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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川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夏仲


陈川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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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我回来咯。”陈川放下书包喊了一声,屋里传来母亲模糊不清的呓语:“川娃儿,你姐姐喊你回来看她……”
陈川忙撩开挂在门口的布帘子走进去,母亲呆滞的视线凝固在黑框白底的照片上,身上套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的确良衬衫。她机械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大腿,声调含糊又粘稠,好像里面藏着许多无法诉说的东西:“川娃儿,你姐姐说你回来了……”
“妈,妈,我是川娃儿。”之前陈川催着父亲接母亲回来,但现在看到她却只剩下满心熟悉的疲惫和不知名的,也无法倾诉的厌倦。他放下包,慢慢地走到母亲身边蹲下,把头埋进木讷混乱的母亲的腿上:“我就在这里啊,你怎么看不到我呢?”
少年轻轻的话语淹没在女人混浊不清的喃喃声中。
“爸爸,你去接的妈妈呀?”晚上陈川和父亲陈爱国坐在自家小小的矮桌前吃饭,他挟了一筷子尖椒放回自己碗里,“妈妈到底在哪里啊?”
陈爱国喝了一口酒,“待在篆塘的医院里。”他剥着花生,“昨天才去接回来的。”男人的表情隐在阴影里,陈川只能看出个大概:“你莫管这些。”
父子俩安静的吃了会饭,陈爱国忽然问:“那个啥子非典,有啥子没得嘛?”
陈川端着饭碗含含糊糊的说:“没得啥子的。”他两口把饭扒拉干净站起来收拾碗筷。
陈爱国沉默了一会,说:“电视上讲得好凶哦。”
陈川在灶房里说:“是有点凶。”
陈爱国又说:“你们学校被隔离了?”
“我打了电话回来的嘛。”
“怎么不先回来一趟呢?”
陈川洗完碗两只手湿漉漉的出来抓了条干毛巾,“怎么可能嘛。”他笑笑说,“我们当时都被送走了。”
陈爱国点起一支烟,“大队的人给我说,好吓人嘛。”他蹲在门槛上看深沉的夜色,语声悠悠:“屋头还是该安个电话。”
“好贵哦。”陈川走出来蹲在父亲身旁。
“下回你就打电话回来嘛。”
天幕倒扣下来,点点闪烁的星子洒满了一空,衬着深黛的夜色。穿行在山谷中的风带着稻谷的的清香,白昼里灼热的空气此刻带着沾染水汽舒爽的清凉。
陈爱国拖了张凉板扔到院子里,陈川把席子从床上抽下来铺到上面,父子俩一人一头。陈爱国忽然说:“你冷不冷?拿床毛巾被出来嘛。”
“盖起好热哦。”陈川不想动。“爸爸你冷啊?”
躺着抽了根烟,陈爱国坐起来踩着胶鞋进了屋抱了床薄薄的被子出来的时候,已经能够听到陈川轻轻的呼吸声。
少年蜷成一团,缩在床板最角落的地方。
“嘿,还说不冷,冷得都缩做一团咯。”陈爱国抖开被子裹住儿子,似乎是感受到温暖,陈川在沉沉的睡梦中,孩子气一样吧嗒了一下嘴巴。
宋嘉磨着母亲要回外婆家。父亲宋初说:“你回去就知道玩吧?没人管你都要上天了。”
宋嘉马上不乐意了,“我哪次没做作业?回外婆家也帮外婆做事了。”
李霞见不得儿子受委屈,马上就答应下来:“好好,我给你外婆打电话,明天就叫你爸送你回去。”
“我自己坐车。”宋嘉说。
李霞说:“大巴车上好多人挤着不舒服啊。”
“一人一座,又是走高速,有什么不舒服的。”宋初把报纸扔到茶几上,“他自己坐车也好。”他觉得儿子好歹也是十来岁的人了,“不能老是干什么父母都跟着。”
李霞这回难得跟丈夫站在同一战线:“那行,收拾东西,明天妈妈送你去车站。”
她想起每回送宋嘉回一次老家汽油钱和过路费加起来坐大巴打个来回都有多余。
宋嘉跟着外婆去菜市场,转悠了好几圈都没见陈川。回去的路上一脸不高兴。
“嘉嘉怎么不高兴拉呀?”外婆感觉到宋嘉情绪不好拉着手问。
“没什么……”宋嘉耷拉着脑袋回答。
“真没事啊??”
“没得事没得事。”宋嘉怕外婆又问,赶紧把话题扯开:“三哥哥给家里打电话没有啊?”话刚出口他就知道不好。
老人的脸色立刻黯淡下来。
宋嘉握着外婆的手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涵涵给我们打都不敢打回去。”外婆沉默半天叹口气。“那个娃儿怎么就这么倔嘛,他妈妈哭了好几场……”
“舅舅呢?”宋嘉轻声问。
“……他们父子俩个,上辈子是冤家对头啊……”
只留下一声叹息。
过了几天有个家在农村的亲戚来送新米,外婆很是高兴的收下了。
趁外婆和客人聊天的功夫,宋嘉围着米袋子转了几圈,也看不出新米到底有什么好处。
外公李茂慎摘了老花眼镜招呼他坐下:“嘉嘉过来吃水果。”
宋嘉乖乖坐到外公身边,心不在焉的吃洗好的葡萄,吃了几个他忍不住了,“外公,农村现在很忙啊?”宋嘉隐约记得新闻联播里说过这时候正是夏收。
“嗯。”李茂慎早年当过农民,对田间地头的事知道得清楚:“忙着收谷子打包谷。”
“哦……”宋嘉半懂不懂的问了一句,“怎么不用拖拉机呢?”他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关于农业机械就知道个拖拉机,还是小时候看画书的结果。
亲戚笑起来,“上田下坎勒,”那个男人爽朗的笑着说,“拖拉机爬不上去啊!”
乡村到处是连绵的丘陵和河谷,所谓的机械化农业到了这里,敌不过现实中层层叠叠的坡地梯田。农人们依旧传承着千百年以来的耕作方式,犍牛如今依旧是乡村中重要的财富和必不可少的帮手。
“我还以为都是拖拉机……”宋嘉孩子气的咕哝。又问,“那现在就是很忙哦?”
亲戚点头:“是撒,小娃儿都要帮忙哦。”说完又笑,“嘉嘉是城头的娃儿,可能没见过现在忙成啥样子哦?”
这一下宋嘉来了兴趣:“没见过,就看过电视。”他吃了颗葡萄,“觉得好多粮食哦,然后收割机一过就全部收完了。”
完全是孩子一样天真的语气。周围的大人笑起来。宋嘉外公难得露出笑意,他对那年轻的男人说:“嘉嘉是城里的娃儿,你跟他说这些他不懂的。”
宋嘉听了不乐意:“外公你怎么晓得我不懂?我还卖过菜!”说完心底突地一下,他偷睨了一眼外公李茂慎的脸色,暗道不好。
“你啥时候去卖过菜?”李茂慎皱着眉头问。
“过年的时候,我有个同学……”宋嘉吞吞吐吐的说,“我觉得好耍就给他帮了帮忙……”
李茂慎脸色舒缓了很多,在他们眼里,十几岁的宋嘉还是孩子的年纪。于是淡淡的说:“给同学帮忙是好事。”说完就不管了。
宋嘉外婆一拍手,“怪不得嘉嘉你天天都惦记着要去菜市场。”
老人没想那么多,生在城里的宋嘉对乡村有一种天然的好奇,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安静了一会宋嘉又闲不住,他问亲戚:“你们家是哪里的呢?”
外婆嗔怪了一句:“嘉嘉你三舅公住哪里你都不晓得。”又笑着和亲戚解释:“嘉嘉还没见过舅舅哈?”
亲戚急忙摆摆手。他知道现在这年月像他们这种亲戚小孩子早不知道更不来往了,更何况搬进城里快半个世纪的李茂慎家。在城里有个能办事的亲戚对自家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所以忙憨憨的对着宋嘉外婆笑开:“诶呀,好久不走动啦,嘉嘉他们这个辈分的肯定认不到咯。”又转头向宋嘉说:“我们家是三角的。”
“三角啊……”宋嘉喃喃自语,手里捏着颗葡萄呆呆地发愣。
外婆想起寒假的时候宋嘉问三角的事情,随口笑着问:“嘉嘉是不是想去耍哦?”
宋嘉呆了一下正打算摇头,忽然想起什么顿住说:“嗯,我想去玩几天。”
亲戚笑着说:“条件没有城里头好哦……”
宋嘉赶紧说没事没事。
外婆倒犹豫了,“嘉嘉,那里没有城里好哦,”她有点担心的说,“而且没有空调哦。”
宋嘉一挥手,“哎呀我又不是去吹空调的。”他和外婆撒娇:“外婆我要去嘛,我没有去过诶……”
外公在旁边发话:“他想去就让他去,好好锻炼锻炼。”
宋嘉高兴得想跳起来,马上就咧开嘴笑得露出大牙。
外婆不乐意,家里最小的宝贝疙瘩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从小到大没吃过一丁点苦没挨过一个手指头,现在突然说要去乡下。老人脸马上拉下来:“这么小,锻炼啥嘛。”
“城头的娃儿,我怕他以后分不清楚韭菜和蒜苗!”外公把老花镜丢到茶几上,抬头对亲戚说:“嘉嘉明天个人坐车上去,你到时候去车站接他就行了。”
亲戚走了以后外婆一个人坐着生闷气。宋嘉抱着外婆的肩膀撒娇:“诶呀,我就去几天,没得好久都回来啦外婆……”
“你这个娃儿,没吃过苦,农村哪是好耍的地方哦!”外婆转头一看就是宋嘉的鬼脸绷不住嘴角开始笑,又担心的说:“辛苦得很哦,你以为有电脑有空调啊?蚊子苍蝇又多……”
“诶呀我晓得嘛。”宋嘉笑得甜甜的就怕外婆临时反悔:“我有同学在三角嘛,我想顺便去看他嘛。”
这么一说倒让外婆放心了。“那要得嘛,今天晚上收拾东西,明天外婆送你去车站。”




陈川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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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绿的丘陵连绵,黄色的稻浪上下起伏。湛蓝的天空中阳光直射下来,抬头望去,五彩的光晕炫目,刺得人不得不低下头躲避过于强烈的日光。
时近中午,中巴车晃了一路终于到了车站。宋嘉提起书包等着下车。一个小时的车程几乎都在盘山公路上转悠,从来不晕车的宋嘉也觉得难受得不得了,不过看看过道里箩筐背篓挤成一团,他也只能耐着性子等。
“宋嘉!宋嘉!”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宋嘉一转头,从车窗看出去,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正朝他猛挥手。
好不容易下了车,那个男孩迎上来,利利索索地把宋嘉手里的包接过去,然后他打量宋嘉几眼,一下笑开——男孩子的眼睛特别精神,他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说:“我是李君铮,你是宋嘉吧?”
宋嘉看着男孩黝黑皮肤上明亮的眼睛抿抿嘴:“我是宋嘉,你是铮哥?”
“嘿,喊啥哥嘛,”李君铮很豪气的一挥手,“都是一年的。”他指指站在不远处一个年轻人说:“那是我哥哥,走嘛,先过去。”
年轻人是君铮的哥哥,叫李君尘。比起弟弟来要寡言许多。宋嘉听李君铮讲,他们兄弟俩八字里一个缺金一个缺土,“名字还是大伯公起!”君铮笑着说,看宋嘉一副茫然的样子又噗嗤笑了一声——李君铮实在是很爱笑,他解释道:“就是你外公。”
宋嘉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今天是三角镇的赶场日,到处都可以看见背筐挑担的农人,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即使到了中午,也还热闹得很。君铮君尘除了接宋嘉,也顺便利用这个机会做做生意。
宋嘉站在边上饶有兴趣的看,兄弟俩卖的是他说不上名字的草药。君铮说这是他们从山里采的,治胃病头疼什么的,大概能卖上个百十来块钱。
“宋嘉,你饿了没?”君铮忙活半天想起来边上还站着一个人,心想不好。来之前他爸爸专门耳提面命地告诫他们兄弟俩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城里的小弟弟,李君铮一边抹汗一边赶紧转头问。
宋嘉摇头,他实在又累又困,倒是不怎么饿:“刚坐车,不想吃。”
他咬字又亮又脆,完全不同乡音的混浊。少年长了一副好相貌,穿戴得齐齐整整往那里一站就很是出彩。乡人们路过都不免多看了几眼,和君尘兄弟熟悉的人就打听起来。
“你是李茂慎的外孙儿?”一个面相老成的中年汉子站到跟前问,肩膀上还背了一筐土梨。
“叔叔是哪个嘛?”宋嘉微微皱眉,男人身上厚重的汗腥味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躲开。
中年人憨憨的笑了笑,“我该喊祖祖(曾祖父)!”他把筐放到地上一个劲让宋嘉拿:“叔叔,吃个梨嘛。”
宋嘉傻眼,他手足无措的往站在边上的君铮看过去。君铮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大大咧咧的和男人打招呼:“李三娃,你过来卖梨啊?”
叫李三娃的男人点点头:“是撒。”又抬头看宋嘉,“铮叔,喊小叔叔来吃梨嘛。”
君铮笑着推宋嘉,指点他:“拿几个拿几个。”
等李三娃走了,宋嘉问君铮:“他怎么喊我叔叔哦?”
“他喊伯公祖祖,辈分比你小嘛。”君铮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招呼君尘收拾东西,“我们回去嘛。”他背上背篓,把嘉的包放在君尘的筐里,“要走点路,宋嘉你还能走吗?”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君尘慢条斯理地说:“坐拖拉机嘛。”
君铮问宋嘉:“行吗?”
宋嘉看了一眼不远处挤了一车人柴油味道都飘到这边的拖拉机,叹了口气:“我们还是走回去。”
君铮笑着说:“那行嘛。反正也没多远。”
让宋嘉没想到的是,李君铮嘴里的“没多远的一点路”,三个人走了足足两个小时。
好不容易看到山坳里那栋黑瓦白墙的屋子,宋嘉一下觉得灌了铅的双腿更沉重起来。勉强跟着下了田埂,一个踉跄差点摔在旁边的稻田里。好在君尘走在后面见势不好赶紧抓着他后领拉了一把,才免了摔了满身泥的下场。
“嘉嘉你摔着没有?”跑出来的李胜利吓了一跳,他是知道宋嘉在家里被宠成什么样的,几步走过来一迭声的问:“遭吓到没有?”
李胜利就是那个去给外婆家送米的亲戚,后来宋嘉问了外婆该怎么称呼,外婆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宋嘉想了半天有些不确定的喊:“表舅舅?”
“诶呀,喊舅舅就行啦。”见宋嘉没什么李胜利把视线转到两个儿子身上,脸色就沉下来,破口大骂:“两个龟儿子,怎么搞的!这么远还带着你们表弟,怎么不坐车!?”
君铮低着头不敢说话,君尘在旁边说:“问啦的,宋嘉个人说……”
“个****!你弟弟说不就不啦!”李胜利一巴掌甩到大儿子头上,恨恨地开口:“你们走之前我怎么给你们交代的?!”
宋嘉忍不住帮表哥们辩解:“是我说不坐的,我才坐车上来,不想坐车啦。”
李胜利瞪了君尘一眼,又回过头对宋嘉露出笑容,额头上挤出深深的皱纹:“嘉嘉你没来过,远得很!走起累不?”
这时候宋嘉可不敢说累了,他连忙笑起来:“我在学校也是要锻炼的,不累。”
李胜利夸奖道:“嘉嘉好能干哦。”笑呵呵地说:“一会儿就吃饭啦,你先自己去玩吧。”他又回过头严厉的警告两个儿子:“带起嘉嘉去玩,好生点!”
李胜利一走开,三个人的气氛就有些尴尬。宋嘉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两兄弟,脸上有点讷讷的不敢说话。倒是君铮很爽快的开口:“宋嘉想去洗手嘛。”
“舅舅好吓人哦……”改了称呼,宋嘉小声说。
君尘这才闷闷地开口说:“没事,我爸就是这个脾气。”说完跟弟弟交代道:“你带宋嘉先去歇一歇嘛,把背篼放这儿,我给拿进去。”
君尘被大人叫去帮家里做事,君铮带着宋嘉乘吃饭前四处转悠。
“那边是我们屋头的包谷。”十八岁的君铮很老练的对家里的财产评价道:“只不过种得不多,只能拿起喂猪咯。”
宋嘉拿手搭了个凉棚朝君铮指的方向望过去,他只看见一片又一片阶梯式望不到头的绿浪,忍不住回头说:“呀,看不出来。”
“你第一回来是看不出来的,”君铮笑着说,“我们天天看,都看腻咯。”
“君铮你读高几啊?”宋嘉放下手,随口问了一句。
“我没读书了啊。”君铮语气很平淡,他看着宋嘉有些内疚的表情失笑,“哎呀,是我个人不想读咯。”这个早熟的年轻人挥挥手,“读这么多书有啥用嘛,我们村头还不是有人读高中,他爸欠了一屁股债。”说到这里他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那么多钱,还都还不完。”
宋嘉哑然。他看着堂哥青涩黝黑的侧脸,最终移开了视线。
风拂过山谷,稻浪起伏,绿意盎然。
后来宋嘉才知道,这个村子里,大部分孩子念完初中以后就不会再继续读书。有的是因为家庭条件,有的则纯粹是因为——“读书没用,出来找不到工作。”对他们来说,与其耗上数年时光拮据无比的念完高中,再努力考上一个不知道毕业之后是否找得到出路的大学,还不如初中毕业给家里帮忙几年之后去沿海打工。
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更好的选择。
下午三点宋嘉终于吃上了推迟的午饭。腊肉炒蒜薹,炒包包白,回锅肉,粉蒸排骨,煮香肠。满满当当的堆满了不大的一张四方桌。菜肉都浸在油里,配着鲜红的辣椒绿色的葱段,让人食指大动。
表舅李胜利拿了一个插着竹管的小小坛子给宋嘉:“米酒,喝不喝?”
宋嘉好奇的接过来抿了一口,甜糯的味道立刻充满口腔,然后是火辣辣仿佛刀割一般。他赶紧端起茶缸喝水,半天吐着舌头说:“好辣!”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君铮把酒接过去,就着那根竹管美美的吸了一口,然后颇为遗憾的说:“要是冬天的话还可以烫啦再喝。”
吃到兴起的时候同桌的几个人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喝酒划拳:“哥俩好啊,三桃园啊,四季财啊,五魁首啊,六六顺啊,七巧妹啊,八马双飞,酒倒满啊,全给你啊……”
“喝起!”
君尘一口气喝干,酡红着一张脸骂了一声:“仙人板板!再来!”
君铮哈哈一笑,他挟了一筷子菜,才慢腾腾的伸出手:“乱辟财呀!乱就乱啊——好就好啊,好得不得了呀(两个)!三桃园啊、三三三啊!四季财啊、四就四啊!五魁首啊、五都跳不来啊!六六顺啊、流也流不出来!七巧妹啊、七星岗呀、骑上去啊!八马双飞、爬下来啊!
酒倒满啊、酒是一包药啊!全给你啊、全在酒里头啊!”
这回是君尘笑了,他一推酒杯:“喝!”
兄弟俩哈哈大笑。




陈川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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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在桌上喝酒划拳,女人和小孩挤在一张小桌子上吃饭,时不时有小孩跑到大桌这边捞菜,再乘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着喝上几口酒。
宋嘉碗里的菜堆得冒尖——表舅李胜利唯恐这个表外甥吃得不好,一个劲给他挟菜,直到碗彻底装不下为止。结果就是客人看着油汪汪的大肥肉苦笑,然后努力把上边附着的瘦肉扒拉下来。他饶有兴趣的听着男人们粗野的划拳词,在少年度过十数年的人生中,他尚未有机会体验这种巴蜀乡村中最平常的生活。
一顿饭吃到最后,已经是斜阳西落时刻,远方的云霞聚集起来,翻滚着大团大团凄丽的艳色,将火烧云瑰丽的色彩演绎到了极致。
“山歌好唱口好开,山歌好唱口好开,嘴巴一张唱起来,嘴巴一张唱起来,五湖哥手喜相会,唱个龙灯狮子会,四海老师受一拜。唱个山歌摆擂台。”
“山歌好唱口好开,山歌好唱口好开,嘴巴一张唱起来。嘴巴一张唱起来。唱得董永上工去,莫学骡子装马叫,唱得仙女下凡来。要让山歌随心来。”
男人敲打着碗碟扯开嗓子唱起来:“山歌好唱口好开,一唱新春又一载,一二三四唱起来。二唱百花遍地开。五六七八句句紧,三唱桃花朵朵红,九十满载接到来。四唱秧苗满田栽。
五唱端阳龙戏水,九唱寿星登高山,六唱凉风吹过来。十唱小阳春又来,七唱仙女七姊妹,冬至开始把九数,八唱八月桂花开。腊月梅花雪里开!”
宋嘉呆呆的听了许久。
这是他从来陌生的声音,混杂着强悍而粗野的生命力,自由自在的奔腾在山谷中,是他永远无法想象的力量。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宋嘉迷迷糊糊听见有动静。他勉强睁开眼睛,接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影影绰绰看见君铮君尘两兄弟正在穿衣服。
“几点了?”他打了个哈欠问。
“才五点半。你再睡会儿吧。”君尘小声说,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往脚上套鞋。
宋嘉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睡不着了已经。”他摇摇头,找出衣服穿上。君铮在旁边说:“你再睡会儿吧,现在还早得很,起得好早哦。”
宋嘉叹了口气,他是真的睡不着了。自顾自地穿衣服,也没有说话。
兄弟俩的卧室在楼上,李胜利在两张床边架了个凉板,算是宋嘉未来几天的床。晚间开着窗,夜风悠悠,其实比城里凉快多了。只不过蚊子嗡嗡叫了一晚上,哪怕点蚊香也不管用。他刚才数了数,一共十四个大包。
君铮君尘扛了锄头往外走,宋嘉跟在后面迟疑的问:“不吃早饭啊?”
君铮噗嗤一声笑出来:“回来吃。”
宋嘉顿时脸一红。
晨光熹微。田埂边丛生的草叶上凝着朝露,路过湿了一脚。李胜利和妻子走在前头,兄弟俩和宋嘉跟在后面。一行人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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