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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流潋紫
皇帝眸中的阴沉更深,如懿也不再言,只是又添了甜羹,奉与皇帝。二人正相对,却见李玉进来道:“皇上,后日辰时二刻,总督那苏图之女戴氏湄若便将入宫。请旨,何处安置。”
皇帝徐徐喝完一碗甜羹,道:“皇后在此,问皇后便是。”
如懿想了想道:“且不知皇上打算给戴氏什么位分,臣妾也好安排合她身份的住所。”
皇帝沉吟片刻,便道:“戴氏是总督之女,又是镶黄旗的出身。她尚年轻,便给个嫔位吧。”他的手指笃笃敲在沉香木的桌上,思量着道,“封号便拟为忻字,取欢欣喜悦之情,为六宫添一点儿喜气吧。”
如懿即刻道:“那臣妾便将同乐院指给忻嫔吧。”她屈身万福,保持着皇后应有的气度,将一缕酸辛无声地抿下,“恭喜皇上新得佳人。”
皇帝浅浅笑着:“皇后如此安排甚好。李玉,你便去打点着吧。”
此后几日,如懿再未听闻金玉妍陪伴永珹前往芳碧丛觐见皇帝,每每求见,也是李玉客客气气挡在外头,寻个由头回绝。便是永珹,见皇帝的时候也不如往常这般多了。
这一日的午睡刚起,如懿只觉得身上乏力,哄了一会儿永璂和璟兕,便看着容珮捧了花房里新供的大蓬淡红蔷薇来插瓶。
那样娇艳的花朵,带露沁香,仿若芳华正盛的美人,惹人爱怜。
如懿掩唇慵慵打了个呵欠,靠在丝绣玉兰花软枕上,慵懒道:“皇上昨夜又是歇在忻嫔那儿?”
容珮将插着蔷薇花的青金白纹瓶捧到如懿跟前,道:“可不是?自从皇上那日在柳荫深处偶遇了忻嫔,便喜欢得不得了。”
如懿取过一把小银剪子,随手剪去多余的花枝:“那时忻嫔刚进宫,不认识皇上,言语天真,反而让皇上十分中意,可见也是缘分。”
容珮道:“缘分不缘分的奴婢不知。忻嫔年轻貌美,如今这般得宠,宫中几乎无人可及。皇后娘娘是否要留心些?”
如懿修剪着瓶中大蓬蔷薇的花枝,淡淡道:“忻嫔出身高贵,性子活泼烂漫,皇上宠爱她也是情理之中。何况自从玫嫔离世,舒妃自焚,嘉贵妃也被皇上冷落,纯贵妃与愉妃、婉嫔都不甚得宠,唯有庆嫔和颖嫔出挑些,再不然就是几个位分低的贵人、常在,皇上跟前是许久没有新人了。”
容珮撇撇嘴道:“年轻貌美是好,可谁不是从年轻貌美过来的?奴婢听闻皇上这些日子夜夜歇在忻嫔的同乐院,又赏赐无数,真真是殊宠呢。”
如懿转过脸,对着妆台上的紫铜鸾花镜,细细端详地看着镜中的女子,纵然是云鬓如雾,风姿宛然依稀如当年,仔细描摹后眉如远山含翠,唇如红樱沁朱,一颦一笑皆是国母的落落大方,气镇御内。只是眉梢眼角悄悄攀缘而上的细纹已如春草蔓生,不可阻挡。她的美好,已经如盛放到极致的花朵,有种芳华将衰开到荼的艳致。连自己都明白,这样的好,终将一日不如一日了。
如懿下意识地取出一盒绿梅粉,想要补上眼角的细碎的纹路,才扑了几下,不觉黯然失笑:“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有时候看着今日容颜老于昨日,还总是痴心妄想,想多留住一刻青春也是好的,却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终究是老了,也难怪皇上喜欢新人。”
容珮朗声正气道:“中宫便是中宫,正室便是正室,哪怕那些妾侍个个貌美如花,也不能和娘娘比肩的。”
如懿微微颔首,语意沉着:“也是。是人如何会不老,红颜青春与年轻时的爱恋一般恍如朝露,逝去无痕,又何必苦苦执着。拿得住在手心里的,从来不是这些。”
容珮眉目肃然,沉吟着道:“娘娘说得极是。只是皇后娘娘方才说起嫔妃们,忘了还有一位令妃。”
如懿仔细避开蔷薇花枝上的细刺,冷冷道:“本宫没忘。虽然上回着你去寻令妃,你回禀本宫她正在太后宫中受斥责,又说为了十阿哥死后唱昆曲见罪于本宫,才被太后罚去十阿哥灵前跪着,偶遇了舒妃,与舒妃的死并无干系。但不知怎的,本宫心里总不舒服。这些日子她都自闭于宫中思过,倒是安静些了。”她的心思微沉,“这几日她日日写了请罪表献与本宫,述及往日的情分,言辞倒也可怜。”
容珮轻哼一声道:“狐媚子就是狐媚子,再请罪也脱不了那可怜巴巴样儿!至于她安静不安静,一路看着才知道。”
如懿闻着清甜的花香,心中稍稍愉悦:“好了,那便不必理会她,由着她去吧。皇上过几日要去木兰围场秋狩,本宫才出月子不久,自然不能相陪,皇上可挑了什么人陪去伺候么?”
容珮道:“除了最得宠的忻嫔,便是颖嫔和恪常在。另则,皇上带了四阿哥和五阿哥,自然也带了嘉贵妃和愉妃小主。”
如懿听得“愉妃”二字,心下稍暖:“其实海兰虽然失宠,但皇上总愿意和她说说话,与她解语相伴,又有永琪争气,倒也稳妥,不失为一条求存之道。”
容珮微微凝眉:“娘娘这样说,有句话奴婢倒是僭越了,但不说出来,奴婢到底心中没个着落,还请娘娘宽恕奴婢失言之罪。”
如懿折了一枝浅红蔷薇簪在鬓边,照花前后镜,口中徐徐道:“你说便是。”
容珮道:“如今皇上的诸位皇子之中,没了的大阿哥和二阿哥不提,三阿哥郁郁不得志。皇子之中,咱们十二阿哥固然是嫡子,但到底年幼,眼下皇上又最喜欢四阿哥。这些日子皇上固然有些疏远嘉贵妃和四阿哥,但是四阿哥极力奔走,为江南筹集钱粮,十分卖力,皇上又喜欢了。奴婢想……”她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奴婢想嘉贵妃一心是个不安分的,又有李朝的娘家靠山,怕是想替四阿哥谋夺太子之位也未可知。”
如懿轻轻一嗤:“什么也未可知,这是笃定的心思。嘉贵妃当年盯着后位不放,如今自然是看着太子之位了。”
容珮见如懿这样说,越发大了胆子道:“奴婢想着,除了四阿哥,皇上还喜欢五阿哥。若皇上动了立长的心思,咱们看来,自然是选五阿哥比选四阿哥好。可即便是五阿哥养在娘娘膝下过,恕奴婢说句不知轻重的话,五阿哥到底不是娘娘肚子里出来的,再好再孝顺也是隔了层肚皮的。”
如懿正拨弄着手中一把象牙嵌青玉月牙梳,听得此言,手势也缓了下来。外头暑气正盛,人声寂寂,唯有翠盖深处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咝一声又咝一声地枯寂。那声音听得久了,像一条细细的绳索勒在心上,七缠八绕的,烦乱不堪。
如懿长嘘一口气道:“容珮,除了你也不会再有第二人来和本宫说这样的话。便是海兰和本宫如此亲近,这一层上也是有忌讳的。这件事本宫自生了永璂,心里颠来倒去想了许多次,如今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她镇一镇,声音沉缓入耳,“只要本宫是皇太后,永璂未必要是太子。”
容珮浑身一震,神色大变,旋即跪下道:“娘娘的意思是……”
如懿握紧了手中的梳子,神色沉稳如磐石:“永璂还小,虽然是嫡子,但一切尚未可知。若永琪贤能有担当,他为储君也是好事,何必妄求亲子?永璂来日若做一个富贵王爷,也是好的。”
容珮低头思索片刻,道:“娘娘真这样想。”
如懿看着她,眸中澄静一片:“你与本宫之间,没有虚言。”
容珮定了定神,道:“无论娘娘怎么选怎么做,奴婢都追随娘娘。”
正说着,只见李玉进来道:“皇后娘娘,皇上说了,请您晚膳时分带着五公主往芳碧丛一同用膳。”
如懿颔首道:“知道了。”
李玉躬身退下,如懿吩咐道:“容珮,去准备沐浴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





后宫如懿传 066 昆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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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暑气隐隐退却,凉风如玉而至,渐渐清凉,倒也惬意。如懿抱着璟兕与皇帝一同用膳。
皇帝见了如懿,便伸手挽了她一同坐下。皇帝才要侧身,不觉留驻,在她鬓边轻嗅流连,展颜笑道:“今日怎么这样香,可是用了上回西洋送来的香水?”
如懿轻悄一笑:“一路过来荷香满苑,若说衣染荷花清芬,倒是有几分道理。”
容珮在旁笑得抿嘴:“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总说那西洋香水不易得,皇上除了给太后和几位长公主,满宫里只给娘娘留了两瓶,娘娘倒不大舍得用它呢。倒是皇上上回送来的西洋自鸣钟,娘娘喜欢得紧,只是如今怕吵着五公主,也收起来了。”
皇帝笑道:“如懿如懿,你也真是小气。什么好的不用,都收着做什么?”
如懿笑吟吟睇着他:“知道皇上心疼璟兕,但凡好的,臣妾都留给璟兕做嫁妆吧,到时候皇上便说臣妾大方又舍得了。”
容珮亦笑:“皇后娘娘别的小气,可皇上为娘娘亲制的绿梅粉,皇后娘娘最是舍得,每日必用无疑。”
皇帝旋即明白,抚掌道:“是了。你一向喜爱天然气味,所以连宫中制香也不甚用,何况西洋香水。”他撇嘴,眼底含着一抹深深笑意,“原是朕赏错了人,反倒错费了。”
如懿摇首长叹:“可不是呢。臣妾心里原是将一番心意看得比千里迢迢来的西洋玩意儿重得多了。”
说罢,二人相视而笑。
皇帝摆手道:“都做额娘的人了,还这般伶牙俐齿。朕便找个与你性子相投的人来。”
李玉忙道:“回皇上皇后的话,忻嫔小主已在外头候着了,预备为皇上皇后侍膳。奴才即刻去请。”说罢湘妃竹帘一打,只见一个玲珑娇小的女子盈盈而入,俏生生行了礼道:“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说罢又向着如懿行大礼,“臣妾忻嫔戴氏,叩见皇后娘娘。”
如懿见她抬头,果真生得极是妍好,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目间迤逦光耀,肌映晨霞,云鬓翠翘,一颦一笑均是天真明媚,娇丽之色便在艳阳之下也无半分瑕疵。她活像一枚红而饱满的石榴子,甜蜜多汁,晶莹得让人忍不住去亲吻细啜。宫中美人虽多,然而,像忻嫔一般澄澈中带着清甜的,却真是少有。
如懿便含笑:“快起来吧。在外头候着本就热,一进来又跪又拜,仔细一个脚滑跌成个不倒翁,皇上可要心疼了。”
忻嫔一双眸子如暗夜里星光璀璨,立即笑道:“原来皇后娘娘也喜欢不倒翁。臣妾在家时收了好些,还有无锡的大阿福。臣妾初初入宫,想着宫里什么都有,所以特备了一些打算送给十二阿哥和五公主呢。”
如懿听她言语俏皮,虽然出身大家,却无一点儿骄矜之气,活泼爽快之余也不失了分寸。又看她侍奉膳食时语笑如珠,并无寻常嫔妃的拘谨约束,心下便有几分喜欢。
一时饭毕,皇帝兴致颇好,便道:“圆明园中荷花正盛,让朕想起那年去杭州,未曾逢上六月荷花别样红,当真是遗憾。”
忻嫔接过侍女递上的茶水漱了口,乖巧道:“臣妾随阿玛一直住在杭州,如今进了圆明园,觉得园子里兼有北地与南方两样风光,许多地方修得和江南风景一般无二,真正好呢。”
如懿笑道:“忻嫔的阿玛是闽浙总督,一直在南边长大,她说不错,必然是不错的。”
彼时小太监进忠端了水来伺候皇帝浣手,便道:“奴才今儿下午经过福海一带,见那里的荷花正开得好呢,十里荷香,奴才都舍不得离开了。”
皇帝拿帕子拭净了手,起身道:“那便去吧!”
福海边凉风徐至,十里风荷如朝云叆叇,轻曳于烟水渺渺间,带着水波茫茫清气,格外凉爽宜人。
皇帝笑道:“不是朕宠坏了忻嫔,是她的确有可宠爱之处。”
如懿含笑道:“若说宫中嫔妃如繁花似锦,殷红粉白,那忻嫔便是开得格外清新俏丽的一朵。”
皇帝笑着握住她手:“皇后的比方不错,可朕更觉得忻嫔的性子如凉风宜人,拂面清爽。”
如懿逗弄着乳母怀中的璟兕:“皇上这句可是极高的褒奖,真要羡煞宫中的姐妹了。”
皇帝笑叹着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为江南水灾之事烦恼,也幸得忻嫔言语天真,才让朕高兴了些。朕也想皇后方才的比方来说忻嫔实在不够出挑,可若真论出挑,宫中性子最别致的却是舒妃,如翠竹生生,宁折不弯……”皇帝话未说完,自己的神色也冷了下来,摆手道,“罢了,不说她了。这么傲气本不是什么好事。”
忻嫔转过头,髻边的碎珠流苏如水波轻漾,有行云流水般的轻俏,她好奇道:“舒妃是谁?怎会有女子如翠竹?”她见皇帝脸色不豫,很快醒神,脆生生笑道,“其实太过傲气有什么好,譬如翠竹,譬如梅花,被积雪一压容易折断。换作臣妾呀,便喜欢做一枝女萝,有乔木可以依托便是了。”
如懿听忻嫔说得无忧无虑,蓦然想起前人的诗句:女萝附松柏,妄谓可始终[出自古直《哀朝鲜》诗。在古代,常以“女萝”依附“松柏”“乔木”来比喻女子对男子的依附。
]。大概世间许多女子的梦想,只是希望有乔木松柏般的男子可以依托始终而已吧。
皇帝笑着捏一捏忻嫔红润的脸,笑道:“朕便喜欢女萝的婉顺。”
朝蕣玉佩迎,高松女萝附[出自唐代元稹《梦游春七十韵》。
]。如懿低下头来,看着荔枝红缠枝金丝葡萄纹饰的袖口,繁复的金丝刺绣,缠绕着紫瑛与浅绿莹石密密堆砌三寸来阔的葡萄纹堆绣花边。那样果实累累的葡萄,原来也有着最柔软的藤蔓,才能攀缘依附,求得保全。她微微一笑,凝视着十指尖尖,指甲上凤仙花染出的红痕似那一日春雨舒和的火色,红得刺痛眼眸。
她想,或许她和意欢这些年的亲近,也是因为彼此都不是女萝心性的人吧。
如懿知道皇帝心中介怀,也不顺嘴说下去,便指着一丛深红玫瑰向璟兕道:“玫瑰花儿好看,又红又香,只是多刺,璟兕可喜欢么?”
皇帝伸手抚着璟兕的脸庞,疼惜道:“身为公主,可不得像玫瑰一般,没点儿刺儿也太轻易被人折去了。”
忻嫔正折了一枝紫薇比在腮边,笑道:“公主还没长成呢,皇上就先心疼怕被惜花人采折了呢,可真真是阿玛最疼女儿啊。”
如懿见她言语毫无心机,便也笑道:“你在家时,你阿玛一定也最疼你。”
忻嫔满脸骄傲:“皇后娘娘说得对极了!阿玛有好几个儿子,可是却最疼臣妾,总说臣妾是他的小棉袄,最贴心了。”
如懿故意扑一扑手中的刺绣玉兰叶子轻罗扇,扇柄上的杏红流苏垂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像流霞迷离。她仰面看天叹道:“难怪了。如今正值盛暑,忻嫔你的阿玛热得受不了小棉袄了,便只好送进宫来了。”
忻嫔脸上红霞飞转,“哎呀”一声,躲到皇帝身后去了,片刻才探头道:“皇后娘娘原来这么爱笑话人。”
正说笑着,只听云间微风过,引来湖上清雅歌声,带着青萍红菱的淡淡香气,零零散散地飘来。
那是一把清婉遏云的女声,曼声唱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歌声倒是极应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极目望去,只见菰叶丛丛,莲叶田田,举出半人高的荷芰殷红如剑,如何看得见歌者是谁。唯有那拖得长长的音调如泣如诉,仿佛初春夜的融雪化开,檐头叮当,亦似朝露清圆,滚落于莲叶,坠于浮萍,更添了入暮时分的缠绵和哀怨。
芙蕖盈芳,成双的白鹭在粼粼波光中起起落落,偶尔有鸳鸯成双成对悠游而过,绵绵的歌声再度在碧波红莲间萦回。
皇帝似乎听得入神,便也停下了脚步,静静侧耳细听。
黄昏的流霞铺散如绮艳的锦,一叶扁舟于潺湲流水中划出,舟上堆满荷花莲叶,沐着清风徐徐,浅浅划近。一个身影纤纤的素衣女子坐在船上,缓缓唱道:“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得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
这一声声女儿心肠既艳且悲,如诉衷肠,且那女声清澈高扬,飞旋而上,如被流云阻住,凄绝缠绵处,连禽鸟无知也难免幽幽咽咽,垂首黯然。
如懿隐隐听得耳熟,已然明白是谁。转首却见皇帝面庞的棱角因这歌声而清润柔和,露出温煦如初阳的笑意,不觉退后一步,正对上随侍在皇帝身后的凌云彻懂得的眼。
果然,凌云彻亦猜到了那人是谁,只是微微摇头,便垂眸守在一边,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如懿嘴角微沉,神色便阴了下去。
所有人都陶醉在她的歌声里,璟兕虽年幼,亦止了笑闹,全神贯注地听着。一曲罢了,忻嫔忍不住拍手道:“唱得真好!臣妾在江南听了那么多昆曲,没有人能唱得这般情韵婉转,臣妾的心肠都被她唱软了。”
皇帝负手长立,温然轻吁道:“歌声柔婉,让朕觉得圆明园高墙无情,棱角生硬,亦少了许多粗粝,生出几许温柔。”
凌云彻眉心灼灼一跳,恭声道:“皇上与忻嫔小主说得是,微臣久听昆曲,也觉得是宫中南府戏班的最好。可见世间好的,都已在宫中了。”
皇帝颔首:“嗯,唱词既艳,情致又深,大约真是南府的歌伎了。”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红莲当前,佳人便在眼前,皇上真是好艳福呢。”如懿畅然吟诵,向忻嫔使个眼色,忻嫔虽心思简单,但也聪明,即刻挽住皇上手臂道:“这不知是南府哪位歌伎唱昆曲呢,臣妾倒觉得,水面风荷圆,此时唱这首《游园惊梦》不算最合时宜,《采莲曲》才是最佳的。不如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移步,往臣妾宫里一同听曲吧。”
如懿见忻嫔这般乖觉,心中愈加欢喜,也乐得顺水推舟:“也好。外头到底还有些热,五公主年幼,怕身子吃不消。如此,便打扰忻嫔妹妹了。”
皇帝似有几分犹豫,举眸往那船上望去,如懿看一眼李玉,李玉忙拍了拍额头道:“哎呀!都怪奴才,往日里皇上少往福海来,怕有婢子不知,在此练曲呢。奴才这便去看看。”
皇帝还要再看,忻嫔已然挽住皇帝,笑着去了。
如懿微微松一口气,落后两步:“是令妃?”
凌云彻苦笑道:“是她的嗓音。少年时她便喜爱昆曲,有几分功底,微臣听得出她的声音。”
容珮哼道:“原以为她安静了几日,原来躲在这里呢。”
如懿瞥她一眼:“你既不喜欢,就替本宫去打发了她,不许再有这狐媚样子了。”
容珮即刻答应了“是”,雷厉风行地去了。容珮才绕过双曲桥到了湖边,却见小舟已然停泊在岸,李玉正躬身和一素衣女子说话。容珮心里没好气,却不肯露了鄙薄神色拉低了自己身份,便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令妃娘娘万安。”
嬿婉原见李玉到来,知道皇帝就在近侧,以为是皇帝遣李玉来传自己,正喜滋滋问了一声:“是皇上派公公前来么?”此时乍然见了容珮,不觉花容乍变,勉强镇定道:“容姑姑怎么来了?”
容珮气定神闲道:“奴婢陪皇上、皇后娘娘、忻嫔小主和五公主散步,偶然听到昆曲声,皇上和皇后娘娘随口问了一句,便派奴婢和李公公前来查看。”她见嬿婉一身浅柳色的蹙银线丝绣蝴蝶兰素纱衣深浅重叠,点缀着点点粉色桃花落在衣襟袖口,仿佛轻轻一呵就能化去。那粉红浅绿簇拥在一起本是庸俗,奈何她身段如弱柳纤纤,容貌一如夹岸桃花蘸水轻敷,胭色娇秾,只显得她愈加明艳动人。




后宫如懿传 067 昆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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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珮看着她便有气,脸上却笑着道:“皇上说,是哪家南府的歌伎不知礼数,在此唱曲惊扰圣驾,惹得忻嫔小主说唱这曲子不合时宜,还不如听《采莲曲》呢。”她皮笑肉不笑地努努嘴,“原来是令妃娘娘啊,那奴婢还是去回禀一声吧。”她故作为难道,“可是叫奴婢怎么回呢?难不成说皇上的嫔妃唱曲儿跟南府的歌伎似的吧。这可真真是为难了。”
嬿婉听得此节,一腔欢喜期盼如被泼了兜头霜雪,脸色不可控制地灰败下去,只是尚不能完全相信,巴巴儿看着李玉。
李玉见嬿婉的泪光泛了上来,笑眯眯道:“容姑姑来得正好,奴才也正为这如何回话的事烦恼呢。这照实回吧,怕皇上说令妃娘娘不自重,被人以为是南府的歌伎了,皇上的面子也过不去。若不回呢,这皇上问起是谁,还不好充数。”
容珮一脸的无奈与为难:“可不是?这曲儿若皇上喜欢,请令妃娘娘在皇上面前私下娱情,那是闺房之乐。可若皇上一时起了兴致,说让令妃娘娘当着皇后娘娘和各宫小主的面再唱一回,那可怎么算呢?”
嬿婉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却也不敢露了一分不满,只得拼命压抑着,委委屈屈道:“既然皇上以为是南府的歌伎,那……那便还是请李公公这般回了吧。本宫……”她缓一缓气息,露出如常的如花笑靥,“本宫不过是自己唱着玩儿罢了,不曾想会惊动了皇上和皇后。”
容珮微微一笑:“既然令妃娘娘自己也不想惊动,那李公公便好回话了。”
李玉一揖到底:“如此,奴才便可回禀了,多谢令妃娘娘教诲。”
经了这事,嬿婉更加郁郁沉寂,不几日皇帝领了嫔妃们前往热河秋狩,她也便称了病,日日请了太医延医问药。如懿与太后尚留在圆明园中避暑清养,听得容珮回禀,还以为嬿婉做作,打发了太医去看,果然回说是郁闷伤肝,要仔细调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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