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枕上书·终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唐七公子
一只手隔着被子抚上她的脸颊,息泽轻轻叹息了一声:“我没有吃醋,我是怕来不及。”
凤九一时哑住了,热意立时浮上面庞。此时最忌沉默。她假装不在意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息泽道:“哪有那么多来不及,这个上头,你就不如我想得开了,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就晓得你要向我学一学。”
她咳了一声,果然拿出讲故事的腔调来,道:“在你之前,我喜欢过一个人,看月令花时我同你提过,想必你也晓得。为了接近他,我当年曾扮成他的一个宠物。初时他对我还挺好的,但后来他有了一个未婚妻,事情就有些不同了。我被他未婚妻欺负过,还被他未婚妻的宠物欺负过,他都向着她们,不过就是到这个境地,那时候我一心喜欢他,我都没觉得我来不及过。”
讲完这段过往,她唏嘘地静了一阵,又咳了一声,数落躺在另一侧的息泽:“这个故事吧,虽然是个挺倒霉的故事,但于你也算是有一点借鉴的意义,你看你醋了我就出来找你,你被雨浇了我就给你调配泡澡的驱寒汤,就这样你还说来不及,那我……”
剩下的话却被她咽进了喉咙,息泽从她身后抱住了她,低声道:“他是个混账。”她惊讶得屏住了呼吸,什么也说不出。他今夜行止间不知为何格外温存,将她揽在怀中,手臂环着她,像她是什么不容遗失的绝世宝物。窗外狂风打着旋儿,这个拥抱却格外地长久。
今夜可能会发生什么,她不是没想过,她虽满心满意喜欢着息泽,但对圆房这个事,却本能地有些畏惧。
房中只闻彼此的吐息,良久,她感到脑后的长发被一只手柔柔拨开。近日她被子盖得厚,夜里就穿得少,身上只一条纱裙,顾及息泽在房中,才在纱裙外头又随意罩了个烟罗紫的纱衣。此时,纱裙纱衣却随着息泽的手一并滑下肩头,裸出的肌肤有些受凉,她颤了一颤。
一个吻印在她光裸的肩上,她能感到他的嘴唇沿着她的颈线一路逡巡,她能感到他近在咫尺,有白檀的气息。虽然房中漆黑不能视物,他的手却从容不迫滑到她身前,解开纱袍的结带,滑入她贴身的长裙,带着沐浴后特有的温暖,抚过她敏感的肌肤。指间的沉着优雅,像是写一笔字,描一幅画,弹一支曲子。
凤九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一口大锅上,用文火缓缓熬着,熬得每一寸血都沸腾起来,她有些受不住地喘息,伸手想拦住他贴着她肌肤游走作乱的手指,握上他的手臂时,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今夜他的行止全在她意料之外,她攒出声音来想要拒绝,刚模糊地叫出他的名字,唇就被封住。此时不仅血烧得厉害,连脑子都被熬成一锅糨糊,她记得他们之间有过几个吻,但都不像此时这样,凶猛的舔吻噬咬,将人引得如此情动。对了,情动。
她一只手抵在他赤裸的胸前,一只手攀住他的肩,被他吻得晕晕乎乎,还能分神想他今夜袍子穿得着实松散。她瞧不见他的模样,伸手触及他的胸膛坚硬温暖,却并不平滑,像有些瘢痕,无意识地用手摩挲那一处,却引得他在她腰腹脊背处轻柔抚弄的手指加大了力道,他吻她吻得更深。
压抑的喘息中,一丝愉悦攀上她的脑际,她迷糊地觉得似乎片刻前想过要将他推开,为什么要将他推开?她想不出这个道理,只是一遍一遍回应他的吻,血液中的灼热令她亟待找到一个出口,直到衣衫褪尽同他肌肤相贴之时,那微带汗意的湿润和温暖终于令她有些舒缓。
从前,她听说过这桩事有些可怕,此时却不觉有何可怕之处,眼前这银发青年的亲吻,明明令人极为愉悦。她不知接下来会如何,只觉得无论发生什么,都应当是水到渠成之事。但纵然如此,当他进入她身体时,她仍感到震惊。
他的喘息带着好听的鼻音,近在她耳畔,身体里生出一种微妙的疼痛,方才还不够用的糨糊脑子眼看要有清醒的迹象,他的手指却以绝对的克制在她敏感的身体上煽风点火,吻也如影随形而至。
那些抚摸和亲吻带来的舒缓将原本便不太明显的疼痛驱散开来,他汗湿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问她:“痛吗?”声音沉得像暴风雨前的阵风,尾音像一把小钩子,令她的心颤了颤。
她委屈地点了点头,手却罔顾意志地攀上他的肩,牢牢抱住他,在他耳边哭腔道:“有些疼。你淋了雨,不是头还晕着吗?”他的手揽过她的腰,沙哑道:“不管了。”
一夜豪雨过,次日艳阳天。晨光照进软榻,凤九笼着被子坐在睡榻的一侧,睡榻旁靠了盏座屏挡风。榻上的青年侧身熟睡,发丝散乱于枕上,绸被搭在腰间,银发被含蓄的日光映出冰冷柔软的光泽,衬着熟睡的一张脸格外俊美,凤九的脸就红了。
咳咳,昨夜,她同息泽圆房了。圆房这个事,其实也并不如传闻中的可怕嘛。的确初始是有些痛,但与和人打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痛比起来,着实无足挂齿,况且后来也就不痛了。她隐约记得她哭过一回,但也不是为了那个哭。生于民风旷达的青丘,她觉得这没有什么,从前为了东华帝君而将自己搞得那样清纯,才更令她那些知情的亲族捉摸不透。
她觉得同息泽圆房,这很好,她既然喜欢息泽,息泽也喜欢她,做这样的事实在天经地义不过,就是……就是有些突然。但这也有好处,她此前还有些担忧,真相大白之时息泽不愿和她一起离开此境,此番他彻底占了她的便宜,还赖得掉吗。想到此处,她备受鼓舞。
这个人,是她的了。
她就有些振奋地靠过去,绸被的窸窣声中,息泽仍没有动静,看来他着实睡得沉。她将被子往他身上再搭了些,伸手理了理他的银发。没想到他竟然迷糊地开了口:“为什么不睡了?”她红着脸轻声道:“因为风俗是圆……圆房的第二天要……要早点儿起来吃紫薯饼啊。”他仍闭着眼睛,唇角却有一点儿笑,声音带着睡意:“你想让他们都知道,我们昨天才圆房?形式之类,不用拘泥了。”伸手胡乱摸索到她的手,牢牢握住,“再陪我睡一会儿。”她就躺下来,同他十指交握,在这大好的晨光中,满心满足地闭上眼睛,同他继续睡回笼觉了。
三生三世枕上书·终篇 第28章 影中魂(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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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01.
凡人有句诗,提说春日的短暂,叫作“鸟歌花舞太守醉,明日酒醒春已归”。当年凤九从他那位性喜文墨的老爹处听得这句诗时,难得展现出了她于文墨上的悟性,说这个凡人感叹春日短暂,乃因春天是四季中最好的时节,好东西大抵令人沉溺,也就觉不出时光的流逝,恍然回头,总觉短暂。她说出这个话,令她老爹如遇知音,那一阵子看她的眼神尤其安详。
今日将息泽神君丢出府门,遥望神君远去的背影打哈欠时,凤九就有点儿惆怅地想起了这句诗。酒醒春已归,她同息泽此番相聚虽不至于如此短暂,但这六七日着实稍纵即逝,如同一场春醉。
她本心其实想将息泽留得久些,但这难免对陌少有点儿残忍。昨日陌少传给息泽一封长信,不意被她瞧见,信中可怜巴巴道他正打的那件法器到了收尾之期,此种高妙法器,成相之日最为凶狠,尾收不好,此前耗进去的精力白搭不提,可能还会被它反噬,兹事体大,请神君务必早日回宫操持。
信末还声声泪字字血地问了一句,他前几日传给神君的统共十一封长信,神君是没收着呢还是收着却当废纸点灯烛去了。
她当时便想起了这几日夜里,灯烛中若有若无飘出的墨香味,心中不禁对陌少升起一点同情。
本着一颗同情和大义之心,次日,她利落地将息泽从府里头丢了出去。
将息泽丢出去,的确有些可惜,她跟着息泽这几日,在王城各处胡混得有滋有味,过得不知比从前有趣多少。
譬如息泽领她垂钓,她其实对垂钓这桩事没甚兴趣,原本想着迁就迁就他罢了,但一路游下来,却是她玩闹得最有兴致。息泽备了叶朴素的小木船,船头搁了小火炉和一应装了油盐酱醋的瓶罐,带着她顺水漂流,欣赏城郊春日的盛景,近午时将小船定下来,他钓鱼时她温酒,鱼钓上来她洗捡洗捡便做出来一顿丰盛大餐,用过午饭他将船划进附近的荷塘,就着荷叶的荫蔽,他看书她就躺在他怀中午睡,日光透过荷叶缝斑斓地照在她脸上,她就将头埋在他胸前紧紧贴着。
他爱握着书册无意识地抚弄她柔软发丝,从前她作为一只小狐狸在太晨宫时,东华帝君也爱这么折腾她的毛皮,彼时她作为一头灵宠,觉得挺受用挺安心,此时息泽这个动作,不知为何却让她安心之余更觉贴心。她琢磨大约这就是心意相通的不同,又叹服心意相通是多么神妙的四个字。
因息泽是个视他人飞短流长如浮云之人,诸如领她垂钓,带她赏花,陪她看杂耍之事,他大大方方就做了,也未曾想过乔装遮掩一二,难免碰到熟人将他们认出来。于比翼鸟族而言,贵族夫妇春日冶游着实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但旁的夫妇们出游更多为炫耀排场,似他们这种二人徒步游长街的,确有不同。没几日,前神官长大人与二公主殿下夫妻情深之名便传遍了整个王都,中间凤九去宫中请过一趟安,君后瞧着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
这个事情,宫中如何传的凤九不大放在心上,她只隐隐担忧,不能让沉晔晓得。凤九觉得,照凡间一句俗谚,她这种行径就是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乃是混账所为。但她既应了陌少,心中纵然愧疚,也只能一心一意当一个好混账。好混账是什么样?先生们虽没教过,好在有天上的连三殿下可供参详。
沉晔的召唤在第三日午后传来,是他院中的老管事过来递的话。凤九刚从午睡里头起来,对这个召唤有些一头雾水。陌少的故事里头,沉晔他似乎没主动请过阿兰若去孟春院?还是说其实从前沉晔请过,只是陌少不晓得,或是忘了同她提说?她揣着这个疑问,以不变应万变之心,入了孟春院,绕过小石林,上了波心亭。
亭中此时渺无人烟,空旷石桌上却搁了只琉璃罐。午后昏茫的日光照来,将罐中翻腾的银白雾色镶了层金边,约莫罐子施了结界,汹涌雾色始终无法从罐中逸出。
凤九好奇心切,手抚上罐身,彻骨冰凉立时袭上头脑。她一颤,想将手收回来,罐子却像粘在手上。凤九有些惊诧,一时只注意罐子去了,也未留神身周的动向,直到一个声音在跟前响起:“可感到熟悉?”凤九抬头,迎上玄衣青年沉淡的眸色。沉晔。
她的确感到有些熟悉,因这只罐子同她小时候玩的蟋蟀罐子其实有几分相似。但她隐约觉得,沉晔应该不是问她这个。她注意到沉晔抬袖时单手结起的印伽,瞬息之间,琉璃罐中的结界已消逝无踪。远方有风雷声起,似鬼号哭,万里晴空刹那密布阴云。电闪扯开一条灰幕,日头隐下去,换出一轮残缺的白月。月光倾城。
不同于这妖异的天色,罐中暄软的白雾却渐渐平息了奔涌,似扯碎的云絮,一丝一缕,缭绕于凤九指尖。冷意寸寸浸入指骨。
天降此等不吉之相,或因厉妖被驯化收服,或因谁正施逆天之术。她强忍着脑中腾起的眩晕,看向沉晔:“这是……这是什么法术?”
玄衣的神官注目进入她身体的白雾,淡声道:“你可听说,寿而有终的地仙们,也能如凡人一般,用结魄灯或别的法子,重造出一个魂魄?”停了片刻,看向她道,“纵使魂魄燃成了灰烬,连天上的结魄灯也无法,但有人告诉我,若能造出此境,不但可以从头来过,还能有如同结魄灯一般的功用,为死去之人重做出一个魂魄。”
凤九一怔,她迷糊有个印象,自己似乎曾怀疑过,此境可能是沉晔所造,但为何后来不了了之,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今天他竟这样大方就承认,她感觉自己并无想象中的惊骇。
她同苏陌叶导了一场大戏,原本还有些愧疚,殊不知,沉晔竟也是在演戏。
脑海中唯剩一缕清明,她晓得她至少要装出一副震惊样和一副无知样,以证明她确然是沉晔亲手造出来的这个世界的阿兰若。看样子,他对她也的确没什么怀疑。
视线已然有些模糊,她紧咬嘴唇,听得他声音极轻:“错了就是错了,我从未想欺骗你从头来过,但无论如何,你要回来,恨我也罢,视我如陌路也罢,这都是一个结果,为这一天,我等了二百三十年。”每说一句,脸色便白一分,似乎这每一句话,都让他感到痛苦,偏偏声音里全是冷然。
待银白的魂魄全数进入凤九的身体,她只感到眼前一黑,耳边响起最后一句话,仿佛来自世外:“他们说,这个世界是你的心魔,只有我知道,你从没有什么心魔,有心魔的是我。”
凤九从不晓得,陷入一场沉眠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
按理说,晕的好处就在无知觉三个字。她如今身体上的确没什么知觉,但意识里头,却有些遭罪。
在脑海中眼睁睁瞧着自己的魂魄同另一个魂魄干架,此种体验于谁而言,都算新奇。凤九一开始其实没反应过来,还操着手在一旁看热闹,直到眼前的两团气泽纠缠愈烈,甚而彼此吞噬,她开始觉得脑袋疼,才惊觉眼前是两个魂魄在干仗。
她觉得今日自己脓包得令人称奇,她无力拦阻两个魂魄干架,只能白挨着疼痛还算情有可原,可方才手指被强压在琉璃罐子上时,她竟也无还手之力,这事却很稀奇。
脑袋疼得像百八十个乐仙扛了大锣在里头猛敲,凤九忍痛分神思索,刚要想出些什么,却见自己的魂魄猛然发威,一口吞掉了阿兰若的魂魄。而就在阿兰若的魂魄寂灭之时,鹅毛大雪于刹那间纷扬而来,片刻便在她身前积成一面长镜。她不长记性,再次伸手,指尖触及镜面之时,一股大力将她往镜内猛地一拽。尚未站稳,一段记忆便从时光彼端,呼啸而来。
那不是她的记忆,是阿兰若的记忆。这面莫名其妙的长镜后头,阿兰若的人生,阿兰若的所思所想,阿兰若的欢娱悲伤,她竟在刹那间全都感受到。那段过往如同一盏走马灯,承载着零碎世事,永无休止地转着圈,但每转一圈,都是不同的风景。
凤九有些好奇,此种境况,难道是因她的魂魄吞噬了阿兰若,将阿兰若化入己身,成了她的一部分?那阿兰若还会如沉晔所说,再次复活吗,若她复活,自己又会怎样?
这个关乎性命的问题,她思索了有一两瞬,觉得这种乏味之事等醒过来再想也是可以的,不宜多浪费时间,眼前还有另一桩亟待发掘的重要之事需她劳心费神。她想通这个,立刻将这项疑问抛诸脑后,满怀兴致地、全心全意地关怀起另一件亟待她发掘的重要之事来——歧南后山犬因兽的石阵里头那一场患难见真情之后,沉晔同阿兰若的八卦,后续如何了?
她费力在回忆中思索,将诸多片段串起来,看到一些事情的实景,首当其冲者便是陌少口中他不甚清楚的两年。
02.
那迷雾重重的两年,凤九欣慰于自己猜得不错,沉晔同阿兰若确有一段真情。因是阿兰若的回忆,阿兰若对沉晔之心清清白白可昭日月,沉晔对阿兰若之心,估摸阿兰若当年从未看得真切,如今凤九自然也看不真切。
天上的连三殿下有段名言,说一段情该是什么模样,端看历这段情的人是个什么模样。譬如世间有那种轰轰烈烈的情,也有那种细水长流的情,还有那种相敬如宾的情。有人情深言浅,有人情深言深。不能说旁人的情同你的情不一样,旁人的情就算不得情。
她一向敬佩连三殿下是位风月里的高手,连三殿下亲口提说的风月经自然是本好经。她将这本好经往沉晔和阿兰若身上一套,觉得两年来,纵然沉晔行止间少有过分亲近阿兰若的时候,言谈中也挑不出什么揪心的情话可供点评,但或许,他就是那类情深言浅之人,他的情,就是那种相敬如宾之情。
两年的回忆太过琐碎,凤九懒得一一查验,随意在最后一段时日里头挑了一节在脑中打开。入眼处只见一面荷塘开阔如镜,中央一亭矗立,亭中石桌上搁了堆不知名的花束,花束旁立着个阔口花瓶。
沉晔握了卷书坐在石桌旁,两年幽居,将他一身清冷气质沉淀得更佳,目光凝在书册之上,时而翻一翻页。阿兰若挨着他坐,专心捣鼓着桌上的花束,时而将削好的花枝放到瓶口比对,时而拿到沉晔眼前晃一晃,让他瞧瞧她削得好不好,还需不需修整。
如是再三,沉晔将目光从书册上抬起来,淡淡向她:“你坐到我旁边,就是专门来打扰我看书的?”
阿兰若作势用花枝挑他的下巴:“一个人看书有什么趣味,奴家这么迁就大人,”她笑起来,“不是因为大人一刻都不想离开奴家吗?”
沉晔将头偏开,无可奈何地用手指点了点花枝上一处略显繁复的叶子:“你自说自话的本事倒是日益长进,这一处梗长了些,叶子也多了些。”
阿兰若从容一笑:“大人谬赞,奴家只是一向擅长猜测大人的心思罢了。”
沉晔正从她空着的那只手中接过花剪,手一抖道:“再称我一句大人,自称一句奴家,就把你丢出去。”
阿兰若柔声带笑:“大人说过许多次要将奴家丢出去,可一次都没做到过。”收回花枝时花盏正挡住她耳边鬓发,别有一种艳丽,他的目光良久地停留在她侧脸上,她恍若未见,将最后一枝花束插入瓶中时,却听到他低声道:“转过来。”
她回头瞧他,眼中仍是含笑:“方才一句玩笑罢了,可别为了赌气扔我。”
他却并未说什么,起身摘过花瓶中一朵小花盏,微微俯身,插在她的鬓边,他的手指在她鬓角处轻抚后一停,收了回来,书册重握回手中,目光也重凝到书页上,片刻寂静中,还作势将书卷翻了一页。
她愣了一愣,手抚上鬓边怒放的花朵,许久,轻声道:“我有时候会觉得不够,但有时候又觉得,你这样就很好。”
他的目光再次从书页中抬起来,像是有些疑惑:“什么不够?”她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晨曦将小小一个湖亭染得一片暖色,天也高阔,水也幽远,一池清荷在晨光中开出妍柔的姿态,莲香阵阵。亭中相依的二人在回忆中渐渐淡去,只在山高水阔中留下一个淡色的剪影。
这幅剪影令凤九动容,甚至有些同情地觉得,他二人的故事若能在这个时刻永远停驻也没什么不好。但该来的总会来,陌少当日提说史书关乎这两年后的记载,寥寥数言,不可谓不惨烈。凤九私心觉得史书嘛,难免有个不靠谱的时候。可将随后的记忆细细铺开,她讶然,史书关乎上君相里阕之死的记载,倒是难得靠谱了一回。
七月十六夜,宫里传来消息,说上君病薨。上君一向身体安健,却不晓得摊上个什么稀罕病,竟说薨就薨了。消息传来时阿兰若正同沉晔杀棋,黑子落在棋盘中啪嗒一声,自乱了阵势,沉晔拈着白子不语,仆从取来赶夜路的披风慌里慌张搭在她腕中。阿兰若疾步出门,跨过门槛时回头道了声:“方才那一子不算,这局先做残棋留着,改日我再同你分个胜负。”沉晔出声道:“等等。”起身自书案的插瓶中摘下一朵白花,缓步到她跟前,取下她发鬓中的玉钗,将白花别入她鬓中,手指在她鬓角处轻抚后一停,才道:“去吧。”
三日后阿兰若方得闲回府,府中一切如常,只是孟春院中客居了两年的神官长,说是片刻前被迎回歧南神宫了。
老管事抹着额头上的冷汗回禀,说正要派人去宫中通传公主,不想公主已回了,神官长出门不过片刻,想来并未走远。言下之意是公主若想同神官长道个别,此时还赶得及。
以阿兰若的身份,此时追出去其实并非一件体面事,老管事急昏了头,所幸她还秉着清醒。只是失神了片刻,将披风解下来,取下鬓上枯萎的白花,呆坐了一阵。晚风拂过,花瓣被风吹落,躺在地上,衬着清扫得一丝灰尘都不染的白石板,就像是什么污迹。她瞧着手里光秃秃的花梗,苦笑了一声:“那夜你送我这个,其实是在道别?我竟没有察觉出。”
三生三世枕上书·终篇 第29章 影中魂(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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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同的君王在权力上有不同的安排。神宫的力量独立于宗室之外,饶是相里阕在位,压制一个失了神官长的神宫都有些费力,遑论即将即位却毫无根基的太子相里贺。这就是沉晔被迎回歧南神宫的缘由。
虽然同为一方之君,相里贺的这些考量,凤九却着实不能理解。自她记事起,他们青丘五荒五帝只换了一荒一帝,还是她把她姑姑给换下来了。且她记得她姑姑自从被换下来开始每天都过得十分开心,看着她的眼神饱含一种过来人的同情。再则东荒的臣子们大多不学无术,最大的爱好是假装自己是平头百姓跑去集市上摆摊,会掐起来多半是谁占了谁摆摊的摊位。照他们冠冕的一个说法,他们青丘之国的神仙,虽为家为国谋着一个职位,掌控着一点权力,但岂能像凡人,让权力反过来愚弄他们,虽然九重天上的神仙也有那种好争权的,那全是因他们没有人生追求,没尝过摆摊的乐趣,尝过了却仍去弄权的,那就是他们没有生活情趣。凤九觉得,她这些臣属说得对错与否暂且不论,但省了她不少事倒是真的。
这一段记忆紧锣密鼓,一环扣着一环,像是一帘瀑布从峭壁上轰然坠下,击打在崖底碎石上,溅起一丛丛冰冷水花。所谓悲剧,从古来开天,便是这样一副遽然仓皇却又狰狞无情的模样。记忆的下一环,紧扣着苏陌叶曾告诉她的那则传闻。
原来,那并非一句虚言。
七月二十二,上君大殓将尽,是夜,公主府被围,阿兰若被一把铁锁锁出府门,押进了王宫,安在她头上的罪名,是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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