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黑颜
连日下雨,滩窄水急,暗流肆行,在转过第二个弯的时候,船尾就被带得扫到旁边峥嵘的山石,破了一大块。尽管掌舵和操桨的都是老手,此时也不由地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眉林坐在自己房中的床上,手中抓着包袱,冷静地察听着船身传来的动静。大抵是习惯使然,在有可能是面临危险的时候,她喜欢尽量做好应对的准备,绝不抱侥幸的心理。
反倒是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没人像她这样如临大敌。越秦甚至跑到了甲板上,去看大船与激流险滩搏击的惊心动魄场面。
此时是下午,清宴如同以往那样留在慕容璟和身边。而慕容璟和又跟牧野落梅在一起研讨边关战事。牧野落梅的女卫自然也在,随时准备回答两人不时提出的看似普通实则刁钻的问题。
尸鬼不方便进去,便蹲在他们的门外。
船出事得极其突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水底交织的暗流将被砸在山壁龙骨多处断裂的大船撕成几段,然后缠卷着往下拉。
眉林在感觉到不对的那一刻想要往舱门冲去,然而还没动身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往门边滚去。她顾不得多想,一把抓住床柱,将包袱挂到肩上,纵身破窗而出。狂暴的风雨迎面而来,将她身形刮得一歪,再想落下却发现脚下除了浑浊的湍流外已不见了船的影子。前面不远处还能看到半段船身载浮载沉,但她已无力跃过去,只能扑通一声落进冰冷的水中。与此同时,四周也先后响起了惊呼落水之声,显然船上之人都无法幸免。
激流扑卷而上,水下仿佛有无数的手在拉着她往下扯。眉林虽然水性不差,猝不及防下仍然差点中了招,等她好不容易从暗流中挣扎出来抓到旁边的山壁,已筋疲力尽。
回头去寻其他人,因为仍然是下午,雨虽大,光线却还充足。以她的目力尚可从那些无数正在跟激流搏斗的人中认出自己熟识的那几个。
最先看到的是慕容璟和,他正一手抱着面色紧张的牧野落梅,一手攀住身边尚未完全沉落的部分船身往对面荒滩游去。清宴的头在河心冒出,不一会儿又沉了下去,半晌都没浮起来。眉林心惊,正想重新入水时,他又突然破水而出,背上驮着尸鬼魁梧的身体。越秦正被两个水手挟着往岸边扑腾。那两个女侍则双双抓住一块飘浮在水面的碎船板,脸色苍白地随着水流打着转儿,有几个船上的水手正往她们游去。
一个包袱从眼前飘过,眉林顺手捞起。她知道此次虽然惊险,但人大抵都不会有事,暗暗松口气之余,一抹淡淡的孤寂悄然笼上心头。
无人牵挂,也无人可牵挂。兜兜转转,她终究还是孑然一身。
眼苦涩一笑,她将身上的两个包袱挂在旁边斜长的树枝上,一个纵身跃进了水中。耳边有人惊呼的声音,她却并不理会,拼力划向河心,开始打捞漂在水面上的包袱。
等上了荒滩的众人慢慢缓过神来时,便发现似乎少了一人。
“阿姐呢?”越秦失声道。
随着他这一声喊出,其他人也立时发现眉林不在了。因为她向来都是安静沉默的,很容易让人遗忘她的存在,所以便是不见了也没几个人能立即察觉。
大多数人都不由望向已无一人的湍急水面,不约而同想到一处去。越秦急得眼睛都红了,他水性不好,本来就是靠着别人才得一命,此时竟然又要往水里扑去。
“别乱来!”清宴呵斥道,同时纵身而上一把操住越秦的手臂,将他拽了回来。
越秦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拼命扭扯着身子想要摆脱清宴铁箍般的手。其他人都被这场面惊得呆住,尤其是船家,想到出了人命,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清宴被越秦这孩子气的反应闹得又是酸涩又是好笑,一把拍在他的头壳上,冷冷道:“阿眉没事,还用不着你给她哭丧。”
哭声嘎然而止,收放的速度让人叹为观止。越秦抬手用湿透的衣袖胡乱擦了下眼,正想问清宴为什么这样肯定,就看到慕容璟和走向滩旁临水的一块白石。白石上面赫然摆放着几个包袱,其中两个被一个杏红色的香囊紧紧系在一块,香囊下面穗子上坠的是个打得有些歪歪扭扭的同心结。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清宴却能一眼认出那两个包袱正是他和尸鬼的。眉林将之这样绑在一起,用意再明显不过。
慕容璟和将那些包裹一一打开,确认了归属,里面独独缺了眉林的那一个。他脸色阴沉,目光穿过雨幕往对面险峻的崖壁看去。脚尖倏然踢出,将漂在水边的一块烂木踢向河心,身形随之一动,就要纵身借力渡河。
清宴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在他看向对崖的时候便已将越秦推给刚刚从溺水中缓过神的尸鬼,身子飙前堪堪挡住了他渡河的动作。
“爷,让她去吧。”硬着头皮迎上慕容璟和阴冷暴戾的双眸,清宴虽然因为寒冷而脸唇有些发白,但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冷静,不透露丝毫情绪。
慕容璟和唇角抽紧,冷然道:“怎么说人都刚刚与你成过亲,你真能够容许她就这样不声不响弃你而去?”说这话时,他脚下踏着的卵石已无声无息化为了齑粉。
清宴闻言脸上露出罕有的微笑,看了眼白石上那被香囊紧束在一起的包袱,缓慢却肯定点了下头。不需多言,虽然他没料到眉林会这样突兀地离去,但如果这是她所想要的,他为什么要拦阻?事实上他心中明白,在攸关利害的时候,如果必须在王爷和她之间做出选择,自己定然会选择王爷。而在尸鬼和她之间,很明显他选择的是尸鬼。既然如此,他如何忍心把她拘在充满危险的王府。
从来不会违抗自己的手下,许久,直到身后有人忍不住寒冷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才蓦然转过身。“随你。”
第二十章(1)
是夜,一众人就在荒滩山渡过,次日顺流翻岭涉河穿过极险的离涂滩,滩外已有一艘大船等在那里,竟是慕容璟和的人。
原来那次慕容璟和以与眉林缱绻难舍为借口闭于房内十数日,实则暗中离开荆北,一是重新去探了回钟山石林,再来就是做一些应对局势的安排。其中有一项就是让人驾船日夜在离涂滩下游等待,以防万一。显然,他的未雨绸缪是正确的。
坐在航速一日千里的船舶上,牧野落梅首次感觉到自己似乎应该重新评估慕容璟和,这个她一度以为已经废了的男人。
自前一日答应放眉林走后,慕容璟和的情绪便显得有些不稳,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让周围的人连呼吸都不由小心起来,生怕动作大了会引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站在船窗处,看着自出了离涂滩之后就变得和风丽日的苍山碧水,慕容璟和不停想着清宴那句让她去吧,想着这短短几月的遭遇,想着即将面临的风云变幻,最终不甘而隐忍地望了一眼天际浮云,然后毅然背转过身。
那就……放了她吧!
走在陌生的小镇上,眉林有些茫然起来。她之前有记忆以来的十五年都是被人掌控着,为了一个活着离开暗厂的目标而努力着。出钟山的时候,她一心照料全身瘫痪的慕容璟和,对抗毒性发作,每天都觉得不够用。第一次逃离荆北,有瘌痢头郎中一起,认定要给他养玉。如此种种,每一件事都是不得不去做,从来没有给她足够的选择余地。如今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也无人再强迫她去做任何事,在这突然摆在面前的自由之前,她竟如一个乞丐面对万贯家财般,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去花。
荆北不能去。在这寒冬之际,便是最温暖的南方也没有灿烂如霞的春花。
最想去的地方不能去,最想看到的东西无处可寻。于是她只能茫然地流浪着,攀过一座座山,渡过一条条河,穿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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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城镇,如同一缕游魂般无处着落。
直到某一天,她突然发现周围景物有些熟悉,寻路走了一段之后,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老窝子村。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脚仿佛有自己意识似的,慢慢地走向那几间曾经住过数日的土坯房。
路上偶尔遇到村子里的人,面对他们惊讶关切的目光和询问,眉林无法回答,只能以微笑相应。
推开虚掩的柴扉,进入,关上。
一切如旧,连窗子都还是如她离开时那样开着。炕上的被子有些凌乱地半掀开,仿佛睡在上面的人只不过离开片刻,很快又会回来似的。靠近窗沿的那大半炕面被褥已经被水浸黄,显然是离开的这一段时间下过不止一场雨。
恍惚间,眉林像是又看见那人半靠在炕头,目光安静地看着外面,隐约还带着些许温柔和笑意。
那一瞬间,她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缓缓扶着炕沿坐下,泪水如串珠般落下,耳中清晰地响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是我的女人。除了我,你谁也不准嫁。
本王不罚你。本王还要娶你。
你乃窑娼之女……
今日我会为你和清宴主婚。
眉林从来不知号啕痛哭是怎么样的一种畅快,她隐忍一辈子,如今却是连流泪也只能无声。
眉林在老窝子村里住下了。她不知道离开此地,自己还能去何处。
她将被雨泡过的被褥重新洗过,在天晴的时候挂在院子里晾干。她会把炕烧得热乎乎的,然后钻到被子里,睁眼到天亮。她从还装着两人衣服的箱子里拿出自己的放在炕头,然后把箱子连着里面他穿过的衣服锁上再也不去打开。她扯了青棉布来,开始学着做冬衣……
村子里有人会来串串门,顺便闲聊两句,问起她家的男人。
眉林笑着说找到一个能治他瘫病的大夫,他在大夫那里,等好了就回来。也许是因为很久都没再吃曼陀罗和地根索的原因,她的嗓子又勉强能发出一点声音,虽然沙哑,说出的话却是能让人听明白的。
村子里的人以为她是病了才这样,所以并没放在心上。他们看她说那话时是一脸的欢喜和期待,也替她开心起来。
他会回来的。不知是不是相同的话说得太多,多到连她自己几乎都要以为是真的,于是总会不由自主地望向院子外的山路。她想那个人如果从那里走来,必然会披着漫山晚霞,野花染襟袖吧。
等翻了春,如果自己还能动的话,就再去一次荆北。那一日清晨抹去井沿上的白霜,她看着井水中倒映出的自己越来越消瘦的脸,暗自下了决定。但是她其实心中清楚,她最想见的早已不再是那满山遍野的春花。
也许同样一个梦做得多了,就真能成为现实,虽然这之间可能会有些差距。
腊月二十九。那一日没出太阳,当暮色降临的时候,荒野山村就像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霭。
眉林正坐在灶房里烧火做饭。野猪肉炸出的油放进炒菜锅里化开烧热时,浓浓的香味便从厨房飘散了出去。
就在那个时候,急促的蹄声突然刺破凝止不动的暮霭,由远而近,每一声都仿佛踏在人的心上,带着让人颤栗的沉重。
眉林本来不想理会,洗好的青菜倒下锅,翻炒了两下,终究没忍耐住,一把将锅端离烧得正旺的火,擦了擦手,走出去。
一人一骑出现在青暮笼罩着的山径上,披风被寒风吹得在身后翻飞,如同翻涌的暗云。
眉林站在檐下,看着来人在院子外面停下,心里出奇的平静。她想,她其实知道他会来的。只是这一次,又为了什么?
柴门被推开,那人大步走了进来,从容得就像是在自己家中那般。鹰枭般的双眸紧攫住她,英俊的脸上布满风尘之色。
不过分别月余,慕容璟和身上竟已多出了一层杀伐肃煞之气。
第二十章(2)
眉林手微颤,突然弯了眉眼,往前急迎两步,然后被他一把搂进怀中。当两片滚烫的唇渴切地印上来的时候,那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自己好似那等到良人归来的征妇。
带着风尘与寒草气息的披风将她紧紧裹卷住,呯地一声,门砸在门框上。翻滚在已烧热的炕上,男人急迫地闯进女人的身体,仿佛想将她狠狠揉进自己的灵魂中一般。
天完全黑了下来,屋内漆黑无关,粗重的喘息渐渐平息下来。
许久,敲打火石的声音响起,一抹昏黄的光亮起,很快填满整个房间。那点火的修长身影转身一哧溜又钻进被褥中,将坐了起来想下炕的女人整个儿抱进怀中又倒了回去,然后留恋不已地亲吻她的眉角。
“瘦得过了,硌得很。你都不吃饭的么。”他眉峰不自觉地紧拧了起来,虽然是这样说,却仍抱着怀中人,手指缓缓在那清晰的肋骨上来回抚摸着。
眉林抓住他的手,目光盯着那被窗隙中漏进的风吹得轻轻跳动的灯焰,唇含浅笑,却没有回应。她觉得此时此景实在像极了做梦,梦中的他似乎真是喜爱她的。
男人显然无法忍受被忽略,不由摇了摇她。她回过神,脸上的笑容加大,然后翻转身主动吻住他,将两人引入新一轮的爱欲狂潮中。
夜深沉,她睁开眼看着男人疲惫不堪的睡脸,手想去碰触,却又怕惊醒难得入眠的人。她在他身上闻到了战场的肃杀与血腥味,是什么事需要让他这样紧迫地来找她?
自然不能是……挂念着她。她的眸子渐渐黯淡下来。
慕容璟和是被煮腊肉的香味勾醒的,他慵懒地睁开眼,发现已是一室天光。真是很久没睡得这么舒坦过了。他打了个呵欠,躺着不想动弹。
窗子外面传来人细语的声音,他半抬起身推开窗,看到几个有过数面之缘的乡邻站在院子里拉着眉林在说话。眉林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耐性地应答着。
应答……他一惊,不由坐直了身体,被褥滑下,露出赤裸结实的胸膛。
外面的人听到开窗的声音不约而同望过来,正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那几个皆是妇人,除了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子外,余皆晕红了脸。
眉林脸微黑,走过去碰地一下又将窗子从外面关上,回身时看到几个妇人眼中的惋惜,一时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恼。
这几人是昨日听到马蹄之声,今日特别来打听情况的。见到她家男人果真回来了,还能动弹,心中都不由暗暗纳罕。
又闲聊了两句,慕容璟和已经穿好衣服从房内走出来,对自己之前的失态丝毫不以为意,面色从容地对着几人颔首为礼。他长发尚未梳理,披散在肩背上,然而身长玉立,挺拔遒劲,实在招人得很。
几个人见他与以前判若两人,不免局促起来,当下道了喜,就匆匆离开了。
眉林送走她们,关上院门,回身看到慕容璟和正定定地盯着自己,心中莫名,但并没问出来。只是去到灶房拿了盆,舀了热水,给他洗脸。
“你能说话了?”洗完脸,在让眉林给他梳头的时候,慕容璟和突然开口。
眉林手上一顿,因为没有镜子,他无法看到她的反应,心下不由有些烦躁起来。正想转头时,她的手又动了起来。只是终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慕容璟和强耐住满腔暴躁,等到头发梳好束起后,才一把抓住那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皮包骨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的怀中,黝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沉静的双眼。
“为什么不回答我?我明明听到你开始在跟那些人说话……”他厉声质问,原本因为她能说话而升起的喜悦因着她不愿意对着自己开口而慢慢变淡变无。
眉林静静看着他眸子里透露出来的急切和焦躁,有片刻的疑惑,但并不觉得害怕,试探地抬起手,她覆住他的眼,在看到他错愕的反应时,不由笑开。
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奴才,再也不用对他唯唯诺诺……这种感觉真好。
眉林始终没有开口跟慕容璟和说话,也没让慕容璟和有机会说出来找她的目的。慕容璟和起来时已经接近正午,她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同他面对面坐在一起吃了。后来慕容璟和也沉默了下来,不再逼迫她开口。她给他夹菜,无论夹什么,夹多少,他都会吃光。然后,她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大,连眼里都带上了笑,驱散了其中郁积的悲凉。
这是她有生以来过的第一个年,大概也是最后一个,能有他陪着,也算无憾了。
吃过饭,眉林收拾了碗筷,然后开始叠被子。
“解药已经制了出来。”慕容璟和站在她身后,沉声道。
眉林点了下头,看到被褥上留下的昨夜欢爱痕迹,脸微微红了,犹豫了下,又继续将其叠起来。如果有机会……再洗吧。
她转过身从箱子里拿出包袱皮,摊开,将衣服折了几件放上去。
慕容璟和看着她的举动,垂在身侧的手不由缓缓握紧,心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般,有些透不过气。直到带着她骑上马,将那院子那村子抛在云雾之中,他这口气也没缓顺畅过来。
等抵达昭京荆北王府,已是两日之后。
眉林没有看到清宴和尸鬼,但越秦在。越秦第一眼看到她时,先是惊讶不信,而后蓦然红了眼,冲上来就要把她往外推。
“你回来做什么!既然要走,为什么不走得远远的!你走,赶紧走,我讨厌看到你……”他看上去很愤怒,像头被烧着了尾巴的小狮子。
眉林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好被慕容璟和扶住了。慕容璟和一把抓住越秦的衣襟,将之扔到一旁,然后有人上前拎鸡崽一样将他拎了下去。
对于越秦的无礼,慕容璟和并没有生气,只是眸色深沉地看着她,低缓地道:“他是担心你。只是,她救了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第二十章(3)
他终究还是说出来了。眉林在心中无奈地叹口气,脸上神色不变,静静等着他后面的话。
然而慕容璟和却并没继续,他抬手,想要去碰她的脸。
眉林侧头避开,退后一步,脸上浮起微笑。这里是荆北王府,不是她的家,她不想在此地接受他丝毫的温情。
慕容璟和手落空,神色有一瞬间的僵凝,而后倏地收回手,甩袖而去。
眉林唇角的笑淡去,慢吞吞走到厅中的椅子边,伸出止不住颤抖的手扶住椅手,缓缓坐下。
她不再是他的奴才。她弃清宴而去,也不再是他奴才的家眷。她知道自己命不久长,但凡豁出去,他就算再有权势,又能拿一个无牵无挂的无命之人如何呢?她只是不想到了生命的最后还要被他以势相欺,不想让自己落进被逼迫的难堪地步。至少这一次,是她自己选择的。
眉林被安排在贵宾住的苑落,有两个侍女伺候她,没看到棣棠。她想起棣棠留在了荆北。她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沉静地坐在屋子里,偶尔打开窗,看一院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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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院子里没有梅花,也没有雪,她觉得挺好。
越秦来了,来送解药。小家伙红肿着眼,满脸的不高兴。他将解药扔到眉林身上,一句话也不吭就要转身离开。
“越秦,你又哭了?”眉林开口,声音沙哑低弱。
越秦身体一震,僵硬着转过身,看到她微笑的脸,眼泪哗一下夺眶而出,他蓦地冲进她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眉林眼泪险些也掉落下来,她仰起头,将满眸酸涩逼了回去,这才低头婉然而笑,抚摸着越秦黑乎乎的脑袋。
“哭成这样,不欢喜看到阿姐吗?”
越秦点头,又赶紧摇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抽抽噎噎地道:“阿姐你怎么瘦成这样?”明明才一个月不见,却已险险让他认不出来了。
眉林拉起他坐在自己身边,掏出手绢擦干净那张小花脸上的脸泪,微笑道:“越秦,王爷对你可好?”瘌痢头郎中说君子蛊可生发脉息,却是以人的生气为食。就算她是有史以来首例带蛊的活人,却也扛不住君子蛊对生气的强烈需求。他无能取出蛊,所以才会在首次见到她时,便为她定下了死亡的预言。她想这话还是不要让越秦知道的好,以免他又哭个不停。
越秦心思单纯,很容易便被引开了注意力,闻言点头,眼中浮起崇敬的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阿姐……”他喊了一句,却什么也没说。
眉林嗯了声,注意到他袖子上破了一块,大约是之前挣扎时撕到。于是侧转身从榻边的包袱里拿出针线,就这样给他缝起来。
越秦看着她比以前更枯涩的发以及平静宁和脸,还有唇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只觉眼睛又酸疼起来,忙背过身,用另一只袖子使劲抹了两下,这才慢慢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原来慕容璟和刚一抵京,立即接到圣旨,接收西南军指挥权,扛起了驱除外虏的重任,与牧野落梅的婚期再次往后延迟。让天下人惊异的是,慕容璟和抵达青城之后,不仅控制了西南军军权,竟然连杨则兴统领的藏道军也一并接手了。藏道素来排外,此次被重新启用,也并没改善那种情况,与西南原驻军泾渭分明,造成战事拖延无功。然而,慕容璟和不仅掌控了藏道军,还成功使两军融合,指挥起来如臂使指,加上事先早已做足的准备,对敌之后当真是所向披靡,连连创下振奋人心的战绩。南越人被打得心惊胆战,连连败退。
一月不到,南越军仓皇退渡黑马河,边防失守,大有被气势如虹的炎军直捣黄龙之势。南越王破釜沉舟,派出护国大巫设置与敌同归于尽的人蛊阵困住大军。慕容璟和率领虎翼十七骑亲身闯阵,牧野落梅偷偷跟了去。谁也不知道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牧野落梅为慕容璟和以身挡蛊,让他顺利地破去了人蛊阵。
尸鬼虽然也懂巫蛊之术,但对着那蛊也无可奈何。只知那蛊以食人血肉为生,如不控制,一旦活化,瞬息之间便能将人食成一具空壳。慕容璟和无奈之下只能以内力凝水为冰,将牧野落梅全身冰封住,同时也封住她体内的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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