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为悦己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御井烹香
这个小姑娘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其实长得挺可爱,所以哭起来还算不惹人心烦,她抽了两下鼻子,点着头又拿起针管,手术台那里,男医生暂停缝合,针线和托盘碰出声响,阿涛看过去,正好和他忧虑又愤怒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压脉带被重新扎紧,手臂传来微痛,阿涛瞥了一眼:还是那个注射器,这一次她倒是真扎进去了,红色的血涌出针头,往试管流去,不过速度不是太快,女医生小心地嘀咕了一声,“血不是太多……”
水平真差,他想,没再关注她,而是对师霁咧嘴一笑,又挥了挥手.枪:牛逼,你牛逼,你再牛逼能比这货牛逼?
小姑娘水平是很潮,都好一会了还没抽完,他又低头去看手臂——
另一个常识是,当你被高浓度麻药麻醉的时候,并不存在一个渐进式的昏迷过程,你是不会有‘糟了,我被麻醉’了的觉悟的,昏迷会来得很快,没给你留下什么反应时间,更别说开枪了,阿涛就像是一个沉重的沙袋,忽然往前扑倒,就势摔下地面,手枪从他手中跌落,一路滑远,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胡悦脸上的表情,他根本就没有看见。
胡悦当然也没有太轻松的表情——阿涛解决了,还有一个在外面抽烟,影子已经僵住了,随后往这边走来——她和师霁对视了一眼,眼神同时落到门口附近的手.枪上:手术室里当然有很多能杀人的东西,但都需要时间调制,至于手术刀,这不是可以方便用来伤人的武器,除非师霁有什么秘不示人的飞刀绝技,否则他们绝不能被光头拿到手.枪。
没有时间了!
胡悦先想奔去抢枪,但才动身,门就被大力推开,光头闯了进来,嘴里还叼着烟头,“你们干什么!”
“你还不快走?”师霁的声音比他更高,他的身形似乎忽然变得很高大,吸引着全部的注意力,“两个人死了,难道,你想做第三个?”
死了?
死了?!
三个人的眼神都先落到手术台上,看到楚江平躺着丝毫不动的躯体,随后转向地面上的阿涛——他更加毫无生气,胸腹毫无起伏,甚至根本就没有呼吸。说楚江死了也许是骗人的,但阿涛这样子,说他是活人都不会有人信。光头脸上,畏惧与愤怒同时浮起,他倒退了几步,“你,你们这两个衣冠禽兽!”
?怎么忽然间口吐人言了?衣冠禽兽这成语都用出来了?
如果不是局面紧张得让人头皮发麻,胡悦简直有点想笑,不过现在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你想不想也来一针?”她弯下腰,从阿涛手臂上抽出针头,捏住针管逼出余血,露出所能想到最变态的微笑——说实话,她想的是师霁来着。“不会有痛苦的哦。”
在充满了消毒药水味的手术室里,两具尸体中间,一个刚才从人的身体里抽出一根骨头的女人,手上还沾着鲜血,如此镇定自若地这样问你——
光头胆子的确不是很大,也许他很能打架,但终究有些恐惧的点不是肌肉能克服的,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明显已经反应不过来了:才出去抽了根烟,两个同伙这就死了,死了?死了?
都快退到门边,他拼命眨动的双眼忽然定在某个点上——这一切来得太快,容不得丝毫反应,光头扑上前抢起枪,枪.口扬起,“我和你们拼了!”
胡悦顺着枪.口的方向看过去,说实话,她这一刻什么都没想,关键时刻,本能比理智跑得快,她只有一个反应。
“不要!”
无形间,她喊出声,回身向师霁扑去,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他和枪.口中间——
“你是真的应该弄点人来打下手了,不说别的,至少要收两个规培医生啊,不然你论文怎么写,住院总那年你可写不了什么论文。”谢芝芝也聪明,瞟了戴韶华一眼,就不提在马医生组里薅羊毛的事,她把胡悦推起来,“去食堂吃饭啦,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呢。”
胡悦现在哪还想什么论文和住院总,一个是没时间,做论文至少要三个月功夫全神贯注,还有一个,其实,她也不急于去做住院总——住院总那一整年理论上是24小时都不离病区的,她还怎么两处兼职?虽然也不是看重j’s的薪水,但她也有她的理由。
身不由己地被谢芝芝拉到食堂,“怎么了嘛,什么事还要把我拉出来说?”
“你下周六晚上有没有事情嘛。”谢芝芝说了个日期,“我请你吃饭呀。”
“什么?”胡悦先一怔,接着就有扶额的冲动,这该不会是她猜的那样吧?“你先说是什么事。”
“你别那么紧张。”谢芝芝倒是被她逗笑了,“不是相亲饭啦,我堂哥去国外出差了,还没回来——不过我已经和家里人说过了,我姑妈老满意你的!”
面都没见过,就已经和家里人说过了?胡悦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谢芝芝就像是甜蜜的毒药,她想听八卦就只能忍着发作时的痛苦,“呃——这个——”
“是研讨会啦,”谢芝芝噗了一声,“就是宣讲会那一套,人血白蛋白的,周六下午在四季君悦开,晚上有自助餐会,我导师那边好多个名额,宣讲会是没必要去了,晚餐去混一顿蛮好的,你去不去?”
这就是和医药代表交际了,胡悦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这种医疗材料、器械厂商是很热衷于在高档场所办宣讲会的,而且随会都会赠送些精致实用的小礼品。醉翁之意当然不用多说,大医生不是很感冒,多数都是被人情拉去,小医师去捧捧场白吃白喝,顺便还能结识一下同侪朋友,巴结一下业界大腿,倒是普遍很热衷参与。
对胡悦来说,她倒是不怎么动心,主要实在太忙——从十六院到j"s,公共交通要一小时,想省时间就得蹬半小时单车,师霁开车是不远,但他又不肯顺路捎她,胡悦现在每天晚上都睡得和死猪似的,倒是好久没做恶梦了。“周六啊——”
拒绝的话刚要出口,谢芝芝曾说过的八卦忽然又在脑中浮现,她笑着说,“好像大查房以后就没事了,那要不,去呗?——你导师他们科室去不去啊?”
“导师肯定去的喽,不然我们也不好混。”
“就是带你血液科的那个啊?芝芝,可以啊,轮转认识的老师都这么照顾你,不愧是小天使。”捧场的话不要钱,干嘛不多说点。谢芝芝被说得眉花眼笑,和她越捧场越热闹,胡悦疑心她是真的想把她介绍给堂哥,所以才开始提前拉关系对她好。“那我蹭你一顿饭喽?”
“以我们的关系,这还叫蹭吗?”谢芝芝豪气地拍拍胸,两人关系俨然又上一层楼。收掉餐盘手牵手去买奶茶喝,在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些小事情,“哎,对了,悦悦,还没问你啊,你这几天真的都去哪里了,我去门诊那里,师主任也没开门诊啊,又没有手术。”
她一副姐妹说私密话儿的样子,“有人说你跟着师主任去外面的门诊了……是不是真的啊?”
哇,还当她真想介绍对象了,原来到底还是为了八卦啊,之前那顿饭是什么,抛出来的饵头?
打听得这么细,想敷衍是不好敷衍过去了,胡悦也不想和谢芝芝翻脸,因为她是真的很想吃周六那顿自助餐,这不是凭聪明才智就能糊弄过去的小陷阱,否则那就太看不起谢芝芝了,从她那里拿了那么多好处,人家也不是傻的,总是要给点甜头。
心念电转,她脸上又笑了起来,这个笑,有点天真无邪,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鬼鬼祟祟的小得意——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个笑,就等于是最好的回答了,谢芝芝轻呼一声,猛拧她的腰,“真的假的!你可以啊你,胡小悦!”
“我什么也没说啊。”胡悦笑了,“都是你自己瞎想——到时候传出去师主任来问我,我是不认的。”
女为悦己者 78.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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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ipad里的英文, 胡悦把哑铃换边,跟着教练一起继续做起左手的推举动作——王医生有句话是说对了,其实塞假体更多的是用到一种恰到好处的巧劲, 也就是他说的瞬间爆发力。这次过来规培的两个男医生,有一个其实轮转的时候已经做过不少隆.胸术,平时自己也喜欢健身,所以塞假体一塞一个准,带上调整的功夫, 最多也就是四五分钟。胡悦这几天没少在旁边观察, 他用的的确就是腰腹和上臂的力量,使劲的时候肌肉隆起,一下就能把假体给送进腔隙里去。
耐力靠有氧, 瞬间爆发力靠的就是无氧锻炼的肌肉力量, 而和耐力比, 其实肌肉还比较好养了。她也不是想要练成肌肉女, 只要加强核心力量,不至于塞假体如生小孩, 不叫出来真的就连那点力量都没了。
毕竟是学医的, 对人体还是有了解,胡悦说一周也不是张口就来,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上限在哪里,之前读大学的时候也锻炼过, 毕竟有些医学岗位还是需要一定的体力的, 之所以之后渐渐放弃健身, 理由也很简单:忙。
再加一个,穷。
穷就意味着没余钱去办健身卡,当然,忙也意味着她即使办了卡也很少有时间去,更很少有体力。同时穷也意味着她住的单间地方狭小,甚至没有钱去买健康沙拉。医学生对于肥胖陷阱的体会应该是比较深的,都知道什么食物吃了不好,但没办法,又忙又穷,只能闭着眼睛往下吞。
有多穷?十六院是没有实习生的,所以规培医应该是最穷的,做得是和住院医一样的活,每个月大概就是两三千规培补贴,全国只有深圳给规培医生开出了十万一年的规培补贴——所以虽然深圳没有太多好医院,但真有规培医生冲着这个去的。否则,真是连规培都规培不起,按上海的物价,两三千大约也就是吃个饭买点水果,至于租房怎么解决,这个医院是不会管你的了。
住院医要好一点,尤其她进了个好科室,十六院的整形美容中心富得流油,上头的大佬赚得盆满钵满,也会漏点给下头的小虾米,基本工资也就是两千多,但算上补贴、奖金什么的,一个月七八千甚至上万,算下来是有的,不过大部分工资也都要贡献给房租:做医生就没有喜欢离医院太远的,他们这种小医生尤其是这样。住院总那一年就不说了,24小时都不能离开病区,住院医平时也少不了值夜班,至于加班……呵呵,那还是事吗?
做了医生,医院就是半个家,这点觉悟都没有,直接改行就好了。不过老牌大医院一般都在市中心,附近的租房不但年代老,而且也非常紧俏,价格绝对低不了,甚至很多房东专做短租,就是瞄准了医疗市场的生意。随便一个单间都是三四千的节奏,想要租个一室一厅,呵呵,怕不是要八、九千噢。
老公房,也别想着卫生条件能有多好,一些小昆虫,就算自己家里卫生维持得不错,一样会从隔壁爬进来。胡悦有时候对冰箱都有点心理阴影,即使能克服吧,但她每天是7点半就要到医院,如果不连夜班,晚上7点能从医院出来也算是早的,十六院在市中心,周围也没个菜场,还要切切烧烧确实不怎么现实。扣掉房租,三四千的生活费,也就只够她吃碗馄饨,偶尔再加根香肠了。
读书读到26岁才进社会,胡悦也不好再向家里伸手要钱,她家庭条件的确一般,也给不了什么支持,胡悦从读研究生开始就基本自立了。这房子还是她用自己研究生时期带家教攒下的一点积蓄付的押金,买这个哑铃她都是慎重考虑过的,之前还想拿个什么农夫山泉大瓶装代替,后来还是算了,上网买了一对20元的铁哑铃了事,至于吃食上要摄入的高蛋白,她采取最经济的办法:买一大堆鸡蛋,每顿狂吞20几枚蛋白。
在这个无常的世界上,身体是少数不会辜负你的东西,虽然在医院也见过不少反例,不过和别的事情比,人体还是值得信任的,只要按时锻炼,科学饮食,两到三次训练,真的就会有所不同。这一周练下来,累是累,但胡悦精神还算不错——如果只要在每天十二小时的工作之余,再锻炼个四五十分钟,这种程度的努力就能搞定师霁的话,那倒好了。
练完一套,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抓紧洗了澡,出来拿期刊看着——临床忙,科研也不能落下,说是说以后科研型和临床型要分开,但现在住院医被聘为主治医生,主治医生考副主任,都有论文要求。胡悦一边看,一边拆开她刚买的小玩偶:这是那种能拆洗的小熊,鼓鼓囊囊塞得很紧,她把拉链的一半缝死了,就留出个五六公分的开口,把玩偶芯捏起来往里送,这样多少能找到点塞假体的感觉。
一整天从7点起,除了中午休息,几乎是没有停的。王医生不上门诊的时候就在安排手术,胡悦不塞假体也得拉钩,接连几小时都固定在一个姿势上,还要用力对抗肌肉的收缩,这感觉有多酸爽就不必说了,胡悦的意志力终究也是有限的,看了没一会儿,杂志上的英文就像是变成了小蝌蚪,扭来扭去四处乱游,她轻轻地吐了口气,又捂住脸,闭上眼,终于容许自己放空那么一小会儿。
学医的人,按理早该习惯一切逆境,从考进大学,对医疗这个行业有所了解开始,他们经历的就是这种漫长的绝望:医生的职业生涯泰半是从27岁开始,这个年纪,大部分同龄人不是已经结婚,就是在某座城市扎下了根,度过了职场最初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早就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能干一点的,月入两三万也是平常的事情。他们这些名校学子,说起头脑、执行力、意志力哪个不如别人?就因为选了这个专业,总是处处慢同侪一步,工作比别人累几倍,报酬却是几分之一,甚至连维生都有问题,这是种什么感觉?
人作死,就会死,在医院工作的人,不会有太多人定必能胜天的豪情,反而对生老病死这些不可抗力,认识比别人丰富了几倍。面对这种艰难怎么去熬?一些人会为这些生死间的挣扎触动,看淡金钱,有点哲学家的味儿,还有一些干脆就中途转行,以他们的学历和专业背景,一转行就能轻而易举地攫取到比从前高几倍的收入,在这种种诱惑下还能继续坚持下来,拥有多强的信念也就不必多说了。尤其像胡悦这样家里没什么钱的普通人,能走到这一步,吃过的苦头不可胜数,在现在的中国,家里没钱还想当医生,实在是太难了。师霁把她当纯纯小白兔看待,是真的走了眼。
但,即使是熬过了大学五年,研究生三年,熬过了磨人的轮转,想到十九层的师主任,胡悦也还是禁不住要从心底叹出一口气。有一种念头悄悄升起:如果只在这里做半年,不,甚至是现在就辞职去私立美容医院……
大彻大悟、醍醐灌顶,那也许是小说主角的特权,对芸芸众生来说,老化的木制门窗中爬动的小虫子,隔邻夜归沉重的关门声,银行卡上可怜兮兮的数字,未来十年内看得穿的忙碌与窘迫,这些点点滴滴都是现实,有理想是很好,但诱惑依然无处不在:你的梦想太不现实,还在坚持什么?稍微松松手,换个姿态,是不是转眼就能活得更好?
如果选了另一条路,如果进了另一个行业,她可不可以——她有信心……
闭上眼,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排斥她的同事,没有难搞的上司,没有靠奖学金和学费贷款左支右绌的青春,她也不在19层,她在,她在阳光下高高兴兴地走着,没有一丝阴霾,没有喘不上气的压力,家人为伴,恋人在旁……
隔邻的室友好像在看综艺视频,隔墙忽然传来一阵罐头笑声,还有热闹的人声为伴,胡悦一下子从遐想中回过神,按了按眼睛,几乎是掩饰一样地拿起厚实的期刊,大声地读下去,“根据缺损面积的大小、部位及颜面邻近有效可利用的正常皮肤,多区位埋置1~3枚不等的合适形状和容量的扩张器;……”
朗读声停了下来,顿了一会,这个娃娃脸女生又闭上眼,低声念叨起来,“坚持下去才有机会,你不去努力就什么都没有,你不试就什么都没有……”
这话说得含混又简练,显而易见,这是她的口头禅,不知多少个难关都拿来这么安慰过自己。胡悦缓了一会,算是度过了这个小小的崩溃,重新打开文献,读累了就塞娃娃,过一阵才想起来,匆匆拭去眼角的泪痕——哪里会像她在会议室的表演,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真正的眼泪,其实就是人后这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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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上啊,小胡,要不算了吧,还是我们来就好了。”
一周时间转瞬即过,手术日很快又来了,胡悦刚换上手术衣就开始运气,大家看了都笑:在医院,大家职司不同,流程严谨,就算彼此合不来,工作上该合作也得合作,不过,性格有趣讨喜,在一起出手术都会开心得多。胡悦在新人里位置尴尬,护士却根本不在乎,乳.房部历来是男医生的天下,来个爱笑的女医生,她们都觉得可爱。就连两个规培医,相处一周下来也对她印象不错,塞假体就像是给饮水机换水桶,女人做不了,男人也不觉得很轻松,但终究就是提一口气的事,两个人把胡悦的任务分分掉,一个人就是多提几口气罢了,不会像她那么崩溃。
“没事没事。”胡悦却不肯说话不算,“我都练一周了,上肢力量现在强如鹅,一会给你们展示一下,保证没问题。”
“强如鹅。”都是年轻人,梗全接得上,规培医一听就笑了,“几鹅啊?人家宅男战斗力才0.5鹅,你要是1鹅的话抵两个宅男了。”
“月入没到半狗,战斗力倒是有1鹅了。”
“这算什么,我们乳房部也就是塞塞假体了,你去17楼骨科看看,个个五大三粗,换下白大褂就可以去做装修工了。哪个人不能杠翻一队宅男?”
“那是几鹅,一队,至少五个吧,2.5鹅?”
“什么狗啊鹅的。”王医生年纪不大,但平时忙得要命,很少刷微博,常见的梗都不懂,此时也是忙求扫盲。
大家说说笑笑,气氛都轻松点,下刀、分离腔隙那都是做熟了的,很快,手术台上的人体就被开出了一个鲜红的血口子,肩颈和肚腹都被淡蓝色的手术床单遮盖住,露出的淡黄色人体被马克笔画出两圈一线,多少有点后现代艺术的感觉。在手术室里,被划开的似乎不止是人体,还有日常生活,被覆盖住的,也似乎不仅仅是病人的面容,还有他们独特的人格。
常在乳.房科的医生会不会变成gay?胡悦拿起假体的时候,忽然冒出这个古怪的想法,在这里,乳.房似乎丧失了第二性征的功能,沦为医生的创作对象,他们依然满是关心,但却完全是出于不同的动机。下班以后,还能不能恢复对胸部的兴趣?
而这些患者……
胡悦到现在为止,还没和求美者发生一线接触,她甚至还沿用了实习轮转时的习惯,把躺在手术台上的都叫患者。她见到最多的就是这一对对形态各异的乳.房,有些干瘪下垂,有些其实挺健康,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好看,她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条件还要做手术。只是在王医生的病房里,还轮不到她多嘴说什么。
女为悦己者 79.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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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今天是不是还要比昨天痛啊?是不是啊, 呜, 我受不了了啊, 胡医生你别吓我啊, 能不能再打针麻药啊?”
到底是温室里长大的孩子, 还没开始塞纱布, 南小姐就吓得花容失色, 这也是被前几天的经历吓怕了。——鼻综合最痛苦的肯定不是术前打麻药的那一针,而是术后换鼻腔填充物的过程,塞入鼻腔的纱布, 塞在里面的时候让人痛苦, 只能张嘴呼吸,又干又不舒服,但取出来的时候就让人更痛苦,纱布和肉好像长在一起,每次往外拉都是像是把鼻腔粘膜扯下来,南小姐第一天就哭了,但也没办法,这个不可能不换, 只能是熬过去了, 甚至连哭都不可以。南小姐就是因为次次都流眼泪, 泪腺通鼻腔, 鼻腔分泌物跟着变多, 还多塞了一天。
“你不要去想就不痛了, ”胡悦说, 这事情她都没忍心给南小姐点破,“来,头抬一下。”
取纱布、拆外层缝合线,这都是外科医生基本功中的基本功了。南小姐住院的时候当然都是她换的,她出院以后,如果胡悦有去跟门诊,这活也得落到她身上,不过她最近还在忙着整理病历,没有跟出门诊,师霁特意叫她过来,胡悦只能合理怀疑特意叫她来,给她添堵的——今天取完纱布,拆好线,就可以取鼻托了,虽然还是不能拆定型胶布,但鼻子做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效果,南小姐本人也能亲眼见证。师霁可能就是想让她自己看看南小姐的反应。
“嘤嘤嘤嘤嘤……”
南小姐整个过程一直发出细碎的哀鸣,护士在身边说风凉话,“做手术哪有太太平平的?这么怕痛干嘛来做手术啊?”
“已经后悔了。”要不说十九层的病人和别处不一样?这里的女孩子都太会撒娇了,随便来个病人都可以在就诊过程中嗲到医生心碎——尤其在师霁的诊疗室,嗲力保守估计总是要翻一倍。胡悦跟了几天门诊,铁石心肠就隐隐被磨出来了。“早知道这么痛就不做了。”
“十个女孩子,十个都要这么说。”老护士也是根本不以为意,嗤之以鼻,“这点痛半个月就忘记了,到时候你就觉得自己的鼻子做得好了。”
说话间,纱布被取出,上头沾了不少带血的脓鼻涕,胡悦把纱布丢进废料桶,“之后几个月可能都还会有这种鼻涕,注意擤鼻子不能用力。以后都最好不要用力刺激鼻部。”
“以后是多久?”南小姐本人没说话,迫不及待地拿着镜子凑近了细看,陪她来复诊的妈妈倒是很关心。
“以后就是以后永远。”胡悦说,“尤其是鼻梁,所有假体材料都有个远期感染率的,十年以后,你要是面部别的地方有炎症,鼻梁这边可能也会跟着肿起来。所以以后要小心注意,早睡早起,半年内绝不能刺激到鼻子,比如说摔跤的时候,如果鼻子就摔到地面了,要赶紧来复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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