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重几重

    对没见过世面的林歆来说，这就相当于住进超级豪华的酒店了。

    她放下行李，巡视了一圈自己的领地，然后打开了电视。

    最后的交谈中，田老师比较委婉地，说了一件林歆并未考虑到的事情。

    语言。

    林歆是北方人，普通话是比较标准的；但广粤人更为通用的，是他们称之为白话的粤语。

    田老师希望林歆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这门语言，方便与其他老师同学们更好的交流。而他提出的办法，就是看电视，看专门使用粤语的地方台。

    铺床的时候，林歆看电视；整理衣物的时候，林歆看电视；安装电脑的时候，林歆看电视。

    但她绝望地发现，没有字幕，她一个字也听不懂；然而这些节目，本身就是只提供给本地人看的，有字幕的少之又少。

    等到一切都弄完，林歆也就是在电视下方新闻标题地帮助下，勉强算是听懂了一条午间新闻——近期天气比较诡异，寒潮即将到来，气象部门预警一周内可能会有“罗岁”天气，市民们应做好防寒准备。

    慢慢来吧，起码折腾这么久，学会了“下雪”怎么说，林歆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然后，她打开电脑，登上企鹅。

    手机是一定要换号码的，这一块林歆并不是很熟，毕竟她拥有手机到现在，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对话费套餐之类的理解，还停留在小时候父母亲所说的“异地漫游费超贵”的程度。换了号码，微信什么的重新注册，也比随时可能需要原来号码做验证的方便。

    更关键的是，林歆之前一直是在家里用手机，并没有“出门需要携带充电宝”的意识；好不容易留下一点电打通早上那个联系电话，已经是这个二手手机能做到的极限了。

    现在，手机已经彻底黑屏，她也没打算在换好号码之前开机。

    所以，企鹅，现在基本就是她唯一和外界联系的方式了。

    首先弹出来的，还是周姐。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网站的外联部门，正准备趁年后大家工作都走上正轨，联系买家卖掉一部分网站作品的改编版权，林歆的小说也在其中；坏消息是这种时候，作者都需要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爆更。日更新量往往超过一万，女主文稍微好一些，但也大多在六千以上。

    通常，有经验的作者们都会保留许多存稿在这个时候用上；但周姐清楚地知道，林歆肝出来的那两万字，并没有及时修改，而她存在网站上的一万多字，在这种时候，根本不够用，两天就给砸没了。

    至于不爆更，继续日更四千这个选项……

    没有人会认为你是能力不足，所有人都只会认定你态度不好；那卖出改编权什么的，就只是浮云了。

    林歆想了想，回复了一句“谢谢周姐，我会努力”。

    这种时候，说什么大话都没用，只能看行动。寒假期间，林歆拼命努力，除了睡觉吃饭上厕所之外的时间都用来写字，每天也就能写一万多字；现在写字的时间缩水到五小时，还被拆得零零散散的，林歆实在不敢打什么包票。

    周姐照例没有回话，估计下午上班的时候才能看到这条消息了。

    然后是张铭铭，她先是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了一通自己有多么羡慕林歆能够在寒冬之中跑去南方度假；然后用比较正式的措词，问林歆是否能把联系方式给贺琛和夏明亮。

    张铭铭说，这两人已经追问她很多次，林歆去哪了林歆为什么不上微信林歆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林歆再又想了想，回复说自己换了手机号会通知张铭铭，但希望张铭铭不要告诉那两个人。至于企鹅号，可以告诉夏明亮，但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告诉贺琛。

    张铭铭的回复倒是很快，估计又是在上课时玩手机。一个简单的英语单词：“why”

    林歆坦然回答：“我还欠夏明亮钱。”

    当然，不仅仅是钱，还有人情。无论是送外婆去医院的人情，低价卖手机给林歆的人情，还是那被网站吞掉的一万块的人情，林歆都默默记在心里。她的确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还，但这绝不是她可以忘恩负义的借口。

    张铭铭很快回复：“收到。”

    接下来，林歆又看了一些作者群里的留言，不得不说，写手们都是闷骚，拿到版权推荐的，都在群里用各种各样貌似谦虚的态度，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兴奋之情。而没拿到的，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一众大神们唱反调，说的都是些恭喜、佩服、羡慕之类的话。

    然而就在林歆一边学习大家的措词，一边开心地往下翻页时，却看到这其乐融融的交谈之中，群主，也就是总编大人，突然不合时宜地跳出来，说了一句让大家惊愕至极的话。

    “大家一定要劳逸结合、适度休息，本站作者某某，前天晚上因过度劳累，猝死在电脑前。”

    这个某某，林歆是有印象的，虽然不能算是网站的顶梁柱，但也绝对是网站不可或缺的几位大神写手之一，周姐经常用她的文，为林歆举例说明。猝不及防之间，林歆“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后面的讨论，就带有了明显的兔死狐悲气氛；毕竟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大家商议着在今天更新的章节里写上吊唁的话，又商议着给多少人情比较合适，林歆快速地往下拉，终于看到了具体数字，然后她想也没想，就通过企鹅，把钱转给了群主。

    做完这一切，林歆一下子就丧失了继续看企鹅的兴趣，她坐在电脑前，听着电视里那怎么听也听不懂的粤语，脑子里空荡荡的，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第六十四章 开始执行时间表
    第二天，林歆就开始执行那张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

    早上起床还好说，虽说有降温，但比起叠源市，广粤的天气，还不足以把人封印在被子之中；闹钟响了，林歆也就自然而然地起来了。

    走到阳台的洗漱间，林歆怔住了。透过阳台的玻璃窗向外望去，一片白茫茫的，昨晚下雪了。这个时间的雪景，没有丝毫被破坏过的痕迹。洁白、纯粹又静默。

    林歆不敢为眼前的这一片素色多耽误宝贵的时间，赶紧简单洗漱。之后又背诵了半个小时的单词之后，林歆开始准备写字。

    说是写字，其实就是修改那两万字被周姐批评的存稿。

    然而，虽然有周姐不遗余力的帮助，林歆投身到这个行业的时间还是太短暂了。缺少经验的她并不知道，在很多时候，写手们都更愿意重起炉灶写新文，而不是去修改已经被编辑判了死刑的原稿。

    原因有两点，一是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字，总想着这里保留一点，那里也保留一点，最后就变成了局部修改，然而改文这个事情，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只改局部，往往并不会让整个文的质量提升，正好相反，第一次写出来的，不管质量如何，流畅度总是有的；但这种局部修改，由于关联性被打乱，流畅度也就大打折扣，所以只会越改越烂。

    第二，就是先入为主的概念了。写文的人，构思的时候都会天马行空，但到写的时候，却往往只会有一条明确的思路。如果不是倪神代写，金大侠绝对想不出天山童姥这个近乎魔幻般的人物；而古大侠的许多小说，也是超级一根筋的“我这样想，大家就都得这样想，没有第二种可能”。所以，照着原稿修改，因为前面说的第一条理由，思路永远都会局限在自己之前的想法之中。

    然而林歆不知道这些道理。

    她只感觉，在整个修改过程中，自己像是溺水之后，又被水中的残破鱼网裹住一般，越是挣扎、越是努力，就越是痛苦和无力。虽然她扎扎实实在电脑前坐了一个小时，但效果却无限趋近于零。

    在关上电脑的一刹那，她就知道，自己尽全身力气，修改出来的这三千字，要是发给周姐的话，一定会再次被打回来的。

    带着这样的心情下楼，虽然学校提供的早餐很丰盛，但林歆却食之无味。

    身边同样在食堂吃早餐的同学们大多用粤语在交谈，对现在的林歆来说，这种语言比英语还难懂；但也有几个人用着粤式的普通话交谈，但林歆认真听了之后，依然发现自己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

    前一分钟还在说几百万落地的豪车，后一分钟就在说集装箱里的货物，然后是什么黄金和期货……

    毕竟，这是一所贵族学校。学生们的生活，离林歆实在太远太远了。

    或许，贺琛如果在这里的话，能和他们有共同语言林歆这样想着，马上她又开始反省，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会想到这个人

    这种反思让她更加不爽，倒是上课的时候，让林歆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广粤市和叠源市一样，高考时都是考的全国卷一，到了高二下学期，新课基本也都上完，进入了复习备考阶段。所以林歆并没有跟不上班之类的感觉。虽然叠源市一中虽然是省内名校，有些老师都属于名师范畴，但无论如何，师资力量是比不上可以无限砸钱的程氏私立中学的。

    林歆本就是，谁在台上讲课他们都是听不懂的。

    所以，在听课的时候，林歆察觉到这一点后，她的情绪，就从早上的沮丧之中脱离出来，也把自己的思维从小说转到了学习上。四节课下来，林歆感觉受益良多，甚至抵得上在叠源一中上过的七八节课。

    她终于明白了程董事长兼校长所说，“专注”和“效率”的真正涵义；也对那张时间表更有信心了。

    严格接照时间表吃过午饭和午休之后，一点半，林歆准时打开了企鹅，无视其他信息，直接点开周姐的头像，把自己早上的难受说给周姐听。这一次，周姐的回复却相当及时。

    “既然你找我要建议的话，我建议你放弃这两万多字，重新写这个迎旗抽谈中耳光的情节。”

    “重写”

    “是的，你这两万字的问题在于，节奏极其混乱，情节进展过快，显得铺垫不足。你以读者的身份感觉一下，迎旗在这种时候，有足够的理由抽谈中吗其实是没有的。为什么没有因为你缺乏铺垫。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总是在进入新情节后，就像是赶场一般，想要赶紧走完一个情节，再去写下一个情节。你需要铺垫出一个读者能够认可，并且支持的理由；还需要铺垫出一个非抽耳光不能解气的场景；这样，读者才会因为这一个耳光而感觉到爽，才愿意为你的书买单；而不是纯粹的为了你觉得爽，而抽这一记耳光，我记得我曾经说过某某的书里就有相应的情节……”

    “我会去看的，谢谢周姐。”

    林歆很容易就找到了这本小说，只是，和周姐的交流花掉了不少时间，还没找到具体的抽耳光情节，时间表上，用于阅读和交流的时间就到了。

    林歆匆匆忙忙关掉网页，却发现最小化的企鹅上，有一条“消息”正在闪烁。

    这是一条添加好友的验证消息，备注里写了很简单的三个字：夏明亮。

    通过验证，林歆打了一句话：“我要去上课了，每天中午会上线。”

    正要发过去，却看到夏明亮先传来了一条信息：“外婆过世之后，迎旗回县城读书去了具体哪个县我周末可以去找她吗”

    林歆慢慢的按下删除键，把自己打好的那一行字删掉。她盯着对话框良久，然后关掉了企鹅，也关掉了电脑。



第六十五章 版权拍卖会（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在忍痛废掉那两万字，重新写过之后，虽然还有这样那样的瑕疵，但至少能够保证每天六千字的更新。

    而学业方面，林歆也感觉自己有了长足的进步；第一次月考，面对与叠源一中近乎难度相同的试卷，林歆的总分，提升了将近四十分。

    虽然时间表让她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虽然时间表让她紧张到上厕所都得挑时间，虽然时间表让她连生理期也没法好好休息，虽然时间表让她与同学们几乎完全没有任何交流……

    但充实无比，几乎在同一天拿到助学金、奖学金和稿酬的林歆，觉得自己的生活走上了正轨。她甚至想着，如果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永远都按着这份时间表生活的话，那该有多好。

    然而，人生总是会有打乱时间表的意外。

    这个周站发来的通知。

    “网站的版权拍卖大会，将于周四下午三时开始，至周六下午三时结束，共四十八个小时，在此期间，请保持手机、企鹅、微信等联系方式通畅。”

    上课的时候肯定是不能使用手机的，于是她找班主任请了假；而这请假的理由，也在随后传到了程董事长兼校长、以及田老师的耳中。

    日常的共进午餐中，田老师有些迷惑，面对老同学的追问，他想了很久，才有些犹疑地回答：“在叠源的时候，我不知道她写小说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听同学们说起过。”

    “但在这个领域，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能写到卖版权，不可能再是侥幸，要么是天赋，要么就是拼命。”程董事长兼校长道，“她是我安排进来的，所以我让任课老师们对她多一些关注，每周都会看一份关于她的报告，大家对她的评价很不错，虽然每天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精神，也缺乏主动提问、主动交流的意愿，但至少做到了认真、专注。怪不得你来了这边，连贺琛都不带，就想要带上她。”

    这句话说完，一旁的副校长们，也纷纷对田老师的识人之能表示赞赏。

    田老师只能保持微笑，算是默认了她的话。老同学这么说，明显是在其他副校长、校领导面前给他撑面子；贺琛那么优秀，简直差不多算是整个叠源市的名片了，那是他能带过来的学生么至于自己和林歆的瓜葛，程董事长兼校长一清二楚，但她就要这样说，这个时候，田老师还能说什么

    但程董事长兼校长说这话，倒也并不是无的放矢。她沉吟了一阵，接着说道：“她的那本小说，我也看过一些，主线写的是亲情，但穿插了大量校园生活，内容先不提，三观还是比较正的。我觉得，我们学校可以，也应该支持一下。”

    其他人依然纷纷赞同，坐在她身后的秘书立刻掏出笔，在记事本里记下了这条“重要指示”。

    事实上，包括林歆在内的所有人，早就知道程氏私立中学的办学宗旨——

    这是一所不以升学率为目标，而更为注重学生素质教育的一所中学。

    学校会积极创造条件，鼓励和支持学生们在学习之外的一切兴趣爱好和努力方向。

    林歆是新生，又是转学过来的，来了之后又困死在那张时间表内，所以对这一点感受还不是很深。但如果是老生，在写这个文、获得版权拍卖推荐的时候，绝对都是会向学校汇报的。

    一方面，这算是学校、老师的成绩，完全可以拿来宣传，鉴于校方和电视台、报社一贯良好的关系，上个新闻或者专访什么的，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另一方面，学校的能量，足以保证在这种拍卖大会上，自己的文不会有极度丢脸的流拍行为。

    换言之，学校会联系某家影视公司，出一个最低价，拍下这部作品，保住学生的面子。

    这也是秘书记录下来这句话之后，将要去操作的事情。

    当然，这种操作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享受得到的，程氏私立中学并不是钱多烧手的冤大头，正好相反，它还是一家相当不错的盈利机构。还是林歆这个例子，如果网站没有把她的小说推荐上这场拍卖，那么，哪怕她再怎么申请学校帮助和扶持，学校也绝不会在这部小说上多花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