸涩。
他年轻时,是留着胡须的,因着她不喜欢,就没有再留了,可这些日子……
“燕怀……”她唤了他一声,声音微弱,又被捂在了被子里,他没有听见。
“燕怀!”她提起嗓子又唤了一声。
他听见了。
“我在!”他忙应道,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坐在廊下刚刚铺好的软榻上,深邃的眼眸中露出了令人心疼的软弱。
她忍不住从被子里伸出手,抚上他的脸,柔声道:“燕怀,我要是走了——”
“不会的!”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大声喝止,马上又压低了声音,“不许乱说,薛御医已经在路上了,我算了算日子,就这几天该到了,不过是一场小风寒而已!”
她笑了。
今年夏末秋初的时候,她偶感风寒。
又不是请不起名医,谁会把一场风寒放在眼里?何况她今年不过四十多岁。
听说人到临终,自己会有所感觉,前世她属于横死,死得突然,重生得也突然,什么都来不及感觉。
但是这一场风寒来袭的时候,那种寿命将近的感觉却如此强烈,强烈到她不顾一切要离开黔州,要回到余杭,要给阿若写信,要见她最后一面。
加上重生的十二年,她也活了六十岁了,大约人的寿命是有定数的,就算是重生,也并不是真的重活一次。
“你听我说——”她感觉身体里渐渐有了力气,反握住他的手,坐了起来。
望着他瞬间褪色的脸,她笑了笑,恋恋不舍地抚上他的鬓角,柔声道:“这些年,我总是矜持着不肯对你说软话,总是要你让着我,你可怪过我?”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出话来。
徐窈宁笑道:“你不要难过——我可一点都不难过,我这辈子,儿女平安已是大幸,竟然还能遇见你……”
她努力地抬起身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心中泛出一丝陌生的甜蜜羞涩。
“燕怀,你真好……”她喃喃道。
他低头轻吻着她,哑声道:“我可以更好的,阿宁,不要离开我……”
她笑了一声,轻叹道:“你说阿若今天能不能到……我好想她……”
怀抱缓缓收紧,她听到他低哑着声音回答道:“会的,一定会的!你要把精神养好一点,别教她见了担心……”
她突然有些不安:“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她现在是大周天子,我硬要她离京,会不会误了国事?……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他安慰道,“朝中那么多大臣,她离开一阵子不要紧,萧梁一定会和她一起来的,路上不会有危险!”
是呢!她的阿若这一世不但做了女帝,还得到了萧梁的倾心相护,如今已是儿女绕膝,再没有什么值得她操心的。
愿之也——
“愿之呢?”她抬头寻找。
燕怀忙吩咐下去:“快去请黔王殿下!”
她想起来了,睡着之前,愿之还在的,大概在她睡着后离开了,才醒来一会儿,又要去喊人,可不就比常薇还娇气了?
罢了罢了,她都快死了,就任性地和儿媳争一回吧!
很快,愿之就脚步匆匆地赶来了,常薇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看到她时,他像是放松了一些,缓了缓脚步,回过头,牵起常薇的手,两人一起朝她走来。
这一幕,她已经从最初的气闷看到了习惯,今天看着,竟感觉到了欣慰。
她怎么也没想到,前世的林时生万般宠爱的庶女竟然不是他亲生的,可她还来不及幸灾乐祸,就听到了更耸人听闻的消息。
林嘉薇在及笄的时候改回了常姓,嫁作了黔王妃。
纵然她万分不喜常薇,却也拗不过愿之,喝了那杯媳妇茶后,她气得离开了黔州整整五年,直到常薇怀了阿柔,才回到黔州。
她的目光落在愿之和常薇身后牵着幼弟的林御柔身上,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朝女孩儿招了招手。
女孩儿松开弟弟的手,越过父母,跑到她面前,柔顺地蹲了下来,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满含孺慕地看着她,轻唤了一声“祖母”。
她含笑抚着女孩儿细软的发丝,慈爱地说:“你姑姑这两天就要到了,阿柔还没见过姑姑呢!”
所有人都知道,黔王长女像极了当今陛下,只有她知道,阿柔的脾性,却是像前世的阿若,那个曾因为她的忽视不幸而亡的阿若,那个曾因为她的忽视几乎被遗忘的阿若……
她刚刚重生的时候,一心想着要阿若和前世不同,可当阿若彻底变得和前世完全不同之后,她又觉得迷惘了。
如果今生的阿若和前世的阿若再无任何一致,她们还是同一个阿若吗?
她惨死的女儿,如今算是活过来了,还是依旧沉在前世的钱塘江底?
恍恍惚惚,眼前的女孩儿和记忆中的女孩儿渐渐重叠,圆圆的大眼睛,清澈柔软的神情,教她一看便疼进了心里。
嫣红的嘴唇张张合合,似乎在喊着她。
她情不自禁笑道:“阿若今儿第一天去闺学,可都还顺利?”
女孩儿的脸色突然变得慌张,她也跟着急了起来:“怎么?有人欺负你吗?是谁?是不是孙娟!”说到最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尖锐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这个,把女孩儿吓哭了,她忙安慰道:“阿若不哭,是娘亲不好,娘亲以后不凶你了……”
“母亲!”
她疑惑地抬起头,眼前一张美丽得雌雄莫辨的脸陌生又熟悉,她盯着看了许久,才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愿之?”
他喜极而泣:“母亲,是我!是儿啊!”
她迷惑地看着他:“愿之……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姐姐呢?”突然,一股莫大地恐慌揪住了心脏,“阿若呢?我的阿若呢?”
“阿宁!阿宁!……”有人抱紧了她呼唤着。
可是阿若呢?
“阿若呢?我的阿若呢?”
“母亲!母亲!姐姐马上就到了!”
“马上到了?”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问道,“她去哪儿了?”顿了顿,恍然大悟,“啊……对,阿若已经出嫁了……”
身旁寂寂无声,突然,响起一声啜泣。
她想看看是谁在哭,却觉得无比疲惫,便往后靠了去,不料靠在了一个人身上。
这怀抱结实又舒适,她靠了一会儿,口中不自觉地唤道:“燕怀……”
“我在!”他立即应道,语声竟有些哽咽。
脑袋渐渐清明,她心生愧疚,轻声道:“我是不是糊涂了?吓到你了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燕怀……”她低声唤道。
“阿宁,我在!”他的回应总是很及时。
她心里突然疼了起来,抓紧了他的衣袖。
“日后、日后你若是再娶,不要叫她来拜祭我——”她捂住了他的嘴,“我不想见到她!燕怀!我不想见到她!”
他沉默了片刻,哑声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你放心,无论生死,我燕怀,身边都只有你徐窈宁一个!”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直看到心神恍惚,只由着口中不自觉地问了一句:“阿若还没到吗?”
“快了,已经到城门口了!”他低声道。
她笑了起来。
她现在可清醒着呢!燕怀居然骗她?
“你骗我!”她含笑道,“阿若已经到了,我听到她的脚步声了!”
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耳聪目明,隔着墙,她都看到了她的女儿。
青衫玄袍,纤长秀直的身姿,娇美细致的眉眼,蕴着沿途的风霜,含着深冬的凛冽,疾步如风地朝她奔来。
“姐姐!”愿之和常薇齐声喊道。
她骄傲地笑了起来,朝视线中逐渐模糊的身影伸出手去。
手很快被人双手握住,那一瞬间,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松下,身上的力气便以惊人的速度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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