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锁缘

    她凌厉的声音仿如一把尖刀硬生生地割裂了形如柔软布匹的厅堂。食客们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掌柜忙躬腰倾身，表现出一幅卑微的模样。“您请稍等，小人立刻给您腾间包房出来。”说话间，他竭尽所能地赔着笑，满脸的褶子仿如盛开的菊花。

    秦莲笙冷冷地盯着掌柜，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忘了一个‘们’字。”

    掌柜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转眼，他点了点头，召来小二，迅疾地做出了相应的安排。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秦莲笙推动轮椅，进了雅间，连个余光也没给楼梯上的一行人。

    包间刚刚清理完，方才大鱼大肉的余味和着浓郁的酒味与包间内的暖意一起弥久不散，就连平素并不太讲究的杜清城也有点隐隐作呕的感觉。

    秦莲笙紧皱娥眉，大步走到紧闭的菱花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扇。阵阵夹杂着侵骨寒意的冷风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莲笙，楼上准备有雅间。”赵方舟的声音从杜清城的身后传来。

    这样肆无忌惮的漠视，让杜清城感觉被深深地侮辱了。他紧绷着脸，竭力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怒意。

    秦莲笙转回身，走到杜清城身侧坐下后，漫不经心地问道，“赵方舟，你觉得我秦莲笙会为了你一顿饭而抛弃我的夫君”

    赵方舟俊雅的脸庞立刻像淬层冰般。他站在进门处不远的地方，背着双手，扬起下颌，保持着一种桀骜的模样。

    杜清城抬眼扫了扫他身后，见白国太子项楚江和随行女子站在门侧，冷眼旁观着一切。

    “他目前还不是。”几个字仿如顽石般一颗颗从赵方舟紧抿的唇中硬生生地迸了出来。

    秦莲笙牵着杜清城的手，轻笑道，“在我心里他已经是了。”

    “你会后悔的。”项楚江冷不丁冒了句。

    秦莲笙倏地抬眼，冷厉如刀剑的目光“刷”地一下射向项楚江，腾腾杀气早已在她秀气清灵的眉眼间升起。

    “他这么一个残废，”项楚江噙着轻蔑鄙薄的笑意，缓缓道，“除了拖累，还能有什么用”

    杜清城紧咬着牙关，一瞬不瞬地盯着项楚江。他并不认为此刻项楚江这些话是为了帮助赵方舟，倒更觉得项楚江此番怕是意在试探。毕竟，外面多有传闻他已残废，但他和秦莲笙的亲事竟然还要继续下去，难免引人猜忌。何况，虽然他的身体情况并不允许他短期内再披战袍，但他到底能否康复会间接影响他祖父和兄长们与皇上的君臣关系。看来，正如莲笙之前的揣测，此番三国使臣齐聚青京怕真是意在用兵。

    秦莲笙用手肘支着下颌，目不转睛地望着杜清城，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家清城人长得帅，性情又好，还文武双全，根本就是个宝，何来拖累一说！”

    杜清城听她如此当众夸赞自己，即便清楚这些话不过是为了反驳在场另三人，心底还是忍不住高兴。方才盘亘于心的恼意顿时烟消云散。他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朝秦莲笙笑了笑。

    剪水双瞳盈盈含情，神仙玉骨楚楚动人。

    一瞬，杜清城竟望了身在何处，满心满眼只有他最爱的莲笙。

    一旁的赵方舟早气得面色铁青，而项楚江两人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杜清城明白他们心里有多失望，暗暗为秦莲笙的聪慧叫好。不过，有一点，他不明白，那紫国公主徐紫莹和朱星宇去了何处他们竟没有到这得意酒楼凑热闹！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了异样的响动。

    杜清城侧耳倾听，心不由“咯噔”一下。不过，转眼，一丝疑惑自他心底闪现。青天白日行刺，除了傻子或疯子，只怕没人会这么干！可偏偏外面的声响又是那样真实！




第八十章 默契配合识破计
    秦莲笙依旧斜支着头，笑看着杜清城，似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动静般。

    赵方舟紧锁眉头，大步走到窗畔，厉声道，“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要做甚”

    秦莲笙举眸，似笑非笑地瞧着依然笑若自定的项楚江，淡淡地说道，“赵方舟，这不明摆着有人想要坏了你的声名吗”

    话音未落，一个蒙面人已经跃至窗前，与赵方舟交起手来。

    拳来掌去，霍霍生风。

    院里更是传来刀剑碰撞的“铿锵”声。一时间，此起彼伏，夹杂着偶尔的惨叫，声声不绝。

    秦莲笙细细听来，发现蒙面人气息平稳，遂移目望向窗口，见两人实力旗鼓相当，料定来人武功不弱。不过，她丝毫没有插手之意。既然赵方舟有胆子把项楚江带来见她，那他就应该承担这后果。至于蒙面人是谁派来的，她并不关心，反正不出其二。

    这时，赵方舟露出一个破绽，蒙面人眸光一冷，猛地探手，就要朝赵方舟袭来。孰料，赵方舟身形一闪，避过他的袭击，顺势擒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拽，几乎将蒙面人拖拽进屋。

    蒙面人闷哼一声，好容易靠着窗框稳住身体。

    赵方舟见状，迅疾抬手，一把扯下蒙面人脸上的灰色布帛。

    蒙面人惊呼一声，趁赵方舟怔愣之际，用力摆脱了赵方舟的束缚，犹似飞鸟，窜上楼顶。旋即一声尖锐的长啸骤然而起。

    院中的打斗声渐渐稀疏下来。

    秦莲笙回忆一下方才那张陌生的面庞，心里也不由嘀咕起来。看来，赵方舟识得来人。难道她之前的判断错了可如果他们真想取赵方舟的性命，他们为何一反常理，竟选择了白日里而且是正午难道……

    赵方舟转回身，背着手，徐步踱向项楚江，“人，你已经见过了。”

    项楚江笑意融融，斜了眼秦莲笙，“你不会这么小气，连请我们吃顿饭都舍不得吧”

    赵方舟面无表情地望着项楚江，“你是白国太子，我只是赤国一个区区皇子。我倒不吝惜一顿饭，只是这顿饭吃下去，我怕赤国有些人会误以为我赵方舟想要巴结你！”

    项楚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他身后的娇柔美女站在他身侧，形容楚楚可怜，望向赵方舟的眸光里含情带怨，让人不忍离目。

    秦莲笙握着杜清城的大掌，笑看着这出闹剧，脑海中已经对项楚江出现在此处的前因后果理了个明白。

    “赤国国运正隆，三皇子你声威正盛，何须巴结我”项楚江举步，就要往里走。

    赵方舟猛地伸出手臂，拦住项楚江，“今儿不便招待太子殿下。”

    项楚江眸色一暗，脸色顿时阴冷下来，眉宇间的戾气之重，仿佛要将赵方舟碎尸万段般。

    “那他们呢”项楚江毫不客气地指着秦莲笙两人，“他们又算什么”

    “他们是我赵方舟的救命恩人，”赵方舟缓缓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瞧了眼秦莲笙，“就算有些不快，却也不能抹杀救命之恩。”

    项楚江身形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秦莲笙，“传言都是真的”

    秦莲笙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真真假假，不过都是传闻。”说着，她扭头，对赵方舟道，“我们来了大半日了，你这饭菜何时方才能端上来”

    赵方舟头也不回地对外面道，“送客，上菜！”

    项楚江气得绷紧了脸。一双喷火的亮眸里尽是汹汹怒意。

    秦莲笙懒得再搭理项楚江他们。她收回目光，一面把玩着杜清城的手，一面道，“清城，据说得意楼的松鼠鳜鱼乃是一绝，也不知今儿咱们有没有口福”

    杜清城怔了怔，笑道，“三皇子不至于那般小气。”

    赵方舟被这两人的对话给逗笑了。他大步走到圆桌旁，捡了秦莲笙身侧的座位坐下后，爽利地说道，“既然是答谢宴，自然不会吝啬。今儿得意楼的名菜，一一给你们端上来。”

    秦莲笙笑靥如花，开心地点头道，“那敢情好，我也饿了大半日了。”说话间，她用余光瞄了眼房门方向，已不见项楚江两人的身影，却见方胜正要掩门。

    赵方舟循望一眼方胜，敛眸道，“方才之事，绝非我的本意。”

    秦莲笙不以为意地瞄了眼他，“嫌隙、情意，他们都看到了，你倒是使得好计谋！”

    赵方舟桀然一笑，指着秦莲笙，笑道，“什么也瞒不住你！”

    “你的试探，我们已经全力配合了。”她笑看着赵方舟，问道，“你该如何感谢我们”

    赵方舟笑着摇摇头，“你不能和我谈谢。”

    秦莲笙放开杜清城的大手，转过身子，正色道，“就算白国大兵压境，我也无需这般试探。”

    赵方舟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你确定青国能以一敌三”

    秦莲笙扬首一笑，“愚钝之人才会动辄兴兵。难道你没听说过‘兵者，国之大事’这句话吗何况，就算三国实力强大，那也要先备粮草。”

    此番回青京的路上，她偶然知悉白国和赤国今年收成欠佳。何况，如今赤国皇子为皇位明争暗斗的厉害。故而，她在想到三国大军压境之时并不特别担心。

    赵方舟微眯眼睛，审视着秦莲笙。

    “虽然我青国在四国之中只能排在末位，可也并非一点没实力。”秦莲笙轻叹一息，“若非如此，青国怎可能还存活于世何况，以今日之势，我相信若是青国亡了，你赤国离失国只怕也不远了。”

    赵方舟神情一凛，“你……”

    秦莲笙微微一笑，“否则，你赵方舟今日怎可能甘愿受制于人”

    赵方舟的脸色变得灰白。他深吸一气，狠声道，“你若是男子，我非得杀了你不可！”

    秦莲笙上下打量一番赵方舟，“不管男女，”说至此，她目色一沉。“你都可以试试。”

    赵方舟默不作声，凝望着秦莲笙的目光变得深沉而繁复，让人难以琢磨。

    “方才那蒙面人，你认识。”秦莲笙故意用了陈述的方式。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清晰的叩门声。



第八十一章 有求于人唯妥协
    赵方舟心下生疑，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进来！”

    “哗”，房门被迅疾推开。一阵夹裹着微微冷意的急风随着方胜匆匆的步伐被带进了屋。

    方胜面带焦灼之色，莹黑闪亮的眼底里泛漾着深深的忧虑。他一阵风般来到赵方舟身侧，附耳低语道，“殿下，皇上病了。”

    赵方舟的心如坠深渊。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猛地扭过头，不顾秦莲笙和杜清城在场，径直将惊愕的目光投向方胜。

    “徐幽派人送来的消息。”方胜尽力压低声音。

    那么，消息必然准确无误了。可为何只有“病了”，却没有详说病情呢这样模棱两可的信息，可不像徐幽的风格。难道……

    “殿下，要准备启程吗”方胜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方舟摇了摇头，“你先出去。”

    方胜吃惊地睁大了眼，却并没再说什么，而是选择了默默地退出房间。

    待房门关上，赵方舟稳了稳心神，对秦莲笙道，“刚才的消息，你都听到了吧”

    秦莲笙一脸莫名。“与我何干”

    赵方舟心中的疑惑、焦灼和期待一齐被她这句话给一扫而空。他又气又恼，却也只能干瞪着秦莲笙。

    “咱们还是来说说刚才那刺客吧。”秦莲笙似乎对方才的一幕颇有兴趣。

    赵方舟立刻火起，言辞生硬地斥道，“这与你又何干”

    秦莲笙红唇一曲，笑意满面。“谁让我也在场呢何况，此事还发生在青京。”

    赵方舟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心中的憋屈和愤懑更是如被泼了油的大火烧得愈来愈旺。他铁青着脸，毫不客气地指斥道，“秦莲笙，你怎能如此自私”

    秦莲笙笑看着赵方舟，“谁又不是只扫自家门前雪你有何资格指责我”

    赵方舟被她的话堵得一句都说不出来。他气咻咻地瞪着秦莲笙，心头的怒火似乎要将他自己焚烧了般。

    “你不肯说就算了。”秦莲笙站起身，“我和清城也犯不着为了一顿饭趟你们赤国的浑水。”说着，她便作势要推着杜清城离开的样子。

    赵方舟阖上眼帘，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缓缓说道，“我告诉你原委，你帮我。”

    秦莲笙秀眉一挑。“这是何道理”

    “秦莲笙，”赵方舟“霍”地站起身，怒视着秦莲笙，“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帮我”

    秦莲笙得意地一笑，“哦，原来三殿下也有求人的时候。”

    赵方舟倏地睁开眼，怒视着秦莲笙。可当他的目光在触及她那张明媚动人的脸庞时，怒意顿时消散，只余千般无奈，万般怅惘。

    “算上上一回，”秦莲笙举起右手，竖起食指和中指，“你欠我两份人情了。”

    赵方舟敛眸，没好气地叱道，“事儿还没办成，怎么就算两回了”

    “哦”秦莲笙冷笑道，“难道谁帮忙之前还敢打保票你赵方舟的人情，我要不起。”说完，她就要推动杜清城的轮椅。

    “你……”赵方舟气噎当场。

    “我说得不对”秦莲笙明眸善睐，狡黠悄藏。

    赵方舟心下觉得他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坏事，否则今生怎可能遇到秦莲笙这冤家。他叹口气，幽幽道，“对，算我欠你两份人情。”

    秦莲笙笑意满满地点点头，一幅心满意足的模样。她倾身看向杜清城，“清城，那咱们不如留下，为三皇子想想办法”

    杜清城微微一笑，“既然三皇子承咱们的情，咱们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理！”

    “好，”秦莲笙重新坐下，对赵方舟道，“那你先说说方才那刺客到底怎么回事”

    赵方舟缓缓坐下，举盏啜口茶，正要打开话匣子，房门被轻轻推开了。掌柜亲自端着盘子，前来上菜。

    几个来回之后，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精致美味的佳肴。

    秦莲笙举箸，一面给杜清城夹菜，一面对赵方舟道，“咱们吃过了，再谈。”

    赵方舟一听，心里鬼火冒。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知道他急，故而一再拖延。他怎么这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