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牛语者
呼——一股夜风吹入,玄冷真人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门外。林熠喃喃低语道:开春了,为什么一到晚上还是这么冷?藕荷乖巧地问道:公子,奴婢替您取一件厚实些的外衣披上。林熠阻止道:藕荷,不用了。刚才玄冷师叔说要换了你,你为什么会那样害怕?藕荷眼里挣扎片刻,低声道:奴婢不能说。好吧,我不强迫你了。藕荷突然跪下,双手抱住林熠的腿,抬起头道:公子,您是好人。藕荷求您,将来不论要去哪里,都别抛下我。我甘愿一辈子都这么伺候您。林熠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自己会在这儿住多久。刚才我和玄冷师叔的对话,你都听见了,我自己将来会如何都不晓得,怎么能再带上你?藕荷突然安静下来,似乎是确定周围不会再有第三双耳朵,用传音入秘低声道:林公子,您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们很看重你。林熠问道:你怎么知道?因为您住的,是龙头的行辕。他不在时,便一直空着。除了您,奴婢从没有看到过有第二位从外面来的客人能够住进这里。林熠苦笑道:照你这么说来,那位龙头还真看得起我。可不是?如果不是公子住在这里,奴婢猜,刚才那位道爷这辈子都未必有资格跨进#039;龙园#039;半步。林熠道:藕荷,你起来吧。只要我不死,便把你带在身边就是。藕荷欣喜道:多谢公子。盈盈站起,红扑扑的脸蛋上笑颜如花,看不出有丝毫心机。
林熠早已看出,她是一株花妖,和玉茗仙子一源同出。
如果九间堂希望利用这个少女作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并非是小瞧了自己,而是辱没了他们的智慧。
他站起身,问道:藕荷,外面是什么地方?是座花园,公子如果愿意可以随处走走。不过,无涯山庄里不准御风,也不能施展御剑术,遇到龙头标记更要立刻回避。林熠道:我明白了。我就在花园里逛一圈,你不必跟着了。藕荷不放心地道:那你可得小心迷路,这花园可比皇宫还大。林熠笑了笑,心里道:这小丫头居然还知道皇宫。走出屋子,门前是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溪,两旁花团锦簇,草木葱郁,丝毫看不出只是早春季节。
一座碧竹浮桥横悬溪上,对岸的花树下有个老翁手举铁剪,哢嚓哢嚓修护着花木。
他头上包裹白布汗巾,皮肤粗糙黝黑,显然是长期风吹日晒的结果。一身灰色的外衫,沾了不少零落的花瓣,神情专注而认真,根本不看向正从浮桥上朝这里走来的林熠。
哢嚓、哢嚓!节奏均匀得就像乐师在拂动琴弦,每个起落绝不会快半拍,更不可能慢一丝。简直,这声音在林熠的耳朵里已成为仙乐,而不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铁剪开阖摩擦而出的噪响。
哗——林熠的脚蓦然沉入溪面,浮桥轻快地颤动起来。如果仔细听,仿佛它的节奏也是哢嚓、哢嚓——哢嚓、哢嚓!林熠感到,他的步履,他的心跳,乃至他全身的节奏在不知不觉中,已完完全全地融入到这奇异的响音里。一股太炎真气勃然升腾,像是遭到侵略的猛兽昂起头,躁动不安地窥视着那剪修花木的老翁。
十丈,九丈,八丈,走下浮桥。老翁茫然不觉,转过身开始修剪另一株花树。
在铁剪停顿的刹那,林熠的节奏被完全打乱,脚下不由自主一步踏空,好像一头栽下了万丈悬崖。冷汗,始出;呼吸,促断。林熠的功力提升到了极致,眼中只剩下一把铁剪,一个修花老翁。
他,是谁?林熠甚至想到,也许这个老翁就是龙头,放下剑,拿起剪的龙头。
哢嚓、哢嚓!剪刀声重新响起,林熠宛如受到催眠,一步步走向老翁。七丈、六丈、五丈——体内的真气充盈咆哮,却无处宣泄。面前,没有敌人,没有杀气,仍旧只有一把剪,一个人。
三丈,两丈,一丈,林熠终于走到花树下。
冷汗,浸透全身,没有一处还是干的。
老翁停下了铁剪,好像没看见有人站在花树下,悠然转身向深处的一座草庐走去。林熠静静站着,背后是两行由浅至深的足印。他既没有喊住老翁,也没有动。
喀!被剪断的最后一根花枝折落,飘过林熠的眼前,林熠伸手,轻轻接住花枝。月光下,新鲜的断痕清晰可见,林熠看呆住了。
他的目光久久地像盯死在这道断痕上,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有领悟,有迷惑,更多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惊骇。
嚓——一道银色电光掠过花树,又瞬间幻灭。林熠积郁的所有气势、劲力都在这一剑中全部释放奔腾。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剑,谈不上招式与身法,仿佛只为了发泄体内一种野兽般的冲动。
他如释重负,这一剑已突破了自己以往的极限,甚至,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也绝不会再有类似的第二剑。
花枝飘落在手中,两道断痕并排呈现在眼前。林熠仔细凝视,不断转换着各种角度,然后流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
小伙子,来喝碗茶吧!远处,草庐前的老翁已放下铁剪,坐在石墩上招呼道。
林熠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将两截花枝收入怀里,走向草庐。
茶,是粗茶;碗,是大碗。如果说东帝释青衍身上隐藏的是一种飘逸空灵,面前的这位老翁,则代表了一种淳朴厚重。林熠无法判断,两者之间究竟谁会更高一筹,但隐隐又觉得其中有着某种共通的东西。
好茶!林熠低声赞叹,突然再次怔住了。仅仅是一碗粗茶,为何能令自己情不自禁发出这样由衷的赞叹?
老翁很开心的笑了起来,脸上的褶皱愈发明显,说道:你在想,为什么这普通的茶,却会突然变得与众不同,是么?林熠像个受教的孩子,老老实实点点头。
老翁悠然道:其实道理很简单,这茶从它生长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进入你的口中,都不曾让我花费半分心思。
它应运而生,自然长成。老朽无心取来,随缘而饮。这个过程中,没有掺杂一丝的人为加工,一丝的存念用心。老翁道:这样的茶,才是自然。自然!林熠长出了一口气,仿佛触摸到某种在释青衍和老翁身上感觉到的东西。他问道:就如老伯适才修剪花木那样的自然?你明白了,老翁放下茶碗,接着说道:我并没有把心思浪费在如何修剪花木上,只按照它该有的样子去归还它。所以,才会无限地接近自然。林熠喃喃道:只是无限地接近自然么?老翁微笑道:你能看到我在修剪花木,不正说明那把铁剪还未能成为花木生长的一部分么?否则,你体内又怎么会生出强大的气势与战意?林熠道:这正是弟子不明白的地方。我看到老伯时,您的铁剪其实并无丝毫针对弟子的杀气与敌意,为什么弟子体内会不可抑制地产生一种可怕的受迫感?老翁问道:你踏上浮桥后,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行走的姿势和节奏?林熠照实答道:因为我隐约感到,老伯的铁剪尽管距离弟子有十丈远,但每一次举起放下,仿佛都是在遥遥攻击我。而您的视线虽然只盯着花木,但又好像同时穿透了我的灵台。老翁笑道:这,只是你的感觉。换作藕荷,那老朽也仅是个修剪花草的老翁。她,不会感应到任何压迫。林熠问道:那么,为何弟子反而会如此清晰地感应到?因为,在你踏上浮桥之前,心里早已隐藏了敌意与警戒!老翁的话平和随意,却犹如一柄尖刀深深扎入林熠心头。
他几乎忍不住要将手伸向腰间,但在做出反应的刹那又牢牢地稳住。
老翁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林熠内心剧烈的动荡,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今天下午才到无涯山庄。对于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不可知的讶异与戒备。所以当你看到这里出现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首先想到的就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于是,你看到我时,潜意识里已经产生了警觉,进而产生戒备与敌意。因为,你感应不出老朽的气势,却发现自己遭遇到了无形的压迫。可事实上,在你内心造成这种感觉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对么?林熠喃喃道:是我的心在压迫我自己,所以我对抗的越激烈,受到的压迫感也就越浓烈。如果我放弃对抗,只将老伯看作普通的花农,我就不会有任何不安。老翁朴实的笑容泛起,问道:小伙子,你从那两截花枝上发现了什么?道!林熠取出花枝,并排放在石墩上,回答道:不论从哪个角度,您的花枝断痕都浑如天成,有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感受。而弟子的那根,充满凌厉与杀气,仿佛只是一种粗暴的断离。因为你心中有太多的敌,太凌厉的剑啊,小伙子。老翁站起身,说道:老朽还要去溪边挑水,就不陪你了。有空时,常来坐吧。林熠跟着起身,问道:弟子还不知道老伯的大名?老翁微笑道:我只是一个照管花园的老头,哪里有什么大名?区区一个南山老翁罢了。南山老翁?林熠立刻联想到了一个人,一位与雨抱朴、释青衍并驾齐驱的翘楚泰斗。但面前的老翁,并没有半分传说中那人的影子。
小伙子,你的花枝忘在石墩上了。老翁含笑提醒,挑起水桶慢悠悠往溪边走。
林熠拿起花枝,默默道:我竟连它也忘了——月色中老翁缓缓走向溪畔,却不再有一丝先前的压迫感觉。
林熠回到居住的厢房,洗漱过后双腿盘坐在床榻上,盯着那两截花枝出神。
藕荷不知为何也变得心事重重,坐在桌边低着头呆呆望着火烛出神。
外面传来打更声,夜深了。林熠抬眼问道:藕荷,你怎么还不去休息?藕荷圆圆的脸上泛起灿烂的笑容,但任谁也能看得出其中的勉强,娇声道:公子,您拿着这两段枝条在看什么?林熠笑了笑,将两截花枝递给她,说道:藕荷,你能看出什么来吗?藕荷将花枝对着火烛仔细打量,说道:好像,是有些不同。林熠大感兴趣地问道:是么?你说说看。藕荷想了想,道:左手的花枝好像是无意间自己断落的;右手却是教人故意砍下的。林熠眼睛一亮,大笑道:好藕荷,你算说着了,就是这个道理!藕荷睁大迷茫的眼睛,怔怔瞧着林熠道:公子,奴婢说对了什么道理啊?林熠收起花枝,笑盈盈道:当然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道理。藕荷困惑的摇摇头,问道:公子,既然道理奴婢已经说出来了,您也该休息了。好,你先出去吧。我坐着再想一会儿就歇息。藕荷没有说话,蓦然作出了一件令林熠敲破脑袋也预料不到的事情。她红着脸,一件件褪落身上的罗裳,露出粉色的肌肤,紧张的娇喘着,挺起傲人的胸脯。
林熠眨眨眼睛,奇怪道:天不热,你忽然把衣服都脱了作甚?藕荷玉颊如烧,声音低如蚊蚋,道:公子,请让奴婢暖席侍寝。林熠飞手挥出身后的被单,将藕荷行将**的**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收敛笑意说道:难道这也是无涯山庄的狗屁规矩之一?藕荷水汪汪的大眼里,宛如流淌着酥死人的糖水,妩媚充满诱惑的娇喘在静谧的屋中飘荡,好似无形的魔力要将林熠推入欲仙欲死的云端,却露出一个哀婉幽怨的表情,轻轻道:公子看不中奴婢么?林熠的胸前悬挂着执念玉,藕荷的雕虫小技在他脑海里留不下一点影像。他起身,走向门淡淡道:看来,明天我是该换一个丫鬟。藕荷从后一把抱向林熠,却被他闪过,人已到门边。藕荷无助地跪倒在地,凄声叫道:公子,只要您走出这扇门,明天也不需要再找人来换奴婢了。林熠站在门口,没有回头,问道:为什么?藕荷道:您出门不久,姥姥便来了。姥姥?林熠问道:谁是姥姥?藕荷低声道:她掌管着我们这些丫鬟的生死,也是无涯山庄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林熠皱眉道:她来作甚,是找我还是找你?姥姥、姥姥她命令奴婢给公子——所以,你便乖乖照做,施展玄媚功法来诱惑我,是么?藕荷哭道:明天早上他们就会对奴婢验明正身,如果没有破身,便要把奴婢打入#039;忘忧崖#039;,毁身焚魄,欲死不能——林熠不知道,九间堂此举的目的何在。这样的招数,庸俗而拙劣,几千年来被人滥用了无数回。又或者,藕荷是在假传圣旨,认准自己一定是龙园新贵,希望藉此拴住自己,从此脱离苦海。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他徐徐道:带上酒,我们去赏月。藕荷呆了呆,问道:那明天早上——林熠推开门,弯月含钩,清风拂面。他望向浮桥对面,已不见老翁,静静说道:你是我的丫鬟。除非我不在了,否则轮不到什么姥姥爷爷的来多事。
剑谍 第八章 龙头
次日一早,林熠没有等到姥姥,也没有等到爷爷。藕荷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已无从判断。
但藕荷却像只惊惶的兔子,无论林熠走到哪里,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仿佛只要他一消失,自己的命运就将碎灭。
同样的,玄冷真人也不再出现,林熠就像被九间堂突然遗忘,放逐在龙园。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每天早晨都会陪南山老翁修花担水,然后喝几碗粗茶,掌灯后才会告辞。
这种清闲而有规律的生活过了十几天,林熠本以为自己来到的地方是一个神秘诡异的魔窟,现在却渐渐产生了一种退隐林泉的错觉。
龙头把他请来,当然不会是为了提供一个养老的花园,但他到底想对自己作什么?林熠越来越疑惑。
他打消了利用秘虚袈裟探察无涯山庄的念头。因为他相信,这么做只是无用功,这里的一切秘密都深藏在平和宁静的冰层深处。而且,一旦自己突然消失,天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至于与释青衍的联络,林熠更不着急。自己远离容若蝶,来到这里,也并非是为了观光旅游的。
所以,他还在耐心的等待,一天天默默数算着日子。
终于玄冷真人又来了。他见到林熠,只说了一句话:龙头要见你。林熠问道:在哪儿?玄冷真人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回答道:他说那个地方你知道。我知道?林熠微微诧异,问道:一个我知道的地方?玄冷真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林熠沉吟了一下,微笑道:的确,这里有一个地方应该是我知道的。他看了眼藕荷,说道:玄冷师叔,你可以替我带一句话给姥姥么?玄冷真人冷冷道:可以。林熠手指藕荷,悠然说道:请师叔转告姥姥,藕荷如今是专门伺候弟子的丫鬟,所以能够决定她生死的主人便只有一个,而不是两个或者更多。玄冷真人木无表情地扫过藕荷,道:我会带到。他再不看林熠,走出屋门。
藕荷低声道:公子,谢谢您。林熠淡淡地回答道:不用谢,我只是在帮自己留住一个乖巧伶俐的丫鬟而已。藕荷咬咬嘴唇,声音更低地说:您今后多小心,姥姥不会咽下这口气的。林熠笑道:她不过是无涯山庄的姥姥,又不是本公子的姥姥,对么?藕荷惊恐地环视四周,入夜的龙园空寂无声。但她的脸色依旧雪白惶恐,颤声说道:公子,千万不要在背后说姥姥的坏话。奴婢见过很多人,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地从山庄里消失,永远也回不来了。林熠不以为然地站起身,取了一副杯盏放到桌上,重新落坐道:藕荷,关上门,回屋去休息吧。藕荷迷惑道:公子,您不去见龙头了?林熠微笑道:我没忘。藕荷哦了一声,不明白林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退出屋外。
林熠将对面的空杯斟满酒,喃喃道:不管怎么说,人家救了我,先敬他一杯酒总是应该的。坐等良久,周围没有丝毫动静。桌上的火烛平静地燃烧,释放出昏黄的光晕。林熠抬起头,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我猜错了?忽然有个声音,宛如被风从窗外徐徐吹入,却无从辨别它传来的方位,徐徐说道:你没猜错,我已经到了很久。啵烛焰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恢复平静。对面的椅子上,多了一道黑色的影子,却看不到它的主人在哪里。
林熠无法从对方的声音中判断出,说话的人是男是女,甚至无法确认他的年龄。
他神情一凝,低声道:龙头?那声音回答道:是。林熠吐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缕微笑道:玄冷师叔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无处不在的影子。龙头也微微笑了起来,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林熠道:有时候,吃惊不是写在脸上的。龙头赞同道:说得好。你怎么会知道,我要见你的地方,是在这里?林熠从容道:在无涯山庄中,我只认得两个地方。一处是这儿,另一处是溪对岸的花间草庐。所以,我便在这里等你。为什么不是在对岸?龙头问。
因为我想,龙头不会是南帝。林熠回答。
为什么?龙头对林熠能够说出南山老翁的真实身分并不觉得惊讶,静静问道。
林熠坦然回答道:我看过他剪下的花枝。花枝?龙头问。
一段与世无争的花枝,林熠微笑道:只有真正的南山老翁才能剪下的花枝。龙头沉默片刻,说道:要剪落这样的花枝,我的确办不到。所以,你通过了我们设下的第三道考验。三道?林熠讶异道:那么,藕荷是否也算是其中之一?龙头答道:是。如果说刚才是为了考验你的心智,那藕荷考验的就是你的心念。林熠道:我懂了。假如我禁受不起她的诱惑,那是心念不坚。如果因为怜悯她的处境而勉强答应,便是心念不强。如此,便失去见你的资格。龙头道:好在,你没令我失望。林熠苦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从藕荷第一次出现起,这个局已经布下。一个清纯可人的少女突然不顾一切投怀送抱,这种诱惑和刺激很少有人能够抵挡得住。所以你又通过了第二道心念的考验。林熠摇头道:但我猜不出,第一道考验是什么?心术,龙头一字一顿地回答:你的心术。林熠想起南山老翁,刹那冷汗横生,静静道:原来过桥喝茶也是一道考验。龙头道:如果你那晚的反应有任何异常,同样不会见到我。林熠出了口气,道:幸好,我已见到了你,尽管只是道影子。你为什么不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要把你救到这里来?林熠叹道:其实我很想知道。可惜玄冷师叔提醒过我,在这里多嘴多舌的人通常都活不长。龙头道:你还年轻,刚满二十岁。是,而且这些天我过得很舒服,还不想找死。龙头问道:要是让你一辈子都这样住在无涯山庄里呢?林熠没有说话,默默将两截花枝并排放到桌上。
龙头懂了,说道:你的剑告诉我,其实你心中依然在渴望外面的世界,对么?你说过,我还年轻。龙头道:可惜,一旦你走出无涯山庄,就会很快永远地失去它。林熠面色一黯,低语道:我明白,天地虽大,却已没有容我立足之地。龙头道:除了这里。林熠缓缓喝干杯里的烈酒,问道:为什么要帮我?因为你需要,而且不会拒绝我的帮助。林熠摇头,说道:你错了,我什么都不需要。龙头大笑,道:你不想洗刷冤屈,为玄干真人报仇么?你不想做出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冤枉误会你的人面前扬眉吐气么?你不想有一天能够成为与三圣五帝并驾齐驱的天地至尊,窥悟仙道么?林熠等到笑声停止,缓缓道:我当然想,但我首先需要的是能活下去。龙头道:我可以帮你。林熠笑道:天底下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你为何偏偏挑中我?因为我也需要你的帮助。林熠心一动,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我能帮你什么?比起你,我什么也不是。龙头的声音停了一停,桌上的烛焰忽然急剧地颤动,好似有风吹过。少顷,烛焰再次恢复平静,龙头缓缓说道:你听说过《云篆天策》吧,我需要你帮助我来破解它的秘密。不会是他从哪里听到了,自己对仇厉说过的那段关于《云篆天策》的鬼话,竟信以为真了吧?
林熠想笑,但心底里却升起一缕寒意,再无法笑出来。
难道,仇厉居然也是九间堂的人。那么云洗尘呢,冥教呢?
你相信,我能解开《云篆天策》的秘密?他问道。
不是相信,而是事实。龙头低沉的嗓音回答道:这个世上,只有你能办到。林熠这才清楚,自己猜错了。但内心却产生更大的震撼与惊异,苦笑道:你没有认错人吧?连我都不晓得,自己会有这样的本事。龙头道:你觉得,我有兴趣和你开玩笑么?林熠叹道:正因为不应该,我才想问明白。万一到最后,你发现我并不是那个真正要找的人,我想开玩笑也不可能了。龙头道:不会错,真要是错了,吃亏的也只是我。林熠道:你想了解我此刻的感受么?这是我听到过的天下最荒谬的事。荒谬?龙头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怒意,似乎是在认真考虑林熠的反应,然后说道:我并没有这样觉得。第一,我的身上没有一卷《云篆天策》;第二,我没有本事将六卷《云篆天策》全部收集到手;第三,即使你将它们摆在我面前,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处理。所以,我们才需要合作。林熠忍不住又摸摸自己的鼻子,笑道:你不担心,真到了那天,我会将《云篆天策》私吞?龙头微笑道: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么?林熠喃喃道:《云篆天策》——它果真有那么诱人么?龙头回答道:就好比它是锁在某个秘密地方的宝藏。地点在哪里,只有我知道;而开锁的钥匙,却在你的身上。只有我们合作,才能共同开启分享这个秘密。林熠嘻嘻一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自己伟大了起来。龙头道:不然,我为什么要在你的身上浪费时间?林熠收起笑容,道:你本可以不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呢?既然是合作,双方就都应该显示出诚意。林熠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如果我答应合作,需要做些什么?我帮助你将六卷《云篆天策》合璧,同时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就这么简单?龙头回答道:并不简单。为此,我已准备和等待了很多年。林熠问道:我如何能相信,你刚才的许诺和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第一,我没有必要骗你;第二,如果是假的,你也不会失去什么。林熠笑道:说的是,我原本已一无所有。最多,把捡回来的命再丢了而已。龙头道:这么说,你已经在仔细考虑我的建议。林熠斟满酒杯,龙头没有出声,耐心等他把酒喝干,然后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本该很感激你才是。可惜,我的七位同门师兄弟却死在了玄冷师叔的手上。不禁令我怀疑,贵组织的行事风格是否会让我反感。龙头轻轻道:玄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落在他手中的昆吾弟子。杀死他们,也并非我的意思,只要你开口,我随时可以把他交给你处置。林熠叹息道:我替玄冷师叔可怜。龙头道:可怜人必有可悲之处。他肯替我卖命,也不过是为了窥觑昆吾派掌门的宝座罢了。林熠问道:你答应过他?龙头的影子微微摇头,说道:我答应过的事情,从不会失信。林熠道: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龙头慢吞吞道:打碎一个人的美梦是种残忍的行为,我想这点你会同意。林熠颔首道:听上去,你就像位悲天悯人的圣人。这世上没有圣人。如果有,也一定会很快被小人害死。林熠问道:那你认为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龙头回答道:是一滴融进海里便再也看不出的水,却可以让海沸腾。林熠微微一笑,道:这算是自谦,抑或是自负?龙头道:你是我要找的另一滴水。林熠道:但我却怕两滴海水之间会很难相处。龙头道:沧海无垠,你我各取所需。很小的时候,师父曾告诉我一句名言。林熠说道:天上掉下的烧饼越大,你就越不能碰。而你给我画的,显然是个特大号的烧饼。很巧,我也听过另一句谚语,#039;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039;。我觉得,一个人撑死总比饿死好。林熠大笑道:说得有理。我可以再考虑几天么?南兄很欣赏你,他希望你能在龙园多住一段日子。我替你答应他了。林熠道:原来你早做好了等待我回答的准备。但是我仍然想知道,如果你当初没有能够找到我,又或者我拒绝和你合作,你的计画是否就会落空?龙头淡淡道:那我只好再等二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幸好,等待本身就是一件充满期盼与希望的动人过程,并不会让人觉得太痛苦。在希望中等待,在等待里期盼。林熠的神思忽然飞越过千山万水,牵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