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容鱼刚凑过来,便察觉到了他平静而有奇异韵律的呼吸,当下,心中好奇之余,更有些不忿。
这家伙难不成是和尚出身?跟自己多说一句话又怎么了?
车厢不大,玉沁对此自能感知清晰,当下轻笑一声,略带嘲讽。
商容鱼轻哼一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他是要找他的子衿姐的,也不知在墨家待不待得住。”
玉沁看过来,发现对方目光在黑暗中四顾,好像真是随口而言,并不由心。
“听着好像,你跟她很熟?”玉沁问道。
“谁?”
“周子衿。”
“这个嘛,还好。”
“那她是个,怎样的人?”
“嗯?”商容鱼看过来,略带几分笑意。
玉沁神情不变,好像也不在意。
商容鱼想了想,道:“是个,比较骄傲的人吧。”
“骄傲?”玉沁品了品,有些不明白这该是个怎样的形容。
“是啊,骄傲。”商容鱼在说起那个人来的时候,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
她和周子衿认识,却是数年之前,可称朋友,却因久不牵扯而陌生。
此前,她与苏澈提起周子衿,只是为了达成目的而想的手段。但现在一想,脑海中浮现出那道身影,短暂之间,仿佛也只有这么一个评价跃上心头。
清冷,孤高,而又骄傲的人。
尤其是在修行无情道之后。
商容鱼恍然觉得,武功也是会改变一个人,修行无情道之后的周子衿,便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也或许,在自己这,对方早就忘记,那对于苏澈,恐怕也是如此。
商容鱼忽而有些期待,期待看到苏澈跟周子衿相见时的场景,依这几次对苏澈的观察来看,这人的确还算有情有义。只不过,就如季子裳被侠义所累那般,有情有义之人,也多为感情所累。
她低了低眼帘,觉得在梁州城的这段日子,反倒是自己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因为没有那么累,也因为,都是在跟同龄之人较量。
是年轻么?商容鱼想着,继而哑然失笑,自己何时竟这般老气横秋了。年轻?这是在想什么啊。
玉沁心中反复在想的,却是那个未曾蒙面,但已经听过数次的人。
周子衿,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应该是漂亮吧,再就是善良?玉沁想到这,心里闷闷的。
她不免在想,在苏澈心里,是如何来想自己的。善良这个词,似乎不会有,那跟周子衿比较呢,是不是也没有可比性?
玉沁有些莫名的烦躁。
气息的变化,自是让马车内的气机有些改变。
商容鱼回神,先是疑惑,继而心中一笑,也是明白过来,不由更加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至于其中内情,她现在是不解,但相信,以后还要跟这两人相处不少日子,对于个中真相,当然有知悉的一天。
而想必,也一定会十分有趣。
随着马车的疾行,商容鱼想的有些出神了。
苏澈却是在察觉到马车内气机的变化后,有些静不下心神来了。
对于方才这两人所说的话,他当然是全数听在耳里。而当商容鱼说出对周子衿的评价之后,他心中是有些认同的,甚至还想补充几句。
可话到嘴边,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彼时说好武举之后给自己一个答案的,但最终并没有。
她就那样走了,没有告别,只在无声时候。
217.一盏灯
彼时的自己还在傻傻等着,可最终换来的却是对方前去天山剑派修行的消息,以致后来,商容鱼告诉自己,周子衿修行了无情道。
苏澈无数次地想过,事隔经年,两人若异日重逢,自己该以何相见。
他不知是否沉默,却深知有难以压抑的感情。
只不过,这都是自己所想,关于对方,竟有遥远之意。
只是察觉苏澈默然,玉沁便知他此时在想什么,心中竟有几分不快,说不出来,亦或明知也不去想。
马车赶得很快,盗帅自是听到了马车里的话,他当然不会乱说什么,只是不由感慨苏澈身世和命途,实在是多有坎坷。
夜深了,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幽长的官道上,只有两辆马车并排而行。马蹄声、车轴转动声、木板的咯吱声,在此时交响着,缓和人心中的沉郁,让人不至于那么低沉。
盗帅偏头,并行的马车车辕上,坐着手持鞭子的伊雪稠,她罩着披风,看起来有些厚。而头上带了个箬笠,哪怕相隔不算远,可这夜里也看不清对方神情。
“不看路,盯着姑奶奶看什么?”伊雪稠甩了一马鞭,冷冷道。
盗帅挑挑眉,然后道:“赶夜路你还甩鞭子,当心马匹尥蹶子。”
伊雪稠没理他。
盗帅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城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这么问,既是好奇,也算是给对方个解释的机会。他觉得,毕竟对方是在颜玉书手下做事,要是不解释明白,怕是过后要挨训斥。
伊雪稠忍不住看他一眼,自是能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好笑之余,不知怎的,竟也莫名叹了口气。
“陆延年察出端倪,事急才耽搁了。”说着,伊雪稠便将米陌荨和付吟霜两人脱身之事说了出来。
盗帅听后,啧了啧嘴,“这陆延年昨夜被拍在了地上,还有这等心思,看来伤得还不重。”
“那是主上不屑杀他。”伊雪稠说道。
盗帅笑了笑,不说了。
伊雪稠皱了皱眉,觉得这家伙笑的有些嘲讽。
……
盗帅回头看了眼,梁州城的灯火已经看不见了,官道四下皆是旷野,没有一点光。
离开墨家已经挺久了,出生入死,朝堂江湖。夜风扑面,他竟觉出几分寂寥,心境不免是落寞。
当他也低沉下去的时候,便真的只有沉默了,两辆马车里的人,都未再开口。
便如此,跑了近半个时辰。
“前边有灯。”伊雪稠忽然道。
盗帅看过去,的确,远远地,有三两的灯光若隐若现。
行走江湖,有灯就有人。
那里许是客栈,供过路歇脚。
只是前边他们未尝没有经过路边驿站,而这里一眼望去皆是黑灯瞎火的,突然看到这么一处人家,难免觉得奇怪。
“赶了这么久,马也累了。”伊雪稠说道。
两辆马车皆是双驾,脚程是有,但架不住乘车人多,一下跑了这么久,这马自是疲惫。
盗帅却有犹豫,“梁州城如今也该反应过来了,官府还好,追兵素来疲怠,可若是桃花剑阁的人,耽搁一刻,便多一份危险。”
伊雪稠抿了抿嘴,对方所说并非没有道理,只是若继续赶路,驿站不敢停,前边也不知多远才会有能歇脚的地方。
这往前,四下可就都是荒山野岭了,马车进去自是跑不起来的。
当下,她不由后悔,如果都是骑马就好了。可转念一想,靳鹰伤的重,而自家主上也是身上带伤,长久骑马,恐也不妥。
伊雪稠想着想着,便有些烦躁。
“主上?”马车里,付吟霜挑开窗帘,示意一声。
“就在前边歇歇马吧。”玉沁说道。
伊雪稠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应了。
只是盗帅还有些犹豫,如今距离近了,便能看得前面亮灯的地方,还偏离了官道二三百米。他常年行走江湖,当然知道这种开在荒郊野岭的店是轻易去不得的。
此时,他当然不是怕,因为就凭他们这一行人,就算真的是黑店,谁吃谁还不一定呢。只是他觉得,没必要招惹这个麻烦。
盗帅担心的,还是桃花剑阁的人。
对方经营梁州这么久,一旦反应过来,有所行动,必是雷霆。自己若走得慢一点,对方就能追上来。
但既然马车里的人开口了,他也不想多话扫兴,惹人不快。
苏澈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眼,道:“店开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必有古怪,不若再往前走走,或是直接找个树林山岭歇歇吧?我这里带着干粮,足够咱们吃了。”
商容鱼听了,却是一笑,“你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苏澈不解。
“你有干粮能吃,这马也能吃干粮吗?”商容鱼道:“是它赶路,不是你赶路。”
苏澈知道马当然是能吃干粮的,但也知道对方说的该是给马吃的草料之物,那才是赶路的马该吃的。
可虽是明白,却不免赧然。
盗帅说道:“马车入林,必留痕迹,走的也慢。算了,就过去看看吧。”
话说间,马车便下了官道,而离得近了,也能看清那亮着灯的,果真是一家客栈。
两层高,不大,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相较别家客栈挂的,也要小一些。
二层黑着,前门关着,里面有灯,该是人还没睡。
马车在路边停了,盗帅先往地上看了眼,轻脚下去,踩了踩,挺坚实的路面。
伊雪稠也跳了下来,车帘掀开,去了易容的米陌荨扶着脸色苍白的靳鹰下来,再后是付吟霜。
而苏澈等人也是从车上走了下来。
有脚步声跑动,从客栈边上的漆黑处,有人小跑过来。
“客官住店吧?”这是个伙计打扮的青年,相貌穿着都很普通,此时说着,目光已是扫过众人。
盗帅一眼便打量个真切,回道:“歇马,不住店。”
伙计愣了下,“这么晚了”
“去城里省亲,家中有事,着急往回赶。”盗帅说道。
“得嘞,几位里边儿请。”伙计把毛巾往肩上一搭,弯腰虚引。
“把马喂好。”盗帅吩咐一声。
两人说的,皆是地道的梁州话。
218.夜里人
众人走到客栈门前,回头看,伙计已经牵着马往客栈旁的马棚去了。
一阵风过,门前的红灯笼摇晃着,里面的光微弱却依旧亮着。
盗帅试着推门,客栈的门便开了,一股带着酒香饭香的热气便扑过来。
客栈里并非无人,大堂里,还有三桌客人,彼此离得稍远。
楼梯边上,一桌坐着四人,虎背熊腰,穿着粗犷,不修边幅,手边都有刀剑,一看便是常年行走江湖的莽撞人。
离柜台那边稍近的一桌,只有一个带着斗笠的黑衣人,看身影倒是干练,却难辨是男是女。只是烛光下,对方拿酒的手依稀白且修长,更像女子,手边,放着一把黑鞘长剑。
最后一桌客人,是离窗边不远,刚好是男女老幼四人,像是赶路投宿的一家四口,男人脸上可见着急之色,正跟女人说着什么,老头坐在椅上却有些打瞌睡,七八岁的小孩在啃猪蹄。
此时,听见门响,堂中数人不免皆是看了过来。
打着算盘的掌柜抬头,挂满愁容的脸上漾开笑容,一旁擦桌子的小二将手巾一丢,小跑过来。
“客官您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年纪不大的店小二咧嘴笑着。
盗帅随口道:“一壶温酒。”
小二还眼巴巴等着呢,此时却不见下文,登时愣了。
苏澈和玉沁等人已经进了客栈,就在离门口最近的一桌坐了。
“客官,还有呢?”店小二忍不住问道。
盗帅看向众人,伊雪稠翻了个白眼,“你未免也太小心了吧?”
“就一壶温酒,我们歇歇脚就赶路。”付吟霜说着,甩手丢出三两银子。
店小二一把接了,顿时眉开眼笑,“客官稍等,好酒马上就来!”
说着,他抬脚便走,还不忘拿毛巾在桌上胡乱抹了两把。
几人坐了,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是楼梯那边桌上的四个汉子,不时便看向这边,眼神里有行走江湖的凶狠,也有不怀好意。
他们看的,自然是众人里的女眷,尤其是,目光在商容鱼身上停留颇多。
伊雪稠刚好坐在对面,被看得很是不自在,她一下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