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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枕上书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唐七公子
帝君端详她良久,主动找来笔墨同她写了份契,上头白纸黑字约定若完不成先前答允她的许诺自己就如何如何,又在上头按下手印,将契叠得整整齐齐交到凤九手中,她的精神头才终于算好完了,又能对着他眉开眼笑了。
碧海苍灵这两三日注定闹腾,重霖当日提议东凤二人这几日回太晨宫,因他晓得帝君近些时候好的就是个清净,太晨宫虽非与世隔绝地,但八荒都明了他近日要摆场大宴,当体恤他忙碌,不会上一十三天打扰他。
按理说重霖虑得极是,但世间总有些例外或者意外,蛰于谋事之初,发于谋事之中。
在天上的次日半夜,太晨宫中迎来一位仁兄。仁兄攀墙越户而来,熟门熟路闯入东华的卧间,掀开帐子一把抓住东华放在云被外的一只手臂:“冰块脸,跟老子走一趟!”掷地有声的一句豪言,可惜话刚落地主人就被甩出丈远。
房中亮起烛光,东华坐在床沿上将里侧的凤九挡得严严实实,但架不住她主动裹着被子从他肩上冒出一个头来,极震惊地与地上坐着的仁兄对视:“咦?小燕?你怎么半夜跑来我们这里,梦游走错地方了吗?”
小燕壮士颓废的神色中流露出凄楚:“老子受姬蘅所托,来找冰块脸。
她,”小燕哽咽望向东华:“她此时危在旦夕,想见你后一面。”
凤九一愣,看向东华,东华皱眉道:“她既住在梵音谷中,为何会危在旦夕?”
小燕凄惶道:“她求老子将她带出了梵音谷……”
东华起身披上外袍倒了杯茶:“即便出梵音谷,也不至于到危在旦夕的境地,她做了什么?”
燕池悟咬咬牙,从脖子上取下根绳子,绳子上头串了块白琉璃,琉璃中封了个小东西,形状看上去竟像是什么东西的爪子,极小巧精美的爪子。
燕池悟哽声道:“她让我把这个给你,说你看了自会明白。”
帝君喝水的手顿在半空,接过坠子在指间摩挲了片刻,忽抬眼向凤九道:
“明日你先去碧海苍灵,我去看她一眼,随后就来。”
燕池悟得帝君这个回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老子在外头等你。”
凤九乍听姬蘅弥留的消息十分惊讶,她虽然不喜欢姬蘅,却也觉得惋惜,听帝君说要去看看她让自己先去喜宴,便乖巧地点头,又过来帮帝君穿外袍。
烛光毕竟微弱,映出东华离去的背影,看上去竟显得模糊。
模糊而渐行渐远的背影似乎预示了什么,但彼时凤九并没有注意,只是那个夜晚,她没能再睡着。





三生三世枕上书 第二十章
亲宴上东华未曾出现。[**]
亲宴后的九日,东华一直未曾出现。
这九日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凤九觉得,此时回想起来印象竟然十分寡淡。
只还记得三月初四当日倒着实是个好日子,天光尤其和暖,显得碧海苍灵的诸景尤为曼妙,令前来赴宴的仙者不赞叹。
虽是补的成亲宴,但重霖及她娘亲都十分上心,成亲所需的繁杂礼制除开同祭天地这一项,其他皆一应安排了。她一番盛装后,她娘亲语重心长地来同她说那些礼制的规矩时,她虽觉得有些麻烦,但心中其实好奇又期待。
八荒众神皆早早赶来赴宴,连一向爱拿架子的天君都抵着时辰到了,眼看吉时一刻一刻逼近,东华却仍杳人影。她终于有些慌起来,才想起帝君前夜临第走时说的那句随后就来,他没有说随后是什么时候。他或许赶不上吉时了,她想,心中忽然有些空落。但转念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些,虽然这场成亲宴十分重要,但小燕说姬蘅危在旦夕,帝君那夜虽说的是前去瞧她一眼便罢,但到得她病榻前,说不准亦有些同情,愿意多陪一陪她,她平生后一个遗愿。终是死者为尊,若果真是如此,帝君他赶不上吉时就赶不上吉时罢,她同一个将死之人争什么。
她想通此中关节时,正遇上重霖急急而来。太晨宫中能干的掌案仙官此时脸色却说不上好,垂眉向她道:“帝君他此时仍不见踪影,想必是有什么紧急之事,恕臣斗胆,倘帝君今日不能出现,还请殿下示意,是否将成亲的礼制撤了,权将今日之宴办成一个寻常酒宴?”
重霖这个提议是为她的面子,当日发下帖子时明说了此宴乃是补办的亲宴,补办的亲宴该是什么样,所幸众仙们都不晓得,办成个寻常宴会也算不得突兀。这种借个名目让仙者们喝喝酒聚一聚的寻常宴饮场合,帝君不出现也没有什么,老一辈的仙者们大都晓得,帝君从来不喜欢这种宴饮场合,避隐前他自个儿摆庆功宴自个儿不出现的前科多了去了。
但倘如重霖和她娘此前的安排,将此宴办成个正经亲宴,帝君不出现,却是当着八荒之众给她这位任帝后没脸。
重霖能为她顾虑到这些,她很感激。
重霖见她的神色,斟酌良久道:“帝君甚为看重此宴,倘今日不能赶来,必定是身逢大事,帝君他绝非不顾念殿下,臣斗胆托大,帝君将此宴交给臣,便是信任论什么变故,臣总能护着殿下。”
她笑了笑,轻声道:“是啊。”
吉时随着日影溜过去时,她心中倒像是得了解脱一般。
她虽预料他或许赶不上吉时,但终归还是存着一线希望。帝君是她求了两千多年好不容易求得,能做她的帝后她已然十分满足,那些虚礼她其实不如别的嫁娘般看重,但一生唯有这么一次出嫁,还是不了盼望它能圆满些。吉时一刻不到,她心中这种隐秘的渴望便一时不能消弭。此时她虽有些失望,倒也平静许多。
一廊之隔的大殿里欢宴之声隐隐传来,她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听了一会儿,觉得殿中一定十分热闹。这么热闹,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有点寂寞。她拿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浓茶,小口小口地喝了一会儿。
宴到一半,她娘亲同她姥姥突然出现在房门口,她姥姥伏觅仙母满怀忧虑地坐到她跟前:“九儿你同姥姥说句实话,今日这种大日子帝君他为何没来,你同他是不是……”
她还是小口小口地喝茶,笑着宽慰她姥姥:“帝君确然有桩极重要的要紧事,临走时同我说来着,若他赶不过来后头的事便交给重霖仙官,姥姥瞧,重霖仙官他不是对付得挺妥帖吗?”
帝君自然未同她说过这样的话,但如实向她姥姥和娘亲坦白,她晓得她们定然不依。
她姥姥和她娘亲终于放下心来。
这一场大宴,众仙皆饮得满足,灵台还存着清明的当日便告辞离去了,另有几位好饮的仙者因醉酒的缘故,在石宫腾出的客房中多歇了一日,次日也一一拜辞了。碧海苍灵重归静寂。白家人待了两日亦回了青丘,唯留重霖同她留在此处。
其实她内心还是有些委屈,头两日时,也不了偶尔想帝君他为何竟耽搁得这样久,便是要姬蘅的遗愿,也用不了这么多时候,便是当真可怜姬蘅,要再多陪她些,何不派个人回来通传一声。
第三日半夜,她突然从一个噩梦中吓醒过来。其实梦到了什么她不记得,只是突然想到帝君好几日没有消息,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故?她脸色苍白地大半夜将重霖急急招来,口齿不清地同他说清自己的疑惑。可她虽晓得帝君去了姬蘅处,那夜她却忘了问姬蘅人在何处。她心中慌急越甚,催着重霖同她连夜离开碧海苍灵,一个往西南去寻小燕,一个往东南去找姬蘅的哥哥煦旸君。
三日后两人在碧海苍灵会和,因连日赶路,皆是一脸风霜。
她入得青之魔族的地盘说明来意时,里头一位颇稳重的魔使蹙眉同她长叹道,他们的魔君已有近一年未曾回到族中,他们亦不知去何处寻人,若她什么时候见到他,还请代为转告魔君尽回族中一趟,她传话之恩青之魔族定然铭感五内。而重霖拜会赤之魔族时,煦旸君道,三百年前她妹子同小侍卫闽酥私奔之事闹出来时,赤之魔族已将她逐了出去,姬蘅自那后再未同赤之魔族有什么联系,如今她在哪里,他们一族着实可奉告。
帝君身在何处,此时竟头绪,她踉跄一步几欲跌倒,被重霖慌忙扶住。眩晕中却见几朵祥云倏然而至,前头两朵云头上分别立了她爷爷她奶奶,后头两朵云上站着她阿娘同她阿爹。
她爷爷白止帝君眼中汹涌着极盛的怒气,见到她时那怒气中竟微含了一丝怜悯,良久,她爷爷开口道:“你夫君,他此时究竟在何处?”
她强自定神道:“他有桩要紧事……”
白止帝君怒气勃发地打断她道:“所谓的要紧事,便是在成亲宴上丢下你,反去同赤之魔族的姬蘅纠缠不清?”
这几日她着实思绪混乱,但她想他们既是夫妻,她总该信任他,本能为他辩解道:“爷爷怎么说是纠缠不清,此事我也知晓的,姬蘅她命悬一线,帝君他只是出于怜悯去见她后一面,我们做神仙的,对将死之人的这点怜悯还是要有的啊。”
白止帝君冷笑一声:“后一面?为何我却听闻今晨他抱着姬蘅威风凛凛地闯开赤之魔族的丹泠宫,当着煦旸君的面为姬蘅出头,以第七天妙华镜做交换,强令赤之魔族将这位被驱逐出族的公主重迎回族中?听说彼时那位公主柔弱攀在他怀中,可看不出什么命悬一线来!”
她脑中一轰。
白止帝君摇头叹息道:“所幸赤之魔族封了消息,此事晓得的人不多,否则传进八荒众神的耳朵,我们白家的脸面却在何处?”看着她,又道,“其实脸面之事,也并非十分要紧,只是东华他这般负你,却叫爷爷如何好忍?”
她一张脸苍白得血色,良久,道:“我想听听帝君他怎么说。”
白止帝君待要再论,却被她奶奶伸手挡住,她奶奶柔声劝慰她:“你先同我们回青丘静静,若东华他有心,自会到青丘寻你。”
她梦游般走到她奶奶身旁,又梦游般回过头看向重霖,声音缥缈道:“碧海苍灵到赤之魔族需一日,赤之魔族到青丘需一日,你同帝君说,我等他两日。”
白家上下齐来劫人,重霖自知挡不住,只得低声应了个是。
在青丘的这两日,她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大多时候坐在房中发呆。她老爹长吁短叹,同她娘亲嘀咕有些受不住她这样文静,她上蹿下跳的活泼时节虽常将他气得眼冒金星,但如今他却怀念她从前那个模样。她娘亲就抹着袖子揩眼泪。
她其实并非要惹她爹娘操心,她只是在等一个结果,结果出来前她瞧什么都有些恹恹的。
阿兰若之梦里,碧海苍灵中,她觉得帝君对她不像是假的,但为何他不来找她,他就不担心她吗,她想不大明白。
她想得深了,有时会脑袋疼,像锥子从颅骨钻进去似的,一阵一阵疼得厉害。每每疼过,便有些莫名的片段从脑海深处冒出来。
譬如她原本记得当初她掉入阿兰若之梦时,帝君赶来救她,她醒来时帝君说了许多好听话哄她,说当年她做小狐狸时没有认出她让她受了很多委屈都是他的错;她哭着问他为什么换了她的频婆果,他耐心地替她擦眼泪,坦坦荡荡地承认因为她说要拿频婆果给小燕做糕点,他喝小燕的醋;她提起姬蘅时,他皱眉答她“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同我没什么关系”。她就相信了他且原谅了他。
但脑中偶尔现出的片段,却是水月白露林中,一张宽床之上,她同帝君陈情他们可能并缘分,所以分开说不准好,他却若有所思看着她:“没有什么所以了,其实我们已经成了亲,因为小白你,不是喜欢我吗?”
明明印象中,阿兰若之梦里她一直晓得息泽便是帝君,偶尔片段闪过,却有苏陌叶来开导她的情伤:“若你果然喜欢他,不要有压力,可能因你喜欢的本就是那个调调,恰巧帝君同他,都是那个调调罢了。”“他”是谁?
若是息泽,她不是从来晓得他们就是一个人吗?
她想不起帝君何时同她说过那些话,也想不起苏陌叶何时开导过她。
再用力想,却是想得头痛欲裂,只有抱着脑袋,才有一刻缓解。她娘亲撞见她倒在榻上蜷做一团强忍头痛的模样,大惊之下赶紧请来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
而是日已是第三日清晨,早过了她允给东华的两日之期。她苦等两日,终等出一个结果。东华没有来,重霖也没有来。她头疼得厉害。
外头是个暖阳天,折颜上神踩着日光踏进狐狸洞。
折颜诊过她的脉,又伸手去探她的元神,收手时眼神微动,咳了声打发她娘亲出去替她取些参糖,待房中只有他们两人时方道:“你的记忆被人改过,你晓得吗?”
她一时听不懂他的话,茫然地摇了摇头。
折颜唉声叹气:“能以丹药改人的记忆,放眼八荒也没有几人做得成功,约略不过东华墨渊西方的佛祖再算我一个。墨渊同我再添西方一个佛祖都没道理来改你的记忆。纵然我一向不羁些,但这种有违仙道之事……”他抬眼看向她,眼中竟也像三日前她爷爷到碧海苍灵劫她时那样,流露出似有似的怜悯。
折颜从袖子里取出一颗仙丹:“你先将这个吞了,我立时开炉再给你炼颗丹,吃了那个大约能将你被修的记忆找回来。”
她木然拿起眼前的金丹,对着挨而入的日光照了照,轻声道:“这颗丹找不回我的记忆吗?那吃这个又有什么用?”
折颜一只脚已踏出门槛,闻言回头,又是一声叹息:“你同东华,我听你小叔提了,此时出来这桩事也不知对你是好还是不好,”他模样似乎十分挣扎,终口道,“那是保胎药,你有孕了。”
房中一时静极,那颗金光闪闪的保胎药咕噜噜滚在地上。折颜拾起丹药,缓步走到她身边,将仙丹重搁到她手中,良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九日来她未曾掉过眼泪,此时终于哭出来,泪水滑落眼眶,顷刻湿了面颊,却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语中有些微颤,轻声问他:
“小叔父,你说,他怎么能骗我呢?”喃喃地重复,“他怎么能骗我呢?”
她虽不大爱哭,但每次哭起来,都唯恐不能哭得伤伤心心,好惹人怜悯叫人心疼,此时却面色平静,只是眼泪汹涌,像决堤的天河混沌重生君临异界23488,涟涟的泪水顺着下颌滴落在水红的长裙上,浸开的水渍就像盛开的一串佛铃。
这九日,着实是太长了。
折颜炼的灵丹在次日送来,那些真正的记忆重纳入脑中时,她的心绪却不及预想中那样动得厉害,大约是累了。
她终于想起来,帝君其实从未告诉她为何当初要换她的频婆果,彼时姬蘅说想要,他便给了。他说他同姬蘅没什么,可他对姬蘅的不同她却看得清楚明白。她如今总算有空将这些东西都想一想。
他的确对自己有情,可他对姬蘅亦未必情,原本是天上地下不沾红尘的尊神,到底是她还是姬蘅将他拖入这十丈软红纠缠不清?当日她坠入阿兰若之梦生死一线之时,他选了她。今日姬蘅岌岌可危,他便择了姬蘅。
到底是谁看不清自己的真心?
大约他也明白终选了姬蘅有些对不住她,才颜来青丘见她罢。
她想她同帝君着实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前半段她一个人追着他的背影追得辛苦,所幸后半段老天施恩,才终于叫她将他赶上了。因一开始便是她想要他,所以追得再累她也觉得没有什么。
这段情来得这样不易,她从来想的都是要好好珍惜。他误了成亲宴,她心中其实在意得很,但她想她可以装作不在意。爷爷说他同姬蘅的私情时,她脑中刹那一片空白,但空白后她想的还是要信任他,至少要听他亲自同她说这件事。
她努过力,她想她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只要他能赶来,论他说什么她都相信。可先爱的人总是卑微。从今往后,这段路,她要一个人走了。
她很累了,也不想要他了。
当神仙,其实也很不容易,仙途漫长又孤寂,为了不将日子过得百聊赖,会做神仙的神仙们,大多都养了个兴趣来寄托情怀,譬如太上老君爱炼丹,南极仙翁爱杀棋,白浅上神爱看话本子,就是这个道理。
初初飞升尚来不及养出兴趣来的小仙们,因没有其他事好做,切磋神仙界的八卦水到渠成地就成了他们当上神仙后的第一件要事。但论听八卦还是说八卦,又有个讲究,八卦的事主需是个识得的人,这个八卦才能说得有兴趣,听得有兴致。小仙们顶聚三花飞升上天后识得的第一位尊神,自然是一十三天的东华紫府少阳君东华帝君。而好巧不巧的是,近两百年八荒四海神仙世界大的八卦,就是帝君他老人家丢了媳妇儿。
传闻中帝君这位媳妇儿年纪虽小却是个角儿,乃九重天太子妃白浅上神的侄女儿,青丘之国白止帝君的孙女儿,且早在四百年前便承了青丘的东荒君位。两百年前青丘的兵藏之礼上,这位殿下以一把合虚剑藏入亭堂山圣峰,红绫缚眼闯过百人剑阵的风姿曾倾倒众生,八荒美人谱上仅被她姑姑白浅上神压了一头,位列第二。
小仙们听了这个传闻,对帝君这位媳妇儿很是神往,连带着对帝君为何会将他这位媳妇儿搞丢之事也愈加好奇起来,奈何帝君的八卦私底下浅谈尚可,妄议尊神之名却非人人都担得起,诸位皆没胆子深究,只是隐约听说自从那位殿下失踪后,青丘之国同一十三天太晨宫便有些不大对盘。
且帝君丢了媳妇儿,这两百年来日日天翻地覆地搜寻,白家丢了女儿,却一直未有什么动静。
白浅上神和善好说话,司命星君陪她老人家喝茶时曾有一问,白浅上神抚着扇子做疑惑状道:“失踪?不过是我们白家的姑娘到了年纪都要去历练历练罢了,本上神倒还未曾听说有这种传闻,这个是谁传的,传得也忒不像样了些。”
司命星君斟酌着恭敬再问:“那凤九殿下是在何处历练,不知上神可否指教一二?”
白浅上神就笑盈盈地摊开扇子:“白家的崽儿皆是放养,她想要去何处历练便去何处历练,家中一向不管的,你请教本上神,本上神其实也不晓得。”
司命星君发了片刻的神,方道:“只要殿下平安,小仙便安心了。”
八荒传闻中年纪虽小却是个角儿的凤九殿下此时正蹲在凡界的一座小山头上拿把菜刀削山药。
她儿子白滚滚近日肉吃多了有些积食,山下开医庐的老秀才开了张食补方子给她,上头说拿山药熬米粥抑或红糖炒山楂皆可治小儿积食。白滚滚不爱吃甜食,凤九琢磨着红糖炒山楂就算了,待会儿再去山下买点盐巴,把米粥做成碗咸米粥,白滚滚爱吃咸味的。
白浅上神关于凤九失踪实则在历练一说,其实并未诓骗司命。
犹记洪荒时代,在父神开办的供神魔仙妖几族共同进学的学宫水沼泽中,尤为重要的一门学业便是去凡世历练。三千大千世界共有数十亿凡世,每处凡世待一年也要十亿年。幸而当年父神还有点神性,只随意选了十万处凡世令他的高徒们历练。
相传有此机缘去历练的高徒包括后来的天地共主东华帝君、天族的战神墨渊上神、魔族的始祖女神少绾女君、洪荒第一只凤凰折颜上神,还有凤九她爷爷和她奶奶。
可见这些去凡世历练过的高徒们后来都成了材,且成了大材。
当年凤九承东荒君位时,凤九她爹白奕其实有些短视冒进,一心想招赘个贤婿帮衬她,这一点远不及凤九她爷爷有见识。白止帝君当初其实早已有计较,待过了兵藏之礼后要将凤九亦送去凡世历练历练,一朝为君,靠夫婿有本事算怎么回事,还是得自己手里头有几把刷子。他将这个打算同小孙女提起时,没料到凤九竟然也很赞同,令他颇感欣慰。
但兵藏之礼后却生了些事端。白止帝君仁德,原本打算让神伤的小孙女休整三两年再将她送去凡世,没料到小孙女休整了不过三两日,便自个儿打好了包袱皮前来辞行。见小孙女这样上道且上进,白止帝君自然是准了。
临行前送她一个信封并信笺一张,说与之配套的另一个在她姑姑白浅上神处,她一人孤身在外,若有什么要紧事须同家里商量,就拿笔写在信笺上,她姑姑在她那处的信笺上自能看得到。
凤九去凡世前还走了趟冥界,见了见他的朋友谢孤栦,又在冥界幽了三日,拿频婆果给叶青缇做了个身躯,将他的魂魄顺利提出来放进了仙躯中。
按理说三月后叶青缇便能复活,她却没等到他复活那个时候,只请谢孤栦代为照顾,待他醒了且教他一些修行的法门以化去魂中的妖气,三百年后他修行期满将要飞升之时,她再来助他赴九天瑶池洗涤凡尘位列仙阶。
这种因奇缘而得以飞升,又须去瑶池洗凡尘的,洗尘之仪必得由予他身躯之人施洗尘礼,这是仙箓宝籍上头的规矩。
将诸事安排停妥,她便揣着肚子里头的白滚滚去凡界安营扎寨了。
在第一处凡世里,凤九生下了白滚滚。随后每三年换一处凡世驻着。
虽凡界有一条施了法术易被反噬的法则,框着她不好动不动就使出法术来,但亏得性子机灵剑术又高超,凡世她混得还不错。
两百年中,她在城里开过酒楼,在镇上营过局,在集中守过杂货铺,在荒郊野外摆过茶水摊子,时而是掌柜,时而做帮佣,怡红阁旁赚过青楼姑娘们的胭脂钱,城隍庙下得过太太小姐们的算命资,辗转十余处,当真做得像是在红尘中修行,修着修着,便自觉看惯了世情。
看惯世情后的凤九于去年辗转到这一处凡世,不大想继续在浮华中泡着了,打算换一换口味试一试清淡的隐居生活,于是乎,带着她儿子白滚滚跑到了这个山沟里头蹲着。
这条穷山沟看着穷,实际上也很穷,但它有个很霸气的名字,叫藏龙沟。
藏龙沟里有个藏龙村,藏龙村当然也很穷,但好在是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大村子,穷则穷矣,二十来户人家每天从口粮里挤一根红薯出来,还是供得起一个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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