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重几重

    曾子曾经说过，吾日三省吾身。很顺畅地做出“珍爱生命、远离男生”的决定后，林歆又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始终让自己成为各种流言的主角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招黑体质

    想了一会，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林歆所有的人生经验，都是在县城里的幼儿园、小学、初中……获得的，而县城与市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县城里几乎谁都知道其他人的底细，就算不知道，只要略微问问，也能问出个七八不离九。

    在这种环境下，所有人都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羞涩的小男生表白这种事情，只需要简单的拒绝就可以了。没有人会小题大做的去传播流言，更没有人会轻易当真，最重要的是，绝对不会有“流言男主的亲卫队”前来理论或者报复。

    而市一中却截然不同，来自张铭铭所转述的流言，似乎每一个人都能用自己在学校学到的逻辑思维轻易脑补出一场大戏，然后，就是无休止的针对。

    当然，被针对的，并不仅仅只有林歆一个受害者。

    “你听说了吗303班的吴玉树转学啦！”

    “为啥又是因为校草”

    “是啊，那天校草挨打，她从家里偷偷拿了一瓶跌打药，放到校草的课桌里……”

    “安娜去找她麻烦了那是得转学，要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哎呀，你听我说完。安娜满世界在找打贺琛的凶手呢，哪有那个心思整其他人那天古咚咚丢了多少药，你又不是没看见，送药的人太多了，法不责众嘛。”

    “那是因为什么”

    “听说是她妈扭到脚了，想要涂药，发现药不见了，一直追问她，她最后终于说了，她妈就给她转了学……”

    “这当妈的也太过分了吧！”

    “校长也是这么说的，但吴玉树妈妈态度很坚决，说以前不知道成绩为什么下滑得这么快，现在总算找到根子了。吴玉树都高三了，她们家对这种事情绝对零容忍，不给办转学就要去教育局闹……”

    ……

    隔壁桌的人，一直唧唧喳喳不停地说着。反正当事人已经不在学校了，也没人会来管她们。

    倒是听到这话的林歆，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那个瘦瘦弱弱，每说一句话，就要扶一下眼镜的学姐。

    “这位同学，请问贺琛的课桌是哪一张”

    “谢谢。”

    “麻烦你跟他说一声，这个药是进口的，消肿止淤的效果最好了。”

    “他……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是303班的吴玉树。”

    ……

    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常。林歆知道，自己和这位吴玉树学姐，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她沉默着，吃完了最后的一口饭。

    下午，又是一番紧张的复习。放学后，林歆来到生物老师的办公室里，却看到自己的班主任也在场。

    “趁你们田老师也在，说说吧，早上你是怎么回事”

    对这样的问题，林歆早有腹案，实话实说当然不可能，把张铭铭招出来，是没有任何必要的。既不会减轻可能到来的惩罚，还会让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个阴险小人。

    所以，她态度很端正地回答：“于老师，我错了，我不应该在上课时开小差，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开小差是另一回事，上课时突然喊那么一嗓子，整个课堂秩序都被你弄乱了，你知道我为了让他们回到学习状态，花了多少功夫吗”

    见多识广的于老师完全不吃林歆这一套，好在，田老师帮她打了圆场。

    “林歆这个同学吧，平常学习还是很认真的，于老师您也消消火。既然她说了不会再犯，那我们就再看看吧，要是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再把她家长请来，您看行吗”

    于老师依然很生气，但班主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既然田老师都这么说了，那你先回家吧。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话啊！”

    “好的。”

    林歆回答完，就打算转身离开。可是，田老师却叫住了她。

    “林歆，你要是不急着回家，来我办公室一趟吧，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谈谈。”




第三十一章 恶意举报信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坐着的田老师，和站着的林歆两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田老师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批改试卷。

    林歆清楚的知道，这叫“下马威时间”，又叫“学习时间”，是上位者对下位者，尤其是犯了错误的下位者，所常用的伎俩。一方面，是方便上位者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可以好好观察下位者的心态。另一方面，则是让无事可干只能等待的下位者，在这段时间里胡思乱想，犯错的人总是会想很多的，想得多了，就是自己吓自己，再交流的时候，会比平常更好控制。

    这种“学习时间”的长短，是由上位者牢牢掌控着的，他有着绝对的主动权，一旦通过观察，觉得时机已到，就可以立刻停止。而这个“时机已到”，通常来说，是下位者表现出、或者努力压制住某些异样的情绪。

    应对这种“学习时间”，林歆虽然没有任何经验，但却有着丰富的理论知识。她并不想一直在这里站到天荒地老，所以，在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她刻意的表现出了有些压制不住的焦燥表情。

    果然，田老师在试卷上写了一个得分后，并没有再去批改下一份，而是放下红色水笔，面无表情地抬头问道：“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这又是一个陷阱题，这个提问的理论依据在于，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内往往不止犯一次错；当你掌握了她的某一个错误，已经完全站在气势的制高点时，你就可以心平气和地问出来，出于犯错的恐慌，以及“学习时间”里的想太多，他很有可能会说出自己的另一件错事——如果是嫌疑犯在接受审问的话，恭喜，您已获取“两罪并罚”成就。

    这种套路，对初犯和阅世不深的少年人相当管用，田老师能在几百个老师里，脱颖而出成为高中班主任，显然也是把套路玩得极熟了的，这两招，不知道让多少少男少女们折戟沉沙。

    林歆当然不会犯下这么简单的错误，她点点头，淡淡地说道：“上午生物课的时候，是我做错事了。”

    “于老师那边，我已经帮你解围了，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田老师皱起眉头，声音极具压迫感。

    而林歆也很干脆：“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田老师冷笑一声，再又拿起红色水笔批改试卷，“你再好好想想，我给你一个提示，我们学校对于学生早恋这种行为，向来是零容忍态度，发现一例，开除一例。”

    “我没有早恋。”

    “真没有”

    “真的没有。”

    “那这是什么”

    随着这句话，田老师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大沓信笺纸丢在办公桌上。

    信笺纸本来就很轻，这一丢，自然而然的，就四散铺开在了办公桌上。林歆匆匆扫了一眼，里面那些小字看不清楚，但每一张纸上的题头，都是“举报信”三个大字，其中一份，明确写着“高206班林歆早恋的举报信”。

    这个时候，“我没有”三个字，就显得过于轻飘和无力了，林歆抿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田老师还在继续补刀。

    “这是下午政教处转交给我的，一共一百六十多份举报信，相当于三个班的人数还要多；举报人从高三到初二，哪个年级都有；个个都是实名举报；林歆，我告诉你，这件事已经惊动了校长和其他校领导，下午校领导们已经专门为此事开过会了。我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只是因为现在我还是你的班主任。这件事情暂时由我来调查；事情结束以后，我这个班主任铁定也是要被撤掉的。来，你再说一句‘我没有’听听”

    林歆伸手拿起其中的一份细看，落款是高一102班的石慧，她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字，但举报信里，却言之凿凿的写着，她看到林歆和“某个男生”举止亲昵，拥抱接吻，出于义愤以及为了维护学校名誉，她不得不实名举报这匹害群之马。

    下一份，是高二204班的马啸；再下一份，是高一109班的李筠；再下一份，是高三307班的杨菊……

    林歆快速的看过了十几份举报信，毫无意外，男主都是非常模糊的“某个男生”，其中还颇有自相矛盾之处，三份中写着“某个高大的男生”，两份中写着“某个矮瘦的男生”，还有四份写着“某个戴眼镜的男生”，甚至有一份还写着“和一个戴着耳环的男生，进了路边的小旅馆”……

    但所有举报信里的女主，都异常明确的指向了“高二206班的林歆”。

    林歆越看越是羞愤，整张脸都像火烧一般，红得吓人。看到她这个样子，田老师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田老师丢下笔站起身，把举报信整理了一下，再又放回抽屉里，然后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穿好，说道：“走吧，我去你家里做个家访。”

    林歆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只能默默的走在前面带路。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没有再说任何话。

    但这一路的缓冲，让林歆倒是从刚才热血冲脑的状态中，真正的冷静了下来。

    毛爷爷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那么，能让这么多人举报自己，一定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她们所有人。至于怎么得罪的，这还用问吗这段时间，自己只干过一件事，就是打贺琛的那一巴掌！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就算贺琛自己想要隐瞒，但当时大街上那么多人，只要有心，总是能够调查出来。现在，就是那一巴掌的后遗症了。

    但这个理由，显然不够说服田老师，以及他口中的校长、校领导。

    林歆一边苦苦思索着，一边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里的大门；突然，她看到了自己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

    舅妈。

    那个视她为眼中钉，一直声称要把她嫁给残疾人的舅妈。



第三十二章 家访
    许久没有出现过的舅妈，此时突兀的出现在家里；而且看她的脸色，也全然不是如平常一般的飞扬跋扈、颐指气使。林歆有些奇怪，但田老师已经说话了：“请问，您是林歆的家长吗”

    “家长这……”舅妈迟疑了一下，但马上就点头回答道，“是的，请进。”

    田老师进到客厅坐下，林歆也看到了正在和外婆说着什么的舅舅。自己从县里来到市区，除刚到的时候，和他见过一面之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

    岁月的沧桑，生活的打压，在舅舅的面容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和舅妈走在一起，是个人就会认为他们是父女而不是夫妻。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惯于用谦卑来迎接这个世界赋予他的一切。就像此时，家里坐着三个女人，但去给田老师斟茶倒水的，却是他这唯一的一个男人。

    田老师接过茶，放在一边，沉吟了一阵后，缓缓说道：“今天我来，是因为林歆早恋的事情。”

    舅妈的眼睛突然一凝，有那么一刻，林歆甚至以为她会抄起家伙劈头盖脸的向自己打来。

    但是，并没有。片刻之后，林歆甚至发现，她的脸色变得柔和了好多。

    林歆很奇怪舅妈的表现，然而，现在并不是探根究底的时候，她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外婆老神在在的不知道想些什么，舅舅则保持着自己谦卑的笑容，田老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他也不以为意，而是继续说道：“关于这个，不知道你们家长有没有什么了解”

    “有啊！”急不可耐说出这话的，是舅妈。

    她一开口，刚才那个“请进”所留给田老师的贤淑印象，瞬间就崩塌了，田老师不动声色的皱皱眉，继而抬眼看向舅妈，保持着洗耳恭听的样子。

    舅妈像是机关枪一般“啪啪啪”地说了下去：“林歆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她现在的亲人，就是外婆、舅舅和我这个舅妈。关于她的婚事，我觉得，我们三个人是可以做主的。”

    田老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面前的这个愚妇，不光说不到点子上，甚至还扯到了什么“婚事”。都不用说婚姻法允不允许，也不说这算不算包办婚姻，就说林歆，她马上就要被学校开除了，别人得眼瞎到什么样，才会娶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小女孩

    当然，田老师绝对不可能想到，舅妈当初可是要把林歆嫁给残疾人的。

    舅妈并没有注意到田老师的表情，她张嘴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刚刚还在说这个事情，她外婆，她舅，还有我，我们都同意她和贺琛……”

    听到这个名字，田老师真的惊呆了。舅妈后面还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贺琛！贺琛！怎么会是贺琛！

    市一中有数千学生，虽然校方从来都说“学校是你们坚强的后盾”，但田老师心里非常清楚，后盾和后盾，力度也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这些学生犯了事，学校唯一会使尽全力死保的，只有贺琛一个人，连校长的亲孙女安娜，都要排到后面去。

    而校内早恋这种事情，田老师已经对林歆说得很清楚了，发现一例，处理一例。这个一例，从来都是“一对”的意思，绝不可能区别对待，开除了女方，却把男主轻轻放过，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如果真是那样，市一中的名声就要丢到银河系外了，更不用说其他学校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怂恿教育局介入调查。

    到了那时，自己这个贺琛和林歆的班主任，就不仅仅只是干到头这么简单了。

    用尽全身力气，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田老师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们家长……怎么知道贺琛的”

    舅妈非常理直气壮地回答：“他都来家里见父母……不对，见外婆了啊！”

    田老师看向外婆，外婆终于神补刀了一句：“是的，那个男孩子，我很喜欢。”

    所谓的家访，到此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田老师又坐了一会，等到颤抖的双腿恢复平静，便急切的告辞离开，刚一走出大门，她就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安校长，通报自己获得的一手情报。

    林歆并不知道，学校方面会怎样被这条情报弄得鸡飞狗跳。她只是安静的坐在原地，听着三个长辈的惇惇教诲。

    “贺琛妈妈是卓越集团的老总，只有贺琛这一个独生子……”

    “卓越集团是世界五百强，家里金山银山，嫁过去就是享福……”

    “贺琛这孩子，长得帅，脾气又特别好，这真是妹妹妹夫的坟上起了青烟，不，不止青烟，都得烧糊了，你才有这个运气……”

    舅妈一句接一句的说着，外婆虽然不喜舅妈，但很显然，在这个事情上，她和舅妈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当舅妈停下喘气或者喝水时，她也会见缝插针的说几句。虽然无非都是“有礼貌”、“性格好”之类的车轱辘话，但这样的疲劳轰炸下来，林歆一次开口辩解的机会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