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牛语者
释青衍捋起他的袖口,低声道:“放松身心,阖上双眼。”林熠心驰神松,将眼睛闭起。很快,他感觉到面前隐约亮起了一团红色的耀眼光芒,紧接着左臂上一阵炽热,有一股热流源源不绝地融入体内,在手太阴肺经中凝聚成丸后,沉寂下来。
直到半盏茶过后,这种奇异的感受消失,才听到释青衍略含疲倦的声音道:“好了,你可以睁开双眼了。”林熠好奇的睁开眼,就看到一团殷红色的符印正迅速消融进自己的皮肤里,禁不住讶异地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释青衍额头上渗出细微的汗珠,显然刚才耗损的功力十分可观,回答道:“是一座小型的传输法阵,不过,它传送的不是东西,而是声音。”林熠难以置信道:“声音?你是说通过它,我无论在何地,都能把说的话传输到你的耳朵里?”释青衍摇头道:“还没有那么神奇。我会通过另一座隐藏在密室里的传输阵接收你的声音,即使老朽不在,那里也会有人昼夜不休地全天守候。”随后释青衍将启动传输法阵的方法口诀教给了林熠,叮嘱道:“一般情况下,‘传音法阵’会隐藏在你的手太阴肺经中,只有经过你的催动才会浮现到体表。不过每使用一次真气都会耗损极大,若非必要最好不要动用。”林熠道:“我明白了。”见符印已经完全消隐进皮肤,将卷起的袖口放下。
释青衍道:“你手里的软剑已不再是化血飞镰了,建议你另外起个名字。”林熠想了想,望向远处,若水轩方向似乎闪动着微弱的灯火,悠然道:“就叫‘心宁青衍脸上不经意的痛楚之色一闪而逝,说道:“蝶儿会懂得你的心意的。”林熠苦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每回看到她对我微笑的时候,鼻子里都有些发酸。我真不晓得到了明天早上,我该怎样舍下她离开?”释青衍惟一能做的,就只有沉默。
林熠怔怔凝望上善若水轩半晌,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地方,即使死了,魂魄也会归来再看上一看。”释青衍包含世情沧桑的目光不敢再面迎林熠,说道:“我已经替你另准备了一些必需的物品,包括几张灵符和丹药。明天一早,让筝姐送给你。”林熠点了点头,收回目光,脸上露出笑容道:“您老人家不想再教我两手么?”释青衍一摇头,叹道:“你这小子,总不肯吃亏。你当老朽会敝帚自珍,吝啬将这点功夫教给你么?
“可是一来你已有了《幽游血书》,其博大精深远胜老朽所学;更重要的是,从任何细节上,你都不能露出与我有关联的端倪。所以,老朽实在无法传授给你什么,只能以灵符丹药相赠。”
“我晓得。其实先生这几日已经教给我许多,足够小侄受用一生。”释青衍逸出苦涩笑意,一挥衣袖道:“明早,老朽就不送你了。咱们就此作别,你多多保重吧!”青色的身影飘然去远,清冷的夜空里幽幽响起一泓笛声,又渐渐隐没。
林熠伫立半晌,听见笛音如风缭绕消散,猛一甩头向着上善若水轩大声叫道:“若蝶,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们要出发啦!”忽然听到林梢上小金“吱吱”的叫嚷,眼巴巴企盼地瞧着自己。林熠一笑,向它打了个呼哨挥手道:“小金,你也来!”小金一声欢呼,从碧竹上跃下,三两下就跳到林熠肩头稳稳站住。蓦地,眼睛一眨一眨呆呆望向前方。
容若蝶一身盛装,宛若仙子,踏着月色走来海边。黑夜仿佛亮了起来,星月将皎洁的光辉聚集在她空灵的俏脸上,把所有的美浓缩成永恒的刹那。
林熠心神俱醉,巨大的幸福感涌满全身,忘记了说话,与呆呆的小金一起呆呆地站立。
容若蝶的笑颜盛绽如漫山的幽兰,轻轻道:“还没有看够么?”林熠长叹道:“怎么能看得够呢?就这样望着你,三生三世我也不会厌倦。”容若蝶伸出玉指,在林熠鼻尖上一刮,故意不屑道:“口是心非,谁信你了?”林熠鼻中闻到一缕淡淡如兰似麝的芬芳,直沁入心底,突然把容若蝶一把横抱到了胸前。
容若蝶失声惊呼,娇嗔道:“坏蛋,你要做什么?”林熠高声大叫道:“我要带你飞上夜空,去看星、看海,看我们的未来!”他御风升起,上善若水轩在脚下渐渐变小,很快逐浪岩也化作黑暗中一颗沉睡的明珠,在海波相拥里静静远去。
咸湿的海风拂过衣袂,银光粼粼的波涛蔓延向无边无际的远方。容若蝶双手环抱在林熠脖子上,宁静地依靠入他的怀里,感觉自己已变成一羽鸥鸟,在苍茫无垠的夜空里自由而快乐的翱翔。
前方,那是什么东西在闪耀,容若蝶轻轻低呼,玉手指向远处的天宇欣喜地叫道:“你快看,流星!”一颗璀璨的流星拖曳着绚丽的光芒,从漆黑的夜幕中滑过,冉冉投向大海的怀抱。
容若蝶轻声道:“岑婆婆曾经对我说,当天上出现流星的时候,就是上苍的使者降临,来聆听世人的心愿。如果能够在它消逝之前许下愿望,所有的美梦就会化为现实。”她的声音犹如天籁,回荡在林熠耳畔。他道:“那就让我们也都来许个愿吧!”容若蝶望着迅速去远的星光,遗憾地摇头道:“恐怕来不及了——”林熠充满信心地道:“没关系,我们可以追上它,让它听取我们的心愿!”腰间光芒电闪,心宁仙剑矫龙般弹射。林熠念动真言,祭起御剑诀,化作一束银色的电光向着流星飞逝的方向追去,他是要留住一个梦想,一个希望。
容若蝶满怀着感动与惊喜,像个孩子虔诚地闭上眼睛,祈祷上苍,来听取一个凡间少女的心声。
星光灿烂,涛生云灭。风被他们远远抛在了身后,整个天地都屏住了呼吸,聚精会神地倾听那个少女向着飞逝的流星,许下的愿望。
流星终于消失在海平面下,林熠收住仙剑,问道:“若蝶,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容若蝶轻轻地、梦幻一般地说道:“我希望,快乐的日子且莫一去不返;我深爱的人一定会平安归来。就算要我来世无休止地轮回在冥府地狱,看不到一线的光亮,我也心甘情愿——”林熠湿热的嘴唇封住了她的呓语,好像要把她后面半句的话融化在自己的热力中。许久之后,容若蝶细细地娇喘着道:“你呢,也告诉我你许下的心愿是什么?”林熠微微笑着,摇头道:“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容若蝶作出满不在乎的娇憨,哼道:“不说就不说吧,我不会猜么?”林熠神秘地道:“你猜不到的,那是我从没告诉过你的最大渴望。”容若蝶愈发的好奇,但受不了林熠故意摆谱的模样,硬生生忍住不再追问。两人徐徐回返逐浪岩,飘落到海滩上。银白色的沙滩焕放着皎洁的光辉,柔软的细沙向着视线尽头铺展成世上最长的一条地毯,海水不断地洗净每一点尘埃。
两人脱下鞋袜,手牵着手,漫无目的地缓缓向前,就这样,一直往前走。**的脚面被潮水淹没又现出,留下四行相依相伴的足印蜿蜒着走向黎明。
云倦了,风歇了,天地间只剩下她与他,把时光吝啬地流逝。
今夜无眠,每一秒钟,每一次眼神的交投,都显得如此的弥足珍贵,不敢虚度,不敢荒废。
月上中天,林熠环抱住容若蝶,在沉默的礁石上,默默无语眺望大海。向着西方,就是天亮时他要离去的路途。更盼望着,能够有一天他依旧会沿着离去时的旧径,带着归来的快乐,出现在那片天际。但愿,这一天不会太远,一定会来。
海浪拍打过礁石,容若蝶喃喃说道:“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希望着能到海里去看一看,那儿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然后能够像一条欢乐的小鱼儿,自由地穿梭海底珊瑚,游荡在传说的龙宫。可惜,我的体质太弱了,只能够站在海边,去想像这些奇妙的情景。”林熠听着她的呢哝细语,突然微笑道:“也许,我能有办法。”容若蝶惊奇地望向他,不敢相信道:“什么?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神通广大?似乎我说出的每一个心愿,你都能令它梦想成真。”林熠将她横身抱起,深情道:“因为,我在用灵魂爱着你。”光芒一亮,祭起秘虚袈裟,将两人包容在一片温暖的小天地中。
林熠抱着她走向海中,小金对他的突然消失已经司空见惯,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小子真不讲义气”便一头扎入沧海,找它的鲸鱼朋友去了。
海水徐徐没过两人的头顶,在他们的周围形成奇异的光影。虽然月夜的海水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然而藉着秘虚袈裟内亮起的光芒,他们的视线可以清楚地看到海中的奇观。
鱼群从他们的身旁穿梭而过,一头海龟慢吞吞地爬上礁石,五颜六色的珊瑚在跃动的光波中熠熠闪烁。原来,夜晚的海底,依旧是一个热闹而美妙的世界。
林熠就这样一步步抱着容若蝶向东海深处走去,看到小金威风凛凛地在远处呼朋引伴,看到一只半透明的小螃蟹从海底的泥沙里好奇地钻出。
容若蝶的眸中忽然涌出泪花,轻轻地说道:“谢谢你带我去看星,谢谢你带我来看海。可我还要告诉你,我希望你能有一天,会带我看到未来——”林熠托起她的脸庞深深地凝望,柔声道:“你看,未来不正在我们的眼中闪烁么?”容若蝶用尽所有力量,吻上林熠的嘴唇,再不顾矜持与羞涩,将她的丁香小舌融入他火一样燃烧的体内。罗裳渐褪,冰肌羞月。在天之涯,海之底,他们忘情地相拥缠绵,把万里海域变作今霄的洞房。
一次次的婉转娇吟,一次次的死去活来,他们翻滚着海波,翻滚着春意,让冰凉彻骨的海水变得沸腾!
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天荒地老,他们才重新回到沙滩上,点数星辰。
“若蝶,在我怀里睡吧。”望着西去的明月,林熠轻声道:“或者我抱你回若水轩。”容若蝶努力睁大惺忪的睡眼,固执地摇头说:“不,你答应我的,要陪我一起看日出。”日出!林熠的心突地扭痛起来。当霞光漫天,旭日东升的一刻到来,东海将成为回忆,怀中的伊人将远隔重山。
他恨不能将天上的明月向着东方拉回来些,再拉回来些;把流逝的光阴抓得紧点,再抓得紧点——黎明,可不可以不要来?红日,可不可以慢慢升?永恒,为什么总在瞬间?
但弯月还是向西去了,尽管已走得很慢很慢,只是依旧无法挽留。
“睡吧,”林熠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道:“我们不会错过每一天日出的,相信我。”容若蝶握紧他的手,梦呓般低吟道:“日落,还有月色,还有我们的小屋——”声音渐渐轻微下去,疲倦的她无限依恋地感受着林熠胸口传来的温暖,进入梦乡。
林熠静静坐在洒满银色月光的沙滩上,一遍遍把目光拂过怀中爱人的俏脸。可以吗,深深、深深,直至永远地印在心底,无论多久,无论多远。
全身上下每一根绒毛都在淌水的小金从海里冒出,走向两人。林熠向它微微一笑,说道:“小金,今天我就要走了,去执行一次很危险的使命。”小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沙滩上写道:“我和你一起去。”林熠摇摇头,说道:“我想拜托给你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答应我一定要做到。”小金好像知道什么似的,郑重其事地点着小脑袋,林熠欣慰一笑,徐徐道:“替我照料好她,不要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等我回来。”小金沉默片刻,写道:“你会回来的,是么?”林熠道:“当然,过多久我都会回来。我答应过你,要带你玩遍这世上所有有趣的地方,找到所有珍藏好酒的地窖。我是不守信用的人么?”小金没有再写字,而是缓缓爬上林熠肩头,举起小手,林熠笑了,也举起手来,与它重重的交击三掌。
天亮了,第一缕晨曦唤醒了沉睡中的容若蝶。第一眼,残留的睡意立刻不翼而飞,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上善若水轩柔软的床榻上。海,离得很远。
容若蝶猛然坐起惊恐地唤道:“林熠!”这次,再没有人回答。屋里空空荡荡,暖意的阳光播撒在床前,静谧无声。
容若蝶赤着双足跳下榻来冲向外屋,更大声地喊道:“林熠,你在哪儿?”
“小姐,林公子已经走了。”是筝姐,她推门走进屋子,木然的眼眸中竟隐隐流露出一丝哀伤:“这是他托我转交给您的书信。”容若蝶接过信笺,手上是轻飘飘的感觉。她倒退着靠在了桌边,桌子上放着一杯水,冰凉的水,容若蝶突然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她机械地抓起水杯一口气灌了下去,那股凉意令她略微清醒过来,令她可以有勇气,缓缓将信笺打开。
林熠洒脱不羁的笔迹映入眼帘。她一目十行地默读道:“若蝶: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和你告别,原谅我没有陪你看日出。因为,我实在不敢面对离别时你黯然神伤却又痛苦压抑的眼眸。我不知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是否我还能忍心离去。
“但我却不得不走。如你所料,我必须去执行一项充满艰险与挑战的使命。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为了你,无论遇到任何情况,我绝不轻言牺牲。
“上天赋予了你最美丽的一切,而我却有幸拥有了这一切的美丽,此生我已无憾。昨晚你问我,许下的愿望是什么?答案,等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我会亲口告诉你,现在,我要做的,就是为了这一天而追寻。
“保重!因为只有你活着,我的奋斗才有意义。失去你,即使赢得了整个世界,我仍是一无所有。
“我走时,你在甜蜜的睡梦中;希望等我归来的时候,会依旧有那样的甜蜜。只是,不再是睡梦,而是我们的未来。——林熠”容若蝶疯了般冲出上善若水轩,娇嫩的纤足被坚硬的小石割出血痕,她却感不到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支撑着她一口气登上了垂醉台,眺望西方初醒的海面。
风寂寥,云缥缈,林熠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她紧紧握着信笺,用尽所有力量向苍茫浩瀚的东海大声呼唤道:“林熠——”回音渺茫,天地悠悠,珠泪潸然而落。
剑谍 第四章 昆吾
黄昏,昆吾山观静峰。
夕阳残照,晚钟清悠,宏伟的缈云观巍然伫立在落日的余晖中。林熠沿着青石铺就的山道缓步而行,两旁景色依旧,却已物是人非。
他不必用灵觉察探,也能够感觉到,暗中有数双目光在牢牢地盯住自己。不用问,巡山的昆吾派弟子发现了他,只是一时弄不清林熠的来意,所以不但没有轻举妄动,反而连面也不露,仅在远处进行监视。
石阶一级级升高,高耸的白玉牌楼从翠色环抱中探出峥嵘。两排昆吾剑派弟子从牌楼后鱼贯而出,每个人的手都紧紧按在背后的剑柄上,每双望着林熠的眼里,都泄漏出心中的杀机,将他包围在中央。
山门前鸦雀无声,仇恨和敌意在沉默中燃烧。林熠挺直身躯伫立在白玉牌楼下,上方抱残真人亲手镌刻的“缈云”二字,在晚霞中熠熠闪光,肃穆庄严。
林熠的目光,掠过周围一张张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容,心一酸抱拳道:“各位师兄好,请通禀玄雨师叔,不肖弟子林熠回山受审,求他老人家不吝接见。”没有人回答他,十六名白玉牌楼前的昆吾弟子仿佛充耳未闻,只当他并不存在。
但此时林熠若敢转身离去,周围十六柄同门仙剑,必定会毫不留情地从四面八方掠起截杀!
他索性也沉默了下来,反正得到禀报的昆吾派长老一定会来。
很快,周围的昆吾弟子向两侧让开,一位神色冷漠的鹤发玄衣道人来到山门前。不过在他的身旁,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身影令林熠意外,楚凌宇。
林熠向玄衣道人躬身施礼道:“弟子林熠,拜见玄恕师叔!”玄恕真人动也不动,等到林熠施礼完毕,才说道:“林熠,你早已被昆吾剑派逐出门墙,今后不可再自称是本门弟子了。”林熠站直身躯,平静地回答道:“是,弟子明白了。多谢玄恕师叔提醒!”玄恕真人微皱眉头,道:“你既已知道自己不再是昆吾弟子,为何还不改口?”林熠沉声道:“师叔见谅。弟子叫了十数年,早习惯了这样的称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改口?”玄恕真人眼中的精光一现而褪,冷漠道:“算了,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右手轻轻一挥,低喝道:“将弑师孽徒林熠拿下,暂拘刑堂等候发落!”周围昆吾弟子轰然应声,两名中年道士一左一右逼近林熠,想将他禁制住。
而一旦林熠束手就擒,就将成为俎上鱼肉,完全丧失反抗和周旋的余地。抢在那两名道士欺至身前的一瞬,林熠扬声喝道:“且慢!”两名道士愣了一愣,向后退了几步回头望向玄恕真人。
玄恕真人只觉心头怒意勃然,冷冷道:“林熠,此时此地,你还想拒捕?”林熠朗声说道:“玄恕师叔,弟子是应楚凌宇十日之约回山受审,说明当日遭遇,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弟子无罪,更不该被拘禁在刑堂候审!”玄恕真人雪白的眉毛徐徐耸起,神情像霜一样冷,再次低喝道:“拿下!”两名道士得到玄恕真人的指示,阔步朝前抓向林熠双肩。
在手指触及他衣衫的刹那,林熠身形一晃从两人的间隙中穿过,在距离玄恕真人不到三丈远的地方,重新站定,依旧朗声说道:“弟子还是那句话,我此次就是回山来受审,但在明日法堂公断之前,绝不受缚!”玄恕真人没有说话,嘴唇紧闭成一道刚硬的线条,手缓缓按向背后斜插的仙剑。
林熠对视着他。
昆吾剑派开山立宗一千六百年,从来没有过一名门下的弟子胆敢如此藐视刑堂长老的权威,从来也没有!
周围的昆吾派弟子都已呆了,也愈发痛心疾首地相信,他们曾经熟悉的小师弟林熠,如今已经彻底堕落成为邪魔外道。
林熠心潮翻腾,怕什么呢?
既然师父不是自己杀的,既然自己在昆吾山的结局已可预料,那为什么还非得委曲求全,为什么非要低头受缚犹如一名囚徒?
尽管在数月之前,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失去所有,茫然不知前路,孤独一人在凄月冷风中拖曳着重伤的躯体,一心一意要为复仇而生存!
是他变了么?又是为什么而改变?
无关善恶,无关好坏,其实,他只是深深的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活,为什么必须好好地活。
玄恕真人右手稳稳握到了剑柄上,可是没有一名弟子敢出声,更没有一个敢阻止。
忽然,一道身影从旁闪出,横亘在林熠与玄恕真人之间,朗声说道:“玄恕师叔,且慢动手!”周围的人似乎全都暗松了一口气。
玄恕真人的手凝滞在半空,但握着的剑柄仍未松开,徐徐问道:“楚贤侄,你想说什么?”楚凌宇微微一笑,说道:“玄恕师叔,今晚能否将林师弟交由弟子看管。等明日法堂开启时,再由弟子负责将他押到受审。”林熠侧首望向楚凌宇,不期遇上一双充满笑意与温暖的目光。
玄恕真人的脸上也现出错愕的神情。他知道林熠能够回山受审,的确是为应楚凌宇的十日之约;也知道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不夜岛的少岛主,未来正道的希望之星。只是这样的提议,自己是否能够答应?
楚凌宇似乎看出玄恕真人心中的踌躇,接着说道:“从现在起,弟子会寸步不离地紧紧盯住林熠,绝不让他逃脱。假如明日一早昆吾法堂上看不到林熠的身影,请玄雨真人与诸位长老惟弟子是问!”玄恕真人沉吟片刻,缓缓把视线落回林熠身上,沉声问道:“林熠,你怎么说?”林熠泰然道:“玄恕师叔,您大可放心,弟子既然已应楚凌宇的十日之约回返昆吾,就不会有受审前逃脱的念头。”玄恕真人的手从剑柄上松开,向着楚凌宇稽首道:“楚贤侄,那便有劳你了!”楚凌宇急忙还礼道:“多谢玄恕师叔成全,弟子必定不负所托。”玄恕真人点点头,喝道:“撤阵!”玄恕真人袍袖一抖转身走入山门,再不看林熠半眼。周围的昆吾派弟子顷刻退尽,只剩下六名守值山门的道士。
林熠目送玄恕真人的身影消失,神色里流过一丝哀伤,说道:“楚兄,多谢你了。”楚凌宇道:“林兄,这几日我在昆吾山望穿秋水,总算等到你了。若是你再不来,我可真要下不了台了。要知道,那天我可是当着玄雨真人的面拍胸脯保证说,林兄你不出十日必到昆吾。哈哈,所以我得先谢你替楚某解了围。”林熠微笑道:“小弟既然答应过楚兄,那就一定会来。只是不愿像囚徒一样被他们对待,因此才会顶撞了玄恕师叔和诸位同门师兄。”他叹了口气又道:“说实话,以前小弟在昆吾山虽然算得上是个人见人痛的家伙,可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公然与玄恕师叔在山门前这样对峙。”楚凌宇眨眨眼,故意低声问道:“那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爽?”
“怎么爽得起来?你瞧他老人家走时的模样,估计已被我气得个半死。”
“可是林兄刚才的表现,着实让我刮目相看,自问有心无胆。”林熠摆手道:“楚兄别再消遣小弟了,我也是逼不得已,放不下一口气而已。”楚凌宇颔首道:“我能理解。林兄,你现在打算去哪里?”林熠看了看将暗未暗的天色,说道:“我也不晓得现在自己应该去哪里。”楚凌宇道:“不如我们到山下找处地方喝酒去吧,这时候酒肆应该都没关门。”林熠精神微振,道:“那好,小弟来引路。我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最好最烈的酒。”两人下了山,昆吾剑派果然没有人出面拦阻,但始终有两名弟子在后头遥遥缀着。两人虽然心里都十分有数,但都假装不知也不去说破,自顾自的走进了昆吾山脚下的一座小镇。
天色大黑,不经意里,林熠悄然抬起头遥望清冷的夜空,一轮明月徐徐升起,悬在东方,散发出玉液般的清辉。此时此刻,东海深处,一定也有一个人在凭栏眺望,思念绵长吧。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若蝶,即使我们天涯海角,万里相隔,然而抬起头看到的,依旧会是那同一轮的弯月吧。林熠心中默默地想道,温暖而凄楚。
忽然前方一阵喧闹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大群人聚集在“清涧楼”外正朝里踮着脚张望,甚至还有人干脆爬上了路边的树杈。
楚凌宇诧异道:“这么多人围在酒楼门口看热闹,难不成有人在闹事?”就听酒楼里响起一个声音道:“小二,再上十笼!”声音传到林熠的耳中却是分外亲切,他微微一笑,道:“是邙山双圣,难怪了,有他们在的地方,总不会寂寞。”两人挤入水泄不通的人群,邙山双圣正大咧咧蹲坐在一条长凳上,眉飞色舞的一口接一口地吞着小包子。在他们身前那张八仙桌面上,空着的竹笼高叠如小山,粗粗一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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