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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枕上书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唐七公子
凤九抬头一望,倒抽了一口凉气。
水潭中参天大树的光华将林子渲染得如同白昼,腾腾雾色缭绕着翠兰的树冠,远望竟有几分九天瑶台的意思。此时台上正盘踞着一尾吐息粗重的银蛟,而月色清辉之下,银蛟对面衣袂飘飘的持剑之人,不是几日不见的息泽神君却是哪个?
紫衣的神君气定神闲,浮立在大的一株白露树的树梢头,身后是半痕月,清风入广袖。
这是凤九头一回看息泽拿剑,大多时候她见到他时他都在捣鼓药材,因此她私心将他定位得有些文弱。此时见他对着猛蛟的气势和威仪,竟觉得这种神姿似乎同他合称些。
他持剑的模样,有一种好看的眼熟。
银蛟长居于水潭之中,尤其擅水,长啸一声,竟有半塘的水颠簸起来,腾空化形为冰魄利箭。箭雨直向紫衣神君而去。
凤九瞧着这个阵仗头皮一麻,心道幸好息泽原本就是此境中人,此时可以聚起仙障来对抗,像她这种境外之人,在这里会受到法术的限制,寻常仙术尚可,却使不出什么重法来,这种时刻必定被箭雨射成个筛子。
箭雨疾飞,一涌而来,却见息泽并未聚起什么仙障,反而旋身出剑。
雪白的剑光中流矢纷落,待息泽手中剑光缓下来时,她眼尖地瞧见,后几簇箭头被他用剑锋轻轻一转打偏,竟回射向愤怒的银蛟。
银蛟蜷起身子闪避,紫衣的神君冷静地瞅着这个空隙急速出手,剑气擦过蛟尾,竟斩下完完整整的一条尾巴来。
银蛟痛吼一声,断尾拍打过身下的白露林,林木应声而倒,上头粘着大块的蛟血,落进水里头融开,老远都闻得到血腥味。
一列的小鱼精个个兴奋得眼冒红光,凤九身旁的小童子激动得毛豆都忘了剥,手紧紧地拽着凤九的膝盖:“猛蛟老爷是头多尾蛟,尾巴能长七七四十九次,前头砍的那四十九回它的尾巴都立刻就长出来了,你看这回就没有长出来!”
凤九目瞪口呆,生怕自己是看错了,迟疑道:“我方才似乎瞧着神君他没有祭出一丝法力,光凭着剑术把那个箭头雨破了,还把你们猛蛟老爷的尾巴砍了?”
小童子握拳点头道:“这两天都是这么打的呀,厉害神仙要是施法术就打不了这么久了。我娘说打架这种事,忌讳双方悬殊过大,三招两式间定胜负有什么看头。打架的趣味,在于你来我往间胜数的缥缈,悬着打架之人的命,也悬着看架之人的心,看得人眼珠子都舍不得挪,这才是一场有责任感的精彩好架,厉害神仙他很负责吧!”
徒剑宰蛟譬如空手擒虎,这个人的剑术到底是有多么变态,凤九言了半晌,斟酌地捧场道:“神君他很负责,你娘也是一番高见。(棉花糖”
小童子面露得色,突然惊吼一声:“呀,猛蛟老爷逃到水里去了。”着急道,“他不晓得伤口流血的时候在水里头血流得吗?”
凤九心中感叹这是多么有文化的一个小鱼精,脖子亦随着他的声儿朝着战场一转。
四下搜寻间,潭水中蓦然打出一个大浪,沉入水底的猛蛟突然破水而出,头上顶着一团白光,细辨白光中却是个棺材的形制。
一直淡定以待的息泽神君脸色竟似有微变,凤九琢磨银蛟头上的这个,兴许就是方才小鱼精口中睡了个美人的冰棺,一时大感兴趣,探头想看得再清楚些。
息泽的剑中有杀意。方才虽然他砍了银蛟的尾巴,她却并没有感到这种杀意,银蛟似乎亦有所感,得意地一番摇头晃脑,但顷刻肚子上就中了一剑。
冰棺自高空直垂而下。
在它垂落的过程中,凤九感觉有一瞬看清了棺中人的面容,还来不及惊讶,便被一种魂魄离体的轻飘之感劈中,脑中一黑。待稳住心神消了眩晕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正在半空急坠。
有一只手揽上她的腰,接着撞进了一个带着白檀香和血腥气的胸膛。
耳边有急速风声,沉稳心跳声。
凤九试着抬头,望上去的一瞬,对上一双深幽的眼睛。这双眼睛前一刻还含着冻雪般的冷肃之意,待映出她的面容迎上她的目光时,却猛地睁大。
真是漂亮。青丘的第一个春阳照过雪原也不过如此。
凤九分神想着,觉得搂着自己的手紧了些,近在耳畔的喘息竟有一丝不稳。
息泽神君他,有些失态。
在这里看到自己是这么值得激动的一桩事吗?凤九觉得稀奇。
风声猎猎,也不过就是几瞬,略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说了两个字:“藏好。”下一刻已将她推了出去。虽是一个危急时刻,力度却把握得好,她掉落在白露树的一个枝丫上时没有觉得什么不适。
再抬头望时,息泽御风已飞得极远,将银蛟彻底引离了这一方水潭,似乎打算将战场设在潭那边的一方秃山上。
凤九栖在白露丫子上,右手在眉骨处搭个凉棚往秃山的方向一瞧,什么也没瞧见,耳中只听到猛蛟时而痛苦的长啸,料想息泽正占着上风,并不如何担心。月如钩,潭似明镜,待要从栖着的丫子上下来,却见潭水中映出一个佳人倩影。凤九定睛瞧清楚潭水中佳人的倩影,一头从树丫子上栽了下去。
哆嗦着从水里爬上岸时,凤九都要哭了。她终于搞清了方才息泽为何有那么一惊。原来冰棺里的美人醒了。
醒来的美人在何处?片刻前在息泽的怀中,此刻正趴在岸上准备哭。
一心一意准备哭的凤九觉得,她今天实在是很倒霉。普天下谁有她这样的运气,看个热闹也能把魂魄看到别人的身上。陌少说过此地混乱,但她没想到能乱到这个地步。她此时宿着冰棺美人的壳子,她连怎么宿进她壳子的也不晓得。她离开了阿兰若的壳子,也不晓得那个壳子现今又如何了。
还没等她酝酿着哭出来,几棵白露树后却率先传出来一阵肝肠寸断之声。她认出来哭天抢地的那个正是方才挨着她坐的小鱼精,围着他的另外两串小鱼精默默地抹着眼泪,他们中间的地上,直僵僵躺着的恰是阿兰若的壳子。
萍水相逢的小鱼精哭得几欲昏厥:“漂亮姊姊你怎么这么不经吓啊,怎么就吓死了啊……”强撑着昏厥未遂的小身子,鼻子一抽一抽:“阿娘说人死了要给她上两炷香,我们没有香,我们就给你上两把毛豆……”其余的小鱼精也纷纷效仿,不多时,阿兰若的身上就堆满了煮花生和煮毛豆。
小鱼精们的义气让凤九有点儿感动,一直感动到他们掏出一个打火石来打算把阿兰若给火葬了。趁着火星还没打出来,凤九躲在树后头,赶紧捻动经诀隔空将阿兰若的壳子推进了水中。壳子掉进水中的那一刻,她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亦不动声色潜进了水潭中。
在凤九的算盘里头,一旦她靠近阿兰若的壳子,说不准就能立时换回去,届时她同这个冰棺美人各归各位,正是造化得宜。
她在水底下握住阿兰若的手,没有什么反应;抱住阿兰若,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捻一个魂魄离体的诀,却觉此时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像被捆在冰棺美人的壳子里,脱离法。
事情它,有些许大条了。
诚然她并非真正的阿兰若,变不回去心中也觉没什么,但顶着阿兰若的脸,吃穿用度上不用操心,顶着这个冰棺美人的脸,莫非天天跟着小鱼精们吃毛豆?毛豆这个东西偶然一吃别有风味,天天吃还是令人惶恐。再则她还应了陌少要顶着阿兰若的身份帮混沌重生君临异界23488他的忙,半途而废也不是她的行事。
凤九在水底下沉思,既然变不回去了,而她又必得让所有人继续认为她是阿兰若,有什么法子?
唔,施个修正之术,将比翼鸟一族关乎阿兰若模样的记忆换成这个冰棺美人的,或许是条道。
凤九想起她的姑姑白浅有一句名言,只有课业学得不好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此情此景,片刻就能想出这么个好主意,凤九在心中钦佩自己是个真正的聪明人,顺便一赞姑姑的见解。但课业不好,却始终是个问题。
当初夫子教导修正术时她一直在打瞌睡,施术的那个法诀是怎么念的来着?
被银蛟顶出去的冰棺如今已落回湖中,就在她们脚底下,凤九胡乱将阿兰若塞入冰棺,又胡乱照着一个朦胧印象施了个修正术,胡乱宽慰自己既然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一个小小的修正术岂有什么为难之理。做完这一切,她登时将诸烦恼抛诸脑后,踩着水花浮上水面,打算关怀一下息泽打架打得如何了。
看热闹的小鱼精已散得空空,徒留岸边一排扎眼的荷叶恹恹摊着,远处的秃山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凤九感到一瞬莫名的空虚。
低头再望向水面时,水中人长发披肩,白裙外头披了件男子的紫袍,瞧着竟然有些缥缈熟悉。
一道白光蓦然闪过凤九的灵台,这个冰棺中的少女,会不会是她真正的壳子?她法再移到阿兰若的壳子里,乃是因她机缘巧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这个想法激得她不稳地后退一步。
但来不及深想,天边忽然扯出一道稠密的闪电,雷声接踵而至,老天爷有此异象,必是有恶妖将被降服。果然,秃山上传来猛蛟的声声痛吼,冷雨瓢泼,借着白露林的璀璨光华,可见乃是一场赤红的豪雨。
凤九抬头焦急地搜寻息泽的身影,雨雾烟岚中,却只见紫衣神君遥遥的一个侧影,身周依然没有什么仙法护体,银色的长发被风吹得扬起来,手中的剑像是吸足了血,绕着一圈淡淡的红光,气势迫人。
猛蛟身上被血染透,已看不出原本覆身的银鳞,眼中却透出凶光,露出极其狰狞的模样。
凤九不禁打了个哆嗦。
被激得狂怒的困兽昂头嘶吼,电闪之间弯角向紫衣神君疯狂撞过去,像是已放弃了法术,要以纯粹的力量做后的胜负一搏。凤九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嘶声急喊躲开。紫衣神君却并未躲开,反而执剑迎上去,剑锋极稳极,斩风破雨之势直劈过蛟首,但那样硬碰硬的姿势,坚硬的蛟角亦可避刺过他的身体。那一瞬间不晓得眼睛为何那样灵敏,凤九见他反手斩断刺进身体的蛟角,只皱了皱眉,脸上甚至没有其他痛苦的表情。
白露林的光华一瞬凋零,满目漆黑间,凤九觉得自己听到了蛟首落地时的沉重撞击。她喊了两声息泽,没有人回应。她跌跌撞撞地爬上一个小云头,朝着秃山行得近了些,血腥气渐重间,她一迭声地喊着息泽,但仍然没有人回应。
空中影出一轮圆月,四月初二夜,却有圆月,也是奇哉。雨下得大,倒是褪了血色。凤九的小云头吸足了雨水,一动一行软绵绵的,顶不住沉重,后歇在秃山的一个山洞口。
她身上下都被雨水浇透,心口一阵凉。
息泽在哪里,是不是伤得很重,还是已经……他近都对自己不错,冒险去始空山给她取护魂草,送她鱼吃,她被橘诺两姐妹算计时,他还来给自己解围。
她不晓得心头的恐慌是不忍还是什么,也不晓得身上的颤抖是冷还是在惧怕什么。她觉得她不能待在这个山洞,外头雨再大,不管他是伤了还是怎么了,她得把他找出来。
正要再冲进雨幕,身后的山洞里却传来一声轻响。此种深林老洞,极可能宿着一两头奇珍异兽。凤九攀着洞壁向里头探了一两步,并未听到珍兽的鼻息,又探了一两步,一阵熟悉的血腥味飘进鼻尖。
顾不得小心扶着岩壁,凤九颤着嗓子试探地喊出息泽两个字,几乎是一路跌进了山洞。
洞口还好些,依稀有月光囫囵见得出个人影,洞里头却是黑如墨石。
她一向怕黑,自从小时候走夜路掉进一个蛇窝,也不怎么再敢走夜路,今天晚上不晓得哪里借来的一个肥胆。子夜边,湿乎乎的山洞里头一线光也没有,她浑身发毛,哆嗦着预备从袖子里掏颗明珠出来照明。方才她在洞口就该将它掏出来,也不至于不体面地滚进山洞,她不晓得那时候自己怎么就会忘了。
手指刚触到袖子里的明珠,忽感到一股大力将她往后一扯。她啊地惊叫一声,明珠啪一声坠地,顺着一个斜坡直滚到一个小潭中。小水潭酝出浅浅的一团光,但只及得她脚下。她才发现方才自己是站在一尾卧蛇的旁边,再多走一步,一脚踩上去,难不会被它两颗毒牙钉入腿中。此刻,这尾卧蛇已断作两截。
一只手搂在自己腰间,将她稳稳收进怀中。她虽是个小女孩,到底青丘的帝姬做了这么多年,家学渊源还是能耳濡目染一些,晓得判断这种时刻,会救自己的不一定就是友非敌,需祭出些警醒来。她定了定神,像凡间那些随意扯块布就能当招牌的摸骨先生一样,有意意地摩挲过围在腰间的手,想借此断出身后人大体是个什么身份。
极光洁的一只手,食指商阳穴处并鳞片覆盖,不是什么山妖地精。
小指指尖圆润,亦并非鬼族魔族。手掌比自己大许多,应是个男子。指端修长,肤质细腻,看来是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手掌略有薄茧,哦,公子哥儿偶尔还习个刀或习个剑。
正待进一步摸下去,忽然感到身后的呼吸一窒,又是一股大力,反应过来时,凤九发现自己背贴着身后的岩块,困在了公子哥儿和洞壁的中间。
洞顶的石笋滴下水珠,落进小潭中,滴答。
朦胧光线中,她双手被束在头顶,公子哥儿贴得她极近,面表情地看着她,干燥的手指却抚上她的脸颊,如同方才她抚着他一般,眉毛,眼角,鼻梁,状似意,漫不经心。
她不晓得原来这种摩挲其实是很撩人的一件事,要是她晓得,借她一千个胆子她方才也不那么干。
对了,公子哥儿是息泽神君。
她方才没有猜到是息泽,因那只手温暖干燥,并什么血痕黏渍,干净得不像是才屠过蛟龙的手。此时一回想,她同息泽相见的次数也算多,但着实没有看过他狼狈的模样,这样的行事做派,倒像是一下战场就能将自己收拾得妥帖。
他的手指停在她唇畔,摩挲着她的嘴唇,像立在一座屏风前,心旁骛地给一幅绝世名画勾边。凤九忍不住喘了一口气,在唇边描线的手指骤停,凤九紧张地舔了舔嘴角。息泽古冰川一般的眼忽然深幽,她心中没来由地觉得有什么不对,本能往后头一退。身子紧地贴住岩壁那一刻,息泽的唇覆了上来。
后知后觉的一声惊呼被一点儿不留地封住,舌头叩开她的齿列,滑进她的口中。他闭着眼,每一步都优雅沉静,力量却像是飓风,她试着挣扎,双手却被他牢牢握住不容反抗。她闻到血腥与白檀香,原本清明的灵台像陡然布开一场大雾。
她觉得脑子发昏。
这样的力道下,她几乎逸出呻吟,幸好控制住了自己,但唇齿间却含着沉重的喘息,在他放轻力度时,不留神就飘了出来。
紧握在头顶的双手被放开,他扶上她的腰,让她紧地贴靠住他,另一只手抚弄过她的肩,一寸一寸,扶住她的头,以勉她支撑不住滑下去。
她空出的双手主动缠上他的脖子,她忘了挣扎。他吻得深。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这种时候她的手就应该放在那个位置。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唇移到了她的颈畔。她感到他温热的气息抚着她的耳珠。体内像是种了株莲,被他的手点燃,腾起泼天的业火。这有点儿像,有点儿像……她的头突然一阵疼痛,灵台处冷雨潇潇,迷雾刹那散开,迎入一阵清风。
神思归位。
洞中的尘音重灌入耳,钟乳石上水滴石上,像谁漫不经心拨弄琴弦,静谧的山洞中滑出极轻一个单音。她一把推在息泽的前胸,使了大力,却没推动。他的嘴唇滑过她的锁骨痛哼了一声,头埋在她的左肩处,仍搂着她的腰,轻声道:“喂,别推,我头晕。”
推在息泽胸口的手能感觉到莫名的湿意,举到眼前,借着潭中明珠渐亮的暖光,凤九倒抽一口凉气,瞧着满手的血,只觉得几个字是从牙齿缝里头蹦着出来的:“流了这么多的血,不晕才怪。”
肩头的人此时却像是虚弱:“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凤九咬着牙道:“光靠着不成,你得躺着,伤口没有包扎?”
息泽低声:“正准备包扎,你来了。”
凤九木声道:“我没让你把我按在墙上。”
息泽不在意道:“刚才没觉得疼,就按了。”又道,“别惹我说话,说着疼了。”
扶着重伤的息泽前后安顿好,凤九分神思索,这个,算是什么?
她被占便宜了。被占得还挺彻底。
按理说,她该发火,凡是有志气的姑娘,此时扇他一顿都是轻的。但占便宜的这个人,如今却是个重伤患,不等她扇,已恹恹欲昏地躺在她的面前,她能和一个伤患计较什么?
她没有想通,他方才的力气到底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那样的阵仗,着实有些令她受惊,亲这个字还能有这么重的意思,她连做梦都没有想过。其实今天,她也算是长了见识。
洞中只余幽幽的光和他们两人映在洞壁的身影,细听洞外雨还未歇。
听着潇潇雨声,凤九一时有些出神。
在青丘,于他们九尾狐而言,三万岁着实幼龄,算个幼仙。她这个年纪,风月之事算够格沾上一沾,深一层的闺房之事,却还略早了几千年。
加之在她还是个毛没长的小狐狸时,就崇拜喜欢上东华帝君,听折颜说,比之情怀热烈的姑娘,帝君那种型约莫中意清纯些的,她就一心一意把自己搞得很清纯。
念学时她一些不像样的同带来些不像样的册请她同观,若没有东华帝君这个精神支柱她就观了,但一想到帝君中意清纯的姑娘……她没收了这些册,原封不动转而孝敬了她姑姑。
当年他老爹逼她嫁给沧夷时,其实是个解闺房事的好时机。按理说出嫁前她老娘该对她教上一教,但因当年她是被绑上的花轿,将整个青丘都闹成了一锅糊涂粥,她娘亲顶着一个被她吵得没奈何的脑子,那几日看她一眼都觉得要少活好几年,自然忘了要教她。
她去凡间报恩那一茬,论是那个宋姓皇帝还是叶青缇,却皆是不得她令连握她一根小指头都觉得是亵渎了她的老实人,这一层自然揭过不谈。
到此时,凤九才惊觉,她长这么大,宋皇帝叶青缇再加上个息泽神君,被迫嫁出去三回,沧夷神君处算是欲嫁未遂一回;且此时一边担着个寡妇的名号,一边被迫又有了个夫君。自然,这等经历对他们当神仙的来说并不如何离奇,离奇的是,她到此时竟仍对闺房之事一所知。当年追东华时追得执着,她窃以为有了这层经历,谦谨说自己也算一颗情种了,但天底下哪有情种当成她这个样子?
从前没有细究,今日前后左右比一比,究一究,寿与天齐的神女里头,她这颗清纯的情种连同她十四万岁高龄才嫁出去的姑姑,在各自的姻缘上,实在是本分得离谱,堪称两朵奇葩。
她娘家的几位姨母时常深恨她长得一副好面皮,竟没有成长为一个玩弄男仙的绝代妖姬,实在是很没有出息,见她一次就要叹她一次。她今日恍然,自己的确令赤狐族羞。从前在姨母们唏嘘奈的叹息中,她还想过要是她能将**的东华帝君搞到手,就会是一桩比绝代妖姬还要绝代妖姬的成就,届时定能在赤狐族里头重振声威,族里所有的小狐仔都会崇拜自己。追求帝君没有成功,她才明白原来绝代妖姬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而如今她连这个志气都没有了,都遗忘了。
她想了许多,只觉得,这些年,她实在是把自己搞得清纯得过了头,有空了还是应该去市面上买几本春gong——那种册子不晓得哪里有得卖。
枯柴被火舌燎得毕剥响动。她方才施术从洞外招来几捆湿透的柴火烘干,一半点着,一为驱寒,一为驱蛇,另一半捻细拍得松软,又将身上的紫袍脱下来铺在上头,算临时做给息泽的一个卧床。她觉得她那件紫袍同息泽身上的颇有些像,但也没多想什么。
此时火光将山洞照得透亮,水月潭虽是个混乱所在,倒也算福地,周边些许小山包皆长得清俊不凡,连这个小山洞都比寻常的中看些。
他们暂居的这处,洞高且阔,洞壁上盘着些许藤萝,火光中反射出幽光。
小潭旁竟生了株安禅树,难为它不见天日也能长得枝繁叶茂,潭中则飘零了几朵或白或赤的八叶莲,天生是个坐禅修行的好地方。
息泽神君躺在她临时休整出来的草铺上,脸色依然苍白,肩头被猛蛟戳出来的血窟窿包扎上后,精神头看上去倒是好了许多。
凤九庆幸蛟角刺进的是他的肩头,坐得老远问:“现在你还疼得慌吗?
可以和你说话了吗?”
息泽瞧她几乎坐到了洞的另一头,皱了皱眉:“可以。”补充道,“不过这个距离,你可能要用吼的。”
凤九磨蹭地又坐近了几寸,目光停在息泽依然有些渗血的肩头上,都替他疼得慌,问道:“它撞过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躲开啊?”
息泽淡声:“听不清,大声点儿。”
凤九鼓着腮帮子又挪近几寸,恨恨道:“你肯定听清了。”但息泽一副不动声色样,像是她不坐到他身旁他就绝不开口。她实在是好奇,抱着杂草做的一个小蒲团讪讪挨近他,复声道:“你怎么不躲开啊?”
息泽瞧着她:“为什么要躲,我等了两天,就等着这个时机。不将自己置于险地,如何能将对方置于死地?”
他这个话说得云淡风轻,凤九却听得心惊,据理反驳道:“也有人上战场回回都打胜仗,但绝不会把自己搞成你这个模样的,你太鲁莽了。”但她心中却晓得他并不鲁莽,一举一动都极为冷静,否则蛟角绝非只刺过他的肩头。她虽未上过战场,打架时的谋划终归懂一些。不过斗嘴这种事,自然是怎么让对方不顺心怎么来,斗赢了就算一条好汉。
息泽却像是并未被激怒,反而眼带疑惑:“近些年这些小打小闹,你们把它称之为战场?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我今次这个也谈不上什么战场,屠个蛟是多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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