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流潋紫
这样骤然封嫔,比之舒嫔的恩宠万千,出身显赫,更是出人意料。且嫔位是一宫的主位,身份贵重,宫中已有玫嫔、舒嫔与嘉嫔,不是生子,便是家世显要,且获宠多年,仅次于抚养两子的纯妃和在潜邸便为侧福晋的娴妃如懿,地位不可谓不贵重。如此一来,不禁连皇后亦变色,还是嘉嫔忍不住道:“皇上便这般喜欢慎妹妹么?慎妹妹与臣妾住在一起,岂不是启祥宫有了两位主位了?”
皇帝举了酒盏在手,唇边含了一缕俊美笑意:“自然。若不喜欢,朕也不会亲自取一‘慎’字为慎嫔的封号。”嘉嫔微微咬了咬唇,隐忍着怨怒。皇帝眼波一转,却轻笑道:“正如嘉嫔你的封号,嘉为美好之意,朕也十分喜欢。所以,哪怕慎贵人封了嫔位,启祥宫的主位也只有你一个。”
如此,嘉嫔才稍稍平息醋意,却深深剜了阿箬一眼。阿箬逢了这样的恩赏,本该高兴不已,可那高兴也是损兵折将的,她只好撑着站起来,冷汗涔涔地行礼:“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皇后一袭天水鹅黄的衣裳,耳边一对珊瑚红坠子摇曳生辉,笑得极柔和,道:“方才敬事房的人来了,在外候着呢。看来皇上今夜是要陪慎嫔,不必再翻牌子了。”
皇帝握一握皇后的手道:“果然皇后知朕心意。”
皇后向着阿箬温和道:“那么慎嫔,你先回去准备着去养心殿侍寝吧。”
这句话恰到好处地解了阿箬的尴尬,她才起身,嘉嫔便道要回去看四阿哥,也起身告辞了。海兰有着身孕不便,如懿便也陪着她先回去,只留了舒嫔与玫嫔二人随侍在侧,皇帝倒也十分惬意。
如懿扶着海兰正转过长街,却见嘉嫔站在慎嫔跟前,冷笑不已:“不要以为封了嫔位就目中无人,在启祥宫中主位只有一个,就是本宫。哪怕是嫔位,也有高低尊卑之分呢。你索绰伦氏不过是小姓出身,你阿玛再有治水的功绩,也不过是在慧贵妃父亲手下当差,小小知府而已。”
阿箬扶了侍女的手,倒也毫不退怯,只是笑吟吟道:“姐姐是嫔位,我也是嫔位,我年纪比你小,自然该尊您为姐姐。至于别的,大家都是皇上的妾侍,平起平坐罢了,谁又比谁高贵呢。”
嘉嫔气得神色大变,却也自矜身份:“平起平坐?且不说本宫是皇四子的生母,玫嫔虽然出身南府,好歹生过孩子,资历怎么也比你高些。舒嫔更不用说,叶赫那拉氏女儿,又是太后亲选赐予皇上的。若要论资排辈,本宫自然是嫔位中第一,玫嫔与舒嫔再次,你不过是屈居末流而已。”
嘉嫔的侍女丽心也是个口舌伶俐的,立刻道:“还没恭喜慎嫔娘娘呢,为着您的旧主娴妃娘娘出了冷宫,皇上才赏您这个嫔位,口口声声还提着您与娴妃娘娘的主仆情分。其实想想也不对,当年是您揭发了娴妃娘娘毒害玫嫔与怡嫔的皇嗣,今日皇上却金口玉言说娴妃娘娘蒙冤。依奴婢看,这封赏嫔位竟是在打您的耳刮子呢。”
阿箬扶了侍女新燕的手,禁不住浑身乱颤,伸手朝着丽心的脸颊便是一掌,她手上戴着纯银的玳瑁护甲,那一掌用力极深,便在丽心白嫩的面颊上留下了两道血痕。
丽心到底有些害怕,纵然满眼里泪水乱转,却只能捂着脸不敢出声。如懿冷眼看着,笑道:“这里风大,要不要先回去?”
海兰抚着肚子道:“这样好看的戏,我肚子里的孩子合该多看看。长大了也不至于吃旁人的亏太多。”
如懿替她正一正风帽,二人相视一笑,便在暗处站定了不动。
嘉嫔看着丽心挨打,却换了和颜悦色的笑容,娇声道:“哎呀,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了,何苦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了。丽心,好歹人家已经熬成了小主,你便受她这一掌,当受教了,也学学她怎么没日没夜爬了皇上的龙床。”
丽心捂着脸道:“奴婢可不敢背着自己的主子偷偷勾引皇上这么没廉耻,更不敢背弃主子诬陷主子。不管挨了慎嫔娘娘多少巴掌,奴婢都是学不会这些下三滥的本事的。”
嘉嫔连连颔首微笑,骤然伸出手打了阿箬一个耳光。这一掌去得又快又狠,出乎阿箬的意料,她根本招架不住。嘉嫔脸上笑得悠然自得:“这一掌,是教你学乖,尊卑自在人心。别以为得了位分,得了皇上的宠幸,旁人就忘了你是怎么使尽下作手段勾引的皇上。连奴才们都瞧不上呢!”
嘉嫔得意的轻笑声落在风里格外响亮,被宫人们簇拥着一摇三摆扬长而去。阿箬慢慢地抚着脸颊,自嘲似的笑道:“新燕,你瞧,人人都瞧不起我。哪怕我封了嫔位,在她们眼里,我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永远只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奴婢。”
新燕忙扶着她,好声好气道:“小主别往心里去,嘉嫔不过是仗着自己生了个皇子罢了。她自己也不过是个贡品似的异族贡女罢了,小主可是纯正的满洲血统呢,来日若生下了一儿半女,岂不比她尊贵。本来呢,您还没有子息,皇上就那么宠爱您了。”
阿箬的笑声里带了几许哭腔:“你也觉得皇上是宠爱我的?”
新燕奇道:“小主,您这是怎么了?皇上常常翻您的牌子,赏赐也是最多。哪怕舒嫔新贵得宠,皇上也没忘了您呀。您看,嘉嫔再嚣张刻薄,也不过是妒忌您罢了。”
阿箬神色凄惶,连连点头道:“是啊,她们都是妒忌我,她们都是妒忌本宫。可是是谁把我抬到这种人人妒忌刻薄的地方来的。我承宠这些年,除了皇后和慧贵妃,几乎没看过旁人的好脸色,连慧贵妃,偶尔也是冷嘲热讽的。到底是谁把我拱到这种人人为敌的地方来的?”
后宫如懿传 054 恩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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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哭腔越来越悲怆:“皇上翻我的牌子最多,可是谁知道……”她说到这里,却捂着嘴不敢再出声了,只是畏惧地看着四周,怆然落下泪来。
新燕不解其意,只得道:“小主别伤心了,今儿是您封嫔的大好日子,等下还要侍寝呢。奴婢赶紧陪您回宫,替您拿鸡蛋揉揉脸,别叫皇上看见了,可不好呢。”说着,连搀带扶陪着阿箬走了。
如懿听得有些疑惑,便问:“皇上翻阿箬的牌子最多,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海兰也是疑虑重重:“这些年阿箬可算是恩宠深厚,皇上对她颇为厚待,屡屡晋封赏赐,能有什么不妥?可是听她今日这话,怕是有些缘故在里头呢。也是,集了一身宠爱,难免招怨。偏她的根基又不够厚,自然谁都能撂脸色给她看了。”
如懿冷冷道:“荣华富贵是她自己求的,自然了,这种羞辱欺凌,也是她自己求得的,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她扶住海兰的手:“我看你晚膳用了那么多,不过几个饺子而已,便这么开胃么?可别撑着了,还是传江太医来瞧瞧吧。”
海兰回到宫中饮了一盏消食茶,笑道:“才喝了消食茶,又觉得有些饿了。叶心,你去瞧瞧,小厨房有什么可吃的?”
叶心答应着去了,如懿道:“虽说过了四个月胃口会大好,但你也有六个多月身孕了,怎么还是这样开胃,吃得太多,旁的倒没什么,倒是你身上更见胖了。”
海兰苦笑道:“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左右身上是不能见人了,若再不吃一些,怕亏了肚子里的孩子,更不值了。”
正说话间,叶心端了一叠豆腐皮包子并一碗虾仁馄饨上来。海兰才吃完,江与彬便进来请了安道:“娴妃娘娘万福,海贵人万福。”
如懿笑着招手道:“无事也非得叫你来看看,你看海贵人,怀着身孕一天吃许多顿,胃口好得教人害怕,到底是怎么了?”
江与彬搭了脉,看着桌上的空碟子道:“海贵人胃口大开,无妨啊。不过看着,是比前几日又圆润了些。”
正说着,绿痕端了一盏药上来道:“安胎药已经成了,贵人快喝吧。”
海兰端起碗正要喝,江与彬忽然止住,道:“小主是按着微臣开的安胎药方子喝的么?”
海兰立时警觉,放下药碗:“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味道似乎不太对?”江与彬立刻接过药碗一嗅,即刻吩咐绿痕,“把剩下的药渣拿来我瞧瞧。”
绿痕知道利害,立刻去了,不过片刻用盘子装了一把药渣。江与彬抓起药渣嗅了又嗅,又拣起一点放在口中仔细嚼了,奇道:“奇怪,味道虽然不对,但居然加的不是害人的药。”
如懿急道:“那到底是什么?”
江与彬道:“微臣断然不会尝错,微臣开的安胎药里被人足足地添了别的东西,可这东西不是坏东西,是开胃的好药,可的确不是微臣方子里有的。”
如懿转念道:“开胃的好药?是不是吃了会胃口奇好,不断进食,然后发胖。一旦发胖……”
江与彬道:“孕中发胖,也是常见的,只是海贵人胖得比常人快,大约是跟这个药有关。孕妇胖得快呢,身上的肌肤承受不住,便容易开裂形成纹路。”
海兰已然明白,眼中哀戚愤恨之色大盛:“而这种纹路,哪怕生产之后,也无法褪去,终身附着身上,让人不忍目睹,是不是?”
江与彬目瞪口呆:“贵人这么说,难道……”
海兰紧紧握住手臂,恨声道:“已然生在身上,无法根除了。”
江与彬凛然道:“贵人放心,微臣一定尽心尽力,替贵人研习药性,力求除去。”
海兰紧紧握拳,含泪道:“你是有心了。只是我的药一直是绿痕照管着的,绿痕是信得过的人,这些开胃的药又是怎么加进去的?”
绿痕慌得赶紧跪下道:“小主明鉴啊小主,奴婢从太医院领了药来就小心谨慎,连着煎药到端到小主跟前,都没有旁人插手过啊。奴婢更不懂得什么药材能开胃,断断不敢擅自加在里头了。”
江与彬沉吟道:“药方是微臣开的,药材是太医院的人抓的,配好之后微臣看过了无妨。但太医院人多手杂,在交到绿痕姑娘手中前被人动了手脚也未可知了。微臣回去之后,必得细察。”
海兰忍着泪,脸色渐渐沉着,沉吟道:“这事细察出来是谁便可,不必声张。”
江与彬满脸疑惑,如懿含着恨意叹息道:“换了我,也决不能相信无端端加了这个药是为了你好。倒是出这个主意的人,借着与人无害的样子行阴毒之事,实在是可怕可恨。只是这事即便张扬了开来,皇上也只会以为那人是无心之失甚至是好意为之,倒成了咱们小人之心了。还是不说也罢。”
海兰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突起,仿佛一条条蜿蜒的青色小蛇,咝咝地吐着芯子:“这样会算计人,真当是厉害!我算是记住了,只当自己吃一堑长一智吧。只是江太医,以后得劳烦你多费心了。”
江与彬赧然道:“娴妃娘娘在冷宫时,微臣难免分心,不能面面俱到。说来,也是微臣失职。往后,微臣一定会格外小心的。另外,待贵人生产之后,微臣也会配好药膏,给贵人涂抹身体,以求消去纹路。”
海兰静静地望着外头漆黑如墨的天色,仿佛是望着自己望也望不见的前路。她眼中泪光一闪,终究是忍住了,轻声道:“姐姐,我只有你和孩子了。”
如懿安慰地拍着她,和她紧紧依靠在一起。她们的影子落在墙上,像一道单薄的剪影,若是哪一阵风吹得大些,便要一同吹去了似的。
阿箬裸露着身体,从被子底下一点一点努力地钻上去。黑洞洞的被窝里,她感觉得到皇帝年轻的身体就在她身侧,隔着薄薄的丝绸寝衣,散发着热烈的气息。她熟门熟路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望着明黄色的宫样帐楣,密密的龙腾祥云绣花,帐外的烛火照在上头,混淆着帐上所绘碧金纹饰,华彩如七宝琉璃,璀璨夺目,直刺入心。
她紧紧地拥住皇帝,想要伸手解开他寝衣上第一颗扣子。皇帝一动不动,只是嗤地一笑,带着冷冷的余音,吓得阿箬赶紧缩回了手。
皇帝的口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在做什么?”
她鼓足勇气仰起了脸,望着皇帝如盛开的唐棣般炫目的面庞,低低哀求道:“皇上允许奴婢侍寝,奴婢……奴婢是来侍奉皇上的。”
皇帝眼底全是薄薄如冰屑的笑意,随手抖开赤色捻金龙纹缎被,散漫看了一眼道:“哦。已经脱得一干二净,是来侍寝了。”
阿箬面红耳赤:“规矩如此,奴婢也是遵照祖制而已。”
皇帝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你是奴婢。你侍寝三年了,自然学会了如何侍寝,还要按着敬事房那一套来么?”
深赤色的缎被上,以玄黑丝线绣着狰狞的五爪蟠龙,龙爪以金线刺绣而成,尖亮锐利宛如鲜活,似乎一爪一爪都要挠进她的血肉中去。阿箬顾不得害羞,以自己鲜活的肉体贴附在皇帝身上,想用自己的滚烫去温热他,婉声求恳道:“皇上,皇上,求您疼一疼奴婢吧。奴婢侍寝三年,只有第一次……第一次您受了奴婢的侍寝。这么久了,就让奴婢再伺候您一次吧!”
皇帝斜靠在自己手臂上,一手漫不经心地拂过她的身体,脸上虽然带着那样疏懒的笑意,目中却只有清寒的冷薄:“是么?朕第一次许你侍寝,是你求仁得仁,一心只想做朕的女人。朕许了你,也是告诉你,你这一辈子,既然侍寝过朕,那么生是紫禁城的人,死也是紫禁城的鬼,老死也出不去半步了。可朕之后每每翻你的牌子,召你侍寝,也赏赐你,给你荣华位分,但再没有碰过你,你却不知道为何么?”
阿箬又窘又羞,愧恨难当,只是无言:“奴婢愚昧。”
皇帝的脸色慢慢冷下来:“既然知道自己只是奴婢,而非臣妾,就不要妄想躺在朕的身边。”
阿箬满脸紫涨,殿中并无她的衣物,只得扯过床上的薄毯,匆匆披上起身。
皇帝淡淡道:“从前怎么伺候朕过夜的,还是老规矩。”
后宫如懿传 055 恩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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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赤着脚,跪倒在榻边。皇帝寝殿本是金砖墁地,那地砖油润如玉,光亮似镜,质地密实,脆若金石,虽然上头铺了厚厚一层锦毯,但她披着薄薄的毯子,仍是禁不住那寒意和坚硬逼迫上膝盖,一点一点触痛了神经。
皇帝闲闲地看着她,漫然道:“朕一直留你在身边,给你这么高的荣宠位分,是有留你的作用。但是你别妄失了分寸,你永远是娴妃的奴婢,朕的奴婢。人前人后,你自要分得清楚。”
起初的时候,这样的言语也让阿箬觉得羞惭欲死,然后这些年下来,每每如是,她也渐渐惯了,只是麻木地道:“奴婢知道。”
皇帝正欲转身,忽然察觉她脸上的红肿,便问道:“挨了谁的打?”
阿箬愣愣地道:“皇上宠爱奴婢,嘉嫔娘娘不忿,打了奴婢。”
皇帝打了个哈欠:“打了就打了,哪有为奴为婢不挨主子的打的。你心甘情愿要得这些恩宠,就要心甘情愿受这些罪。”
皇帝床帐的帷帘内疏疏朗朗地悬挂了三五枚涂金镂花银薰球。那薰球镂刻着繁丽花纹,精雕细镂,缠枝纹样清晰可辨。球内盛有安息香,丝丝缕缕缠扰的香气喷芳吐麝,幽然隐没于画梁锦绣之上,仿佛她的前程,也这般无声无息地弥散殆尽了。阿箬愣了片刻,忽然生出一丝凄微的笑意,终于忍不住道:“皇上,求您给奴婢一个明白。您既然宠幸了奴婢,也给了奴婢外人羡慕的恩宠,为什么您背过身要这么待奴婢?难道您是猫儿,当奴婢是一只卑贱的老鼠逗着玩弄么?皇上!”
皇帝转过身,伸手勾一把她的下巴,嗤嗤笑道:“朕已经成全了你,你还要怎样?记得朕给你的封号是什么吗?慎,就是要你谨小慎微。这么多年你都这样侍寝下来了,怎么今天倒沉不住气了?”
阿箬披着单薄的毯子,浑身颤抖,眼底闪过一丝凄厉的微光,磕了个头道:“皇上,求您给奴婢一个明白。您既然不喜欢奴婢,为什么要这样待奴婢呢?”
皇帝冷冷一笑:“不这么待你,谁知道你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你也念着朕的好吧,没朕这样宠着你,你早折在谁手里也不知了。”
阿箬咬了咬牙,苍白着脸道:“是不是因为娴妃娘娘的事,皇上觉得是奴婢冤枉了她?所以要这么折磨奴婢替她出气?”
皇帝的声音渐渐慵懒下去:“出气?谁要出气自己出去,朕懒得理会。”他翻个身:“好了。朕乏了,有什么话,往后再说吧。”
阿箬跪在那里,看着皇帝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外头的梆子声一声远一声近地递过来,她瘫软在地上,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这样一跪,便是大半夜。接她回去的太监是二更时分到的,按着规矩在皇帝寝殿外击掌三下,低低喊了声“时辰到了”,便由李玉带着人重新将她裹了起来,送入养心殿后的围房穿戴整齐,用一顶小轿抬回她自己宫中。
阿箬受了一夜的折腾,回到自己宫中也是睡意全无。新燕端了一碗安神茶上来道:“小主侍寝,也累了半夜了,快喝了安神茶睡吧。”
阿箬含了泪冷笑道:“侍寝?我倒是真累着了。”她转头打量着宫里的陈设,突然怒道:“本宫已经是皇上亲口所封的慎嫔,为什么本宫宫里的陈设布置还是按着贵人的位分来的?内务府怎么这样惫懒不识好歹?”
新燕为难道:“方才内务府的人已经来过了,说皇上皇后都力图节俭,左右小主还没行册封礼呢,所以嫔位该用的东西也不摆上了。”
“册封礼?”阿箬刻毒一笑,道,“皇上何时说过要给我册封礼?原来不过是让我白担一个虚名罢了。”她说罢,霍地起身,取过博古架上的琉璃花樽就往下砸,砸完了又把桌上几上能见到的瓶瓶罐罐都砸了个稀烂。新燕这一吓可非同小可,急忙拦下了道:“小主,小主,您这是怎么了?今儿可是您刚封嫔位的大喜日子啊,怎么能动气呢?这若传出去,旁人可不知道要怎么议论您呢?”
阿箬发疯般地砸着东西,涕泪横流:“我怕什么?我还怕什么?这样生生被人作践,砸几样东西还不能么?我是慎嫔,我是慎嫔,这几样东西还砸不起么?砸了谁又能拿我怎么样?”说罢,她举起一个青玉佛台便要砸下去。
新燕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拦下道:“小主,小主,您可别糊涂了。这个佛台可砸不得呀,那是您封贵人的时候皇上赏的。小主,您要生气就打奴婢几下吧,可千万别砸了这个,更别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阿箬满脸是泪,倒在床上哭泣道:“皇上?皇上眼里还有我这个人么?我不过就是件玩意儿,砸了也就砸了,根本就是任人作践的。”
阿箬心酸地哭着,哭得久了,也累了,昏睡了过去。新燕看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收拾了起来。
趁着阿箬闹累了没醒,新燕一大早便往慧贵妃宫里走了一趟。慧贵妃正在梳妆,由着宫女蘸了桂花水,一点一点篦着头发,听新燕说完,便有些纳闷:“昨夜她刚封了嫔位,又被召幸,正是得意的时候,有什么沉不住气的,偏要这样回来闹?”
新燕一无所知,只得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伺候了慎嫔这几年,只觉得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从前不过是动不动就打骂下人,有时候也问奴婢,皇上是不是真宠爱她?”
“皇上是不是真宠爱她?”慧贵妃疑虑地转过头,“自从娴妃进了冷宫,她的恩宠也算是多的了。如今即便娴妃出来了,她恩宠不衰,还想怎样?”
茉心一边替慧贵妃挽发髻,一边道:“皇上虽然宠她,但到底也看不起她,昨日的立冬家宴上,一口一个主仆,分明是瞧不上慎嫔的出身。还说当年的事娴妃是蒙冤的……”她忽然闪了一下梳子,扯到了慧贵妃的头发,忙吓得跪下了。
慧贵妃回头,不悦地横了茉心一眼,怒道:“做什么呢?你的爪子越来越不会当差了?”
茉心吓得直打寒噤:“小主恕罪,小主恕罪。奴婢只是想到皇上说娴妃蒙冤,会不会翻查当年的事,牵连到咱们。”
慧贵妃努了努嘴,示意她起身继续梳好发髻,方懒懒道:“如今娴妃放出来了,皇上自然要找个借口说她蒙冤,否则怎么让人心服呢。再说了,真要细细追究起来,反正当日反口咬定娴妃下毒的人,不是咱们。”
茉心还是有些害怕:“小主说得是,可是慎嫔人不会咬出咱们来么?”
慧贵妃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金凤斜簪,云鬟半偏,翠钿疏散,取过一把透雕双凤纹玉梳斜插在脑后青丝上,看了看满意了,才道:“她阿玛到底在本宫父亲手下当差,她有几个胆子连累家人?再说了,她连自己的主子都能背弃,安知不敢冤枉咱们。好了,新燕,你就回去好好伺候着吧,慎嫔有什么动静,记得随时来回报。”
新燕答应着退下了。慧贵妃看了茉心一眼,佩上一对翠绿水滴耳环,容色淡淡道:“你有话要说?”
茉心道:“奴婢只是看不惯慎嫔罢了,一时这样得宠,连小主都越过去了,一时又这样闹脾气,不知检点。”
慧贵妃轻蔑地撇撇嘴:“也难怪她,娴妃出来了,她自然会怕。”
茉心道:“其实奴婢一直都不大放心。当初小主罚她跪在雨地里,后来她怎么肯为咱们所用?且这些年,连皇后娘娘都那么抬举她。”
慧贵妃嫣然一笑,百媚横生:“当初皇后娘娘亲自去笼络她,又将她阿玛调到本宫父亲麾下以作挟制,她才能安分效忠这么多年。不过从一开始,长春宫和咱们的意思都是一样的。阿箬,不过就是颗随时可弃的棋子。因为随时可弃,所以不在乎她如何得宠了。”
茉心满面堆笑道:“小主远见,奴婢实在不及。”
慧贵妃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很快又收敛了,叹息道:“所有的远见,都是皇后娘娘的远见。本宫算什么,即便皇上抬旗,又倚重父亲,可本宫的出身到底摆在那里,永远也洗脱不去。”慧贵妃黯然道:“而且本宫承宠多年,你闻闻,殿中的坐胎药气味浓得都散不去了,可本宫还是怀不上一儿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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