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为悦己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御井烹香
“对了,你有没有坚持早晚按摩?”胡悦已没有再正面劝导于小姐的意思,素昧平生,话已说尽,不必再多言了。但她不否认自己这么问,也有点吓唬于小姐的意图在,“这个要坚持做,否则包膜挛缩了会很痛苦。”
“有做的有做的。”于小姐连连点头,“现在已经不怎么痛了。”
她脸上余悸犹存,怕是也想到术后一星期的感受,那时候除了早晚按摩剧痛以外,还有胸前的异物感和重心不稳感,现在好不容易渐渐消褪,如果要加杯的话,就等于要从头再来一次——而且还会更加不适。
胡悦想问她有没有去王医生那边咨询,但又不想开口——真的想知道,她早就问王医生了。师霁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这一行就是这样,她的情绪和牵挂又能改变什么?
她没有问,但却似乎又和于小姐产生了某种默契,在交换的眼神中,于小姐主动提起,“我不加杯了,胡医生。”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上次你和我说的话,我一直记得,回去想了几天,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工作场所还是很重要,至少遇到的客人层次都不同。后来就托了个朋友介绍……反正,哎呀,反正现在,我谈了个男朋友了。”
“年纪是大了点,但出手挺大方的,以前在山西开矿,现在搞房地产,他觉得我现在这样就挺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但于小姐没有红光满面,她的喜悦是很节制,很理智的,胡悦忽然注意到,于小姐虽然穿着病号服,但她放在自己病床上的坤包换了款式,以她贫乏的时尚眼光也可判断,好像皮质是比上一个包好了。
“鼻子其实也可弄可不弄,就是我觉得还是弄一下好。”于小姐说,她摸了摸自己尚且是全天然的鼻子,又握住胸部揉了两下——这一层几乎都是女人,也没那么忌讳了,忽然露出一个复杂的笑。“他那些朋友,带出来的女朋友都那么漂亮,他对我这么好,我也不想让他丢脸啊……”
对她那么好,好在哪里?明天就要手术,今天来探望过了吗?
还住四人间病房,为什么不预约单人间呢?十九层的住院部空间很大,只要舍得出钱,现在都有房间。
一个背出去能让他长面子的包,是值得投资的,别的呢?
不需任何人点破,这些冷暖,胡悦自己可以看穿,她看着于小姐,只是笑一笑,没有说话,于小姐却像是被看穿了什么,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去,过几秒钟,又嘘了一口气。
“其实没什么好不满意的,运气已经挺好了。”她又鼓起精神,“我应该开心才对,人不能太贪,对吧,已经是心想事成了。”
她看了看胡悦,又看向窗外艳丽的晚霞,迷蒙一笑,声音细得仅可耳闻,近乎呜咽,“我应该开心点啊……”
是啊,已经是心想事成,至少现在,她可以坐在宝马里哭。不管这宝马是不是她的,目前,她总算能够坐进车里,怎么说,这也可视为阶段性的小小成功。
不知为什么,胡悦也笑了一下,尽管她心里的情绪远比这要复杂——但她觉得,现在的于小姐需要的也许恰恰就是一个微笑,而她能给予的最好的东西,也就是这么一个善意的笑容了。
“对啊,应该开心点。”她说,“这不是挺好的吗?快回去病房吧,马医生就要来了——我还得去看下另一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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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能确定半年内肯定消肿吗?”
胡悦在于小姐那里是有点耽误了,刚到病房门口,她就听到南小姐的声音切切地追问,“一定能吗?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啊?”
“99%以上是可以的。”回答她的居然是师霁的声音,胡悦吓了一跳,缓下脚步站在门口张望了下才走进去:他今天就来上班了?
“胡医生。”南小姐也很有礼貌,胡悦也笑着点点头,她和师霁交换个眼神就算是打过招呼。“你来的正好,我正在问师医生,鼻综合是不是半年内一定消肿出效果啊?确定一定吗,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吧?”
鼻综合手术一般没有意外的话,三个月就完全可以消肿了,说到半年那完全就是为了求稳,胡悦有些纳闷师霁怎么会和她说半年,但仍如实回答,“一般一到两周就消肿,看着不突兀了,但一个月左右可能会有一点点增生,三个月内也会吸收掉,半年左右,就会和五官完全融合,我们预估中的术后效果会在那时候呈现,所以半年内肯定是可以完全消肿没问题的了。”
“好!”一样的手术,南小姐要比于小姐兴奋多了,握着妈妈的手摇了又摇,“你看看,时间安排得多巧,刚刚好诶,妈妈你说是不是,要是再晚点搞不好还真的赶不上了——你算算,明年三月份,刚刚好还有半年,要是再晚点那就真的没意义了——”
和家人说话,她说话还是带了点方言腔调,又急又快,胡悦也听不明白,隐约只捕捉到几个词句:同学会、时间,返校活动。
半年后的同学会?
她初诊的时候是不是也提过,只是她说得太多她没有注意?现在说起,才有了一点模糊的印象?
“不但要做,我还要提前给她做。”
“读书的时候同学一直笑话我……”
胡悦扭头看向师霁,师霁也看了她一眼,他倒没太得意,甚至并未得意,只是带了些惯常的傲慢与睥睨:有什么资格和他叫板?和他比,她还嫩着呢。
胡悦低下头:尽管仍不赞成手术方案,但……这一次,是她自以为是,忽略了病人真正的需求。
“晚上八点以后就要禁食禁水了,一滴水也不能喝,否则手术时候会很危险,出了事情受害的还是你们病人自己……”
术前的医嘱素来是很简单的,安排住院也只是为了方便做翌日晨间的检查,打发了南小姐,胡悦跟着师霁去看于小姐,两个人同路回办公区。时间已经很晚,除了还有住院部要打理的部门,其余皮肤科、注射科,几乎已全下班了。长廊上就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踩着不同的节拍,一前一后相互追逐。
“当医生的,总有种匠人精神,想把作品雕琢到最好,这不是错。”
师霁说话的时候也没看她,好像是对着空气。“有这种精神才能把手术细节做到最好,不过,不能带有创作者的傲慢。整容手术,医生就是个服务者,你知道最好的职业道德是什么?”
“不要去评判,不要多关心,只要给我钱,我什么都做。”
病人如此强烈的要求,自然有她的原因,不要去评判。
效果图看过了,她觉得满意,病人自己的审美,不要多关心。
女为悦己者 133.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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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遇到医闹能不能找你?”有人冷不丁地问。
解同和眨眨眼,“别的科室还好, 你们十九楼会有医闹吗?”
他语气逗趣, 大家都笑, 也就都上心地加了微信,亦不乏人不屑一顾,“通过整容手术改头换面, 不是不可能,但至少要一年以上的手术期。他们想走,还不如通过特效化妆术,那不是更现实?”
解同和笑了, “就是因为有您这样聪明的人, 特效化妆的材料才要严格管控——而且,这个骗不过边检,咱们以前看到的那些新闻,都是有特殊渠道过的边检。这种特效化妆是瞒不过肉眼的,倒是整容手术,如果真的被他们成功做了手术, 改了指纹,那恐怕……”
“dna证据没留存?”要糊弄医生可不容易, 一个个遇到合适的机会就都客串起法医了。
“没有, 我们也不可能遇到有几分相似的嫌疑人就先拘留下来做dna。”解同和从容说,“而且最关键的是, 有些知识对你们医生来说是常识, 但嫌疑人却未必知道——他们有了这个想法很可能就会来试一试, 至少先做做咨询,对吧?所以,我们警方也请大家为我们留心,如果近期有一些比较可疑的人来做大规模整容手术的咨询——”
犯罪嫌疑人关注过整容信息,警方肯定会来打招呼,这是他们尽职尽责的表现,但医生的反应则普遍很冷淡:“什么叫大规模整容手术?那个你要找烧伤科、修复科的,在楼下,我们这里现在都是微整形,午饭整形。做个鼻子就面目全非了?”
“想要面目全非也简单,就照着什么象鼻人、什么玻尿酸脸去整,这个保证有的,就不知道能不能过边检了。”
“哎,你还真别说,小申,我和你讲,要整成这样还很不容易,比整漂亮难。我们正规医生想做这种效果都做不出来,他不如去找美容院做。”
“我们都做不出来,美容院能做出来?他们那个是听天由命型的手术,能感染成什么样子,这要看患者个人的造化的。”
为这事还要把人叫回来,医生们情绪肯定不怎么高,笑话开完了总算说点正经事,“要说面目全非,那你找面部结构啊,就他们科能让人面目全非,对吧?面部结构呀,动得不好下半张脸都给你切没了,那还能不面目全非?”
“你们也是老熟人了,你直接找师子不就完了?去年12月我好像还看到你过来——就是为了那个什么面部还原吧?你看看你,也不是不懂行,还一定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科室流动性大,几个月时间就又换了一拨人了,新人不免好奇,一阵低声询问:小解的自我介绍是对他们做的,和几个骨干医生则都是老熟人了。十六院改制以前有军警背景,市里第一个dna刑事鉴定中心,第一个面部复原技术中心,都和院里有紧密关系,师主任虽然专做整容,但他在专业研究方面却是兼容并蓄,曾多次被警方邀请参与重大刑事案件的侦破活动,提供技术支持。“从前都是别的老警察来跑,小解来了就一直是小解过来——小解啊,你对象找好没有啊?都说了给你介绍了,总是推掉,你这个小伙子哪能回事啦?”
小解脾气是真的好,笑眯眯地说,“你们介绍的我怕是养不起噢——”
几个老医生笑骂,“上海当警察还说养不起家?”
“走了走了,啊你们都注意点,小解的微信加一下,接病号的时候长个心眼,有情况就及时说一下。”
——这番玩笑也不是没好处,住院狗身上又多摊派下一层苛捐杂役,老医生边走边说,撤得倒是差不多了,解同和笑着搓起手,“师医生,人生何处不相逢——又见面了,老规矩,请我吃顿便饭吧?”
师主任嘴角抽了抽,“你什么时候蹭成功过?”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解同和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他和师霁是两个极端——胡悦发现师主任在人多的场合几乎从不发言,总是游离在人群外,一副高傲冷淡的专业精英范儿,但解同和就异常接地气,没皮没脸,好像你怎么说他都不会生气。“说真的,师主任,你觉得这几个嫌疑人通过这个渠道落网的可能性有多大?感觉会做大整形的男性其实不怎么多啊?这个几率应该还是不小的吧?”
师霁压根就懒得回答,对胡悦打个响指,好像在叫一只狗,解同和看过来的眼神也就像是看狗狗一样,温暖又逗趣。胡悦在这两个男人面前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她低声下气地说,“呵呵,这个是解警官想当然了,其实我们这边来做手术的男病人也非常多的,绝对比一般人想得要多很多——我最近在整理过去十年的病历资料,这您大可以相信我,我有第一手统计资料。”
“不可能吧?”解同和与每个直男一样,拒绝相信居然会有同类想把脸当橡皮泥玩。“除了明星以外,还有男人需要整容?”
“这数字肯定是比您想的多。”胡悦含蓄地说,“如果算上面部修复,那就更是个可观的数字。中国人口有十四亿,这么巨大的数字会造成可怕的规模效应,再小的比例,被这么大的人口总数一摊也会变得很多。”
“告诉他我们现在在做的大手术有几个。”师霁交叠双腿,居高临下地看自己的小狗和别人撕,颐指气使地说。“……”胡悦露出忍耐的微笑,“师主任在排期的手术已经到三个月以后了。男女比例来说,应该是在三七开。他的门诊,我目前还不够资格见习——”
她看了师霁一眼,若有若无的幽怨拿捏得好:把她当狗用,却没有正常住院狗的待遇,连一百块钱都不给。
师主任坦然地接受这无言的指责,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这男人可能不存在廉耻心。胡悦叹口气,无奈地继续:“不过,以门诊咨询量来说,男女比例可能会更持平,很多男士不是不想整容,而是不像女性这样乐意承受巨大的开销。所以,要在这么大的咨询量里为您留意特定的人选,可能的确是有点难。顶多是进入到安排手术的时候再去注意细节吧——但话又说回来了,我们十六院的手术一般都要等好几个月的,嫌疑人没出事的时候可能还能等得了,现在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恐怕就近找个美容院去做手术更实际吧。”
“美容院敢接这么大的全麻手术?”
“现在的人为了钱有什么事做不了。”
“就是啊,你作为刑警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刚才还明争暗斗的师徒现在倒是异口同声、一唱一和,把解同和噎得脖子一伸一伸,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行行行,你们比我了解社会,行了吧?”
终是忍不住好奇。“大手术都做什么啊——真有那么多男人来做?”
大部分直男对整容医院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在他们的想象里,走进整容医院的女人大概会进行一种神秘的巫术仪式,从此成为饮血女伯爵,获得异常的美艳,但也留下后遗症,必须定期回去喝点血什么的。而且他们总是有种无由的坚信,认定这是一种很小众的行为,来整容医院的人肯定异常稀少,只存在于传说中,至少绝不会出现在他们身边。
师霁对胡悦打个响指,示意她继续,胡悦却理直气壮地摇头,“我没跟您出过几次门诊啊,也没上过台,这些事我怎么会知道?”
……这两个人围绕着跟门诊和手术过了好几招了,解同和边鼓是一直敲得很乐,“对啊,她怎么会知道呢?还是您亲自来讲讲吧,师医生。”
平时对着客人都不多话,现在叫他来讲?师医生嘴巴一撇,“病历白整理了?连归纳总结的能力都没有,你怎么会以为自己够格呆在我的组。”
“对啊,对啊,连这点能力都没有,你怎么会以为自己适合跟着师医生工作?还是早点改行吧小姑娘。”解同和立刻转移风向。
电梯来了,被解同和耽搁了这么大半个小时,该下班的医生已经下班,留下的都是没人权的住院总,三人一起走进去,胡悦的嘴巴翘得高高的,“过去十年积欠的病历那么多,行政催得又紧,哪有时间研究?根本是做文字女工好不好——连病历都不能好好做,这种自律能力为什么还能指责别人学习能力不强?”
“对啊对啊——”
解同和才开口,就被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呵斥,“你闭嘴!”
不能继续挑事,他捂住自己的嘴,看起来颇有些遗憾的样子,胡悦和师霁大眼瞪小眼,好像两个棋手隔着无形的棋盘,在掂量着下步棋该怎么走:师霁可以说自己只要擅长手术和写论文就够了,病历自有人来做,这就是承认了他的确需要一个助手,胡悦就可以指出自己是理想的、正当的,被院里指派的人选。这样师霁赢了口角但也就随之输了大局。但如果他避而不谈,就得承认自己的确过分懒惰,病历都没有好好录入,眼前的口舌之争立刻就得人数,解同和哪会放过他?
两个名校生,智商能差到哪去?这两个人对峙,就像是高手黑客互黑电脑,两个人都噼里啪啦地打字,师霁一口气提在嗓子眼里,无声地‘呃——’了一会儿,眼珠一转,“这是在给年轻人创造机会——如果是我,就能从病历里学到很多。”
“比如?”
“比如,整形医院大概都开展什么样的手术项目,男顾客都来这里做什么。”
不是吧大佬,住院狗,新入行,而且才整理了两三天的病历,就要理出这么多跨科室的内容?现在轮到胡悦提不上气了,她瞪着师霁,双手渐渐握拳——师霁还很贱地做了个怕被打的表情来嘲弄她,几秒后吐口气,“好。”
“啊?”解同和看戏到现在,有点跟不上了。“好什么?”
“给我两天时间。”胡悦转向他。“两天后你再来——我回答你的问题。”
合着这是把它当成挑战了?解同和头晕眼花,“这两天时间,按照常理是多还是少呢?”
要说整形医院大致的门类这肯定不难,但要系统归纳出男顾客在面部结构中心都做什么,这就只能是从病历里挖掘了,毕竟这个每家医院的情况不同,也没个数据可以直接查询,如果胡悦信口胡柴,师霁当然会立刻拆穿她。胡悦也一定只有提出一个远远短于正常预估时间的数字,才能镇住师霁。所以他还是倾向于这数字很少。——师医生看起来虽然很想继续否定,但在两人炯炯的眼神中,嘴角抽了抽,还是说道,“嗯……还行吧,正常水平。”
“那就是很少了。”解同和下结论,他一下又心疼起来,“哎美女,别急啊,和你开玩笑的——你这今晚得加班啊,别介,我还想着请你吃饭呢——”
女为悦己者 134.苦海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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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动不了, 只能僵在原地,又像是同时拥有上帝视角,俯视着望见子.弹从她胸前穿透, 带出鲜红的花一样的血肉,忽然间他又回到自己的躯体里, 抱着垂死的女人, 浑身都在颤抖。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他的世界正在发抖, 掉落细微碎屑,仿佛下一瞬间就会片片碎裂。他揽着她的腰,意外地轻盈, 就像是一根他捏不住的羽毛, 不用力就会浮起, 可过分用力又会将它捏得残破。他低垂着头, 却看不清她的脸,越是想看就越是空白,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她的名字, 是的, 她必定是有名字的,她叫什么, 她叫什么……
他搜寻着自己的记忆,不分远近, 一生中见过那么多副面孔, 似乎都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换来换去,让他陷入了这虚幻的空间,站在黑暗中四处顾盼,他一点也不强大,弱小得就像个走丢的孩子,但他永远也不会哭,就算在梦里,这句话也一样烙印在他心底:眼泪没有用。
眼泪没有用,记忆没有用,感情没有用,什么有用?
不知哪里飘来了黑色的雪花,他垂下头接住一片,捏碎了才发现那是流淌的血,他又回到了她身边,一身鲜血,俯身望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胡悦!”
师霁猛然睁开眼,半坐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没从梦的余韵中清醒,闭上眼坐了足足两分钟,这才起身走进洗手间。
镜子里依然是一张完美的脸,昨日的历险还不足以让这张脸水肿,他盯着镜子十几秒才弯下腰洗脸,心跳得有点快——还没吃早饭,而且刚才做了个噩梦。
但那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事,如果郭帆按了保险,如果他击中了她——
他闭上眼拧住眉心,稳了一会才又睁开,仿佛这样就能抑制住训斥胡悦的冲动——就好像她现在在他身边似的。这将是一次被拖延的交谈,昨晚没有时间,在短暂的惊愕后,他们都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做,也都处在震惊后的麻木里。但他真的忍不住要说,他必须得训她一顿,他根本不知道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她简直——
人类关于梦的回忆保留不了多久,清醒后十到十五分钟就会忘记,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但这会儿记忆依然鲜明,画面又跳了出来,她毫无生机地躺在他怀里,身上被子.弹打出了大洞。
师霁握着水杯的手有一丝颤抖,他放下来,稳了几秒钟,又一次拿起,一次喝完。
她不适合在他身边工作,甚至于根本就不适合这一行,这完完全全就是个错误,拥有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她应该到非洲去,参加红十字会,什么无国界医生,就是那些你总在新闻上看到的高尚的蠢人——胡悦属于那里,而不是十九楼,这里完全是另一种逻辑。
他每次见到她总有点生气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她没权力理直气壮地闯进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用完全不同的规则做事——胡悦就像是鸽群里的猫,给他的世界带来许多不和谐。她应该去到更适合她的岗位上做她应该做的事,勉强进入十九楼也只是格格不入,让她自己更加痛苦。
必须得把她弄走,他想,心意前所未有地更加坚定,这一次完全是私人化的理由,不,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想要跟班了,也许他可以收下两条幼犬,把胡悦交换出去——身边多两个人当然让人烦躁,但比起把胡悦带在身边,那又可以忍受了。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咖啡做得了,在杯中荡漾出芬芳馥郁的香味,吐司机跳出两片吐司,烤得还可以,这也是师霁厨艺的极限。他随手抹了点黄油,把早餐端到岛台上。
师霁的房子当然很大,他做的是后现代极简主义装修,整个房子除了隐藏式浴室以外没有隔断,从大门口可以一眼望到最角落的阳台,这间200平米的大平层就只有一个人,镜头拉得再远,也找不到另一个人生活的丝毫痕迹。
甚至很难找到人生活过的痕迹,这是一间不像家的房子,它更像是概念性的样板房。
英俊得也不像是真人的样板男就坐在岛台边上喝咖啡。他想,这件事不用找老张,周老师就可以为他搞定,他终于愿意带组,相信所有人都会松一口气,不可能存在任何阻力。
唔,该选谁呢?
那个被宠坏的小女孩叫什么名字?记得她和胡悦不和,如果选她的话,胡悦会不会气得更惨?这样的话,她在科室里更加毫无地位,到时候不用别人撵,自己也就待不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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