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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1-6】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风弄
宣代云听着宣怀风的宣布,只觉得身体里的东西,蓦然都抽空了,不怒也不闹了,竟然笑了一声,自言自语一般,幽幽地说,“他对着母亲说了,可见,是铁了心,回不了头。回不了头了……”
宣怀风表露了心迹,对着香案咚咚咚磕了三个头,转过来,又对着宣代云,用力磕了三个头,跪着央求,“姐姐,我是找不到归路了,你一向最疼我,你可怜可怜我,不要叫我和白雪岚分开。除了这件,我别的都听你的。姐姐,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宣代云垂下眼,久久地打量着他,然后问,“你是打定主意了吗?”
宣怀风说,“我打定了主意。”
宣代云问,“无论怎样,也不后悔?”
宣怀风咬牙道,“无论怎样,永不后悔。”
宣代云把头点了一点,笑了一笑,轻声说,“好,很好。你要表达的意思,我已经很明白了。”
宣怀风见她这笑容,显出很不寻常的意味,不安地叫了一声,“姐姐?”
宣代云说,“你不要急,事情到了这一步,吵架,打闹,都无济于事。你让我想一想,该怎么办。”
她仿佛怔怔的,又仿佛思量着什么,站起来,缓缓往里屋去。
宣怀风正担心地想着,要不要跟进去,一抬眼,又看见宣代云从里屋走了出来,仍旧坐回到椅上。
她脸上的表情,竟比刚才更平静了,对宣怀风说,“你头也磕了,话也说完了,不必再跪着。起来罢,坐着,我们两人,说一说话。”
宣怀风初时不敢起,宣代云又把话重复了一遍,他才站了起来,却不肯坐。
两手垂在大腿,很恭敬地站在他姐姐面前,听他姐姐教训。
宣代云叹气说,“一开始,听说你的事,我是如遭雷击。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事,首先想的,是把你从歪路上拉回来。只是,经过今日,我也知道了,我宣代云没本事,对你是无能为力。你可以放心,这方面,我不会再尝试了。”
宣怀风听了她这样挫败无奈的语气,心里却没有丝毫欣喜,只感难过内疚。
宣代云说,“我说过,父母故去,丈夫无耻,孩子夭折。如果你争气,我在这人世间,尚有牵挂。如今你做得很周到,倒是把我最后一分牵挂给消除了。于我而言,与其苟活,不如一死。”
宣怀风吃了一惊,急切地说,“姐姐,你怎样罚我都行,千万不要做糊涂事!”
宣代云冷笑说,“现在,倒轮到你叫我不要糊涂了?你大可不必操这份闲心。本来我要死,就直接死了。但又想到,父母的香火,你是放弃了,然而我如何忍心放弃?我的身上,也流着父亲母亲的血,我虽只是个女儿,日后如果上天垂怜,给我一个子嗣,父母的骨血,也算可以保留下一点。为人儿女的责任,你不屑一顾,我却是放在心上的。因此我虽生不如死,但我还是要忍辱偷生。”
宣怀风羞愧道,“是我不孝,是我对不起父亲母亲,也对不起姐姐。”
宣代云说,“这种场面话,没有再说的必要。今日之后,你我不会再见。你从不曾有我这个姐姐,我也从不曾有你这个弟弟。”
宣怀风身躯一震,悲伤叫道,“姐姐!”
宣代云截住他的话,无情地说,“从你在母亲相片前,说那些无耻之极的话的那一刻起,你在我心里,就是一个死去的人了。不,是比死了的人还不堪。你若不幸死了,我还会思念你,为你哭泣。如今的你,却让我一想起来,就感到肮脏、恶心。从今以后,你要怎样堕落,由得你,只不要在我眼前。眼睁睁看着至亲的人堕落,那就譬如一个当母亲的,看着自己的骨肉被押上刑场,一刀一刀地凌迟。宣怀风,你没权力这样折磨我。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这不是赌气,更不是拿着姿态,想逼迫你做什么,是因为我受不了那种肮脏,那种恶心,那种痛苦。”
宣怀风如万针钻心,痛苦地哀求,姐姐,姐姐,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宣代云冷笑道,“我说的话,伤了你的心吗?彼此彼此,你说的那些话,何尝不伤我的心?就算你说的那些话一样,我这些话,也是实实在在的真话。母亲就在那里看着,她老人家知道,我这些言语里,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很好,很好,至少你我之间,是做到彻底的坦诚了。”
宣怀风被这些无情的话,一刀刀剐着心,几乎站都站不稳,颤声说,“姐姐,你别不要我。我没有了父母,只有你是我最亲的人。求你可怜可怜我,给我一条活路!”
他这般凄惶无助,若在往日,宣代云必然心软。但今天,宣代云的无情,被深深的绝望浇筑着,坚硬了百倍。
她以一种下定决心的态度,镇定地说,“姐弟的关系,从今日始,完全断绝。你或者,觉得我是一时冲动,想着我过一段时日,就会回心转意。又或者,存着侥幸的念头,以为像从前那样,每日来烦扰,闹着缠着,我会有软弱的时候。明白告诉你,我宣代云不是软弱可欺之辈。我说了断绝,那就是一刀两断!你不相信吗?那我就做个决心出来,让你看一看!”
她一边说着,早一边站起来。手在袖子里一抽,竟抽出一把寒光森森的裁衣剪刀来。
原来她刚才去了里屋,找了这把剪刀,拢在袖子里出来。
宣怀风知道不好,飞扑过来拦着,却迟了一步。
宣代云抽出剪刀,咬着牙狠着心,毫不犹豫地一下,把左手一个小指,血淋淋绞落。
她忍着剧痛,把那截绞下的小指捡起来,往宣怀风脸上用力一扔。
痛骂穿透屋顶。
“滚!永远地滚!”
第十二章
白雪岚不能陪宣怀风到年宅站岗,宋壬却是每天必陪的。
这日听说里面的年太太有些软化,答应了下午两点和宣副官见面,宋壬很替宣怀风高兴,带着几个护兵在年宅门房那里等着好消息。
等看见宣怀风从年宅里头出来,顿时吃了一惊。
宣怀风整个人,仿佛是失去了魂魄,走路深一步浅一步,随时会倒的样子。右边脸颊上沾着惊心怵目的鲜血,长衫的前襟,也沾着几滴血。
宋壬赶紧迎上去,关切地问,“宣副官,出什么事了?”
着急地把宣怀风仔细一打量,没看见伤口,知道沾的不是宣怀风的血,心里略松了松。再一看宣怀风手里,又吃了一惊,宣怀风捧着一个血糊糊的东西,却是一截断指!
宋壬说,“宣副官,你不是和年太太说话吗?这是谁的手指?你怎么捧着?给我罢。”
要从宣怀风手里拿走,宣怀风却激烈地抗拒起来,忽然大叫道,“别抢我姐姐!别抢我姐姐!”
接着又放声大哭。
宋壬见他哭叫得渗人,不敢强来,都退了一步,不知如何是好。
宣怀风哭了一阵,又不哭了,把那截指头,珍宝似的攥着,晃晃悠悠走出年宅大门。
白公馆派来林肯汽车,就停在年宅门外,是专门候着宣怀风的。
宣怀风出了门,却没上车,抬头四处茫然地望了望,像是随意选了一个方向,沿着路呆呆地往前走。
宋壬要过去把他拉回来,年家一个门房略年长些,有些见识,忙劝宋壬说,“我看舅少爷这是受了大刺激,走了魂魄,此刻千万不能强来。若是再受惊吓,恐怕人以后不能好了。”
宋壬便不敢强行阻拦,一边叫人打电话到海关衙门去通知总长,一边叫司机在后面慢慢开着汽车尾随,宋壬带着几个护兵一路远远跟着。
宣怀风在城里的马路上,漫无方向地走。
他这样一个出色漂亮的青年,脸上衣上却沾着血点,失魂落魄般,引得路上的人,纷纷注目。
但他身后有汽车护兵跟随,也无人敢去惹他。
这样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出了城门。
宣怀风仍无所察觉般,怔怔往前。
宋壬心急如焚,又不敢拦,只能一边跟着,一边不断派护兵往城里跑,向总长报告现在的方位。
白雪岚得了消息,飞快地出城,赶到宋壬所说的小树林里。
白雪岚在林边下了汽车,见到脸色极难看的宋壬,问,“人呢?”
宋壬把手往林里一指,低声说,“宣副官行止不寻常,我们不敢惊动。”
白雪岚叫所有人留下,自己单独往林子里走,不多时,果然看见爱人的身影。
宣怀风静静伏在一个小土堆上,一动也不动,仿佛昏迷过去一般。
白雪岚走到他身边,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抱着他的上身。
宣怀风原来却不曾昏迷,听见白雪岚的声音,眼睛微微睁开一丝,目光涣散。
白雪岚怜爱万分地问,“你伏在这里干什么?”
宣怀风轻轻说,“我来看我母亲的坟。”
白雪岚问,“你母亲的坟?在哪里?”
宣怀风把手虚弱地指了指,说,“你看,这不就是吗?”
白雪岚往那小土堆一看,是个无主的孤坟,大概后人也死绝了,荒坟无人照看,坟头长满了野草,一块崩了角的石碑斜歪在土堆另一头,被土埋了大半。
碑上刻的字,隐约只看见最上面的一个张字。
白雪岚缓缓地说,“怀风,你记错了。你母亲的坟,在你广东老家。”
宣怀风怔了片刻,把脖子转了转,像要看清楚周围,讷讷地问,“这里,这里不是广东吗?”
白雪岚看他失神至如此,一阵鼻酸,柔声说,“这里不是。”
宣怀风别过头,注视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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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1-6】 金玉王朝【1-6】_分节阅读_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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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斜荒颓的墓碑,小声说,“我想回家。”
白雪岚说,“好,我带你回家。”
宣怀风想了想,把头缓缓摇了摇。
白雪岚温柔地说,“你是想回广东的老家吗?那也行,我明天就买火车票,带你回去,好不好?”
宣怀风脸上似乎显出一丝快乐来,孩子般地点点头,片刻,脸上又黯淡了,说,“不回去了。”
白雪岚问,“为什么?”
宣怀风痴痴看着那土堆。
那土堆里,其实是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的。
黄土底下埋葬的枯骨,也未曾与他见过一面。
但此刻,他凝视这被世人忘记的孤坟,如他许多珍贵万分的岁月,被一抔黄土深深埋葬。
葬在漆黑的地底下。
从此不见天日。
白雪岚问,“为什么不回去?你不是想你老家吗?”
宣怀风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凄凉的浅笑,低低地说,“我回不去了。”
猛地张开嘴,发出一个垂死野兽般的嘶哑声。
在白雪岚怀里,仿佛要把肝肠全部哭断般,放声痛哭起来。
(全书完)
第二本
第十三章
白雪岚心知此时劝慰是不管用的,又怕烦恼积在心里,发泄不出,反而更要生病,便不说什么,只由着他哭。
宣怀风在他怀里大哭一场,把身子哭得直颤,声音渐渐小下去,隐隐抽噎,过一会,仿佛又积攒出一些力气,又再痛哭出来。
来来回回,经了几遭,才渐渐缓去。
宣怀风不再哭了,身子柔软着伏在白雪岚身上,只是恹恹的。
白雪岚等了半日,问,“回家好不好?”
宣怀风没做声,也没动。
白雪岚便把他抱起来,走出林子。
宋壬在林外已经等得十二分心焦,远远听着林里有哭声,又不敢莽撞进去,正难受得挠心。看见白雪岚出来,赶紧迎过去,还没开口,白雪岚已经向他使了严厉的眼色。
众人见此,都明白宣副官现在是受不得一点惊扰的,都小心地安静起来。白雪岚把宣怀风抱到车上,手在车窗上轻拍一下,司机就把车发动了,一路上不敢开快。
偏生此时是繁忙时候,车开到平安大道,便有些堵了。两边商铺店门大开,街上人来人往,小贩子为着赶生意,挑着扁担在马路上乱穿,别的也被堵住的小汽车不耐烦,把车喇叭按得震天响。
白雪岚听见那样的吵,微微皱眉。
低头去看。
宣怀风歪在后座,半边脸轻轻搭在他大腿上,眼睛闭着,却像是睡着了。
不多时,汽车缓缓驶过人多的街道,过了这一段路,交通又顺畅起来。司机感觉到身后比坟墓还安静的气氛,越发把车开得小心,平平稳稳,没有一点颠簸地开回了白公馆。
宣怀风大概是在林子里一场大哭,把力气都哭穷了,这一夜,倒没有再生出别的事来,睡得安安静静。
反倒是白雪岚,因为心里有一份担心,睡不到几分钟,就要睁一次眼。
一会儿看看宣怀风的脸色,一会儿探探宣怀风的鼻息,一会儿摸摸宣怀风的胸口……
竟是他辗转反侧了。
到得凌晨五六点钟,他又探到被窝里,摸着宣怀风的手腕。
宣怀风眼皮微微耷了耷,发出一点声音,“干什么呢?”
白雪岚问,“把你吵醒了?”
宣怀风眼睛睁开一半,轻轻地说,“一个晚上,你折腾来,折腾去,不用睡觉了?”
白雪岚嘴唇动了动,似乎打算说什么,然而他又放弃了这个打算,瞧着宣怀风,只笑了笑。
宣怀风说,“我明白的,你别担心。”
白雪岚便蓦然动心,把脸伏过来问,“你明白什么?把话说明白了,让我也明白。”
宣怀风说,“我不是轻易改主意的人,你明白这个,也就够了。”
白雪岚说,“是,足够了。”
这句话,仿佛是咀嚼着橄榄而出的,有说不尽的意味。
两人之间,便有一阵无法形容的哀切而勇毅的静默。
宣怀风在床上拿一只手撑着,慢慢坐起来。
白雪岚问,“这就起床了?这钟点不对。”
宣怀风说,“我口渴。”
就要下床去取水。
白雪岚按着他肩膀说,“你别动,我拿来给你。”
不等宣怀风说话,就下了床,顺手把电灯拉亮,在柜子前把暖水壶打开倒了半杯,那玻璃杯装了热水,颇为烫手,白雪岚怕要把宣怀风烫到,琢磨着掺点凉水,转头一看,隔壁放着的玻璃凉水壶却是空的。
宣怀风坐在床上,见他伸手要拉铃,便问,“你叫人做什么?”
白雪岚说,“凉水没有了,只有热的。”
宣怀风说,“这种时候,何苦把别人也折腾起来。我正想喝热的,给我罢。”
白雪岚听他这样说,也不拉铃唤人了,取过一块手绢,把杯子裹着,递到宣怀风手里,叮嘱说,“慢慢喝,别烫到舌头。”
自己仍躺回床上,挨着宣怀风问,“你病还没大好,累不得,就算睡不着,也再躺着歇一歇?”
宣怀风说,“我想坐一坐。你别管我,睡你的罢。”
白雪岚说,“你静静心也是好的。我也不困,反正我总在这陪你。”
屋子便再次静默下来。
宣怀风握着那隔着手绢的杯子,一股钝钝的热沾着掌心。
他带着一点初醒的怔忪,靠在床头坐着,看着那水的蒸汽,从玻璃杯口婀婀娜娜地浮起,开始是生动而鲜明的,可很快就被这世界夺走了热量,继而模糊,继而连痕迹也不见了。
大概天底下的事物,如果太过柔弱了,即使再美好,也会被绞杀得不留痕迹。
忽然,耳边听见轻微的鼾声。
原来白雪岚心焦一夜,等宣怀风醒来说了那句明白话,心里大石头一松,竟是转眼间酣然入梦了。
宣怀风低头看着他,想着他片刻之前,还坚决地说不困,不禁有些好笑。那笑意在唇角浅浅一浮,又化作酸楚的爱怜,仿佛有挡不住的热流,要冲击眼眶。
如此一来,人就从初醒的怔忪之中,走向清醒了。
昨天的记忆也越发清楚了,像在寒冬腊月里光脚踩在雪地里领会那股冰冷般,晶莹剔透而叫人心寒的犀利。
白雪岚在身边说话,宣怀风尚可压抑一二,现在白雪岚一入睡,心事完全涌了上来。
想着姐姐昨日说的那些决裂的话,那根血肉模糊的手指。
一根手指断了,那会有多疼呢?
宣怀风两手颤抖着,几乎握不住剩了两口热水的杯子。
他唯恐水洒在床上,又把白雪岚惊醒了,微颤着,同时也是蹑手蹑脚着的悄悄下床。白雪岚平日睡觉十分惊醒,若是往常,宣怀风这样离开他身边,他早就醒了。今天却一点不曾察觉。
宣怀风看他睡得如此香甜,心里更是刀绞似的痛苦起来。
他把玻璃杯轻轻放在小圆桌上,穿着拖鞋走进浴室,把门锁起来。
白雪岚是爱洗澡的,更酷爱和爱人一起洗澡,这大概是法兰西学来的浪漫。因此浴室装饰得十分豪华,光洁漂亮的外国陶瓷洗手盆,铜制的热水管子,来自法兰西的大鱼缸的边上,鎏着线条精美的金线。
宣怀风在浴室里怔怔站了一会,走到浴缸旁,慢慢躺进去。
浴缸是陶瓷的,没有装热水,面壁上透着一股凉意。宣怀风从被窝里出来的热脊背贴在瓷壁上,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却觉得这冰凉冰凉的,不见得不好,反而有一种犯了罪的人受到了应得的惩罚的释然。
躺在无水而冰冷的浴缸里,把手臂优雅地往浴缸两旁伸展,右手忽然触到什么东西。
宣怀风转头去看,浴缸的右边是一个好看的玻璃架子,专门摆放小东西的,里头放着两条小毛巾,一块用过的外国香皂,还有白雪岚平日用的剃须刀,也搁在玻璃板子上。
那剃须刀也是高级货,把手上有几个似乎是合着手指的微凹的弧形,极易拿稳的样子。
宣怀风被那磨得透出森森寒光的刃口吸引着,不禁取到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
人要是断了一根手指,会有多疼呢?
他把刀锋对着左手的小指根,浑浑噩噩地比划。
然而,这样划下去,就能切掉一根指头吗?
手指是有骨头的,要用一把剪刀,剪断一根骨头,要用何等的力气?
姐姐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虚弱女人,如何能有这样的力气?
一个人,要对自己的弟弟失望到何种地步,才能做出这样残害身体的事来?
我从前是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姐姐的,然而,以后呢?
我要是鼓起勇气,再去年家求姐姐的原谅,她会不会又拿出剪刀来,又再剪下一根指头?
我在母亲的照片前,说了那些话,母亲在天上,也会哭吗?
这些问题,宣怀风一个个地思索。
他昨日在树林里哭得伤心,止也止不住,此刻,眼眶虽是热的,却一滴泪也流不出。
一腔愧疚悲伤,经过长长一夜,从能把皮肤烫穿的承受不住的沸腾,转为了没有温度的岩层,仿佛火山爆发后,熔岩留下的难以撼动的凝固。
这些凝固的悲痛,大概是,今生也无法消解的。
为了我的任性,从此我所有的亲人,对我的爱都随风化了,只剩下失望和恨。
宣怀风想着这些剐心的话,忽然浑身难受得呼吸不过来,他想抚一抚发痛的胸膛,然而手上却拿着那寒光慑人的剃须刀。
猛然之间,一个念头在脑子里迸射出来,像一个美妙的可以摆脱这些注定终身追随的痛苦的良方。
宣怀风似乎也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但很快,乌黑的眼睛深处,渐渐氤氲上一种激烈而疯狂的色彩。
一想到以后再也不用烦恼,不用痛苦,不用内疚,就越觉得这样做,未尝不可。
他把剃须刀在手里握得更加紧了,在手上不安地比划着,片刻后,他才领悟过来,锋刃不该对着小指。
他挪了挪,把刀口对准左手的手腕。
浴室里开着灯,手腕的皮肤在森冷的刀锋下,格外苍白,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暗青色的血管。
这样一刀下去,只要一些时间,烦恼就会随着血通通流走了。
宣怀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有一种终于找到方法的惬意,他把刀口贴在手腕上,感觉着这可以释放他所有痛苦的诱人的冰冷。
只要一刀。
他在心底,静静重复着这句话。
这是极简单的事,他也并不怕这短暂的肉体上的疼。
然而,他用刀抵着手腕上的血管,久久沉默着,如同一尊困在世界尽头的独孤雕塑。
贴着皮肤的冰冷刀锋,被传递来的体温渐渐释去了冰冷,而变得温热。
这温热,让他想起此刻躺在床上,睡得香香甜甜的白雪岚。
那霸道强悍,不可一世的山东男儿。
“你可不要让我这些心事,到头来,全化了一阵风,只剩下一个怀字?”
“我宣怀风,跟你白雪岚一辈子。”
“你这不是开玩笑,你别哄着我玩。”
许多话,莫名地在耳边响起,想起白雪岚沧桑低沉的《西施》,“只觉得……光阴似箭,无限的……闲愁恨尽上眉尖……”,想起他拍桌和音,唱“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宣怀风身体渐渐颤抖起来,刚才即将远离一切人世间烦恼的轻松,忽然消失不见了。
他震惊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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