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清风赊酒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我自听花
瑶无艳持剑朝前,江令寒在后退。
长剑钉在他的肩胛里,然后狠狠地洞穿而过,直接插在墙上。
江令寒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变得苍白,更有冷汗。
瑶无艳嘴角漾开一丝淡笑,仿佛春时的桃花盛放。
江令寒本是想强行出剑,却一下看到了对方如此笑容,眼前登时一晃,只觉恍惚非常。
他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师姐,那个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笑起来温婉,而又无比温柔的师姐。她总是那么有耐心,纠正着自己剑法的不足,教自己用剑,教自己剑法。
他们曾一起看星星,云梦泽的夜空里总是有许多繁星,他们坐在那块老青石上,笑着去数,去说哪一颗是师傅,哪一颗是师弟,哪一颗是自己。
他们慢慢长大,后来各有师命,因天赋不同而所背负的也有不同。
他成了真传,而师姐却成了门中主事,专门负责教导那些新入门的师弟。
他每日需要修行的课业很多,而师姐要处理的门中事物也很多,他们见面的次数少了,便连相见都是匆匆,话也就少了。
门中并不禁婚配,到了年纪,只要两情相悦便可选道侣。而他想去问师姐,因为这样,师姐每日就不必如此操劳,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去看书,去习武了。
他一直知道,师姐喜欢看藏书阁里的那些志怪杂谈,而每每有师兄师弟下山,她都会让他们捎带买一些回来。
可师姐没有见他。
他是观潮阁真传,将来道侣必是大派出身,而心仪他的女子又不知有多少。
两人旧识,不必日日相诉,只是路上见了,点头去说两句便好。
那年,师姐与别人成婚,听说是其家中亲戚牵线,乃是凡俗之人。
他既怒又羞,自此终日苦修,再不理院外之事,从此两人茫茫。
两年后,真传下山历练,他亦在其中。
云梦泽外商央城闹采花贼,官府忙碌,正逢他们下山,便请相助。
是夜郡守府上,一人鬼祟,去掀郡守之女房顶瓦片,师兄弟三人齐上,其中有人来不及收招,杀此人于当场。
而他早就认出,此人正是师姐所嫁之夫,却也未留手,交手时也未顾其人辩解。
此人死时,看的似乎便是自己。
彼时他们以为除暴安良,便去睡下,他却心有惴惴,辗转难眠。
半夜郡守千金房中传来异响,他第一时间赶去,原来真正采花贼未死,且胆大包天,在他们松懈时再来做案。
而师姐夫君,正是商央城衙门捕头手下的暗桩,那夜便是提前去踩点打探。
他抓住了采花贼,郡守和其千金万般感激,衙门里也是称颂少侠英雄。
可他却失魂落魄,脑海里回想的,总是那人死时的眼神。
他快马赶回云梦泽,只想去见师姐,却听闻师姐下山消息。
他疯狂去问,去找,却一无所获。
后来,每逢清明或是下山,他都会去商央城看看,去给那个男人扫扫墓,在他的坟前坐一坐。
可他与师姐,却再也没见过。
“师姐”江令寒看着眼前身影,眼神模糊,喃喃一声。
他想说一声对不起,说一声他很想念她,可万般情绪噎在喉间,就如千丝万缕,无从言起。
江令寒手掌一松,铁剑落地。
86.经年虚设
瑶无艳看着眼前目光恍惚的江令寒,唇角微抿,虽然她不知道对方此时看到了什么,却也无非是引动了记忆深处的遗憾和后悔罢了。
这便是天魅神功,只要相视,没有谁能抵得住。
只不过,瑶无艳眼底也有疲惫闪过,在山上虽也是修行,却已经太久没跟人动过手了,静心久了,这手上便有所生疏。
但只是杀死这几条杂鱼,足够了。
她手仍握着剑柄,可左手上却有幽光浮掠,如同黑色的烟,更像是凝聚的雾霭,此时如山峰上的云一样蔓延。
而就在瑶无艳打算直接杀掉眼前之人的时候,她忽然闻到了一缕清香。
不是方才那毒婆子使的蛊毒,而是她所熟悉的,毓萝清茶香。
是那个女人,瑶无艳想着,看了过去。
商容鱼一袭青衫,脚步轻缓,神情闲适略带三分轻笑,负手而来,如同科举及第的书生,自信从容,漫步在都城长街。
这四下,不是杂乱的巷中人家,而是长街上络绎喝彩的百姓,楼上挂的不是竹竿和晾晒的衣物,而是那些姐儿甩出的香帕。
周遭不是寂静,只有过堂风声,而是丛丛欢迎笑声。
她就这般走来,给人以一种踏实和意气风发。
瑶无艳蹙眉,她心底忽而生出几分嫉妒,在看着走来女子的时候。
风华绝代已成往事,便是驻颜有术也只是在知天命以前,所谓的驻颜不过是秘法所致,及得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秘术失效,煞气回流,她一样会老。而且还是很快变老,变成属于那个年纪的容貌。
可对方不一样,她正是一个女人蓬勃美丽的最好时候。
自己,终究是昨日黄花了。
瑶无艳想着,不由得开始自怨自艾,感慨韶华易逝,岁月不留。
可不过是很短暂的时间里,她便猛地回神,自己为何会想这些
“幻术么。”瑶无艳眼底杀机一闪,熟悉的茶香在此绕在鼻尖。
商容鱼走近,“瑶长老。”
瑶无艳看着她,淡淡一笑,手上不慢,就要直接杀死江令寒。
商容鱼柳眉一蹙。
瑶无艳只觉四下一花,如同揭开的水幕一般有所变化。
这里不再是梁州城里的小巷院落,而成了那座桃山,熟悉的建筑林立而起,满山桃花芳菲四溢,而她正处此间。
雨后的山上空气清新,传来阵阵桃花清香,往来弟子无绝,皆是三五为伴,或是同行,唯她站在甬道,形单影只。
她皱眉,不知怎的,忽地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低头,看向墙边水洼。
那里面映着一个有些瘦弱的人,穿着门派皂色的衣袍,略显宽大。而她皮肤有些苍白,最主要的,是在她的左脸上,有一块掌心大的青色胎记。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猛地退了两步。
“她这是,被自己吓着了”边上,有走过的人小声跟同伴说着,像是在憋笑。
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有些害怕,更有种难以言喻的自卑。
“师姐!”
这时,远远地,有人在喊。
是在喊我吗她想着,抬头看过去,老远,有人朝这边跑过来,招着手。
那是个少年,个头不高,穿着刚入门弟子分发的皂衣,很是整洁。
跑近了,她才看得仔细,少年长相秀气,也很干净,眼神很亮,灵动澄净,像是一汪清水。
他笑着,嘴角有两个酒窝,露出洁白的牙齿。
“师姐早。”他说。
她愣了愣,讷讷着,“你也早。”
原来他喊的人真的是自己。她想着,可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她有些想不起来了。
或者说,是没有了印象,在记忆中,没有符合的身影重叠,也没有熟悉的名字出现。
就好像,她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一样。
自己这是怎么了
“师姐,走啊。”
少年走在了前头,回头招呼着。
他手里拿着一把剑,是一把入门时分发的木剑,是给这些刚拜进山门的弟子练习用的。
她连忙应了声,跟了上去。
不知怎的,看见他对自己笑的时候,自己的心里总是不免有些慌乱,心跳的也快。
为什么
他叫自己师姐。
在山门里,只有他是真心喊的,她能感受到语气里的真诚,她很开心。
他性情开朗,在这些新入门的师弟里很受欢迎,他的朋友很多。
他让自己没事的时候可以去找他,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没什么朋友,他觉得自己会孤单吧。
只不过,看着他们在院中言谈欢笑,她在门口,便怎么也迈不出步子。
她总会躲在一旁,靠在有些凉的墙上,听着院中的话,听他说,听他笑,然后等他们散了,她也就走了。
宗门里每过三个月会有一次小比,新入门的弟子也是一样。
他天赋一般,相较其他人,学东西总是很慢,所以常来请教。
桃花剑阁的规矩很严,宗门里教你什么,你就只能学什么,不教的,你就不能碰。而同样,也严禁门中弟子私授他人门内武学,一经发现,必是严惩。
可她最是见不得他不开心的样子。
那日黄昏,树下,他的身影如此落寞,不复往日朝气。
她问,发生什么事了。他只是笑笑,说无事。
可她看出了他笑的勉强,以及眼中的不甘。
后来,她想办法打听,这才知道,他在小比上失利,排名落后,还被人羞辱了一番。
她第一次生气,更有些心疼。
第二天,她找到他,问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帮忙。他说,门中有规矩,他不想麻烦师姐。
是啊,门中的规矩很严,可是,自己是他的师姐啊。她笑了,说,有师姐在。
她修行愈发勤奋刻苦,连她自己都惊讶,流血、流泪,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坚持。
或许,她是知道的。
过了一段时间,他偶然说起,说上次小比羞辱他的师兄在下山时,好像是遇到了什么仇家,被人废掉了。
他是看着她说的。
她听后,怔了怔,没说什么。
她的武功越来越高,以前对她避之不及的人开始慢慢接近,尝试跟她说话。
不知不觉,往她身边凑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在门派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这让她知道,原来武功高就会得到别人的尊敬和恭维,你的地位、你以往所得不到的东西,也都会得到。
而他还在为门中比试犯愁,他说,这次如果名次再靠后,可能就会被赶下山了。或者,是留在门中做杂役弟子。
他是笑着说的,没有抱怨,甚至还以一副夸张的样子来说,好似很豁达。
可她能看出他笑容里的苦涩,以及眼中的倔强和不甘。
她说,我教你。
不是脱口而出,也非深思熟虑,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他张了张嘴,最终说好。
她也笑了。
他的天赋寻常,学习门中功法不快,可按照自己的教授去练时,却是一日千里。
看着他脸上的汗水,和在日头下埋头苦练的样子,她笑了。
门中小比,他终于一鸣惊人,拔得头筹,入了门中某位长老的眼。
他来道谢,她说不用。
我可能要去后山修行了,他说。
她一愣,有些不解,后山,传言里,那不是修行无望的弟子才会被发派的地方吗
他说长老觉得他适合学习后山的武功,不走前门的寻常路。
看到他眼中的自信和坚决,她默默点头。
不必问,她便知道,两人这一别,或许要过很久才能再见。
后山、前门,别看相隔不远,却犹如天堑,就算以她在门中的地位和武功,没有诏令,也不得踏入后山半步。
他最终还是去了后山,再也没有回来。
那日,桃花盛开的山路上,两人相望别离,他挥手身影,多年后依旧历历在目。
后来,她成了门中真传,成了宗门长老,师弟换了一批又一批,可再无那个目光澄澈的少年,也再无当年的那份悸动。
她去过后山,知道了后山的秘密,还在那禁地里修行。
引煞、养煞,这一切明明是陌生,却也不陌生。
因为她知道,曾有一个少年,也是在这里,重复她的动作。或者说,是更为小心翼翼,还有害怕。
他本不该来的,也不用来的。
她知道,是自己害了他,他的人生,该是如初阳一般,永远温暖,而不是埋藏在这种秽浊阴暗的地方。
他死在了这里。
“师弟”
无比强烈的痛楚,伴随着无穷的悔恨自心底而生,且迅速蔓延,霎时传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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