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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素罗汉

    黄家族人这一次迁徙,过程很简单:只需要去沿海的任意一个城市,找到曹大帅在各处闹市开办的“劳工招募点”,和办事员咨询好条件,就可以举族出发了。

    难民们出发后,只要拿着这边开出来的凭证,就可以在沿途任何一个县城找到专门的接待点,吃喝住宿全部有人报销。

    于是黄家族人就这么来到了台南,轻松得根本不像一次逃荒,时间就在去年初。

    这之后大伙受到的待遇,也相当令人满意。所有人不但住上了漂亮的木头公寓,还有能大口吃饱饭的食堂。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给曹大帅扛活还账。

    然而黄玉生一家却遭到了区别对待。在到达台南半个月后的某天清晨,他们一家四口又被单独挑选出来,勒令打包细软,二话不说被送上了去台北的船只,连和族人告别的机会都没有给。

    一家人担惊受怕地到了台北后,起初是惶恐不安的。尤其是黄父,他非常笃定地判断道:自家要被姓曹的翻脸吃干抹净了......毕竟穷庙也有富方丈,黄家作为族长,当初细软里还是带了不少银子的。

    虽说这些银子之前都被强制换成了钞票,但是钞票现在已经深入人心了,谁都知道这玩意在台南就和银子是等值的。

    事实证明,黄父想多了。台北虽说环境恶劣一点,但是社会风貌和台南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处于高速发展时期,也没有官府来勒索他家的银子。

    真正的原因,不久后黄父就知道了:原来这里是宗族要人流放地!

    得知住在简易房的邻居们都是同样遭遇后,黄父终于找到了真正原因。然而这时候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台北的信息是单方面流入的,外人根本不知道这里一丝半点的情况。

    就这样,被打回原形,失去了往日可以依仗的族人后,习惯了权利加身的黄父承受不住心理落差,很快就病死了。

    不过俗话说得好:一龙生九子。

    黄玉生这个理论上的少族长,天生却是一副乐观性子,和他那个极其看重权柄的老爹可不一样。

    在玉生看来,既然大伙都已经抹下脸投奔曹大帅了,那么生死自然都操与人手,何况是被分散安置?

    再说了,就他们在台南见识到的局面,自家的族人们想必现在也生活得不错,就不要瞎操那个心了,还是各家顾个人吧。

    于是,在当族长的老父死掉后,正式当家的玉生少爷就及时拿出了积蓄,买下了磺港镇新修的一座临街二层小楼。

    这个时候磺港镇由于新开发,环境恶劣,所以观望的人很多,愿意花老本置办产业的人并不多。

    于是黄玉生就捡到便宜了:一栋新的砖混结构的小楼,只花掉了他家中一半的积蓄。

    有了产业后,家人居住在二楼,顺带出租了两间房,又在一楼开了杂货店,就这样黄玉生安置好了母亲和小妹。

    而他本人,则报名去了眼下在磺港镇如日中天的二建公司当了财务监理/监工。

    黄玉生的这两个选择,无形中恰恰符合了当前发展的“潮流”。

    首先,随着大批资源和奴隶的到来,磺港镇日益繁华,短短一年过去后,现如今再想花那点钱买栋小楼是根本不可能了。

    其次,在相当于国企的二建公司上班后,黄玉生获得的资讯也远超普通人,所以他逐渐认清了大帅府隐藏的力量,也通过日常的工作渐渐融入了新体系。再加上年轻人接受新思想速度快,所以如今的玉生少爷,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某个新兴政权需要的中下层管理人员。

    在这个过程中,玉生还结识了不少人物,其中最对少爷胃口的,就是草莽吴三爷了。

    吴三爷毫无疑问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另外,在充满危险的工地段上,吴三爷两次救过玉生少爷的命,这一点也不容忽视。

    于是两个来历背景身份都完全不同的人,就这么结成了忘年交,一同在这处生机和危机并存的土地上挣扎拼搏。

    ...................

    当天午间休息过后,吴三爷他们送走运输尸体的小船,然后轮流去洗手吃饭后,又在工地上一直待到傍晚时分,才组织队伍下工。

    穿越众经过了这几年的摸索,现在对于如何管理奴隶营地已经相当有经验了。

    在这处与世隔绝的荒岛的上,吴三爷他们这些监工,对于奴隶的看管反倒是比较松散的——想跑路尽管去便是,逃奴能在17世纪的台北原始森林里活过三天就算有本事了。

    所以奴隶们下工后,都自觉排成队列,在拿着枪械的护卫押送下,回到奴隶营。

    由于施工路段不停迁移的缘故,所谓的奴隶营,其实就是一片由帐篷和临时草棚搭建的营地。

    到了这里,奴隶们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冒着滚滚热气的大铁锅已经准备了足够的卡路里来喂饱他们。

    伙食中最主要的就是糙米和杂鱼,到后期又换成了土豆和鱼。至于蔬菜,在气候温和的台北根本不是问题,随便开几片菜园就能保证工段的伙食需要。

    吃完饭后,奴隶们得到了完全放松的时间。当然,这之前还有一道鬼门关要过:体温检测。

    能导致大面积减员的疾病绝不只是疟疾这一种。在这个东西方交融的时代,还有至少几十种传染病在时刻威胁着群居人类。

    所以体温检测就成为了唯一最有效的检测手段:任何有体温升高迹象的奴隶,都会被单独隔离起来观察。一旦此人在接下来几天里持续发热,那么对不起,吴三爷的青春大榔头就会敲下来......哪怕是简单的感冒也会这样,因为奴隶营没有药物用来治疗感冒,也无法判断是不是感冒。

    就这样艰苦的一天过去后,当天晚上,气喘吁吁赶来奴隶营的一个公司办事员给吴三爷和玉生他们带来了一份惊天文件:一个新部门“开拓军”,现在正在四处抽调人手,二建公司也收到了公函。




第506节 拆迁款
    开拓军总司令部这一份协助征兵的通报,发至了穿越政权下辖所有部门。其中真正有掀起一些波澜的,还是在台北这种地方。

    无他,利益尔。

    在台北这些人,无论是吴三爷还是玉生少爷,虽说他们日子过得和别处差距不大,工资也不少拿,但是这些人身上都有一道隐性枷锁:不得离开此地。

    说白了,上面是把他们当流放犯来看待的。

    吴三爷就不说了,本身就是实打实的暴力劳改犯。而玉生这种人,虽然没有公开明说,但是谁都知道,被移民到台北的宗族份子其实也是变相流放犯,“无故不得出台北一步”。

    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剥夺政治权利一段时间。”

    这个惩罚在某些时候是相当严厉的。还是说吴三爷:之前他来到台北后,其实已经打过申请,要求兑现自家在上海征地的拆迁款。

    然而他最后得到的回答就是:等你什么时候劳改期满了,才有资格去大员那边处理这件事。

    玉生也是如此:理论上他这辈子是不能离开台北的,或许等穿越众的政权什么时候稳定了,后代才会逃离此地,卸下这道枷锁。

    所以当开拓军的征兵通报传达到台北后,第一时间就在这帮二等公民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文件中明确说明,凡是加入开拓军者,之前罪过一概出清,身份等同于“常人”。

    大家对这个套路还是比较熟悉的,因为自古以来,帝王不但会在换届时大赦天下,还会在对外战争中征发罪犯,赘婿,小吏从军。

    而文件中的这个常人身份,可是一干流放犯朝思暮想的身份。

    吴三爷和玉生第一时间就郑重考虑起了这件事。

    从文件中笼统的介绍看来,这个劳什子开拓军的组建,是为了攻打南洋“不服王化”的土人。而这种活计,其实他们之前就已经在台北土著身上干过,算是熟手了,不存在什么执行障碍。

    至于说大伙都没去过南洋......笑话,之前大伙还没来过台北呢,不都是化外之地吗?再差也不过如此了,有啥区别?

    于是在简短的商议后,吴三爷,玉生,包括几个跟他一起来的小弟便决心抓住这次洗脱罪名的机会,去开拓军服役。

    当晚,急不可耐的人们便连夜搭上了去磺港的小船,沿着海岸线,比照着远方磺港灯塔传来的灯光,从金瓜石连夜赶到了磺港镇。

    第二天一早,二建公司磺港分公司人力资源部的门外便排起了长队:申请转调开拓军的行为,在这个劳改犯扎堆的地方相当有市场。

    留着山羊胡子,头发花白的人力资源部的经理在不久后,翻开了吴三爷的档案。

    档案上的阶段性评语是这样写的:吴猛在服刑期间能遵守法规,积极向上,用心劳动改造。看到这句,经理便没有多做留难,表示吴猛通过了审核,于是三爷拿到了盖着红章的介绍信。

    其他几人也顺利过关。

    接下来,通过审核的人有两天时间用来安顿后事。

    吴三爷他们几个光棍没什么后事可安顿,这两天里除了交接工作之外,也就是花钱摆酒,请昔日同僚践行,庆祝脱离苦海。

    玉生这边麻烦一点,他还有母亲和小妹需要安顿。

    不过说起来,除了一些离愁和担心,玉生和母亲倒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

    穿越众治下的地盘,民众起码的生活和尊严都得到了很好解决,一对母女维持杂货铺完全没有问题,不会存在大明社会各种狗屁倒灶的事情。

    尤其台北是罪犯流放地,对治安方面把控及其严格。在这里二次犯事的,不论大小,偷一钱也会被发配密林深处等同于奴隶。所以磺港镇虽说是流放地,但是治安一直以来可以称得上是夜不闭户。

    至于玉生的母亲,这个中年妇女是依旧秉承着三从四德的传统女人,“夫死从子”,所以她不可能对玉生的选择作出干扰。

    更何况玉生少爷也对母亲讲清楚了,这次可是个好机会,一挨他从军归来,或是建了点功业,就可以光明正大将母亲和小妹接到繁华的台南去生活,那里有大医院和大街,什么都有。

    最后,玉生还保证:一定会及时写家书给母亲。反正现在邮政发达,将军府范围内发信都是走班船,不会耽搁时日的。

    就这样,在面对两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悲愁了两天后,玉生少爷一个头两个大,提着满满当当的行李,在码头和吴三爷一伙汇合了。

    磺港码头,今天差不多有200人的队伍登上了专门来接人的客船。

    和前来送行的家人一番告别挥手后,客船起航,吴三爷就这样急匆匆离开了囚禁他的地方,径直去了象征着自由的台南。

    两天后,随船来的200来号人,已经被安置在了台南的一处空置军营里。

    乱哄哄的军营里一片嘈杂。这里不但有来自台北的好汉,事实上来自各地的应征者都有,总数达到了500人之多。

    依旧是长长的队列。拿着介绍信和个人资料的吴三爷他们站在操场上耐心排队,直到一个坐在木桌后边,戴着玳瑁腿近视眼镜,穿一身橄榄绿军装的文职中年人接过三爷手中的资料。

    询问登记一番流程过后,三爷终于领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那张小小的“临时通行证”。

    正规的军职身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办下来,但是现在有了这张小小的证件,三爷就可以自由出入军营,“恢复政治权利”,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在穿越众创建的社会里活动了。

    一伙领到证件的人很快出了军营——这儿的军纪并不严格,毕竟开拓军不是正规部队,半军半民的垦荒团而已。

    几个小弟一出门,就乐呵呵结伙去赤坎大街游玩了。而三爷和玉生两人则没有那个闲工夫:还有大事要办呢。

    接下来两天里,玉生陪着三爷在赤坎和大员岛的几个衙门里不停进出,包括但不限于赤坎区政府,港务局,土地资源局,甚至令人闻风丧胆的某街76号都跑了一趟。

    没办法,吴三爷个人主张的关于张苏私港拆迁款这件事,委实是太过麻烦。一是时间过去很久,二是这其中波折很多,他当初还破路去了太湖成了敌对份子,现在又没皮没脸回来讨要钱财,各个部门也都爱搭不理。

    另外,这件事还牵扯到远在上海的熊老爷,以及情报部门和港口建设部门,所以本身就非常麻烦,不是一两个衙门和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好在穿越众的政体初建,正是蓬勃向上,欣欣向荣的朝阳时刻,公务系统还没有出现怠政行为。所以麻烦归麻烦,毕竟事情还是在慢慢推动。

    于是在吴三爷来到台南一星期之后,就专门有土地资源局的文员来到军营,找到了三爷。

    这个文员姓张,岁数也不大。他带来的是好消息:上海熊老爷那边已经回复了电报,对于吴猛之前事实拥有张苏私港这一点没有否认,并且报出了那处私港的实际面积。

    虽说这点面积并不大,一共只有四亩地,也没有把附近的张苏滩一并算进去,但这可是上海港最核心地带的四亩地!

    张文员说到这里,语气中不无羡慕地告诉三爷:最终应该会有3至5万两银子的商业地产拆迁款返还到三爷手中。不过这个流程会很长,因为一切都要等书面文件在台南和上海之间经船走来回,再经过多部门审核后才可以,这大概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听到这一句后,三爷他们的临时宿舍里,顿时响起了一阵疯狂的起哄声。几个小弟兴奋地拿起脸盆和缸子就开始乱敲:“大哥,咱有钱了,做老板啊,不过苦日子啦!”

    “多谢张干事告知!”久经战阵的吴三爷这时自然不会乱了阵脚。

    他知道曹大帅治下以军法,台北就有不少贪污后被流放的公务员,所以吴三爷这时也不敢贿赂张干事。

    他一边送张干事出门,一边满嘴说着好话,又掏出用来办事的高档黑兰州请张干事抽烟,临了还拜托张干事将此事盯紧一点:“日后有了银子,终归要投资的,到时还要麻烦张干事指点迷津,有好路数,大家有财一起发。”

    就这样,吴三爷在做出一点隐性承诺后,笑眯眯地将张干事送出了军营。

    回营后,三爷和玉生一伙人先是好好感慨了一番曹大帅的仁义和讲究:就他这种没皮没脸的做派,换成大明,在当了反贼后还敢管官府要拆迁款?几万两银子的买卖,他这种反贼莫说银子了,早就被官老爷们砍了脑袋吃干抹净了。

    不想在曹大帅这里,却丁是丁卯是卯,一码归一码,真真是了不得!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安心在开拓军里干事业,等着银子分派下来吧。

    吴三爷很清楚,所谓有银子了去做老板,这个是不显示的——之所以那些衙门能搭理他,是因为他和开拓军签了五年合约,算是戴罪立功状态。

    一旦他拿了银子去当老板不履行合约,那么分分钟就会被起诉,再次回到台北去当流放犯了。

    吴三爷现在已经对穿越政权的运作规律有相当了解了,还是那句话:丁是丁卯是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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