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后宫如懿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流潋紫
如懿温然相望,抚摸着娇妍的花瓣,柔声道:“那是你不爱往别人宫里去走动。侍奉皇上这么多年了,除了我宫里,也难得看你和旁人来往。”
意欢取过小银剪子,细细修完花枝,洒了一点儿清水在花叶上,转首道:“我肯与姐姐来往,是性子相投。与其费那些力气和不相干的人来往,我还不如拾掇拾掇自己。”
如懿看着疏朗殿内,布置大气,并不像是寻常女子的闺阁香艳而秾丽,除了满架子诗书,再无多少锦绣装饰。“宫里除了你,再没有谁能把自己拾掇得这样干净舒服了。”
意欢道:“人干净了,心也干净。”
“咱们身在这地方,周遭的污浊血腥自是不必说了,有时候难免连自己的手也不干净。能求得心有几分干净,也算难得。”如懿莞尔一笑,看她手边搁着一本温庭筠的诗集,道,“那日在皇上跟前,他不过提了句温庭筠的诗好,你便留心上了。”
意欢脸上绯红如流霞:“姐姐一直忙着,今日难得有空儿,还替我留心起这些了。我不过是听皇上说起,随手翻翻罢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三宝跑了进来道:“小主,小主,不好了。”
如懿沉下脸道:“好好儿回话,这么毛毛躁躁的。”
三宝擦了把汗道:“回娘娘的话,大阿哥府里来传话,大阿哥病重,怕是不好了。”
如懿霍地起身,起得太快,身子不觉晃了一晃,便道:“纯贵妃知道了么?”
三宝道:“大阿哥福晋先来禀报的皇贵妃,钟粹宫只怕还不知道。”
如懿忙道:“纯贵妃是大阿哥养母,让菱枝赶紧去钟粹宫通报。你亲自去养心殿告诉皇上,再吩咐备轿,本宫去瞧永璜。”
意欢见如懿担心,亦叹道:“自从孝贤皇后去世,永璜被申饬,终究积郁成疾。好好儿的一个皇子,唉……姐姐路上小心些,别太心急了。”
如懿哪里还能和她细细分说,忙出了储秀宫去。才过长康右门的夹道,却见一众年长宫女正立在红墙下,一个个四十上下的年纪,都是出宫后无依无靠才继续留在宫中服侍的。一众人等正在听内务府太监的调拨。如懿只看了一眼,芸枝道:“回皇贵妃的话,这是内务府新从圆明园拨来的一批宫女,说是做惯了事极老练的,正训了话要拨去各宫呢。”
如懿点点头,也不欲过问。突然,宫女里一个穿蓝衣的宫女跑了出来,喝道:“赵公公,凭什么你收了她们的银子便拨去东西六宫,咱们几个没钱使银子给你,你便拨咱们去冷宫当差。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如懿听得“冷宫”二字,触动旧事,不觉多看了两眼。那赵公公五大三粗,拉过那宫女拖在地上拽了两圈,抓着她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搡了一下,喝道:“你们这班圆明园来的宫女,外来的人敢唱内行的戏,猪油蒙了心吧?本公公肯收钱是给你们脸,你给不起就是自己没脸,还敢叫唤?打死了你都没人知道。”
如懿虽然赶着去永璜府邸,亦不觉蹙眉,唤过跟前的小太监小安道:“小安,去把那个赵太监拉过来,说他的专横霸道本宫都知道了,让他自己去慎刑司领五十大棍,从此不必在内务府当差了。”
小安赶紧着上前去了,那赵公公看见如懿来,早吓得腿软了。如懿哪里肯听他啰唆,留下了小安去内务府知会宫女人选的分配,便要离开。方才挨打的宫女忙膝行到如懿跟前道:“多谢皇贵妃娘娘主持公道。”
如懿见她挨了打,神色却十分倔强,一点儿也不害怕,便道:“你倒是个直性子的,只是什么话都喊出来,也不怕自己吃亏么?”
那宫女不卑不亢道:“奴婢自己吃亏不要紧,不能让没钱的姐妹都吃了亏。”
如懿见她被打得灰头土脸的,仔细看相貌却也端庄整齐,落落大方,像是个有主意的,想着惢心伤了腿之后自己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便道:“你这样的性子是吃亏,可本宫喜欢。等下洗漱干净了去翊坤宫等着,留在本宫宫里当差吧。”她说罢,便急匆匆去了。
待赶到永璜府里时,一众的福晋格格们都跪在地下,嘤嘤地哭泣着。绿筠已经先到了,与伊拉里氏陪在床前,她见了如懿进来,少不得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肃了一肃道:“皇贵妃万安。”
如懿见阁中一片凄云惨雾,忙按住绿筠的手道:“这个时候了,还闹这些虚文做什么。”说罢便转首急急问伊拉里氏:“太医看过了么?可怎么说?”
伊拉里氏哭得两眼核桃似的,听得如懿问,忙止了泪站起身来,道:“回娴娘娘的话,太医说永璜梦魇缠身,日夜不安,心气断断续续的,只怕是……”
如懿心中一沉,脸色便有些不好:“别胡说!永璜才二十三岁,怎么会心气断续?”
伊拉里氏说不上两句,呜咽道:“这两年永璜身上总不大好,忧思过虑,像是总转着什么念头,又不肯告诉妾身。好几次从梦里惊醒,总是大哭说自己不孝。前几日是孝贤皇后的忌辰,永璜梦魇更厉害,说要去找孝贤皇后理论。妾身也吓坏了……”
伊拉里氏话未说完,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掌。绿筠脸色煞白,气急败坏地指着她道:“终究是你没照顾好永璜,还一味胡说八道!永璜最有孝心,他梦魇什么?要去找仙逝的孝贤皇后理论什么?糊涂油蒙了心,红口白舌地来拉扯永璜不孝!依本宫看,永璜身上不好,都是素日里你们这些不知轻重的人调唆得他没养好身子。”
绿筠素来性子和缓,如今突然发作,如懿自然明白是因为伊拉里氏的话没说好。这样的话若是落到皇帝耳朵里,又惦记起昔年永璜和永璋在灵前不孝的事,更会惹得皇帝不高兴。
如懿忙拉住绿筠劝道:“姐姐别生气。媳妇儿素日是懂事的,只是一时情急说话不当心罢了。”她盯着伊拉里氏,温声嘱咐道:“这样的话再不许提了。”如懿看着床上昏睡的永璜,见他满头豆大的虚汗,冒了一层又是一层。她看着心疼不已,忙取过绢子替他仔细擦了又擦,心中愈加内疚不已。永璜似是感觉到她的动作,稍稍有些清醒。他动了动身子,忽然睁开了眼,直瞪瞪地望着帐顶,大声道:“额娘,额娘,你别走,您等等儿子,心疼心疼儿子。”
绿筠忙坐到榻边,拉住永璜的手垂泪道:“永璜,永璜,额娘在这里。”如懿听他呼喊哀切,一时触动了心肠,切切唤道:“永璜。”
两人唤了几声,也不见永璜有任何回应。绿筠便有些讪讪道:“什么额娘?怕是咱们都自作多情了,永璜是在唤他的亲额娘哲悯皇贵妃呢。”说罢又叹,“我虽养了他这些年,可这孩子,到底不太肯叫我一声‘额娘’。”
如懿眼底一酸:“永璜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正巧太医进来,翻了翻永璜眼皮,忙灌了一碗汤药下去,磕个头道:“皇贵妃娘娘恕罪,纯贵妃娘娘恕罪,大阿哥怕是回光返照了。有什么话,能说的就赶紧说了吧。”
如懿听了这话悲从中来,转过脸呜咽起来。汤药灌下去,永璜果然清醒了些,两眼也渐渐有神,盯着如懿道:“母亲来了。”
绿筠叹口气道:“永璜好歹也曾养在皇贵妃膝下过,我是没用,两个孩子都遭了皇上的训斥,抬不起头来做人。有什么话,皇贵妃陪着说说吧。”她说罢,便扶着几个福晋的手一同出去了。
阁中静静的,恍若一潭幽寂深水,日光细碎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一个幽若的梦。永璜咳嗽了几声,轻轻道:“多谢母亲还惦记着儿子。幼时养育之恩,儿子一直不敢忘记。”
如懿含了泪,抚着他的额头柔声道:“好孩子。母亲也都还记得,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唯独母子情分上亏欠了。虽然有母亲和纯娘娘照料,但若哲悯皇贵妃还在,你也不至于如此。”
永璜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团虚弱的酡红,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一口气:“儿子自知是不能了。这些日子一直梦见额娘对着儿子含泪不语,总像是有许多委屈,却说不出来。前几日孝贤皇后忌辰,儿子更梦见孝贤皇后喂额娘吃些什么,额娘吃完就七窍流血。母亲,儿子心里明白,是孝贤皇后害死了额娘!”
如懿看着他颧骨高耸,两眼深深地凹了进去,难过道:“哲悯皇贵妃之死本来就蹊跷,母亲是听过这样的闲话的。可永璜,闲话是不能过心的,一旦过了心,挣不出来,成了你的心魔,你就害死你自己了。”
永璜呜呜咽咽地哭着,那样幽咽而绝望的哭泣,像于深夜中迷失了方向的孩童。“儿子自幼失了额娘,被人欺侮,儿子很想争气,所以也动过利用母亲的心思。可皇阿玛骂儿子对孝贤皇后不孝,儿子是真的孝敬不了。是她害得我在阿哥所受苦,是她害死我额娘,是她给额娘吃了那么多相克积毒的食物,甲鱼和苋菜,麦冬和鲫鱼……诸如种种,都是同食则会积毒的。我额娘就是这样被她慢慢毒死的,我怎么能对着她尽孝……我……我……再不要、不要在这污秽之地了!”
如懿抱着永璜,心绪哀恸的须臾,有浓墨般的疑惑如同泼洒于素白生绢之上,迅疾流泻,扩散渗染。她抑不住一颗几乎要跳跃出来的心,紧紧攥住他的手道:“这些食物相克积毒是谁告诉你的?愉妃告诉过你是孝贤皇后害死你额娘,可她从来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告诉母亲,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永璜一时急切,一口痰涌了上来,咳咳道:“嘉……嘉……”
多年来如在迷雾中穿行,终于有隐约窥得的明亮,如懿连连追问:“是金玉妍是不是?是不是?”永璜拼命张大了嘴,极力晃着脑袋想要点头。如懿见他如此,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忙唤道:“太医,太医!”
永璜在她怀里挣扎着,如同脱水之鱼,苟延残喘。他的眼神渐渐涣散,终于吃力地闭上了眼睛,回归至永久的安宁。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仿佛秋日黄昏时随风涌动的尘埃,轻得几乎没有半分力气,却萦萦绕绕缠到身上,闷住了心肺鼻息,竟生出一种彻骨的惶然无力。仿佛还是在小时候,永璜不过七八岁,下了学乏了,便是这样靠在如懿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太医扯着袍子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进来,摸了摸永璜的鼻息,垂头丧气道:“皇贵妃娘娘节哀,大阿哥已经去了。”
如懿轻缓地摸着永璜的脸,低声道:“好孩子,睡吧,睡吧,你就能见着你的额娘了。”她捂着嘴,压抑着喉间的呜咽,终于在沉默中让眼泪肆意地流了下来。





后宫如懿传 018 风波定(三)
www.telexh .com,最快更新后宫如懿传最新章节!
乾隆十五年庚午三月十五日申时,皇长子永璜薨,追封定亲王,谥曰安。
如懿进养心殿向皇帝禀报永璜的丧仪时,皇帝正横躺在暖阁的榻上。金立屏,软烟绮,莲瓣枕,枕边螺钿几上供着一尊釉里红缠枝瓶,瓶中斜斜插着一把姿态妖娆的曼陀罗,雪白浅紫的花瓣碎碎流溢下来,蜿蜒成清媚的风姿。
一切陈设一如往日,却毫无生气。
春日明媚清澈的阳光透过细雕花红木格窗,如一片金色的软纱轻扬起落,无声覆盖在他面上,却亦不能遮去分毫憔悴与神伤之色。
皇帝摩挲着手中一枚子母狮和田青玉佩,听得她足音轻悄,只是微微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嘶哑着喉咙道:“你来了。”皇帝转过脸,露出几日未刮的青青的胡楂,颇有神骨清羸、沈腰潘鬓的支离。
如懿心头一沉,竟泛起些微酸楚的涟漪。原本在永璜府中处理丧仪,皇帝迟迟不肯露面,她虽然只做了永璜几日的养母,心中也不免怨怼,皇帝对这长子竟连最后的颜面也不给。但如今见他这般,如懿亦不由得生出一分哀悯,转了低柔的语声:“皇上放心,一切都料理好了。”
皇帝将手中的子母狮和田青玉佩递到如懿眼前。那是一枚肉质的青玉佩,玉质细腻油润,幽光沉静,刀工古朴流畅,包浆熟美,一大一小两头狮子神态亲昵,依偎在一起,一看便是积古之物。皇帝的言语间凭空透出几许悲凉:“朕找了很久,真的很久。你去主持永璜的丧仪,朕就一直在找,想找出一样诸瑛用过的东西,可以做个念想。可朕一直找不到,还是毓瑚想起来,从库房的锦匣里找到了这个。朕记得很清楚,这是诸瑛的陪嫁。虽然都是富察氏,但她远不比琅,所以这玉也不算十分名贵。可她戴了很久,一直到死才摘下来。朕叫人封存起来。”他絮絮地说着,“你看,这对子母狮多亲热,天伦之乐,毫无嫌隙。”
如懿的瞳孔蓦然收紧:“皇上的意思是,天家父子还不如这一对狮子。”
皇帝瞥她一眼,并不动怒,只是将那玉佩握在手中,细细抚摩:“这样的话,只有你会说。如懿,你倒真的不怕。”他苦笑,声音像是垫在香炉下的霞色锦缎,星星点点溅着烧煳的焦灰迹子,“朕真的觉得对不住诸瑛。她是朕的第一个女人,若不是那一刻的动心,朕也不会留下她。她是那么天真单纯的女子,看见朕就会笑得那么高兴。”
如懿凄惘道:“可咱们,终究没有善待她的孩子。”
皇帝的眉宇间衔着温默与疲倦,缓缓地道:“朕不是故意不给永璜脸面,不去他的丧仪。”他握住如懿的手,“如懿,朕是真的不敢看,更不敢去面对。永璜病着的那些日子,朕不愿意听到一点儿他病重的消息,也不愿去看他。朕怕他看朕的眼光只剩了怨恨。朕更怕,怕自己又一次看见朕的孩子走在了朕的前头。”
眼中不可抑制地漫上泪光,酸涩之味亦从腔子里慢慢涌上了喉头。他固然狠心,却原来也是这样难。如懿只得柔声道:“臣妾知道。臣妾把皇上的意思都告诉了永璜府里,所有的阿哥、命妇都去致丧了。”
皇帝挪了挪身子,虚弱地靠在如懿的腿上,颓丧得像个受了伤的孩子。“从乾隆三年端慧太子去世,十二年七阿哥去世,去岁九阿哥去世,如今又是朕的大阿哥。朕登基以来,一直敬慕上天,尊崇佛理,为什么朕的儿子一个个先朕而去,让朕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有泪意模糊地盈上羽睫,仿佛暮霭沉沉时分欲落的雨水。如懿低低道:“皇上,人哪,吃五谷杂粮的身子有病,经不住世事的便是心病。这不是您的错。”
皇帝以手覆额,叹道:“朕知道你说什么,也只有你会告诉朕,永璜的死是心病。自从孝贤皇后死后,朕知道永璜有夺嫡之心,朕便忌讳着他。他是朕的儿子,他刚刚成年,还那么年轻,朕却渐渐开始老了。朕不能不忌讳,不能不疑心……”
心中的触动如潮水上涌,如懿伸出手指,覆住皇帝的口:“皇上,您正当盛年,如日中天……”
皇帝的眼底露出几分颓丧和阴郁:“如日中天之后便是夕阳西下,哪里比得上冉冉升起的太阳?”
皇帝似是在问,却无人也无话可以应答。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儿子长成自然欢喜,可长大了,无能让人担心,有野心又让人害怕。如懿,有时候连朕自己也觉得,自己宠爱公主比皇子更甚。因为对女儿,不会又爱又怕。从太祖努尔哈赤以来,长子争权已经成了本朝君王不得不忌惮的事。太祖的长子褚英仗着战功便心胸狭隘,清算功臣,最后被太祖下令绞杀;太宗皇太极的长子豪格觊觎皇位,屡生事端,结果死于多尔衮之手;圣祖康熙爷的长子胤禔因魇咒太子胤礽,谋夺储位,被削爵囚禁;先帝雍正的长子,朕的三哥弘时,为逆臣进言,被先帝逐出宗籍。如懿,朕是经历过昔年的弘时之乱的,朕更害怕,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会和列祖列宗的长子们一样,所以朕申饬永璜比对永璋更严厉,但朕的心里还是疼爱永璜的,毕竟朕的这些孩子里,他是陪着朕最久的一个啊!”
如懿眼中一酸,终于有泪含着温热的气息垂垂而落。她哽咽,极力平复着气息,缓缓道来:“皇上,永璜要是明白您的心思,在九泉之下也会有所安慰。臣妾去看过永璜,他临死前念念不忘他的生母哲悯皇贵妃,深悔自己不能尽孝。”
皇帝的声音极轻,如在梦呓:“朕不是对哲悯皇贵妃的死全无疑心。昔年朕不懂得保护她,让她盛年之时便稀里糊涂离世,如今,又是朕的疑心,逼死了她的儿子。”他轻轻握住如懿的手,手心潮湿而微凉,“如懿,朕在万人之上,俯视万千。可这万人之上却也是无人之巅,让朕觉得自己孤零零的,没有人可以陪着朕。”
如懿的手指抚在皇帝发辫之上,发尾上系着一颗墨绿的玉髓珠子并一颗镂空赤金珠。皇帝束发素来只用明黄一色,然而,不知怎的,如懿只觉得那明亮的金色也变得乌沉沉的,让人心头发坠。她柔声道:“皇上不要多思多虑。您是皇上,亦是人夫,人父,有时候走下来片刻,也未必不好。”
皇帝倦怠地摇头:“这个地方,朕一旦走上去,便已经下不来了。朕从前一直以为孝贤皇后太像一个皇后,而不像一个女人,可如今朕却明白了,她也有她的身不由己。如懿,朕的皇后之位一直空缺,朕很想你快点来,来到朕身边,咱们站在一块儿。”
她意外到了极处,也震惊到了极处,不意皇帝会在这个关节上提起立后之事。然而,心底还是有蒙昧的欢喜:“一块儿?”
皇帝重重颔首,软弱而温存:“如懿,告诉朕,这么多年形影相随,无论朕厚待你、冷弃你,你对朕是否有些许真心?”
“真心?”她的欢喜抽离得如此迅疾。终究,还是清醒的吧。哪怕可以拥有与他并肩而立的荣耀与名位,到底还是在乎那一丝真心。“皇上,臣妾一直以为,相信真心的人是不会这般问的。”




后宫如懿传 019 风波定(四)
www.telexh .com,最快更新后宫如懿传最新章节!
皇帝重重叹一口气,握着她手的掌心潮湿得如被眼泪倾覆:“如懿,朕也很想去相信,时时处处相信,没有半分疑惑。可朕的身边,太多的女子,对朕的心意未必那般真诚。也许,在她们眼里,朕所能带给她们的尊荣与贵宠,甚至朕的这件龙袍,都远远胜过朕这个人。”
“不是的,不是的。”她急急地分辩,仿佛是为了那一缕一直不肯被尘埃泯去的真意,“皇上,自臣妾是青樱,您是皇子时,臣妾相随您左右。臣妾真的希望,臣妾与您,可以是少年时的相伴,白头后的不离。”
她满心满肺的恳切,似是要将多年的心思与委屈一并诉出。皇帝温柔地沉默须臾,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唤她:“青樱。”
如懿微微苦笑,深吸一口气,抖落心底封存多年的疑虑:“皇上,其实臣妾一直很想问,当年臣妾为您兄长弘时所厌弃,不肯娶入府中,让臣妾沦为笑柄。”她仰着脸,深深地望到皇帝眼底,仿佛要从他深不见底的心潭中探知某种真实的情感,“可皇上,为什么在臣妾最尴尬的时候,您会愿意娶臣妾做您的侧福晋,会那样善待臣妾,让别人都知道臣妾嫁得很好,圆满了乌拉那拉氏的颜面?”
皇帝闭着眼睛,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他的手那样轻柔,依稀还如当年那样,爱惜地抚过她的面孔,与她一同在镜中看见最年轻饱满的笑颜,人成双,影成双。皇帝轻声道:“如懿,这是你的鼻子,你的眼睛,你的额头。朕那么熟悉,哪怕是闭上眼睛,你的脸都一直在朕的脑海里。那年朕娶你,娶的是失意的你,安慰的却是同样失意的自己。当年弘时被你的姑母乌拉那拉皇后抚养,几乎与嫡子无异,而朕只是庶出之子。伤心人对伤心人,才能最懂得彼此。娶你入府之后,一开始你总是闹小性子,可时日长了,也渐渐沉稳起来。朕自幼拘束,时时克己,有时候看你的小性子,总觉得那是朕做不到的一面。而你逐渐懂事,朕也很欣慰,因为你的懂事,是为你自己,也是为了朕。所以,朕会和你一起走了那么多年,越来越相知相惜。”皇帝睁开眼,有迷蒙的雾气湿漉漉地浮现,“朕这样说,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朕与你的感情,若说不是男女之情,那实在冤屈;若说只是男女之情,却也是委屈了它。因为朕对你,早已超出了如此。”
如懿轻叹一声,有无限岁月凝聚的酸涩一同凝在那叹息的尾音里:“臣妾有自知之明,宫中府中佳丽如云,臣妾并不是最美,性子也算不得最好。作为儿媳,臣妾并不是太后所属意的皇后人选。”
皇帝嘘一口气:“朕知道,你的姑母乌拉那拉皇后是太后的死敌,太后虽然为你改名如懿,面子上也还可可,但心里总不是最愿意的。不过,孝贤皇后就是当年太后与先帝为朕所选,后来太后待她也不过尔尔。”他深吸一口气,眸中深沉,有星芒一般的光熠熠闪过,朗然道,“可朕是皇帝,朕才是天下之主!若连立谁为皇后都由不得自己,那朕算什么皇帝!张廷玉已经走了,太后也不是当年能事事调教朕的太后,谁也不能再约束着朕。哪怕有谁不愿意,朕也必要纵情任意一回!”
心里有绵绵的暖意,仿佛少年的时光再度回到她与他的掌心,盛放出连枝并蒂的缠绵。曾经,她是那样爱慕他,仰望他,是他给了自己救赎,让自己不必成为一辈子的失意人。如懿依着皇帝的肩,轻声道:“可皇上,也是您说的,那是无人之巅,太过清寒。”
皇帝的笑意如透过云层的光。“所以,咱们在一块儿。”他长嘘一口气,“朕已经失去了一个长子,两个嫡子。朕希望册立你为皇后之后,朕还是会有自己的嫡子。”
如懿垂下头,语意伤感:“可臣妾已经是三十三岁了,未必能有所生育。”
皇帝伸开手掌,与她的十指一根根交握:“天命顾及,自然会诞育嫡子;天命若不顾,你与朕最喜爱的孩子,就交给你抚养,可以是咱们的嫡子。所以,你不会膝下孤单。”
如懿轻轻颔首,垂下脸和皇帝紧紧贴在一起:“那么,臣妾可不可以更贪心一些。臣妾日夜期许的,不仅是与皇上有夫妻之情,更有知己之谊,骨血之亲。”
1...7778798081...100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