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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流潋紫
苏嬷嬷倚仗着自己的身份,便倔强道:“大阿哥着了风寒自是他自己贪玩不爱多穿衣裳,又不肯好好吃药。奴婢虽然贴身照顾,但哪里能时时刻刻都照顾到?”
永璜倚在如懿身边,神色凄苦而畏惧,轻轻摇了摇头:“母亲,不是这样的。”
如懿突然一怔:“永璜,你叫我什么?”
永璜的声音虽轻,却极坚定,他重复了一声,望着如懿的眼睛唤道:“母亲。”
如懿心底一软,像是婴儿的手轻软拂过心上,那样暖着心口。她攥紧了永璜的手,为了这一声“母亲”,从未有人唤过她“母亲”,做任何事情,她都能豁得出去。
苏嬷嬷嚷起来:“大阿哥,您虽然是主子,可说话不能这么没良心,您可是喝着奴婢的血吃着奴婢的肉长大的,您可不能睁眼说瞎话!您……”
如懿心思一沉,将手里的茶盏重重一搁,碧绿的茶汤立刻泼了出来,如懿厉声道:“三宝,小福子!把这个藐视主上的刁奴拖出去,立刻给本宫杖打三十,打完赶出宫去!不许她再伺候大阿哥!”
三宝立刻答应了一声,伸手和小福子拖她出去。
如懿又道:“行刑的时候让所有宫人都到院子里给本宫看着,看看背叛主上欺凌主上是什么下场!”
那苏嬷嬷刚被拖出去的时候口中犹自乱嚷,杖板落了几下下去,便只剩下呜呜的讨饶声。如懿拉着永璜的手站在廊下,看着血红的杖板一杖一杖用力落下去,在碰到皮肉筋骨的时候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沉声道:“永璜,别怕!你就看着,看着那些欺负你的人怎么败在你的手下,受他们应受的责罚!”
打到二十杖的时候,苏嬷嬷渐渐没了声气,只剩下低低的呜咽声。血渍染红了她的衣裳,每一杖下去,都溅起鲜红的血点子。永璜看得有些怕,晃了晃如懿的手道:“母亲,还要打么?”
如懿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紧紧拥着永璜道:“永璜,你记着,一个人做了什么因,就要承担什么果。他们欺负你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个。所以现在哪怕她受不住被打死了,那也是她自己的恶果。明白了么?”
永璜点点头,乌黑的眸闪过一丝沉稳与坚毅,默默站在如懿身边,一直到行刑完毕。如懿见他们拖了苏嬷嬷出去,地上只留下一摊暗红的血迹,拖出了老远,方才朗声道:“你们都记好了,大阿哥从此之后就是本宫的养子,也是本宫唯一的儿子。谁要敢轻慢了他,就是轻慢了本宫,苏嬷嬷就是个例子!”
众人响亮地答应了一声。秦立守在一旁,一脸畏惧害怕,终于撑不住扑通跪下,求道:“娴妃娘娘饶命,娴妃娘娘饶命!”
如懿冷笑一声:“你的狗命本宫还不想要!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秦立吓得一身冷汗伏在地上爬不起来,海兰带了一缕赞许的笑意,低声在她耳边道:“我最喜欢看姐姐这个样子,看着姐姐,我便什么都不怕。”
当晚宫人们便收拾了东配殿出来给大阿哥住下。如懿亲去看了,三间阔朗的屋子明光敞亮,朝向亦好。因着是男孩子住,收拾得格外疏朗。一间卧房,一间书房,一间休息玩耍的地方。每日的膳食若不在读书的书房里用,便是跟着如懿。伺候大阿哥的人全是新挑上来的,如懿一一盘查了底细干净,才许照顾着。如此忙了大半日,无一不妥当。延禧宫上下也因为新得了一个阿哥,皇帝又赏赐不断,知道是时来运转了,高兴得跟过节似的。
晚上如懿陪着永璜用了晚膳,皆是小厨房做的时新菜式,因永璜正在换牙,煮得格外软和些。又因永璜半饥半饱了许久,为了调养胃口,一律只喝煮得极稠的碧粳粥。永璜胃口极好,吃饱了如懿让惢心量了裁衣服的尺寸,便如一个宠溺孩子的母亲一般,亲自给永璜擦洗了,方哄了他睡下。
惢心在旁边拣选着给永璜做衣裳的料子,如懿轻轻拍着永璜,看一匹便挑剔一匹,惢心忍不住笑道:“小主,你给自己选料子都没这么上心。”
如懿怜爱地看着永璜:“原以为自己只想找个依靠。可是他一叫我母亲,我心里就软了,好像他就是我的孩子,我这心里……”
惢心又选了一匹料子递给如懿看,低声道:“为了大阿哥,小主费了好几个月的心思。安排了奴婢私下照顾大阿哥,又将阿哥所的人怎么对待大阿哥的事通过李玉的嘴说给皇上听,带着皇上看见。奴婢原以为皇上是不在乎大阿哥了,才一直不动声色……”
如懿看着永璜熟睡的容颜,低低道:“虽然哲妃不在了,但皇上到底和她有几分情分在,又是亲生的孩子。”
惢心叹口气道:“小主有了大阿哥,也有个安慰。”
如懿侧过身挑了几匹料子:“天快热了,给大阿哥多做几身夏天衣裳换着,要选透气不闷热的。京城的夏天短,一闪儿秋天就到了,秋衣也要备好。还有冬衣,阿哥去年的冬衣都不能要了,弹点新棉花厚厚实实做两身。还有永璜的饮食起居,嬷嬷们是新来的,你要多警醒着点看着,别有什么差错。”
如懿正说着,忽然发觉地上落了一个颀长的影子,转过身去,正见皇帝站在帘下,含了一抹淡若山岚的笑意,深深看着她。
如懿乍然见了皇帝来,方要笑,那笑意却凝成了三分酸楚,连行动也迟缓了。她正要起身,皇帝走过来按住她:“朕刚来的,听你交代惢心的这些话,真像一个慈母。”
如懿有些不好意思:“臣妾没有做母亲的经验,所以唠叨了。让皇上笑话。”
惢心见皇帝进来,便掩上门悄悄告退了。皇帝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放到手心里:“这么些日子没来看你,朕知道你委屈了。”
如懿眼中不自禁地便有了酸楚的水汽,低低道:“原来皇上知道。臣妾明白,皇上是埋怨臣妾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了。”
皇帝清俊的面容上笼着一层薄薄的笑容,那笑本该是暖的,却带着隐然可见的忧伤,像秋冷寒露里骤然飞落的薄霜:“原以为你那天的话是戳了朕的心了,朕也不想理会。可不知怎么的,想到后来,不知不觉还是这么做了。只有这么做,给李氏一点名分,一点尊荣,哪怕什么都不说破,朕夜里睡着也安稳些。”他望着如懿的眼睛,迟迟的语气如外头雨停后潮湿的水汽,“这些话朕憋了这些天才来告诉你,你是不是觉得朕太傻了?”
如懿懂得地按住他的唇:“是臣妾说了让皇上为难的事,让皇上烦心了。”
皇帝的眼里有深深的情意流转:“可是这样为难的事,只有你会对朕说。除了你,再没有别人。”
如懿颇为歉然:“那日也是臣妾莽撞了。”她心中有无限温柔的情意柔波似的荡漾,“可是臣妾想着,世间万物皇上都有了,千万别留下什么遗憾。圆满中的一点缺失,才会成了大缺失。”
皇帝的眼底有些潮湿,看得久了,里头只能望见如懿清晰的面容:“朕知道你是在替朕补上缺憾。朕一直明白,却不敢来见你。一是如故人所言,大概是近乡情怯。另一桩是因为……”
皇帝尚未说完,如懿盈然一笑,仿佛一朵洁白的栀子疏疏开在暖湿的风里:“因为臣妾清闲,所以可以抚养大阿哥。”
皇帝笑道:“朕的话,原来你记着。朕想着,你也不缺什么,只是子嗣上的事要随缘,朕只能先给你一个养子,暂时补上你的缺憾。”
如懿低着头,半是感慨半是期待:“臣妾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不过眼下永璜带着,也挺好的。”
皇帝搂住她的肩,看着熟睡中带着笑意的永璜:“这孩子在你这里睡得挺香。”
如懿伸手替永璜掖好被子,痴痴地含了笑,反手握住皇帝的手:“臣妾多少次梦里想着,盼着,等有了咱们的孩子,一家子三个,就这样静静地守在一起。”
皇帝笑着吻了吻她:“会的,你放心。”
红烛烨烨,光晕摇曳在卷绡薄金帐上,照出二人成双的身影。如懿回眸一笑,生出无限情意,仿佛是寻到了一生一世的企盼,紧紧握着皇帝的手,再不愿松开。





后宫如懿传 061 尚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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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永璜到来,如懿便渐渐品味出日子的不同了。有了个孩子,便有了新的寄托和依靠。从前总盼着君恩长驻,如今一心一意在永璜身上,连向来安静的海兰也愿意常常过来陪着孩子说笑。每日五更天永璜晨起去读书,如懿便一直送他到宫门外。晚膳时分,便候在滴水檐下盼着他回来。每日晚膳后的时分是母子俩最亲近的时候,有时候是海兰陪着一块儿刺绣描花样子,有时候是如懿一个人捧着书卷看书,永璜便有说不完的话,绕在她膝下,将一日的见闻事无巨细都告诉如懿。或者再背上一段太傅新教的文章,向来偏僻清冷的宫苑里,也因为稚子童音而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因着永璜,皇帝来延禧宫的时候也比以往多了更多。隔上两三日,即便不在如懿处过夜,也必定是要来陪着一起用晚膳,顺便考问永璜的功课。连久未得幸的海兰,也因为一起抚养着永璜,晋位为贵人。
如懿总是想,即便永璜不是亲生的,但或许这样,便已经是太后所说的“美好如意”了吧。
如此,宫中等人更不敢轻慢了如懿,皆以为她平白无故得了个儿子,连运数也跟着转了。渐渐地,不止后宫诸人,连咸福宫也格外客气起来,饶是背地里慧贵妃对孩子眼红得不行,三番五次往宝华殿求神拜佛祈求子嗣,当面里对如懿也不再如往日般随心所欲了。
这一日永璜下了学便有些闷闷的,不似往日般活泼,如懿当着许多人也不便问他,待到用完了晚膳,便携了永璜往御花园去。
时至盛夏,御花园中凤尾森森,桐荫委地,阔大疏朗的梧桐与幽篁修竹蕴出清凉生静的宁谧。彼时夕阳西下,夜幕低垂,北地春归迟,可是曾经嫣紫粉白繁密欲垂的桐花亦大多开败,凋落在芳草萋萋之上,萎谢了残红作尘。那样红千紫百的繁华也不过是春日里的梦一场,最后何尝不是满地萧条?如懿看着天际升起了一颗一颗明亮的星子,仿佛伸手可得,又那样远,远不可及。能握在手心里的,唯有永璜小小的一双手。
她携了永璜在御苑中,看着清凌凌碧水里鲜翠欲滴的新荷底下悠游往来的绯色金鱼,清波如碧,红鱼悠游。如懿叫永璜折了杨柳在手,将捻得细碎的柳叶抛向池中,引得红鱼争相跃起,相嬉而食。
永璜到底年幼,玩了一阵便高兴起来了,如懿示意跟着的人退下,笑着看他:“永璜,心里舒坦些了么?”
永璜拨弄着柳枝在水里蘸着嬉戏:“母亲,儿子舒坦些了。”
如懿倚着池边的白石栏杆坐下,看着他的眼睛道:“既然舒坦些了,心里的话也可以告诉母亲了。今儿为什么不高兴?”
永璜的目光微微一缩,便看着自己的鞋尖蹭来蹭去:“母亲……”
他欲言又止,似乎在迟疑,如懿温柔地道:“回来的时候新做锦袍上哪里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有膝盖的地方落了尘土的痕迹。难道是太傅罚你跪了么?”
永璜难过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母亲,今天永琏来上尚书房了。”
如懿心里微微一惊,嘴上却笑着说:“二阿哥才六岁,那么早就开蒙了么?”
永璜道:“皇额娘也来了。皇额娘说,永琏年纪不小了,要跟着我一起读书了。所以今天尚书房还来了两位新太傅,陈太傅和柏太傅,皇额娘说两位新太傅都是大学士,要我们都要听话。”
如懿微笑:“这是好事呀。明日母亲就陪你去见过新太傅。”
永璜丢下手里的柳枝,委屈道:“可是新太傅们对儿子不好!明明永琏第一天读书,坐不住,可是新太傅们居然罚我,罚我在尚书房的外头跪了半个时辰,连教我的黄太傅都不敢拦着。陈太傅还说下次太子……”
如懿立刻警觉:“什么太子?”
永璜茫然地摇摇头:“母亲,什么叫太子?陈太傅叫了这一声太子,被柏太傅喝止了。”
如懿心中没来由地一紧,脸上还是如常笑道:“母亲也不知道什么是太子。但是好孩子,太傅说的话大多有深意,你别逢人便去问,这话不能问的。你说,陈太傅还说了什么?”
永璜乖巧地点点头,又哭诉道:“陈太傅说下回永琏再不听话,就要把儿子关黑屋子里去败火。”他十分惧怕,“儿子知道什么是败火,去年儿子风寒的时候,苏嬷嬷没叫太医来看,反而把我一个人关在黑屋子里不给吃的。那时候我怕极了!”他紧紧抱住如懿,“母亲,我再不要败火了!”
如懿满心酸楚,却有更深的无奈如重云压着她的心头,她紧紧搂着永璜,柔声道:“好孩子,母亲与你的额娘都是嫔妃的身份,所以你的身份也不如二阿哥贵重。在尚书房读书,难免会受些委屈。”她温和的语气里有不容转圜的坚定,“可是你要记得,你是你皇阿玛的孩子,有母亲照料,不能由着他们欺负你。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你便告诉太傅,他们这样罚你,皇阿玛知道么?”
永璜睁大了眼睛道:“母亲,我可以这样说么?”
如懿鼓励似的抱抱他:“你是皇阿玛的长子,照顾幼弟是应当的,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不管是谁,是你的乳母也好,太傅也好,母亲都不许他们欺负了你去。”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纯嫔忧心忡忡地赶过来,在后头唤了一声:“娴妃娘娘……”
如懿见她神色不似往常,忙将地上的柳枝捡起递到永璜手中,嘱咐他乖乖玩耍。纯嫔匆匆请了个安,便上前挽住如懿的手欲落下泪来。如懿忙低声道:“这是怎么了?”
纯嫔泪眼蒙眬地看了正在逗鱼的永璜一眼:“听说大阿哥今天在尚书房被罚跪了?”
如懿惊异地看她一眼,将她拉远了走到梧桐树底下道:“你怎么知道?”
“在尚书房伺候的小栗子原是我宫里出去的人,本想早点打发他在尚书房伺候,以后我的永璋去尚书房读书也多个人照顾。没承想我刚在甬道上碰到他,却听他说了这么件事。”她悄悄瞥一眼永璜,“大阿哥受委屈了吧?”
如懿叹口气:“咱们都是嫔妃,比不得皇后的嫡亲孩子尊贵,也是有的。”
这句话勾起了纯嫔的伤心事,她眼圈微红,忍不住呜咽道:“大阿哥都这样,那我的永璋以后……”
如懿忙安慰道:“皇后那么疼永璋,照顾他的人是最精细的。连永璜都羡慕呢。”
纯嫔脸上不敢露出哭意来,只得擦了泪,低首附在如懿身边道:“我正是为这事伤心呢。今儿午膳皇上是在我那儿用的,居然说起永璋不太聪明。”她急得六神无主,“我的永璋怎么会不聪明呢?”
如懿微微迟疑,还是道:“我听永璜说,永璋一岁的时候还爬得不太利索。乳母嬷嬷们不是抱着就是背着,从不让落地。如今是不是十四个月了,会走了么?”
纯嫔的眼泪不自禁地落下来:“就是因为不会走路,嬷嬷们老怕他磕着碰着,所以皇上才这么觉得,说永璋学路慢,学话也慢,看着不聪明。这孩子还这么小,若失了他皇阿玛的欢心,可叫我怎么办好?”
星子的微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簌簌抖落一身稀微的光晕,如懿道:“你几次三番对我说,阿哥所的嬷嬷们对孩子照顾得很精心,如今看来,这精心竟是宠坏了他了。”
纯嫔又是焦灼又是无奈:“这话我怎么敢说,若在皇上面前提一句,岂不是坏了皇后的一番苦心?她对自己的二阿哥和三公主,都没这么上心呢。”
如懿心中一动,骤然生出几分疑义,但这样的话并不能去对纯嫔说,除了加深她的忧心与焦虑,她还能怎样呢?如懿只得劝道:“皇上不过是一时生气才这么说吧,下回再见着皇上,你便说咱们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孩子不能多娇惯着,也拉着皇上多去阿哥所看看。有皇上时常过问,或许会好些。再说了,父子亲情是天性,只要多见几次,永璋又那么可爱,皇上会喜欢的。”
纯嫔点点头,她的忧愁深长如练,将自己层层缠裹:“本来想着永璋若是有福气,可以寄养到娘娘膝下,我也能常看看她。如今看来是没有指望了。”
如懿敛容:“这个念头你动也不要动。如今宫里高位而无子女的,唯有慧贵妃,你自然是不肯的。且永璜是阿哥所照顾不周才送来我这里,永璋却无这样的事。你这念头若被人知晓,不止皇后,只怕皇上也要怪你了。”
纯嫔只得噤声,如懿忙道:“赶紧擦了眼泪回去吧,别叫人闲话。”
纯嫔拿绢子按了按眼角:“妹妹如今也有了孩子,有什么话我可得多来问问你,一起拿个主意。”
如懿含笑道:“你且放心,只要不这么哭哭啼啼的,我都答应了你就是。”
纯嫔无可奈何,只得离去。如懿望着她孤独而瘦削的背影,心下亦是生怜。她不过是一个母亲,只想要自己的孩子好好的。可是在这深宫里,偏偏连这也不可得。而自己呢?如果有一天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也会如此凄然,欲哭无泪?
眼看着天色也晚了下来,如懿招手唤过永璜,一起慢慢走回宫去。一路上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溅起数点水花。莲叶田田,青萍丛生,早开的睡莲绽了两三朵,粉盈盈的。几只鹭鸶栖在深红浅绿的菖蒲青苇之畔,互相梳理着羽毛。永璜看了什么都欢喜,笑着闹着拉着如懿的手说这说那。如懿嘴里答应着,可心里的疑义难以倾之于口,却如密密的丝线勒在那里,一圈沉闷过一圈。她极力地想撇开那些念头,却好像是这一定会暗下来的天色,那墨汁似的色泽洇在了清水里,无法遮拦地倾散开来。
如懿正凝神想着,却听得假山后头有呜咽的哭声传来,那声音太轻微,叫人一个耳错,只以为是夏虫绵长的唧唧声。如懿不动声色,只作不经意一般,朗声道:“永璜,快回来,别到假山那边去捉蛐蛐儿!”
那边的哭声立刻止住了,如懿示意永璜噤声。不过片刻,却看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从假山绕了出来,如懿撒开永璜的手,永璜立刻会意,只装着跑去捉蛐蛐儿,一下撞在那女子身上。那宫女抬头就要骂,一看如懿跟在永璜身后,忙收敛了气焰请了个双安道:“娴妃娘娘万福金安。”
如懿笑吟吟道:“本宫自然是万福金安。可是莲心,你怎么不安了呢?”惢心手中的风灯照出莲心哭过的面容,“眼睛哭得跟桃儿似的,这是怎么了?”
莲心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绷出一个笑容,朗声道:“奴婢伺候皇后娘娘,有什么不安的呢?不过是想家了,偶尔哭一哭罢了。”
如懿情知她不肯说实话,也不愿和她费唇舌,便道:“你伺候皇后娘娘,更当万事小心,别落了一脸泪痕回去。”她微微一笑,“只是话说回来,皇后娘娘那么疼你和素心,自然见了你的眼泪也不会不高兴。”
莲心本仰着脸毫无惧色,听了这一句,不知怎的便低下了脸,带了薄薄阴翳似的黯然,嘴上却犟着说:“皇后娘娘自然是疼我们的。比不得那些刻薄人,连从小跟着的乳母都赶出宫去了。”
这话是指着如懿说的,阿箬立时忍不住了,道:“你说谁?”
莲心盈盈一笑:“我自有我要说的人,阿箬你又急什么?横竖说的不是你,你何必跟着吃这个心?”
阿箬何曾被人说倒过,冷笑一声道:“我自然不吃这个心。只是想着莲心姑娘要大喜了,何必嘴上还不积些福德,免得叫人听了笑话去。横竖你要嫁的好人家,是断不会刻薄了你的。”
莲心脸上登时烧红了一片,却隐隐透着难看的铁青色,恨声道:“你……”
阿箬笑道:“我……我自然是没皇后娘娘亲自指婚这般好福气了。先恭喜姐姐、贺喜姐姐了。”
莲心又窘又恼,一跺脚立时跑远了。




后宫如懿传 062 撞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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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看着她的背影,冷笑连连。如懿便道:“你再这样冷笑,夜枭的笑声都比不上你了,听着怪瘆人的。”
阿箬笑得弯腰:“小主,奴婢是笑莲心呢。您可知道么,今儿上午奴婢去内务府的皮库,想叫他们将今年秋天贡来的好皮子留着些给大阿哥做衣裳,谁知看见内务府的人忙忙碌碌地在旁边的皮库选大毛料子呢。奴婢好奇问了一句,原说夏天找什么大毛料子,谁知他们说是皇后娘娘给莲心备嫁妆呢。”
如懿道:“莲心已经二十四了,本该放出宫去的,偏她是皇后娘娘的家生丫环,也没地方回去。既然要在宫里伺候一辈子,还不如嫁人呢。皇后肯指婚,也是给她面子了。”
阿箬笑着啐了一口,手里的灯笼也跟着晃悠悠地打转:“小主还不知道皇后娘娘给她指了谁吧?”
如懿看了惢心一眼,惢心忙哄着永璜去了。如懿问道:“从前是听说她跟皇上跟前的王钦走得近,皇后也有这么一说,可是这到底是句笑话儿,王钦是个公公,不是个男人,怎么能配了他呢?”
阿箬得意得眉毛都飞起来了,道:“小主别说,还真就是王钦了。内务府的嫁妆都备起来了,说皇上也知道了,就等过了中秋就指婚呢。皇后宫里说了,莲心陪了她那么多年,要跟嫁半个女儿似的呢。”
如懿怔了半天,半晌才回过神道:“好好一个女孩子,真是可惜了。”
阿箬眉飞色舞:“有什么可惜的!满宫里的太监,就数王钦地位最高,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莲心配了他,还便宜了莲心呢!”
如懿不悦地看她一眼:“好了,别说这样的话!宫女配了对食本就可怜了,莲心再不好,你也别当面取笑她了。”
阿箬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红了半边脸,吭哧吭哧凑到如懿跟前道:“小主,以后你也会给奴婢指个好人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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