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重几重

    “还没有。”林歆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回答，随手按照计价器上的显示，把钱递了过去。

    司机师傅下车打开后备箱，拎出行李。或许他还想要多叮嘱几句，但是眼前女孩的异常淡漠，让他觉得再说什么都只是多余。

    林歆接过司机手里的行李箱，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笔直的站在原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诚恳地说：“叔叔，谢谢您。”

    司机师傅，愣了一下，原本僵着的表情，尴尬的想要舒缓，又一时调整不过来的笑了笑。

    “再见。”林歆转身朝购票大厅走去。司机师傅为刚才自己傻里傻气的模样，讪笑着，摇了摇头，回到车上。

    林歆拿出十四岁时，妈妈带自己去户籍大厅办理的身份证，还担心会被拦下。因为听同学们议论过，未满十八岁，是不能独自乘坐高铁的，有身份证也不行。

    结果，却畅通无阻。“真是小马过河啊。”林歆心里自言自语，“还是要亲自去试了才会知道结果，道听途说，或者自己心里瞎想，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春节长假已过，开学季也已结束，整个铁路运输的高峰都已经过去了。林歆歪打正着，也算是“错峰出行”了。

    车票还有大量剩余，林歆挑选了一个上铺。从未坐过火车卧铺的她，并不知道上铺是大多数人最不喜欢的位置了。她只觉得，上铺最高，所以安全。

    从下了出租车，到购票大厅，再到候车厅，一路都是平滑坚实的地面，虽然林歆背着沉重的背包，还拎着一个不小的旅行包，再推着一个中号的行李箱，她都没觉得有多累、多重。

    可是，在候车厅开始检票，通过了闸机，准备到站台候车的这一小段路途中，林歆却艰难地前行了。

    仅有的一架直梯，每次最多容纳6个带着大小行李箱的乘客。没有拿着重行李的乘客，绝不会在直梯这里浪费时间等待的。

    可是，在这里等，林歆又怕错过了上车时间，看了看眼前的行李，又看了看直梯门前等待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乘客，林歆咬了咬牙，左手拎着旅行包，右手用力拎起行李箱，放在一侧的滑道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朝地下一层走去。

    奈何才走了不到十个台阶，行李箱的重力就脱离了林歆手掌的掌控，“倏”的一下，滑到了前面去。林歆“啊”的一声，急忙去追，前面的人挡着，过不去。眼看行李箱就要在第一个平台处翻到在地，一只大手忽然伸出去，把箱子拦截住了。

    林歆赶紧往下跑，气喘吁吁地接过行李箱，边连声道谢，边抬头看着对方。

    “别急，我帮你拎吧。正巧我今天没有行李。”眼前的男孩微笑着说。

    林歆没有拒绝。时间紧迫，没有时间考虑太多附加因素，只是别耽误了车程，只是这只行李箱别再出意外就好。

    “你在几号车厢”男孩问。

    “5车12上。”林歆拿出车票来，念了一下。

    “嗯，我也是5车，我是13下。咱们正好一起排队。”说着，男孩帮林歆推了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嗯，谢谢你。”林歆自然地回答，看了眼脚下的编号是“8”，对着男孩的背影说，“还要继续往前走三节车厢。”




第六十一章 知止而后有定
    虽说可以算是错峰出行，可当站台上的旅人都纷纷聚集到各自的车厢时，还是人挤人。

    男孩一路推着林歆的箱子，林歆紧跟其后，随时立定，躲让拿着行李箱，行动不方便的旅客。终于在车厢的中段位置，找到了两人的卧铺。12与13不是背靠背，而是共用一个小餐桌，面对面的位置。

    男孩主动帮林歆把行李箱塞进了下铺床底下，接着示意林歆把手里拎着的旅行包也放在下面。林歆却摆手拒绝，执意要把自己的背包和旅行包放到上铺去。

    “好吧，但是卧铺空间非常小，背包占的位置太多，你活动空间会更小，你要小心一点。”

    林歆点点头，把背包和手里拎着的旅行包全都放在了男孩的下铺上，朝自己的上铺看了一眼，惊叹：“好高啊！”

    “我看还是我跟你换一下吧。”男孩再次主动提出帮助。

    “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感叹一下，我觉得上铺很好。”林歆难得微笑着回答，接着说，“我现在上去，麻烦你帮我递下包，谢谢。”说着，林歆已从侧面爬到了二层。

    可到了第三层，林歆摆了好几下姿势，都不能顺利上去。她以前可从不知道，上铺、中葡和下铺之间的距离是不一样的。越往上越狭窄。如果说中铺还可以勉强坐着靠在床头，上铺则是完全只能平躺或匍匐着待着了。

    林歆再次努力，上半身用力向前爬，一只手紧紧握住上铺的护栏，另一只手拄着床铺的边沿，一只脚蹬在最后一阶踏板上，身子再猛的往上一挺，整个人才终于平趴在上铺了。稍微喘息一下，林歆调整了一下姿势，仰面朝上，侧身向下铺打招呼：“好了。”

    男孩伸手，把包举过头顶，就已经比上铺还高了，林歆轻松把两个包放在脚边。看了下手机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多，林歆翻了下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把手机关机。

    “已经发车了，这两边都没人，你可以下来坐会儿，上面憋着多难受！”男孩直接发来邀请。

    “不了，谢谢。”林歆简短作答。

    男孩从下方向上看去，被上铺的护栏挡着，林歆的面目只露出不规则的几片被切割后的画面。有眼睛，有唇。男孩忍不住就用这斜上方的角度，拍了林歆露着一点点的侧脸，继而发了一条朋友圈，写下配图文字：六个铺，就我俩，让你们隔着屏幕羡慕一下！

    “哇哦，赶紧搭讪。”

    “不羡慕，到你碗里了再说。”

    “一起来广粤的吗”

    ……

    看着评论区瞬间多了n多条留言，男孩才恍然，还没有问这个女孩儿在哪里下车。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返校时间，估计也是去广粤打工的吧……如果是去广粤就太好了，留个联系方式之类的……哎，她什么时候才能下来呢”男孩心里想着，虽然列车背景音乐广播完马上熄灯后，车厢里大的背景灯已经熄灭，男孩还是没有什么睡意。

    他想去问，却又不敢，就这样斜靠在床头，眼睛半睁半闭的休息。生怕一睁眼，林歆就要拿着行李，急急忙忙的下车了。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大都是如此谨小慎微吧。有时从某一个侧面看上去，他们似乎张狂无比，有时却又怯生生的、羞涩无比。这大概就是青春的模样。

    林歆躺在床上，也无法进入休眠状态。从外婆病逝到现在，躺在去广州的卧铺上，林歆的心再次经历了生活重创。与父母离世相比，这次，似乎更加严酷。父母离世，还有外婆来给她安排好接下来的生活，而这次，全凭自己。

    离开外婆的故居，离开舅舅舅妈，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是回老家还是去广粤继续读书，却让林歆纠结良久，直到下午才做出了艰难的抉择。

    林歆希望自己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此刻的她，平静地注视着低压压的天花板，在内心深处，暗暗为自己打气：“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相信儒家经典的大学之道，我定，我静，我安，我虑，我得……”

    可能是上铺空间的压抑，可能是一直以来的焦虑，也可能是火车一直的轰鸣及每每到站时的喧闹，一直处于浅睡眠状态的林歆，朦朦胧胧中，感觉自己像是一具睡着了的尸体，这趟列车就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把这些平躺着的尸体，运送到他们应该到的各个地方去。

    林歆就这样平躺着，她累了，就这样任凭列车去运送吧。有那么一刻，林歆甚至希望，这趟列车永远不要停下来。

    这是林歆性格中极少出现的想要逃避的一面。林歆知道，事实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就发生相应改变，所以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并未在林歆头脑中保持很久。

    天快要蒙蒙亮的时候，林歆开机看时间，结果刚开的手机一下进来好几条信息。有张铭铭发来的，夏明亮发来的，还有贺琛发来的。内容大致相仿，都是问为什么这两天没去上学是决定转学还是林歆选中所有信息，统统删掉了。

    和父母意外离世，要到外婆在的城市上学一样，当时县城的小伙伴们也是有诸多追问。可林歆知道，她再怎么和大家倾诉，也不会有人可以帮自己脱离那种，父母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痛苦。所以，这一次，林歆什么都不想多说。

    正如成年人常说的那句话，成熟就是把你的情绪逐渐调成静音的过程。经历过两次生活重创的林歆，内心还会和其他花季少女那般幼稚，怎么可能

    列车还有一小时到站的时候，列车员过来，把昨天兑换的卧铺卡逐一又给大家换成了车票。

    下铺的男孩看到林歆收拾好了背包，准备下来了，赶紧起身帮忙：“把包给我，我帮你拿下来。”

    林歆微笑示意，把两个包给到男孩手上。

    “我叫宇文翼，这是我的名片。”男孩终于腼腆开口，涌出了正规的交流话术，“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歆。”林歆回答，并不伸手接那张名片。

    “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大家都在广粤。”男孩脸有些泛红，显得有些局促。

    “不必了，这一路谢谢你。相信有缘自会再见。”林歆收拾了一下行李，把塞在下铺低下的行李箱也取了出来。

    “说得有道理。”男孩也只好顺着林歆的话说。



第六十二章 初来乍到
    列车准点到站，广粤火车站站外，林歆挥手与一路相伴的男孩告别，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

    虽然在之前纠结犹豫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但当真正来到了这个城市，林歆却感觉如梦如幻，就像在里一样，有种虚构般的不真实。

    然而，这个城市用一场雨，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在林歆的生命里，冬天从来只会下雪，下雨这种事情几乎没有。但这个城市不一样，不但沥沥地下着小雨，还不时的电闪雷鸣。

    写出“冬雷震震，乃敢与君绝”这句诗的人，一定从未来过南方，林歆苦中作乐地想着。

    雨下了一小会就停了，林歆这才打了一个电话，再又吃力地拖着两个行李箱走到停车场。

    田老师早上有课，但程董事长兼校长做事极为细腻，昨天她一直到林歆买好车票、又找快递寄出电脑之后，才挂断电话，两人说好了，今天一早，她就会派出司机和秘书接站，还把秘书的电话留给了林歆。

    紧接着，林歆就吃到了这城市的另一个苦头。

    热，太热了，实在是太热了。

    虽然雨停之后，天依然是阴沉沉的，并没有太阳；而且林歆也早有准备地，在动车上就把衣服脱掉了一些；但她有限的人生经验里，并没有包含“冬天在室外可以穿短袖短裤”这一条。

    但司机和秘书都以为她是因为那场雨而加的外套，也没有看到长裤内的秋裤。他们只是建议林歆在车里换装，并没有用上沪人民看外地人那种“你们都是乡巴佬”的眼神看待林歆——

    这也是她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换完装后，林歆才觉得自己算是从蒸笼里爬了出来；而就在秘书一路“你怎么这么白”的艳羡之下，车在早高峰的市区里开了三个多小时，才算是到了程氏私立中学。

    程董事长兼校长，和上完了课的田老师一块，亲切地接见了她。

    其实，在待遇方面，该说的昨天都说过了，今天大家要商议的，无非就是如何兑现。

    住处好安排，这是一所贵族中学，硬件是绝对不缺的，建校之初，就把宿舍楼建得气派无比——然而家中非富即贵的学生们，通常都会选择走读，所以林歆可以任选一间单人公寓，水电齐全，光纤上网。

    所有费用全免，每月还有一千五的助学金，田老师说了，只要林歆正常发挥，以她的成绩，每个月还能拿到两千块的奖学金……在叠源市，很多招工的广告里，十年工作经验的熟手们，大概也就是这个行情了。

    田老师在这里，是直接带高三的两个尖子班，还以副校长的身份兼任高三的年级组长，所以林歆一时半会和他不会有太多交集；但程田二人，还是很细致地帮林歆做了一个学习计划，或者说时间规划。

    五点半起床，洗漱后背单词和课文；六点半写一个小时的字；七点半去食堂吃早餐，八点上课到十二点半；课间操可以不做，下课以后的时间，都用来把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写完。

    吃过午餐后，休息半小时，一点半到两点上网阅读以及和编辑沟通等等；两点二十上课，五点半结束，和早上的课程一样；但最后的一个小时社团活动，林歆可以直接回宿舍写字。

    晚饭后是晚自习，虽然说是自习，但在程氏私立中学，晚自习就相当于叠源市的那些学习班，会有老师专门为学生做强化训练；所以，晚自习结束后，也就是九点半以后，林歆才能继续写文，写三个小时，到十二点半再洗漱睡觉。

    这样，在把睡眠时间压缩到五个小时之后，林歆每天就大约有五个小时的写字时间，以及半个小时的阅读时间；按程田二人的说法，如果能迅速进入状态，并且在写作的过程中保持相当高的专注度，这些时间是足够了的；同样的，八小时的学习时间，只要林歆能够认真对待，效果一样不会太差。

    “所以，昨天我就讲过，你需要努力、再努力。”程董事长兼校长拿着这份时间规划表，有些犹疑地看向林歆，大概是并不看好林歆能够做到，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把这张打印纸递到了林歆手上，“很多学生都觉得‘我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够多了’，也有很多家长热衷于为孩子报这个班那个班，好像只要孩子在教室里杀时间，就一定能有好的成绩一样；但以我二十多年的教学经验来看，时间从来不是关系，效率、学习效率才是最重要的。”

    在林歆的沉默中，田老师开始循循善诱“程校长的话你一定要记在心里，不管干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不要惦记‘我还有另一件事情没干’，或者走神去想其他事情。我听程校长说，你快递寄来了一台电脑，准备用来写字。那么，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你在我的班里就一个学期，但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有鼓励学生们去玩，去娱乐，但这种玩、这种娱乐，一定要有目地性，要让自己能够在放松后，有更好的状态去学习。”

    “对。”程董事长兼校长插话道，“我一直支持田生的说法，这个玩和娱乐，不能是瞎玩、瞎娱乐，那只会把人毁掉；就像皇者荣耀这个游戏，如果是休闲模式，课间打一两把我从来不管；因为不管输赢，学生都能通过游戏放松。

    但学生们往往打的是排位模式，赢了涨星，输了掉星。这样子的话，他们会聚精会神，异常投入地玩这个游戏，在游戏结束后会有疲累感。而且，赢了会亢奋，输了会沮丧，而这两种心情都会极大地影响到后续上课的状态和学习效率。所以，在我看来，这就是瞎玩、瞎娱乐。”

    林歆咬着嘴唇，她当然知道，面前这两位之所以说这些话，是担心她拿着电脑打游戏，不仅荒废写字，还会影响学习。她有些小感动，但最后，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第六十三章 语言障碍
    虽然名为私立中学，但在田老师口中，却被称为贵族中学，可想而知，硬件方面，肯定是非常过得去的。

    宿舍并不是很大，但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有——阳台、独卫、电视、冰箱、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