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府天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覆住了。见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被窝中伸出了手来,他唯有暗自叹息,迟疑了好一阵子,终究不知道从何开口。就当他打算含含糊糊蒙混过去的时候,只听到后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回头一瞧,却见是罗姨娘从后头上来,脸上表情很有些不好。
“四少爷带着六少爷来了。”
听说是陈衍带了陈汀来,陈汉心头一惊,扭头见父亲一下子面色狰狞,他竟是说不清楚心头是恼恨还是无奈。要说对长房,他素来是感激多于反感,可这时候陈衍上了家里来,这不啻是在父亲的伤口上又插了一刀。他想了想就站起身来,可下一刻就看见一个人影进了门来。不是预料中的陈衍,而是只有孤孤单单的陈汀一个。
尽管和这个嫡出的弟弟说不上多亲近,可陈汉还是起身上了前去。果然,陈汀有些生硬地行过礼后,就低声说道:“四哥说,他就不进来了。”
徐夫人去世多年,尽管头上没了正房夫人这座大山,可罗姨娘这几年的日子说不上惬意,但昔日恩怨也淡了。见陈汀气色很好,衣着体面,知道朱氏确实是真心疼这个孙子,她不禁暗叹一声,犹豫片刻就让开了路,也没有说话,只是朝床上指了一指。陈汀偏头张望了一眼,一步一步冲床前走了过去,待看到躺在那儿憔悴得不成样子的陈瑛,他的小脸一下子白了。
“怎么,一直给别人养着,就连我这个爹都忘了?”陈瑛竭力迸出了这么一句话,见陈汀一丝不苟地磕头行礼问好,可随即就退到一边咬着嘴唇不说话,他有心再嘲讽几句,可身上那几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痛,实在不想说话,他只能愤恨地冷哼了一声。知道陈衍就在外间却避而不见,他索性也不看陈汀,只径直把目光转向了陈汉。
“外头究竟怎样了!”
发现陈瑛说完这几个字,就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似的在那儿剧烈喘息了起来,陈汉挣扎了许久,终究走上前去在床前踏板上跪了下来,轻声说道:“皇上病体无恙,只因倭国和朝鲜刺客,因而申斥了刚回京的镇东侯,只命其入主中军都督府,没有加封。朝中多位大人受了申斥,不少被贬辽东和缅甸,朝鲜使臣和倭国使臣都被赶了回去。宋阁老去祭陵了,晋王正在闭门准备婚事。”
尽管陈汉已经有意淡化那场朝廷风波,但陈瑛是何等敏锐的人?这其中不少事情他都有参与,那时候和晋王还没翻脸时,他更是听晋王隐隐约约提过皇帝病情相当不好,如今陈汉竟说皇帝病体无恙,这又代表着什么?想到这里,哪怕明知道不能妄动肝火以免伤口恶化,他仍是握手成拳使劲捶了一下床沿,随即才失魂落魄地软倒了下来。
“爹,爹?”
“去把陈衍叫进来。”陈瑛艰难转头,见陈汉僵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猛然间提高声音喝道,“叫他进来!”
陈汉看了一眼两眼满是血丝的父亲,心中倏然明白了过来。于是,他再没犹豫,转身站起就大步出了屋子。待到了外头,见陈衍坐在那儿淡淡地喝茶,他就上前几步低声叫了一声四哥,见陈衍抬起头来,他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三叔这会让想见我了?”陈衍放下茶盏,见陈汉面露尴尬,他皱了皱眉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三叔可是已经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见陈汉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陈衍心中冷哼了一声,可当看到门帘一动,却是陈汀可怜巴巴地出了屋子,他不由自主地心一软,犹豫片刻就没好气地说道:“这样,你进去对三叔直说。他不用胡思乱想,他遇刺的事情是宋一鸣干的,这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换做别人没那么大的胆子。他但使捱得过这一关,那就看皇上圣裁,若是……我和我姐也不会落井下石!”
话已经说到了点子上,陈衍也就懒得在这地方再磨,上前拉起陈汀就淡淡地说道:“想来你也知道,三叔见了我,只怕这剩下的半条命也得送了,所以我这就和六弟走了。若有事你让人捎个信过来就成,寻医问药的事情我可以搭手,其余的我就无能为力了。”
见陈衍拱了拱手,随即就这么不管不顾出了门去,陈汉想要开口叫住他们,可声音却硬生生就这么堵在了喉咙口,竟是眼睁睁地看着人扬长而去。良久,他才满面沮丧地回了房,见床上的陈瑛就这么盯着自己,他思量再三,终究还是照陈衍的话如实道来,却不料父亲不怒反喜,竟是就这么哈哈大笑了起来。
“陈衍,还有陈澜,你们今天可以装孝悌,可别以为这就赢了!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就好比老太婆当初没想到我竟能翻身袭爵,就好比我没想到你姐弟俩能覆雨翻云,只要我没死,将来就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就算我死了……”他倏然扭头看着陈汉,竟是满脸的狂热,“陈汉,你给我记住,陈衍既然开了口,就绝对不会打了自己的脸。你一定要……一定要……”
见陈瑛说着说着,喉头仿佛堵住了似的,整张脸涨得一会红一会白,陈汉不禁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去把人扶住。可他正打算帮陈瑛顺气的时候,却不防陈瑛紧紧扳住了他的肩膀,那脸上说不清是狰狞还是愤怒。然而,陈瑛那话语在喉头阻塞了许久,最后整个人竟是一头栽倒在了他的身上。面对这突发情形,他只觉得脑际一片空白,等到反应过来叫了两声爹之后,发觉父亲没有任何反应,他立时扭头看着罗姨娘大叫了起来。
“姨娘,快去叫大夫,快去……还有,把四哥和六弟请回来,快!”
那边厢陈衍拉着陈汀走得飞快。尽管沿途不少旧家仆纷纷过来请安的请安,问好的问好,但他哪有心思理会这些墙头草,只恨不得立时离开这个让他有众多不好回忆的地方。然而,他才出了二门招手唤马车,后头就有人大呼小叫地一路追赶了过来。他回头一看,就只见来的是一个大脚婆子,还没站稳就嚷嚷道:“四少爷,六少爷,五少爷和姨太太请二位留一留,老爷……老爷不好了!”
面对这样一个突然的消息,陈衍忍不住怔了一怔,待确定这并不是别人胡言乱语寻自个开心,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见陈汀拽着他的袖子,整个人仿佛发起了抖,他忍不住轻轻摩挲着陈汀的脑袋,旋即扭头冲那婆子看了过去。
“回去!”
陈衍再次抵达庆禧居的时候,听到房里传来了罗姨娘的嘤嘤哭声,看着那一个个如丧考妣的下人,他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眼四周已经看不到的那一棵百年大树,忍不住在心里哧笑了一声。这是他搬出来之后头一次回到这里,有道是物是人非,可这里却是人是物非,可当初雄心勃勃把这儿变了个样子的三叔陈瑛,怕是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只不过,对于最是热衷名利的陈瑛来说,与其被皇帝清算总账,还是这么死了更干净。死了那些恩怨便一了百了,不会再牵扯到下一代去,前提是陈清陈汉别犯糊涂!
同一天里,阳宁侯陈瑛的死讯便在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中散布了开来。这并不是太大的意外,一早太医院中就有人说过陈瑛活不了多久,即便如此,摇头叹息的人仍是少过了幸灾乐祸的人。消息送到朱氏那儿,朱氏信手摔掉了手中的佛珠,笑了三声便泪流满面,而得知消息的陈澜却是面露怔忡,低头看着已经明显有些隆起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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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 第518章 弄璋弄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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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太医院那几个太医扎堆似的到来,镜园上下顿时忙碌了起来。尽管真正需要帮忙的不过是内院早已预备停当的那几个妈妈和媳妇,可夫人要生产的节骨眼上,谁能就眼巴巴看着?于是,哪怕连花匠园丁等等一流,也是张头探脑抓着人就询问里头如何,奈何除了真正在产房里头守着的,其他谁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而哪怕是真正在产房里头等着的人,这会儿也决不能说是轻松愉快。安国长公主和江氏紧挨着坐在榻上,每听到里头的低声呻吟,两人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再加上这天气本就热,两人的额头都是湿漉漉的,衣衫早已贴在了身上。进进出出的云姑姑和柳姑姑时不时就会被两人逮住问个究竟,可到底是都不敢打包票。
就这么捱了小半个时辰,安国长公主终于忍不住了,竟是霍然站起身来:“不行,我得去里头看着!这叔全正好不在,要真是阿澜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她!”
江氏还没伸手去拦,就只见安国长公主径直进了最里间,她不由得愣了一愣,想了想就站起身打算跟进去,心里却不由得叹息。自己从前生杨进周的那会儿,羊水先破,随即的阵痛虽没经历多久,可依旧是煎熬,杨进周下地那会儿,她几乎没什么力气了。如今陈澜也是先阵痛,羊水破了好一阵子却没动静,同样是煎熬。只希望老天爷看在这孩子一贯心善的份上,让她顺顺利利过了这一关。
然而,她还没进里间,就只听身后砰地一声,扭头一看,却见是满头大汗的杨进周。不等她开口,那人冲她叫了一声娘,随即就三步并两步地奔进了里间,下一刻,内中就是一片鸡飞狗跳。她看着里间正摇头,冷不防后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老太太。”
回头见是庄妈妈,江氏不禁一愣。今天安国长公主一来,带来了好几个有经验的妈妈,再加上曾经伺候过皇后生产的云姑姑柳姑姑,她也就把庄妈妈放在了外头主持,没想到这会儿人竟是进来了。想到刚刚杨进周刚进去,她耶顾不上拦人,只得慌忙开口问道:“怎么,可是全哥回来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也不能说是出事……”庄妈妈犹豫片刻,就索性直说道,“老太太不是和夫人商量好了,道是生怕阳宁侯太夫人担惊受怕,所以等孩子生下来再到那边去报喜么?可老爷刚刚进来的时候心急火燎提了一句,说是让我预备一下,待会四少爷要和阳宁侯太夫人一块过来。”
“什么!”
情知阳宁侯太夫人朱氏身体不好,万一有事受不得刺激,江氏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尽管急得团团转,她还是只能让庄妈妈赶紧抽调人手去准备,自己则是匆匆进了里间。见是杨进周正握着陈澜的手半跪在床前,那边安国长公主正在亲自给陈澜擦汗,而陈澜虽是满头大汗,面色却还好,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也来不及说什么,上前就把安国长公主拉到了一边。
“长公主,待会衍哥儿要奉了阳宁侯太夫人过来。”
“这个臭小子,他好歹还正在服着齐衰呢,这时候他跑来添什么乱!”安国长公主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随即又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原本就是怕他听到消息露出端倪,惊动了那位太夫人,所以才有意瞒着,看来他是早有准备,在镜园里头安插了钉子呢!”
安国长公主这声音不低,正强自忍耐着那一阵又一阵剧痛的陈澜听在耳中,得知连朱氏也要一块来,不禁更是一手死死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另一手紧紧攥住了杨进周。恍惚之间,她依稀听得人说了一声开了五指,心头终于稍微松了松。
“澜澜,别着急,我在这,我就在这……”
听到杨进周那语无伦次不停重复的声音,陈澜虽然很想笑,但却哪里笑得出来,只得无力地横了他一眼。她只能竭力想着这几年间的一幕一幕,竭力想着那些温馨的高兴的痛苦的悲伤的往事,竭力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听到云姑姑大声嚷嚷说已经开了八指,可以用劲了的时候,她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旁的杨进周每见陈澜用一次劲,心头就猛跳一次,几次下来他早已满头满身的大汗,身后的江氏几次叫他他都浑然不觉。见此情景,安国长公主忍不住摇了摇头:“威国公家父子是这样,我家那口子也差不多,如今再加上一个他……这几个男人都是把几千年的老规矩都丢在脑后了,一个个谁都不怕血光之灾。”
“阿弥陀佛!”江氏却没回答,只是合掌念了一声,可就在此时,那一声乍然响起的看到头了让她一下子猛打了一个激灵,一时再也维持不住刚刚那强装出来的镇定,一个箭步赶上前去,沉声喝道,“阿澜,快了!就快了!”
随着耳边那一阵阵的声音,陈澜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下身的一阵阵疼痛了。她没有听到一旁那几个交谈说催产药预备好了的声音,只是********地按照云姑姑柳姑姑之前说的呼吸方法呼吸用劲。当她整个人几近麻木的时候,下身终于猛地一沉,继而则是一空。那一瞬间,她几乎觉得整个世界都轻松了下来,随即才听到那清脆的婴啼声,立时强撑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当那个大红襁褓包裹着的小家伙送到面前时,她几乎是颤抖地伸出手去,当碰触到小家伙那皱皱的脸颊时,她终于真正松了一口气。
“恭喜夫人,喜得麟儿!”
陈澜对于是儿是女倒是并不在意,可听得满屋子上来恭贺喜得贵子的声音,她仍是露出了一丝笑容。见安国长公主丝毫没有长辈的样子,竟是抢着和江氏抱孩子,她更是舒了一口气,紧跟着就觉得有人拿着软巾轻轻擦拭着自己的额头。
“澜澜,辛苦你了。”杨进周仿佛没看到四周那些人,含笑看着妻子那明亮的眼睛,“幸亏我及时赶了回来,看到了这最要紧的一刻。”
安国长公主正好听见这情话,忍不住扑哧一笑:“叔全这话得让那些妻子一怀孕就当是黄脸婆的男人听听,保管让他们个个掩面而退。不过话说回来,罗旭那小子前几日头一胎得了个女儿,正美的什么似的四下里炫耀,等我这外孙大了,赶紧把那姑娘娶回来!”
“娘……”陈澜娇嗔地叫了一声,几乎忘记了几个妈妈媳妇正在给自己擦拭身子,“有你这么算计别人家闺女的吗!”
“要是我不算计那边,别人就该算计我这小外孙了。要知道,咱们那位太子盼望着这小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边厢人们正喜气洋洋的时候,那边厢镜园西角门,一驾马车正在几个人的护持下进了来。在二门前停稳了,陈衍蹭地跳下了车,还不及摆好车蹬子去扶朱氏,一个婆子就匆匆冲了出来,满面喜色地叫嚷道:“四公子大喜,太夫人大喜……”
陈衍倏然转身,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抓住那婆子的胳膊就急忙问道:“弄璋弄瓦?”
那婆子愣了一愣,这才赶紧笑道:“弄璋,当然是弄璋,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怎么这么快!”陈衍的第一反应便是叫嚷了这么一声,随即才咧嘴大笑道,“我做舅舅啦,我终于当舅舅啦!”
从车上探出头来的朱氏见陈衍这般高兴,忍不住摇了摇头,可自己的面上也露出了无以伦比的喜悦。直到陈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下车来,她落地又支起拐杖站稳了,这才欣然笑道:“母子平安就好!走,衍哥儿你也别光顾着高兴,一块去看看孩子!”
不到两个时辰,陈澜平安产子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皇宫和各家权贵府邸,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皇帝高高兴兴地在东暖阁亲自写了几个字,随即二话不说命夏太监送去了镜园;太子满面笑容地逗着自己的小女儿,满不在乎地对太子妃梁沅说着女大三抱金砖;至于刚刚喜得贵女的威国公世子罗旭,则是看着摇篮里头的女儿,满脸郁闷地直抓头发。
“不会吧,我是打算让我的儿子把叔全他们的女儿娶回来,不至于先得赔上自己的女儿吧!”
“你这怎么说话的!”张冰云没好气地横了罗旭一眼,轻哼一声道,“再说了,嫁娶又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澜姐姐和杨大哥肯不肯要咱们的嘉儿还说不准。”
“他们敢!”罗旭眼睛一瞪,赫然又是在江南大杀四方那个煞气十足的罗砍头,但紧跟着立时在妻子面前赔起了笑脸,“不过也不是坏事,至少咱们不用担心嘉儿将来遇到个恶婆婆!没关系,一回生两回熟,你们还能再生,咱们两家可以当双料的儿女亲家……”
“罗旭!”
为之气结的张冰云恶狠狠地在罗旭的脚背上跺了一脚,这才反身站起来:“你说得容易,有本事换你来生,我那时候都快疼死了!”
听到正房中那求饶声和娇斥声,外间的丫头们不禁相视而笑。那一碧如洗的天空,仿佛也越发蓝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冠盖满京华 第519章 双喜临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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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天气向来是乍暖还寒,即便进了二月,但不少人家还是烧着火炕,身上的夹袄也都捂得严严实实。又是正旦又是元宵的正月已经过去,如今哪怕是再懒散的人,也都得外出觅个活计预备春衫下裳,文武百官的心思也已经回到了公务上。至于因为腊月正月不宜嫁娶而耽搁了下来的男婚女嫁,打从二月头里就开始复苏了。
尽管看惯了路上出现的迎亲大场面,但这一日当那浩浩荡荡的迎亲一行出现在了大街上时,围观的百姓仍旧不计其数,指指点点都在那看热闹。好事的不等那头前披红挂彩的新郎官过去,甚至就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大婚之后,陈四公子大约就会袭了阳宁侯爵位吧?”
“那是必然的!历来公侯伯故去,朝廷追赠时总要加一级的,可去年阳宁侯故去的时候,朝中一丁点动静都没有,后来一众大臣议定谥号的时候又是大吵一架,知道最后定下的是什么吗?”见四周围的其他人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此时说话的那白胡子老头得意洋洋地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武刺,谥号是武刺!这一个武字也就罢了,武臣向来难免少得了这一条,可这一个刺字就考究大了。愎很遂过曰刺,不思忘爱曰刺,这前任阳宁侯也算是皇上提拔起来的,可却失爱于天子,焉能长久?”
此话一出,周遭顿时议论纷纷。百姓们哪里能知道这些深奥的谥法,跟着起哄的人不多,反倒是议论那位故去阳宁侯的人不少,至于其他的则是啧啧感慨那位陈家四公子的运道之旺。直到那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渐渐远去,这些人方才渐渐散去,但也有不少闲着没事的守在那儿,预备等着看迎亲的人从杜家迎回新娘子之后的光景。
和人们所说的志得意满不同,作为准女婿踏入杜府大门的陈衍却着实捏了一把冷汗。因为陈瑛毕竟是他的三叔,他此前服齐衰,婚期不得已只能往后推了一年。可这一年却不是这么好过的,杜微方突然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勒令他守孝期间读史记,每逢休沐就把他叫过去训斥一顿,闹得本就畏惧岳父的他一到杜家门前就腿肚子抽筋,如今虽是就要迎亲了,这习惯却仍是发挥了作用。
直到和杜筝一块在高堂前拜别,在两句例行的临行告诫之后,听到杜微方的那一番话,陈衍原本一直七上八下的心突然落到了实处。
“女婿乃是半子,你虽是幼年失了双亲,但令姊将你教导得很好,因而我向来取你的上进。只不过,其后你文武皆得名师,可这步子却未免走得太顺了一些。须知这仕途之上,真才实学方才是根本,权谋顶多不过是辅助,让你勤读书就是如此。你娶了筝儿之后,我会回禀皇上,让你出去磨练磨练,否则前任阳宁侯就是你前车之鉴!”
尽管这都是教训的话,但陈衍却听得极其服气,甚至根本没想到这迎亲当日,做岳父的怎么也不该嘱咐这些。恭恭敬敬地拜谢了这些话,他方才迎了杜筝一块出门。待到大舅哥杜笙背了杜筝上轿之后,他郑重其事地弯腰拜谢时,却被双手扶了起来。
“拜就不必了,不过陈衍,以后你要是敢欺负筝儿,那你就试试我的拳头硬否!”
说话的是杜家老二杜竺。虽说已经是娶了妻的人了,平日里一本正经,但这会儿说话的时候哪有在父亲和人前的正形?见陈衍满口答应,他那微黑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一些,当即轻哼道:“筝儿在家里是咱们最疼的妹妹,爹娘也从来没让她吃过苦头,你也算马马虎虎配得起她……总而言之,早点抱个外甥来给我们看看……”
杜笙见弟弟越说越不像话,不得不使劲咳嗽了一声,这才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某人。沉着地在陈衍肩膀上按了按,他就点点头道:“不早了,出发吧!”
在杜家耽误了这么一小会,迎亲的人在路上自然是走得飞快。而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头的陈衍却是忍不住一路走一路往回瞧,脑海中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又是想着姐夫当年娶姐姐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心神不属;又是想着曾经倾慕过姐姐的罗旭;又是想着家里的诸多预备会不会有什么差池;又是想着那繁琐的婚礼仪制会不会让自己的新娘子累着了……总而言之,当花轿终于抬进了定府大街的时候,他才总算是勉强镇定了下来。
下了喜轿,天地桌前拜了天地高堂,等到入了洞房人渐少了,那些安帐合卺之类的礼仪虽说麻烦,但总比前头的场面容易,至于揭去新娘的盖头时,陈衍更是目不转睛,撂下那大红的喜帕就笑着说道:“你今天真漂亮!”
尽管知道陈衍这话是安慰自个,杜筝仍不免闷闷的。她不像陈澜,卫夫人就算是宠着,可终究是一切都按照规矩来,上轿前只从玻璃镜子中瞧了一眼自个的模样她就给吓着了,这会儿哪笑得出来。因而,在陈衍的连哄带骗下吃了子孙饺子,见其亲自拧了一块帕子送过来,她这才诧异地扬了扬眉。
“擦擦,反正没外人了,顶着这厚厚的妆干嘛?”陈衍一边说一边把帕子递给了杜筝,又亲自为其取下了沉甸甸的凤冠,见杜筝犹豫片刻,便叫了丫头过来服侍自己卸妆,他就高兴地在旁边挨着坐了,“这就对了,那时候不得不依别人,现在当然是听我的!”
“都是娶媳妇的人了,就知道信口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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