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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为悦己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御井烹香
“就输在没文化上了。”解同和总结,“以为有把枪就能横着走了,这种人的眼睛都是白长的,别人当着他的面算计他他都看不明白。”
确实是挺low的,毫无斗智斗勇、棋逢对手的感觉,双方的优势根本不在一个领域,整个事件从头到尾混乱不堪,枪战之后的细节之前就已经问过,胡悦快速说完漏掉的最后一块拼图,“……后来哪个光头就疯了,拿枪想射我们,但是没有射出来。扳机好像是扣不下去,然后他就崩溃了,丢掉枪跑出去,我们就赶紧给你们打电话——”
他们的眼神都落到证物袋上,那把枪就被装在里面,一个警察走过来说,“是真的,也有子.弹,不过没拉保险栓,这个人他不会用枪,刚才那是第一次摸,根本不知道怎么用。”
“就是个才入伙半个月不到的烂仔,这里拎不清的。”几个同事陆续走过来反馈,“枪都没让他摸过,估计也是不敢,怕他出去乱说,反而把我们给招来了。”
“这样的人都用,楚江是真的穷途末路了。我们把他的点全拔掉,剩下的钱全在境外,为了出境他也是狗急跳墙,就想着博这一铺,输了就认栽,赢了就在国外又打开一片天。”
刑警做久了,对人性的了解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猜这些犯罪分子的想法更好似翻书,解同和摇摇头,语气却并无自得,“但还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枪,而且你们医院的安保最近还因为装修出现漏洞,真的给了他们可乘之机,是我疏忽了。”
“本来重点还放在那几间涉黑的小诊所,没想到楚江心是真大,胆是真肥,居然还看不上那几个江湖郎中,要做就做大的,还换了场地。”他同事插口说,掏出手机看了下,“小林他们找到诊所老板了,据说这边的值班保安是郭帆——就是光头的表弟,到现在没联系上,可能是跑路了。”
这样一来,前因后果大概就都对上了,解同和他们找上师霁也不能说是纯属巧合,恰好是十九层正在装修,闲杂人等比较多,才给他们提供了混进去的机会。虽然光头还没落网,但他的危害性终究较小,主犯落网,此事已算是告一段落。大家感慨一番,各自散去忙自己的,解同和还没走开,双手插袋站在胡悦身边,时不时看她一眼,胡悦被看得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对了,你来的那天,我的肉饼蒸蛋不见了,是不是你拿的?”
“如果我说是呢?”解同和笑眯眯地逗她。
“那还不赶快把饭盒还给我!”胡悦气鼓鼓地说,“乐扣饭盒很贵的好不好,60多一个,丢了一个我都没钱买第二个了。”
“哇,你们十九层不都是肥的流油吗,还和我来这套?”解同和没有正面承认,插科打诨把话题扯开,还在观察胡悦,“真没事啊?想不想哭?不觉得害怕吗?”
他一直陪在这里,就是怕她需要安慰吧?
胡悦摇摇头,笑了,“没什么的,更刺激的都经历过啊——那个郭帆看手术都看吐了,你猜我们平时的工作有多么刺激?”
“隔行如隔山啊,”解同和摸摸鼻子,也笑了,“你这次也算是对我们的工作内容有点了解了——有什么感觉?”
“乱。”胡悦回忆了一下,“没头没尾的,乱糟糟的。”
“现实生活又不是剧本,当然乱了,你当现实里的案件都和推理小说一样,从作案动机到案程发展,每个环节都给你严丝合缝有理有据啊?很多案件当事人怎么想的你根本都猜不出,”解同和说,他的脸色凝重起来,像是想到了许许多多的往事,“更多案件,一条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只能成为悬案。现实不是小说,不是每个问题都一定会有答案的。”
“但你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放弃了啊。”怎么忽然就说到这了?胡悦看看解同和,有点莫名,但她不赞成他的颓唐,“白银案都二十几年了,前段时间不还有一个十四年杀人悬案告破嘛,我记得还是我们院提供的技术支持,你努力也许不会有结果,但不努力这些案子就真的破不了了,想这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用呢?”
解同和被她噎了一下,反而笑了,“你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赖在你们师老师组里不走?我可是都听说了,他对你很苛刻。”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胡悦的眼神,又落到师霁身上,她的眼神有点悠远,语气却坚定得像是能把师霁的锋利砸弯。“我也有,我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别的事,我从来都不会去想。”
解同和吹了一声口哨,像是也被她镇住了,陷入敬畏的沉默中,有那么一小会儿,他们谁都没说话,沉浸在有些许微妙的气氛里。直到麻醉师到场,师霁向他们走来的同时,解同和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是真的好奇,你给师霁挡枪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是为了留下来,所以要做到这一步?这是他未问出口却很明确的问题,毕竟,正常人的反应通常都是躲远,女孩子更是如此,在肢体对抗里她们不占优势,这可以说是未经训练的女孩的一种本能——
“不是你想的那样。”胡悦摇摇头,“就是……可能就是不想有人死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没做吧。”
她总是要做点什么的,不努力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她总是要一直拼到最后的。
解同和不说话了,只是按了一下她的肩膀,胡悦垂下头盯了一眼他的手,在极度震惊后的麻木里,这只手提供着有些怪异的温度。她扭过头的时候恰好迎上师霁的视线——刚才他们都盯着那只手看,这让气氛有些怪异。“都处理好了吗?”
“嗯。”师霁看看解同和,又看看她,显然有问题被他咽了回去,“我们可以走了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可能明天还需要来局里补个笔录,我这边也会和你们院里打声招呼的。你们医院的安保是该更新一下了。”解同和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明天就正常上班吧,不过先别排手术了,笔录时间确定下来,我会来接你们的。”
闹了一整天,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他这么一说,胡悦才感到深深的疲累,脱掉白大褂,他们还得先借点钱打车回家——这么跌份的事师霁当然不会做,胡悦还得鞍前马后,出面筹措回家的路费。解同和慷慨解囊,滴滴为他们叫了两辆车,还把他们送到车上。
“对了,我的肉饼蒸蛋!”师霁的车先到,胡悦的车晚两分钟也来了,上车以后她忽然又想起这桩悬案,按下车窗喊,“是不是你拿的啊——我的饭盒啊!”
“你说什么?”解同和喊回来,“风太大我听不到!”
胡悦气得嘟起嘴,解同和看得笑起来,总算走前几步把头伸过来。
“那啥,其实我还是不赞成你跟师霁,他对徒弟不会太好的。”一张嘴却又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过,放心好了,我会帮你的。”
“?”胡悦一头雾水,解同和后退几步,拍拍车顶示意师傅开车,胡悦回头瞪着他不放,他却在后车窗里冲她挥了挥手,又咧出了一脸的坏笑。
“男朋友?”滴滴师傅看来很健谈。
“不是啊,朋友。”
“那就好。”师傅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流里流气的,地痞流氓吧,你这个小姑娘长得蛮可爱的,交朋友是要小心一点。”
“……好的,谢谢师傅。”胡悦乖巧地说,又反射性地回过头,想要在车流里捕捉那个地痞流氓的身影:他说要帮她……这该怎么帮?
这个悬念,第二天,她就在满头黑线中获得了解答。
永远不要低估病人和病人家属闹幺蛾子的能力。——如果你在中国的医院工作,这就是你要领悟的第一句至理名言。
从实习期到规培四合一的三年,胡悦在各个科室都轮转过,绝非新丁,她见过手术前吩咐禁食禁水却大喝煲汤的病人——“委屈啊,医生,汤也不是水,也没有食物在里面啊,我家里人已经帮我把肉都拣出来丢掉了——”
也见过癌症手术后第二天就想要出院的病人和家属,“医生,我们家很近的,离市里就100公里,复诊的时候开回来就要两三个小时就好了。”
酮体超高还不想住院的糖尿病患者、手抖个不停、脖子超大,却认定自己没病的甲亢患者,血压高到让人担心他卒中的高血压患者……各式各样的病人她也是见得多了,除了少数疑病症患者以外,大多数病人的极品奇葩,其实都还是体现在对病情的轻忽上,总是对身体过分自信,不愿接受医疗,“我平时好好的呀,医生你们不好为了完成业务随便安排人住院吧?”,像是于小姐这样,已经有了一对形状完美,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完美手工艺品的胸部,却还想要回炉重造得再大一点的患者,还真是第一次见。
“还要再加杯?伤口已经长好了吗?”她本能地问:隆乳术不是什么大手术,术后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之后就是定期复诊,一般说来,完全恢复正常行动也要半个多月的时间,听王医生说,大部分求美者都要半年时间才能完全适应胸前新增的重量。怎么说也是在胸前掏个口袋出来,“于小姐你刚手术一周时间吧,是不是才复诊过?绷带才取下来,就想要再开刀,这恐怕不可能吧?”
“当然不是现在。”于小姐急急地说——这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子,笑容也挺讨喜,瓜子脸、弯月一样的眼睛,皮肤很白,看得出来很注重保养,三庭五眼也许不是那么精致,但在一般人中也算是小美女了。“师医生这里手术也是要预约的呀,至少要约三个月以后——三个月以后就可以做了吧,对不对?现在这个,事业线实在是太不明显了,终究还是要换的。”
……也不是不可以,胡悦有种很费劲的感觉,她感到于小姐和她好像不是在一条回路上思考,“但是你要想好啊,于小姐,你嫌杯不大,乳.沟不明显,那就只能换腔隙,不能再放在胸大肌这一层了,这个可能是要选择另外的部位去做切口,门诊的时候王医生应该也和你说过,如果是从乳.房下皱襞——就是你胸部的下缘的话,可能愈合以后胸部会有伤疤——”
“对,这个我知道,上次王医生说过,要么就是从乳.晕开。”于小姐很活泼地说,“那就从乳.晕开么好了呀,我是不要留疤的。”





女为悦己者 227.瞬间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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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 不是内出血,肋骨骨裂而已。”
“是,如果骨折刺伤了内脏器, 那就麻烦了, 骨裂而已, 疼归疼,非要受伤的话,算是最能接受的结果了。”
天气又入秋了,夜里风很凉,从医院走出来, 是一条窄窄的主干道,道路两边种满了法国梧桐, 泛黄的树叶在秋风中沙沙落下, 这是s市最富诗意的季节。两个人并肩走在秋风里, 时不时有车从不远处安静地滑过,像是夜色中的游鱼。
刚开始, 自然是聊才发生的戏剧性事件,师雩说, “应该是早就安排好了, 带的人都是老手, 时间不久, 但是每一拳都在脆弱部位, 鼻子、胸口、下腹部, 何总花名在外, 何太太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估计,这里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情。”
这是想要直接废掉朱小姐,胡悦大概也有感觉,只是不像是师雩,对这种事好像已司空见惯,没有任何触动——她已不会像是刚进十六院一样,一惊一乍、热血沸腾,但依然有唏嘘不忍的感觉。“太狠了。”
“不为自己担心?”师雩问,语气反而有点好笑,他轻声说,“还是那么不会抓重点。”
何总与何太太,如今看来都是‘有办法’的人,胡悦从外面跑来找到朱小姐,帮了她一把,若是被何太太知道,她心情一个不好,要是也找人打胡悦一顿,她怎么办?虽然人家未必会那么做,但确实不可否认,何太太有这样做的能力。
话虽这么说,但她也不怕,反问,“不怪我把你扯进来?”
他们两人的眼神,在路灯下碰撞了一下,又各自移开,有一种默契,似在无声中滋长,让人想要抿嘴一笑:胡悦二话不说就应下朱小姐的电话,自然是因为之前师雩身陷囹圄的时候,朱小姐帮着她和师雩见过面。对她,这是等价交换,对胡悦和师雩来说,这是个不可不还的人情。师雩本来也不曾置身事外,自然就谈不上被扯进来。
这里面的考虑,无需言语,大家都懂,胡悦自然是不担心师雩责怪的,就如同师雩也知道她并不担心何太太可能的报复,整形医生的人脉,五花八门,何太太远远没到能只手遮天的地步,犯不着惹这个麻烦,再说,不还有何总在吗?胡悦不惹事,但她能用十二年去完成一个夙愿,又怎么可能怕事?
聪明人说话,彼此都不必太点透,胡悦和元黛谈天的时候,便有这样的感觉,但这和他们的对话又不一样,他们的默契,并非只因为同是聪明人,那思维的敏捷,而是因为彼此曾共同经历过了太多,在手术台上下,在医院内外,在彼此独行而又处处交集的人生路上,他们已共享了太多。以至于话只说个开头,彼此就已经明了——但说出口也并无不可,淡淡的调侃,在交错的眼神中化为会意的微笑。
他们谁也没有看地图,脚步也放得很慢,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去,s市寸土寸金,老城区没有大片大片的绿地,这接成拱门的法国梧桐树就是老百姓的公园。
“你的事情,怎么样了?刚才,stanly不是说,叫你去找何总?”
走了一段,胡悦又问他。“总不能老这样子吊着吧,起诉不起诉,该有个结果的。”
“这件事急不来。”师雩的语气平平淡淡,“还要看a市那边是否决定把我列入起诉人,都得走程序。”
这当然是最官方的程序,如果a市检察院决定把师雩列为共同被告,那s市这里也无需另行起诉——但,实则胡悦深知内情,a市对这个案子是务求尽快办结的态度,名医兄弟身份互换的稿子,已经引发了诸多关注,甚至很多网民留言,对无辜的堂弟表示感同身受,深情回忆起了12年前a市的法治风气。这些不必要的关心,是a市警方、检方都不乐于见到发酵的情绪。
与其引起争议,不如尽快办结,所以检察院大概率是不会起诉师雩,否则也就不会把他放回s市了。至于s市这里……若说a市那边,何总还鞭长莫及,现在回到他的地盘,又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案子,冒用身份而已,而且在法律领域也的确属于模糊地带——这是一种需要‘情节严重’才能被认定为刑事犯罪的情况,而这情节的严重,可以从很多方面来理解,一方面,师雩连续使用了假身份长达12年,这可以说是非常严重的情节,但另一方面,他有较强的不得已性,而且未在冒用过程中造成除师霁以外,他人的财产损失,动机并非为了牟利,所以,这似乎也不靠近刑法中常见的对‘情节严重’的定义。
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律知识,法条看看,司法解释看看,都可以得出自己的看法,元律师为他张罗的律师团,不会看不出其中可活动的空间,事实上,就算不惊动何总,师雩应该也有足够的办法免于起诉,毕竟,他花的巨额律师费中,有相当的一部分,就是购买经办律师的优质法律界资源。
从他保释到现在,两个月快过去了,不管他想不想再当医生,这个案子总是越早办妥越好,胡悦一直在等他重获清白,着手解决自己的行医执照问题——真正要紧的难关,其实还是在这一张行医执照上,她这样问师雩,不是在问他的官非,而是想要架台梯子,就势提起钟女士的新朋友……她说能帮忙,胡悦也就想着一用,若是平时,她不会这样,但……这毕竟是师雩最拿手的事业,他已经三十多岁了,难道还要换个名字,从大学重新念起,去补完他未能用师雩这个名字完成的硕士学业?
这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微信中似乎总没有合适的机会提起,见了面好开口一些,大概输入手机中的文字,会被永远固定下来,可以反复揣摩,而说过的话,却会被风吹走,说完了就说完了,好蒙混一些。胡悦说,“你这个态度,一点也不积极,骆总大概要急死了。”
师雩笑了,很奇怪,他们在微信里谈天的时候,总有一种暗潮汹涌的克制与试探,见了面,谈起天却又很自然,没有半分生疏。
“她是很着急,但也没办法,这件事,我决意不走任何关系,只凭律师提供法律意见,一切,在框架内解决。”
他说,脚步轻松,伸出手接住一片打着旋飘落下来的梧桐叶,捻在手里转着,“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能怎么维护自己的利益,就怎么维护自己的利益,如果判我坐牢,那也没什么,我做了12年的别人,社会认定我该负什么责任,我就负什么责任。”
胡悦微讶,旋又哑然,师雩的动机,或许微妙,但她却也立刻有所领悟——承担责任并不可怕,事实上,一个人如果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能够有一个公正的机构,知晓发生过的一切事实,不偏不倚,评判他的所作所为,不失为一种幸福。十二年来,她追求的是这一点,而师雩一直渴望的,又何尝不是这一点?
“也对。”她说,“这样做,对过去,才是一个真正的道别。”
曾走过的路,不管是否情愿,总是走上了,该付的帐,也结清了,人生终于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师雩说,“快了,听说,a市那边就要提交起诉,这是一桩关注度特别高的案子,特事特办,可能很快就要庭审——如果a市检察院放弃起诉我,s市这边,检察院也会做出决定,就快结束了。”
“律师怎么和你说的?如果决定起诉,最高能怎么判?”胡悦问。
“伪造变造他人身份证,情节严重的三到七年,不严重的三年以下,可能也不会判刑,或者拘役管制吧。”师雩说,“情节严重这个我挨不到边的,没有重大后果,如果按伪造来判,最严重就是三年。如果是按冒用、骗领身份证判,更轻了,拘役,罚款。只有按非法行医罪或诈骗罪起诉比较严重——但我确实也接受过医学教育,只是少上了一年学,但执照也是我去考的,我也没出过医疗事故,甚至还是名医,所以,目前还不知道检察院决定怎么起诉。”
这个案件的确太特殊了,检察院的决定,不是任何人能够推理出来的。胡悦情不自禁为他焦心,“那你还把股份拿回去?如果决定没收违法所得的话,你拥有的这一切——”
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急切,她急忙收住,讪讪地抢过师雩手里的梧桐叶,甩得和风车一样,师雩被她逗得笑起来——胡悦发现,他现在爱笑多了,沉着脸的时候,看着还是严肃冷漠,可笑起来坏丝丝的,有了点捉狭的味道。——这是她从前很少看到的表情。
唉,胡悦忽然有点失落——虽然相处了三年多,但她对真正的师雩,究竟有多了解呢?她也许是懂得他的本质的,但,他的细节,却永远都藏在师霁的面具下,这些,也都是无法通过微信接收到的信息。
“股份在你手里还是在我手里,转手的都是海外那个公司,我本人名下的财产不多,真的要罚,只能没收我在十六院的薪水。”师雩轻松地说,“但律师说,应该也不至于,公检法也要考虑到社会影响,这种极端情况,不会出现。”
那就好,胡悦松了口气,想想也释然,法理不外乎人情,她多少有些关心则乱了,不论如何,师雩的确接受过医学教育,也的确自己考了执照,更的确扎扎实实做了十二年医生,他请的律师团,自然不会让这些因素被忽视,在合法范围内,他也会正当地维护自己的权益。
“最多也就是罚款吧,”她在设想一个能接受的结果,这样任何比它好的就都能接受,可不禁就挑了最理想的结果来说,只好自己调整,“就算万一要……应该也不会很久的,你又没什么危害性,判几缓几吧?”
判几缓几,就是不必进去坐牢了,缓刑期间老实呆着,过了服刑年限就重新获得自由了,以师雩极低的社会危害性,这确实是可以争取的。师雩点点头,他吐口气,“就算是按严重的罪名判,也不过是几年而已。”
这段时间,换个了结,是可以接受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师雩说,“等一切结束以后,我要重新装修一下房子。”
他的声音里出现了极其罕见的期待感——这是在从前的师医生上,几乎不存在的一种感情。他原地蹦了几下,“什么隔间都不做,确实不方便。”
这像是接续了她第一次过去他家吃饭的对话,那么遥远,但一瞬间,记忆像是全都回潮了,那一天好像正是除夕,他们买了太多菜,她做了整整一桌,可一口都没来得及吃,一通电话,把他们叫走。好像那是椰子鸡火锅,那股清香味儿从记忆里飘了出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她吃惊的声音,“这个,总是不方便啊。”
“哪里不方便?”
“以后你结婚了呢?生小孩了呢?总要规划出婴儿房呀。”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他们又处在怎样一种尴尬的紧张里?现在回头看,过去的一切就像是一出荒谬的戏剧,他们所怀抱的秘密和猜测,如今都清晰地展现在观众眼中,也使得他们的种种表现,仿佛就像是黑色幽默,紧张中透着滑稽,笑完了又有点心酸。
不知不觉,那也是很久以前了,现在,他终于做出了当时他无法给的回答。
“什么隔间都不做,是不太方便。”
也该为将来考虑了。
也终于可以,为将来考虑了。
他们依旧缓缓地走着,走在这静谧的街道上,沿街的小店霓虹点点,却只是虚化的背景色,擦着身边骑过的共享单车,铃声响成了音乐,胡悦喉咙发紧,她不再甩梧桐叶了,而是学着师雩,若有所思地转着它,泛黄的叶尖颤动着转成小小的漩涡,她的眼神粘着走,“你变了。”
“哦?”
“你开始想以后的事情了。”
“因为我终于有以后了,”师雩说,他忽然不再尖锐也不再严厉,不再跳脱不再捉狭,而是极平和、极欣慰、极庆幸、极解脱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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