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子嫡妻
作者:鱼丸和粗面
爹爹本事大脾气小不纳妾,娘亲温柔贤惠会驯夫,兄长过目不忘兼妹控,作为全家最受宠的那个,罗炜彤只负责活得幸福自在。本以为就这样幸福一生,谁知却在姻缘上出了大问题。磕磕绊绊,最后她嫁给声名狼藉的安昌侯世子。更惨的是,夫君还身怀狼子野心。最惨的是,渐渐她也被夫君给同化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站在那个表里不一的男人身边,被他宠溺着呵护着,一步步走向全然不同的锦绣人生。
嗣子嫡妻 第1章 初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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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相见
楼船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正是油菜花开时节,两岸千里沃野一片金黄。
“娘亲快看,外面油菜花开得多好,比华首寺后山栽那片桃花林还要明艳三分。”
说话的少女身着一袭朱色襦裙,腰间只系一条银线勾芡的大朵牡丹腰带,赫赤色衣襟越发衬得她肌肤赛雪。尚未及笄的年纪,稚嫩小脸尚看不出倾国倾城或颠倒众生之色,只是刘海下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是说不出的慧黠。
徐氏满面宠溺,纤指点点女儿脑袋:“桃花林可是弘真大师心头好,这话若传到他耳中,你中意的那些个桃花酥、桃花酿怕是再也别想瞧见。”
“大师为人慈和,断不会与我一小女子计较这般琐事。”
徐氏垂眸,巧妙掩下愁思。寻常官宦人家女儿,怎会与山寺高僧这般熟稔。也就娇娇情况特殊,当年亏得大师仁善,若如不然,这孩子今日还不知是何种光景。
门后西洋钟敲响,咏春端药进来:“夫人、小姐,今日的药煎好了。”
听到催命铃,罗炜彤赏花的喜悦瞬间消弭于无形。想她生为将门嫡女,爹娘疼宠、兄长上进,日子再喜乐安康不过。可水满则溢、月盈则缺,每日她都要过同一关:喝苦药汁子。
“娘亲,女儿已然大安,此药甚是浪费银钱,还是免了吧。”
犹做困兽之斗,罗炜彤心下疑窦丛生。在惠州时她结识许多闺中姐妹,唯她一人日日用药。明明她体壮如牛,终年到头不见伤风感冒,整日骑马射箭亦不觉疲累,哪用得着喝药。
“药方乃大师所赠,大齐太祖曾言大师有妙手回春之大能。娇娇若少喝一剂,待回惠州大师把脉,娘亲也无能为力。”
罗炜彤知晓,娘亲绝不是在危言耸听。自幼她便师从弘真大师,识字、习武、泡药浴。大师神通广大,熬好的药她少喝一口都逃不过其法眼。一旦被抓,惩罚从来都是抄经。不过那可不是简单的抄经,而是在铜钱孔洞见方的纸面上写入四个鬼画符般经文。
忆起往昔那几度眼花缭乱、肩酸手疼的过往,她不由打个冷颤。喝药之事全无转圜余地,当下只能从其它方面找补。
“女儿知晓娘亲是为我好,可这药着实太苦。”
知女莫若母,徐氏当机立断:“待船靠岸,叫刘妈妈和咏春陪你下去散散心。”
“就知道娘亲最是疼女儿。”
踮起脚尖在娘亲香香软软的脸上亲一口,捏紧鼻子灌下药。漱口去掉残留的苦涩,罗炜彤再次生龙活虎。等船一靠岸便天高任鸟飞,飞奔下甲板一头扎进油菜花田。
刘妈妈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小姐,仔细脚底下。”
在船上还看不出什么,走近了她才发现这油菜花竟格外高。以她目前的身量,弓下腰就能隐匿行踪。
“刘妈妈,你去船上取只篮子,采点油菜花给娘亲带回去。”
“咏春,我要喝水。”
支开一老一少两条尾巴,罗炜彤随意溜达。她倒没存什么叛逆逃家之心,只想一个人散心。
四周皆是油菜花,偶尔花上飞着一只小蜜蜂。跟着蜜蜂一路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油菜花深处。平地上搁着几只木箱,四周密密麻麻全是蜜蜂。养蜂人不在,闻着花蜜香味罗炜彤不自觉走进,常年习武的她却听到几缕不寻常的呼吸声。
有人躲在暗处!
在惠州时她听爹娘说过,前些年有位昏君下台。但他并未身亡,而是逃出金陵,居于暗处意欲重夺帝位。但他手下兵马并不若爹爹那般有朝廷定期拨钱粮供养,走投无路之下,昏君一党只得落草为寇,隐居山野。
会不会被她抓到一个?自幼习武她身手不凡,要是碰巧抓一个回去,也能帮到爹爹。
听声辨位,绕过蜂箱她看到暗处一团脏污的衣角。那位置极其隐蔽,若非她五感远超常人,定是注意不到。衣服面料上虽满是泥土,可上面精绣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应该是银线没错。
未曾多思考银线涵义,揪着衣角下的靴子,趁他挣扎之前,双手发力她把人拖出来。
刚包扎好的伤口肯定又崩开了,痛楚降临刹那,周元恪简直想学市井贩夫走卒骂粗。想他堂堂锦衣卫镇抚使,虽然在侯府内伪装成酒囊饭袋,可在外办差无须拘泥,他几乎本色出演。这会虽然追杀先帝余孽时受伤,但也不至于被人揪住双脚死狗般拖出来。
习武之人一力降十会,单凭这身力气,来人是位高手。缓缓睁开眼,当他看清面前“高手”模样时,只恨不自己为什么管不住好奇心,非要一探究竟。
面前俏生生的红衣女子略带打量的看向她,看身量不过十三四岁。平日未受伤时,这般纤细的小丫头,他单手便能拦腰裹夹带其飞檐走壁。如今虎落平阳竟被其反治,此事若是叫北镇抚司那些同僚知晓,非得笑到把他逼回安昌侯府继续做纨绔为止。
周元恪百感交集时,罗炜彤正低头搓着手。原因无它,她注意到这人袍角下的靴子。依大齐律,只有官家在执行公务时才能着靴。过往她居惠州之时,所见市井之人多穿蒲鞋。
衣服乍看起来寻常,不过边角银线刺绣,定不是出自寻常人家。此处距金陵不过日余,此人身份呼之欲出——一位浑身是迷的金陵官员,似乎还是名门望族之后。
爹爹还未入京,似乎她便闯下大祸。不过不知者不罪,君子坦荡荡,她应该还有补救机会?
“民女偶经此地,误会官爷行径。怠慢无理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周元恪只觉做锦衣卫几年建立的强大自信轰然坍塌,他都这样了,不照照铜镜他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有多狼狈。但一个照面,这丫头非得丝毫不怕他满脸血浑身伤,还有闲心辨识出他官差身份。
聪慧到令人惊讶,瞬间他记住了那双如主人般慧黠的眼睛。
“无碍。”
“小姐,你在哪?”
“老伯,有没有看到我家小姐,穿一身红襦裙,眼睛很大很是灵秀。”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从远方传来,罗炜彤以袖遮面。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明明这边她都快应付好了,那边咏春一嗓子吼出来,但凡有心之人查下渡口船只停泊记录,立刻便知晓她身份。
“在下告辞。”
周元恪撑着站起来,躲在此处休息个把时辰,这会他恢复差不多。任务已然收网,潜伏于附近村寨的漏网之鱼另有它用。顶着一身伤,露宿荒郊随时可能殒命,是时候想个法子回金陵。
在罗炜彤惊讶的目光中,几个呼吸间,浑身是谜的官差没入油菜花丛消失不见。凝耳倾听,连他稍显粗重的呼吸也一并消失。
几乎同时,翠花气喘吁吁地跑来,拧开竹筒递给她:“小姐,水。”
就着竹筒润下喉,罗炜彤走到蜂箱后。方才男人藏身之处,粘腻的蜂巢间斜落着一块象牙白的腰牌。形状跟她小时候拿来玩的爹爹那块略有差异,材质却大同小异。覆上帕子包裹收好,而后她又寻人找来蜂农,割下两块新鲜蜂蜜运上船。
“爹爹秋冬两季最易犯鼻鼽,大夫嘱咐您用点蜂巢。”
甩掉下人不见踪影之事就在罗四海的开怀大笑中轻松揭过,用过晚膳罗炜彤回房就寝,刚进房门,直觉告诉她气氛不对。
嗣子嫡妻 第2章 麒麟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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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内一片静谧,圆桌上蜡烛燃着,一切都没什么异样。正是这份平静和空旷,才透露出几分诡异。试问哪位大家闺秀房中,会没个端茶倒水的丫鬟。
“出来吧。”
八尺高的顶竖柜顶跃下一人,黑衣墨发,灵巧的在黑暗处翻滚,扎个千轻巧落地。昏暗地烛光下,黑衣人五官稀松平常,混入市井绝不会有人多做注意,只有那双眼眸同他腰间绣春刀一般亮的惊人。
“官爷?”
罗炜彤小心试探,见他面上飞快划过一丝着恼,心下定了七八。官靴、绣春刀还有神出鬼没的俊俏身手,多半是在大齐能让小儿止哭的锦衣卫没差。
想到镇抚司近年来的赫赫威名,她只觉一股冷气顺着脊背往上爬。佛祖保佑,她不过是下船看个油菜花,顺手抓下“逆贼”,怎就几乎将天捅破。
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少女色彩斑斓的脸色,大半个月来一直在外执行公务的周元恪难得放松,眉宇间不自觉舒展开。面上褶皱感传来,他庆幸自己带了人皮面具。这丫头胆大心细,和颜悦色可制不住她。
点头,板着棺材脸,他朝对面伸手:“腰牌。”
罗炜彤紧紧袖子,她本打算将此物交给爹爹,未曾想晚膳后他与娘亲便你侬我侬,只看得她要长针眼,这才急匆匆回来。
掏出袖间锦帕,尚未来得及擦拭,象牙腰牌表面还粘着一层蜂蜜。
“可是此物?”
男子伸手欲夺,她忙把手帕藏到背后,指指桌边圆凳:“此处江水湍急,官爷有伤在身,一时半刻间恐怕下不了船,可否暂坐歇息,用些茶点,顺带为小女子解惑。”
周元恪兴趣更浓,金陵城中官家千金多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视女诫、女则为至高信仰,他几时见过这般豪爽做派的闺秀。可她又与一般乡野村妇不同,言行合宜举止有度,豪爽但不放-荡。以礼待人,反倒有几分男儿豁达。
当即他从善如流地坐下:“小姐请讲。”
“先前之事,小女子多有得罪,这会给官爷赔个不是。容我多心,锦衣卫向来雷厉风行,遇事严惩不贷……”
罗炜彤贝齿轻咬,眼眸微垂,委婉道出心中担忧。锦衣卫下设缇骑和诏狱,可自行逮捕、刑讯、处决官员,中途不必经有司许可。种种特权掌于手心,自是酣畅淋漓;可一旦处于特权屠刀之下,难免惶惶不可终日。
周元恪心下苦笑,锦衣卫真有这般神通广大?若是如此,他早为安昌侯府清理门户,也省得男儿读书时的大好年华,日日声色犬马麻痹府中众人。
“腰牌乃在下不慎遗失,小姐偶然寻得,完璧归赵,在下铭感五内,怎会再做那恩将仇报之事。”
见他边说边起身拱手作揖,罗炜彤长舒一口气。他能这般说,定是本心不欲多做计较。至于两面三刀、缓兵之计,她想都没往那处想。
当下锦衣卫权势滔天,若他意欲报复,压根无须任何隐忍。连理由都不用捏造,只需带兵马直接在金陵渡口抓人“协助审案”便是。
“官爷大度。”
笑吟吟地归还腰牌,放松下来罗炜彤恢复本性。罗家在惠州也是积善人家,逢年过节施粥自不在话下,有客登门拜访也是热情招待。
“你我也算有缘,官爷旅途劳顿,何不坐下用些点心?”
圆桌上摆着四只汝窑瓷盘,盘中装着蜂巢香芋角、椰蓉马蹄糕、酥皮莲蓉糕、煎萝卜糕。罗炜彤自幼有半数时间呆在华首寺,寺中素斋虽精致,但她更中意家中点心,百吃不腻。
故而即便上了船,娘亲也嘱咐咏春给她备着。这四碟刚出锅没多久,本是备着充作宵夜。如今同位锦衣卫分享,也没指望他因这点小恩小惠心怀感激,她只愿给人留点好印象,日后查案尽量不要牵扯爹爹。
上一刻还畏他如阎王,下一刻便招呼他用点心。他看得出,小丫头是真心实意招待。这番做派,当真同金陵城中那些个大家闺秀不同。心下微动,有那么一刻他后悔今晚未以真面目示人,顺带着竟隐隐有些期待下次相遇,当即他摸向腰间。
“不劳小姐辛苦。”
不吃就算了,正当罗炜彤打算送客之时,只见他以极快地速度伸手,转眼间四盘点心统统揣入怀中。“咚”一声往桌上扔个东西,他如下午在油菜花丛间般,几息间销声匿迹。
东西落在四只盘子中间,罗炜彤捏起来,入手一阵舒适的温热。就着烛光看去,这是块极佳的暖玉,雕刻成麒麟,握在手中大小适宜,垂于腰带做玉佩脱俗,握于手心把玩亦合适。
看来那锦衣卫感谢是真,油菜花田事当真没往心里去。放下最后一丝担忧,拉起床幔,咏春果然被五花大绑仍在里面。抽出她口中手绢,解绑后小丫鬟满脸气愤。
“小姐,这次咏春失手,再练两年我定能揍得他满地找牙。”
罗炜彤失笑:“再练二十年你也不是他对手,算了,咱们还是先想想,明日怎么跟娘亲解释。”
“此事还要告知夫人?”咏春满脸惊讶,这让夫人知道可了得,定要罚小姐做女红。
罗炜彤总算知道,面对自己胡搅蛮缠时,娘亲是怎样的无奈:“此等大事,一着不慎便关乎爹爹仕途,自然不能有丝毫隐瞒。”
“还是小姐想得透彻,咏春先伺候您洗漱更衣。”
一夜安眠,心旷神怡的清早,罗氏夫妇被女儿一番话笼上层厚重的阴云。
徐氏纤指揉着百汇穴:“娇娇识破那锦衣卫隐匿之处,而后交还腰牌,一报还一报,此事也算彻底揭过。坏就坏在事后你招呼点心,你可知那锦衣卫名姓?。”
罗炜彤回忆那腰牌,象牙上只在正中雕刻个数字“一”。
待她说完后徐氏皱眉:“这麒麟玉,还真是块烫手山芋。”
藏在爹爹身后,罗炜彤低头,无措地对着手指。
“娘,习武之人终日不得闲,最是容易腹中饥饿,女儿深有体会。过午见面时他满身狼狈,唇角甚至残留着蜂蜜。昨晚一见,他连衣裳都未曾换过,多数也未有机会进食。人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女儿也没指望几块点心能收买到锦衣卫,只求他能对爹爹心存一丝善念。”
大马金刀坐于堂中的罗四海,胡子拉碴略显狰狞的脸上,那双与罗炜彤如出一辙的大眼泪光闪烁,与他刚毅气质极为不符。
“素娘不必太过担心,娇娇也是一心为我这做爹的,无论如何为夫也能护咱们一家周全。为夫虽是个大老粗,但也看得出这麒麟玉是个值钱玩意。要那锦衣卫真恼了,直接拔刀砍人就是,哪会留如此贵重的东西。”
罗炜彤不住点头,爹爹一语道出她心中所想。正是想明白这点,昨晚她才睡得格外香。
“我自知那锦衣卫并无恶意,他无恶意,防不了其他人有想法。”
罗炜彤坐到爹娘中间,端起专给她做那碗糖蒸酥酪小口挖着吃。乍听娘亲此言,她搁下勺子,擦擦唇角问道:
“其他人?”
徐氏似乎下了极大决心:“夫君,船队后日便到金陵,也是时候跟娇娇说下文襄伯府境况。”
罗炜彤疑惑:“文襄伯府,就是兄长入京赶考时借住的曾祖父家?娘亲,既然是曾祖父,那便是我们全家的亲人,直接住下便是,为何要说是借住。”
徐氏横了夫婿一眼,都是他把娇娇惯成这等少不更事的模样。惠州城中数他官职最高,往来哪家千金不捧着娇娇。可如今他这四品都指挥佥事,放金陵城中连个大点的浪花都翻不起来。
罗四海无言,他自幼身份尴尬时日艰辛,承蒙徐氏不弃下嫁。对她及她所出儿女,感恩、弥补之心叠加,自然万般疼宠。尤其是娇娇,在娘胎中便遭大灾,他自是更多三分耐心。
“素娘,娇娇这般聪慧,这些事晚些说也无碍。”
罗炜彤越发好奇,到底是何事,能让倭寇兵临城下都岿然不动的爹娘面露愁容。
“娘亲就告诉女儿嘛。”
徐氏皱眉,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嗣子嫡妻 第3章 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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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炜彤一双本就大的眼睛瞪成铜铃,听完娘亲一早所言,她十余年长在惠州罗府,所见所闻后得出那些对家族与至亲的认知迅速坍塌。
原来至亲间不只有相亲相爱、相互提携、休戚与共,更有尔虞我诈、疏远算计、踩低捧高。
爹爹出身金陵文襄伯府,伯府内嫡庶各房,人员错综复杂,个号人物单名字便记得她头昏脑涨。爹爹所在乃是庶长房一支,大周极为重视嫡长,庶长房的存在,说来又是另一段渊源。
文襄伯罗晋出生书香门第,虽然祖上出过举人,但几代下来早已家道中落。到他这代,前朝末代皇帝昏庸、天下民不聊生,以他落魄秀才之后,莫说要做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就连衣食也成困扰。
幸得城中药房掌柜爱才,供其吃穿读书,且许以爱女为妻。二人成婚后,未过几年太-祖揭竿而起,祖父投其麾下,献檄文一篇,结尾处赋诗“粉身碎骨灵不怕,惟愿万民安太平”。文采算不得上佳,但恰巧太-祖单名一个“灵”字,因缘巧合下罗晋飞黄腾达,而后走上陈世美之路。待十年后天下太平,发妻携子千里迢迢赴京寻夫,稀里糊涂就成了妾室,其所出嫡子跟着也成了文襄伯府讳莫若深的庶长子。
“就不曾有人为曾祖母主持公道?”
罗氏无奈地看着满脸天真的女儿:“世间之事向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再者深宅大院内,大门一闭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莫说此等阴私。此去伯府,娇娇自当谨言慎行。尤其是麒麟玉之事,切莫走漏半点风声。”
“女儿晓得。”
见平素笑容明媚的女儿,如今小脸上满是惊恐,罗四海第一个别扭:“娇娇也莫怕他们,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如今爹爹官职比你大伯父还要高,咱们不怕他。”
罗炜彤疑惑:“大伯父可是嫡长,入朝为官定得伯府鼎力相助,怎会比不上爹爹?”
罗四海满脸不屑:“伯府不过是名头好听,太-祖唯才是用,酒囊饭袋可不入眼。先帝倒是有意提拔遗老,可他……切,那怂货不提也罢。今上不愧为太-祖亲子,为政手段与太-祖一脉相承。你大伯父靠荫封入朝,如今过去二十年,不过做到礼部仪制司员外郎。”
“员外郎,那也是从五品的大官……”
没等说完罗炜彤便反应过来,爹爹可是正四品都指挥佥事。五品到四品看似差距不大,却是大齐官场的分水岭,许多官员穷其一生也跨不过这个坎。
徐氏耐心说着:“娇娇莫看陈氏姐妹家中爹爹在惠州城很有权势,金陵可是天子所居之地,莫说从五品,你爹爹的四品也算不得高官。”
罗炜彤点头,陈氏姐妹一嫡一庶,乃她闺中密友。陈伯伯官居惠州知州,名副其实的一州父母官。这会娘亲提及,她却想起平日交往时忽略的多处细节。陈家姐妹二人随嫡母外出应酬,嫡姐举止落落大方,庶妹却常犯些小错,而后多是嫡姐三言两语帮其遮掩过去。几次三番过后,人人都觉得嫡姐大度懂事,庶妹不及嫡姐处多矣。
她与姐妹俩相熟,偶尔也聚于一处吟诗作赋。较之嫡姐,庶妹更显才思敏捷。先前未曾察觉,如今听闻文襄伯府诸多事端,她方才察觉其中诸多玄机。陈家庶女只怕才是真正的聪慧之人。同等境况下,自己能否做到她那程度?
当下她也不遮掩,将心下所思逐一说与爹娘。罗四海同徐氏听闻,相视一眼,发觉彼此眼中错愕:早知闺女通透,却从未想到她竟能见微知著。
震惊后徐氏率先开口:“既然娇娇能想到这么多,爹娘也不用多做嘱咐。今日姑且记住一点,娇娇可不是那无甚依靠的庶女,你爹娘兄长俱在,莫说无差错,就算偶尔行事稍有差池,也不是常人可随意欺凌。”
听完娘亲这番话,罗炜彤只觉头顶阴云陡然散去。文襄伯府是麻烦,可她有爹娘兄长撑腰,还怕被人生吃了不成。
可此事若如真娘亲所说这般简单,那提起伯府时,她与爹爹又是为何满面阴云。
将疑问和盘托出,罗四海正欲开口解释,徐氏却在饭桌下却踢他一脚,面上不动声色将糖蒸酥酪推到女儿面前:“快些趁热吃。”
究竟是何事让爹娘讳莫如深,临近金陵的前一日,直至睡前罗炜彤都在思索这问题。
第二日天蒙蒙亮,号角声传来,楼船即将靠岸。
咏春递过温湿的布巾,伺候自家小姐擦脸漱口后,拿起榻边衣物,抖落开刚欲服侍小姐更衣,就见刘妈妈急匆匆推开舱门。
“你这小蹄子,昨夜夫人如何交代的,一觉睡醒竟忘得一干二净。”
咏春拍下后脑勺,神色间满是懊恼:“小姐,咏春倒是给忘了,昨夜夫人房里王妈妈送来身新衣裳,说是按着金陵官家小姐所穿样式临时赶制,嘱咐赶在下船前给小姐换上。”
罗炜彤往窗外看去,江面雾茫茫一片,远处传来挑夫号子声。渡口船只甚多,船体没于雾中,只隐约看得清船头黄晕的油灯。
“时辰还早,无碍。”
金陵服饰与她平日所穿无太大差别,不过领口严实些、腰身纤细些、袖口宽阔些,穿上后整个人箍在衣裙内,走路步子稍大、坐姿稍不端方,就紧得全身难受。
端坐在饭桌前,今日早膳略显简单,边吃着碧粳粥,余光边看着换上官服而明显拘谨许多的爹爹,罗炜彤笑道:
“不愧是金陵,单这身衣裳也比惠州规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