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是最让她吃惊的。
青铜殿源自道门,秉承得道升仙、升天逍遥的理念,所以传承武学的名字里,都带着那么一丝仙气儿。
可即便是青铜殿之人,能练得其中一门绝学掌法已是不易,更别说这望山道人方才施展的仙宫掌,已然大成。
而现在,商容鱼同样能感受到,对方此时施展的这三清紫云掌,那种程度的掌力,已然也是大成之相。
这望山道人,在青铜殿里,究竟是什么人?商容鱼眼眸微深,心中想到。
而苏澈来不及多想,也不会去多想,他既然出剑,便只能出剑。
观潮剑气在一剑刺出时所化万千,犹如临江大潮,起落时几可激荡层云。
246.怎样
观潮剑气是观潮阁三大剑典之一,是普天之下最强的御气之剑。
此剑法未失传之前,能习练者便不多,所以少为江湖所知,而失传以后,更是彻底销声匿迹,不为人知。
现在,苏澈使出了此剑,以他所学山海剑势为基,所融于自身的观潮剑气。
望山道人当然认不出这是什么剑法,却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剑气,如是铺天盖地一般,如锋芒在背,如烈阳灼目,如凛冬呼啸。
他感觉到了疼痛,在一瞬之间。
可明明剑气还未临身,对方的剑还未及身前三尺之地,但就是这么突兀而令人茫然的,疼痛加身!
望山道人不会躲,他劈掌而出,也相信自己这一掌足以打散眼前剑气。
面前的人才多大年纪?就算武功再高,这修为上也无法与自己相较,更何况自己用的是三清紫云掌,三境之下,还没有人敢正面接下。
但他此前足够小心,足够重视,却依旧败给了经验之谈。自己的江湖经验,因为在青铜殿太久,因为从青铜殿出来之后交手的都是不入流的人物,因为没遇到过真正的过江龙,所以,根本不适用于眼下,不适用于对面之人身上。
对方是苏澈,内外同修几近半步的纯粹武者,手中的是具备神兵资质的沉影剑,此时所用的是观潮阁三大剑典之一的观潮剑气。
这等人物,谁能小看,谁又敢小看?
登时,两者相触,一个眼神平静底下翻涌出决然,那是不屈居于人下、永不碌碌的年轻人的朝气和自信。另一个,则是愤怒与杀意,哪怕带着永远挂着的笑容,也是阴狠与伪装,透着狰狞和恶念。
剑气宣泄,轰然间四溢而出,此间犹如刮起剑刃的风暴,气浪汹涌,紫色的云若隐若现,其上的缥缈仙气却呈溃散之相,如同装裱一般逐渐褪色,最终露出的是青铜门环上的青铜绣绿,但霎时便被青白色的剑气湮没。
好像是飘过的云层,江海中翻涌而起的浪潮凝聚成更深沉的雨,落下时将云层冲散,坠入江海之中。
嗤,轻微的声响,是望山道人身上出现了剑伤,他的衣衫很快划破,一道道剑伤清晰可见。
剑气未退,因为出剑的人依旧向前。
苏澈只觉得丹田气海中的内力在不断消耗,心法自行运转,周天经脉中全是流通汇聚的剑气,他同样感觉到了疼痛,但这些剑气如是被鲸吞一般涌入手中的沉影剑中,继而是轰鸣。
剑气的轰鸣,带着愉悦和轻松,仿佛终见青冥那般。
无名的林中,此间里,充斥的倶是剑气,无处不在。
商容鱼在退,狐仙在退,两人不用看,只是感知便能知晓这剑气的威势。
地面上犁出沟壑划痕,粗壮的树上撕裂着,一道道犹如利刃斩过的痕迹,枝叶折断,如被切般平整,七八丈的方圆里,一切都在被剑气肆虐着。
这场风暴,它会在何时停下,处在中间的两人,又会是怎样?
很难去猜,只能祈祷。
青白色的剑气让人看不清具体,眼前是风,眼前是海洋,眼前是看不透的迷雾。
商容鱼脸色沉着,以往在无生教,利益和权利的较量中,不是没有心腹手下为救自己而死,但那却与眼前并不相同,她心中从未有过现在出现的这般感觉。
很明显的情绪波动,让自己心境跟着变化,紧张、焦灼、不安,如同因风起皱的湖面,涟漪和波纹漾开,难以平静。
“不要有事。”商容鱼双手紧握,自语无声。
什么是高手?
江湖中有对高手的定义,修为境界、武功强弱、所学出身等等,其中翘楚,皆可称为高手。
但习武之人,或者说现在的修行之人,其中高手,只有一个定义,那就是能打败、杀死对手的人,才是高手。
高手,无惧于挑战,却又不屑于挑战,因为他不会败,出手就要见血。
而高手与高手之间的战斗,不会太长,招强招弱,时机看顾,几息之间,便分高下。
剑气终于停息,空气却变得潮湿起来,好像有水汽,细微如同新雨之后。
苏澈的剑刺在望山道人的身上,同时被对方双手牢牢抓住,不让它和他再进分毫。
望山道人很瘦,尤其当那老旧的道袍破碎的时候,露出其下肋条,精瘦无比。但谁也不能小看他的力量,这具看似瘦弱的身体,在方才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
这是半步混元的修行之人。
但此时,他能感觉到,自己丹田气海中的内力几乎要干涸了。
望山道人咳嗽了一下,嘴里溢出血来,流过带着胡茬的下巴,跟身上的血一起淌下来。
他几乎成为了一个血人,除了头脸还好,见不着伤,身上却遍布伤痕,伤处剑气未消,带着只有他能感觉到的疼痛。
但更多的痛苦,还是来自自己紧抓的这把剑。
“这是什么剑?”望山道人问道,语气嘶哑,却带着渴求般的疑惑和求知。
苏澈脸色透着几分苍白,他如今同样力竭,这是他第一次全力施出观潮剑气,也是第一次察觉失控,那是一种透支感,在刺出这一剑之后。
“你不需要知道。”他说,没有告诉对方的意思。
望山道人有些遗憾,勉强笑了笑,“你们现在的这些年轻人,越来越不知道敬重前辈了”
话说间,他本是邋遢着却是中年人的面貌,竟变得苍老起来,脸上眼角出现了清晰可见的皱纹,一下便仿佛老了十几二十岁。而他乱糟糟的头发,也变得花白。
这是在话起话落不过几息之间出现的变化,诡异,而令人震惊。
苏澈同样惊讶,他张了张嘴,却是没说什么。
“今日你虽杀了我,来日却必会因此而亡。”望山道人嘴角溢血,却是笑得有些癫狂。
“那又如何?”苏澈语气之中不见虚弱,他用力将手里的剑朝前送着,迎着对方那双不甘且痛恨怨怼的眸子,几乎能听见对方抓剑的双手传来的磨骨之声。
刺耳,让人发毛,却又让人畅快。
剑从望山道人的后背一点一点穿出,血沾染了林中地上。
“你是谁?”望山道人眼中的神采在褪去,却依旧不甘问道。
苏澈看着他,咬牙抽剑,一脚将其踹倒。
血却未溅在身上。
247.笑容
狐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默然无语。
快,太快,甚至是有些仓促间,便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处于上风的倒在地上,本要落败受死的成为了胜利者。
她看着那持剑的人,对方气息能感知到虚弱,但这是真实的么,会不会是故意伪装出的表象?
而地上的望山道人,身子挺了挺,口中冒血,转头看着自己,眼神睁得老大,大抵是想说什么,但只是‘嗬嗬’两声,便再也没了声息。
一个半步混元的高手,就这么死了。
若不是狐仙与他早就相识,知道他出身和修为,若不是她亲眼所见,根本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她朝后倒退了两步,眼神闪烁着,在看着那持剑看来的身影时,紧咬着唇,紧握着手中的青羽软剑。
另一边,是同样惊讶,却在看到结果后不甚惊讶的商容鱼。
她心中的担忧终于消散了,身子仿佛一下轻松下来,在看着那人时,竟有些难以名状的心绪涌出。她想要说些什么,也是该说些什么的,可是,就这么看着对方安然无恙的时候,便就都说不出来,也不想说了。
商容鱼只是笑着,笑意出现在脸上,眉眼都舒缓了开来。
四周刮来微凉的风,枝叶沙沙作响,吹散了此间的血腥气,吹散了原本凝重阴郁的杀气。
苏澈咳嗽一声,嘴角溢出血丝,他抬手擦了,看着那离着不远,戒备又紧盯自己的狐仙,吐了口血沫。
“我的剑,好用么?”商容鱼看过去,不咸不淡道。
此时,她已将心中情绪全然压下,不去计较自己心境变化,只是看着狐仙,深知现在该做什么。
狐仙又朝后退了一步,她的目光在缓缓走近的商容鱼及苏澈之间看过。
“两个受伤之人,其中一个还耗尽了内力,哪来的自信还敢威胁我?”她冷声开口,却有能让人看出的色厉内荏。
显然,她心中具体所想,跟所表现出来的自然不一样。
实在是那人方才的一剑骇破了她的心神,竟能正面击败望山道人,这该是何等武功,对方又是什么身份?
种种疑惑,早就令狐仙心乱如麻,哪怕她脸上还不露怯,可这语气和眼神中早有所表现。
商容鱼自然能看透,是以,朝苏澈挑了挑眉,递了个眼神。
但苏澈跟她可没有配合,哪怕方才算是彼此搭救,各自搀扶,却也是生死之间的下意识帮衬,谈不上默契。
所以,此时,苏澈看见了商容鱼柳眉微挑,好似是有一个眼神。
但他不明白,皱了下眉,目光看过去,眼神里有明确的疑惑和迷茫。
是她身上的伤也重,不能动手,所以让自己动手吗?苏澈是这么认为的,可是,自己内力的确已经耗尽,甚至还因望山道人那一掌牵动了此前内伤,颇是不好受。
自己怕是很难出手了。他眼神里,带着这个意思。
商容鱼也是一蹙眉,她看懂了苏澈眼神里的意思,不过却不明白,这跟自己的暗示有什么关系,自己只是让他暂且吸引那狐仙的注意力而已!
当即,她又眼神忽闪,示意之余,唇角下巴不动声色地朝狐仙方向努了努。
苏澈心道,平时看着商容鱼心机深沉,很是狡猾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回看不懂自己的意思呢?
他脸上便做出为难之意,摇摇头,直接将手里的沉影还剑入鞘。
“……”商容鱼看着,张了张嘴。
而看着这两人眉来眼去,狐仙脸色登时沉下来,自是不悦。
这不是小视,而是完全将自己无视了。
她银牙暗咬,握剑的手用力之际,真气涌动。
商容鱼和苏澈同时感知到。
“想跟你有点默契,真难。”商容鱼看了眼苏澈,说道。
苏澈心中同样认同,面上却只是笑了笑。
然后,商容鱼一下朝狐仙看去,抬手,摘下了面纱。
狐仙本就一直戒备两人,本是以为她要出手而警惕,此时见她动作,却是一怔。
就在此刻,商容鱼双眼一睁,眸光幽深的,一瞬好似有旋涡浮动。
狐仙看到的一瞬,脸色有刹那的变化,但最终却一下僵硬,身上的真气波动就此消失,而手掌一松,那青羽软剑也是掉在了地上。
苏澈一见,便知商容鱼是用了何等手段。
果然,他听到商容鱼长舒了口气。
“真累。”商容鱼揉了揉眉心,脸上眼中多是疲惫。
而对面的狐仙在,则如同愣神一般,站在那一动不动。
苏澈不由对这等幻术更为好奇,同时,也更觉得诡异。
“你杀了那青铜殿的高手,她被你那一剑给骇破了胆子。”商容鱼从容走过去,却也在三步外停了,甩出一根丝带,将青羽软剑接过。
苏澈一愣。
“是不是觉得,她意志力有些薄弱?”商容鱼轻笑一声,“极乐庙的这些整天骑在上面的女人,脑子装的只有吸取元阳和修行,比青楼里的那些女子,欲念还强。即便不是练功时候,素日里一旦痒了,也马上会去**一番。你说,她们会有什么定力?”
苏澈以往哪听过这等话,更何况这话还是从女子,尤其是商容鱼嘴里说出。
真是个妖女!他心里想着,脸上不免发热。
商容鱼看他一眼,心中一笑,嘴上道:“怎么,看你脸红模样,莫非是有所想象?”
“没有!”苏澈当然否认,也是事实。
“那就是心有向往。”商容鱼笃定道。
“胡言乱语!”苏澈不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