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天下归元
雕刻材料不限,谁雕得最细腻逼真,谁赢。
两道题都简单粗暴,但也令人无话可说,绘画雕刻,固然讲究灵性,可逼真,也确实是足以考验功力的题目。
又过了一会,人群鼓噪起来,却是商醉蝉和文臻上甲板了。商醉蝉的身影刚刚出现在甲板上,四面被如热锅的粥,粥里开出无数的鲜花瓜果,隔着船舷不要钱地往甲板上扔,也不知道谁手快扔出一只倭瓜,差点砸歪了商醉蝉的帽子。
文臻本来应该收到臭鸡蛋烂菜叶等物,但她裹着披风出现在甲板上时,众人远远瞧着,真的是个娇小的女子,明眸善睐,笑颜如花,一时倒觉得不好意思下手,但一些忠诚拥趸还是远远叫骂了几句,吐了几口污染大海的唾沫。
忽然一艘楼船缓缓靠近,那船的风格颇为精致,船上彩绣帐幔丝帘飘飞,显然是贵女们的船。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船帆和船头上——船帆上用红绸拼出“文臻必胜”几个大字,船头上还挂着横幅,横幅上写着“你是我的电我的光我心上永恒的伤。”
众人……
文臻……
好了,不用费心帮某人遮掩行踪了,他自己就这么暴露了。
这么恶心的句子他从哪淘来的自己啥时候乱哼的歌给他记住了
爸爸啊,你不要脸我还要啊!
……
因为这么个天雷滚滚的横幅标语,文臻感觉到现在暴露在万众目光下实在是件考验身心的事儿,当下一声不吭,任由商醉蝉按照事先定好的剧本表演——商醉蝉十分激愤地表示一介女子如此狂傲,竟敢挑衅他,他被逼不过,只得略略展露两手,杀一杀某人的狂傲之气。虽然他这几年也没握过画笔刻刀,但是打发这种跳梁小丑绰绰有余云云。
这话自然是闻者景从,欢呼打气声直冲云霄。
文臻则予以反驳,称商醉蝉名作都是找人代笔,沽名钓誉,名不副实,欺骗世人,自己虽然只学了两三年绘画雕刻,连这周围看客很多人都不如,但想要揭穿商醉蝉这种欺世盗名之辈,不过举手之劳。
这话说完自然又收割一波仇恨值及免费鸡蛋菜叶若干,有人隔船大呼“商大家绝非欺世盗名之徒,他如果输了,我当场跳船!”
文臻……直播裸奔不好吗
还有人大喊“你要能赢商大家,我直接娶你!”
文臻……并不能看上你好吗
不过那倒霉蛋话音未落,就直接一个跟斗从船上栽了下去,一群凶悍的海底生物直奔他而去,如果不是他水性好很快抓住了船上抛下来的绳子,估计不是直接娶了东海龙王的公主,就是从此再也不能娶妻。
文臻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两人都把话语铺垫了一番,成功地煽动了群体的情绪,激起了对商大家的无限保护欲和无比的信心,以及对不知天高地厚挑战者的鄙弃和憎恨,完全可以预见到一旦事有不协会发生巨大的反弹,才各自住口,登上准备好的可以让人看得比较清楚的高台,让人拿出准备好的工具来。
商醉蝉那边,源源不断送上各种画笔,颜料,那些用具都十分精美讲究,十分搭配他的逼格,也完全满足了看客们的期待值,不断有懂行的人发出各种惊呼。
“看见没有!那画纸是松州如意纹雪松纸,传说中可以在月光下见高山雪松的纸!按张卖,一张够普通百姓一家吃一个月!”
“不不不,这纸虽珍贵,但比起那砚台……那砚台你看看!天下名墨出青州,青州名砚在正安,正安绝品论月崖,正安月崖砚以月溪砚石制作,月溪石细腻坚韧润密,呵气可研,不损笔毫,触之如处女肌肤,击之呈清越水声,那块砚星点密布,还是月溪石中最为上品的碎星白,仅此一块,够寻常百姓家吃一辈子!”
“非也非也,尔等都不懂行啊。仔细看那笔,那笔尖齐圆健就不必说了,单看那淡青玉管深黑毫尖,便知是出自宣州青阳笔庄十年才卖一支的青阳玉笔……”
商醉蝉拿出来的,样样件件都是世间顶尖,众人啧啧赞叹一番,再转过头看文臻——高台上就一块竖起来的怪模怪样的板子,板子倒是很大,钉着一张巨大的纸,旁边也看不见什么名笔名砚,只有一支细细的硬硬的笔,看上去也不像毛笔。
众人很多人自己也会画,铺开架势的时候都是一大堆物事,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简陋粗糙的装备,顿时都一阵哄笑。
文臻也笑,笑眯眯挥手,作一副不知嘲笑还引以为豪的傻逼样儿。
有人哄笑,自然也有人不笑。
未婚夫妻中,未婚妻笑得花枝乱颤,道“唐家未来的家主夫人就是这德行看来你们易家可以松一口气了。”笑了一阵又道,“咦,怎么远远地瞧着那文姑娘有点眼熟”
未婚夫一直笑看那船上的人,对第一句没有反应,听见后一句倒挑了眉,“你遇见过她你如果遇见过她,一定得好好想想是什么时候什么事儿。”顿了顿他道,“小心。笑人者人恒笑之。”
……
听了一路烈女缠郎故事的某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
季家兄弟,老四冷笑,老大对着老四背影冷笑。
……
某人坐在小姐楼船上,闲闲排列瓜子壳,一排排排列整齐——一个瓜子代表一个被忽悠的傻子,吃完这包瓜子怕都不够用。
……
绘画本身,是没有观赏性的节目。
总在那看一个人挥毫很无聊,所以一开始的兴奋过后,除了那群兼具经纪、记者身份的文人还在紧盯两人行动,好发现问题,或者进行特写出通稿之外,大家多半都回去睡大觉。
商醉蝉画得很认真,他原本想敷衍,随随便便输给文臻砸了自己招牌就好,但文臻说那样的砸不是真砸,保不准还会来一个高风亮节牺牲自己名誉成全新人的新一波高峰,所以要拿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商醉蝉心里怀疑,他是真才实学,走遍大江南北比自己强的都是有数的,拿出真本事,这小姑娘能赢
但他知道文臻说的也对,事到如今也只好认真作画。
而那边,文臻几乎趴在画纸上,她在做最后的修饰。
古代,这么大幅的纸张很难得,这是唐家快马去纸张产地特制拿来的,纸质偏硬,雪白,适合画铅笔3d画。
这么大幅的3d,自然也不是当时就能画好的,她在大船出发就开始作画了,已经做好了构图和阴影,差的是最后的细节修饰。
两张纸钉在一起,展示的时候是空白的,钉上画板的时候就已经翻过来了。
这一画便画到晚上,月上中天的时候,一声哨响惊醒所有人,大家三三两两出来,一眼就看见对面,一轮月色高悬船头,清辉遍洒,薄云如缕,星光闪烁,正是夜凉天高好天气。
众人痴痴看一阵,都觉得这一轮月色美得不似人间,在这样静谧柔和的月色照耀下,连大海都似乎波平浪稳。
哦不……大海并不波平浪稳,今夜风大,天
第一百零六章 表白
“怎么会有那么逼真的画!”
远看一轮月亮这种,看似惊人,但说到底也靠的是距离和气氛烘托,稍稍一看就能发觉。
月亮本身也是静态的。
但是漩涡和鲨鱼,漩涡看久了,眼前仿佛也一圈圈转了起来,心慌头晕,便如面对真的能拖人入海底的黑洞。
鲨鱼更不要说,那青灰色的鱼皮上伤痕和皱褶都细微可见,利齿上血迹和肉丝宛然如真,张开的血盆大口里头竟然似乎还能看见内脏。
真到令人怀疑自己的眼睛,以至于到现在还有人不肯信,颤颤巍巍不敢靠近。
这种完全欺骗了人的感官的画技,实在见所未见。
那船上,文臻甜糯的声音传来,“怎么样,我说商醉蝉欺世盗名吧!”
众人哑然,先前这话能驳出一本词典,现在完全说不出,半晌有商醉蝉铁粉大喊“这画也就细腻逼真一些,没有商大家的画中有灵!”
文臻嗤笑,“咱们比的是什么再说什么叫灵活灵活现,不就是灵!”
众人此时也没话可说,那边楼船上,忽然有人高声道“请问文姑娘,您这画卖不卖我愿出银万两收藏之。”
文臻眯眼看去,是那座唯一挂了声援她横幅的最华丽的楼船,现在那船头站了一位官家小姐,一位护卫在代她传话,看文臻看过来,她颔首微笑示意。
那边又道“文姑娘这画是绝品,按说不当以寻常金银度量之,奈何小女子实在喜欢,还望文姑娘不吝割爱。”
文臻想了想,笑道“知音难得。姑娘既然喜欢,便送给姑娘也无妨。只有一个小小要求,以后如有机会,姑娘尽你所能帮我一个忙,或者给我行个方便便好。”
对面那姑娘,一看就出身不凡,那三层楼船,在建州境内也是首屈一指,很明显应该是建州官宦小姐出身,而且还是排在前面的第一梯队。
这种人是地头蛇,难得表示善意,要钱就是傻子。
有时候一些恰到好处的帮助和便利比金钱要重要得多。
周沅芷笑一笑,精明的人遇见同样精明的人心情都是愉快的,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表示善意,对方明白了,接受了,那就是目的达成。
“那便多谢姑娘了。”
她心情愉快地令人过去将画拿来,此时也有一部分人惊觉到这画的价值,但此时再想竞争也失去了机会,只得眼睁睁看着周沅芷将这幅画收起。
周沅芷刚刚收下画,三层之上就有人下来和她说,允许她在船上正常说话,使用首饰和香粉,可上二层观光。
船的主人周沅芷大喜过望,在一众千金小姐不明就里的目光中赶紧谢了又谢。
建州官宦之家的小姐们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周沅芷——刺史家的这位小姐,在建州名声极高,都说聪慧有天分,但人也因此比较孤高,素日里没见对谁这么客气过,身为建州第一女儿也从未这么憋屈过,都以为被那强盗这般侮辱,这位心高气傲的小姐要么跳船要么反抗,没想到就这么毫无抗拒地接受了
莫不是看上那个美貌的强盗了
周沅芷对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视若无睹,她身份不低,自然比这些普通官员女儿能听见更多的天京轶事,比如某位殿下和某位女官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那女官可不就在面前那位殿下的怪癖可不就对得上更不要说昭明郡主——从那天看见那位美貌强盗之后便缩在舱里再也没出来过呢。
瞧,才对文女官示了好,那位就投桃报李了。
东堂谁不知道那位殿下受宠且古怪,多少人想走他的门路,连个门缝都摸不着,她父亲在建州已经连任两期,眼看便要入京述职,还想往上一步入中枢,此时不讨好更待何时
周沅芷心情好,文臻心情也不错,如愿赢了一局,又看见那个黑甲船上鸡飞狗跳——那出手的人虽然被护卫拼死救回,但也吃了亏,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那一跪,实在是丢尽了脸面。
虽然没有看清脸,但那风格行事,应该是季家人。
文臻自来到东堂,和季家明里暗里已经对上了不少次,季怀庆宴请太子被她破坏,容妃意图整倒她未果燕绝还受了重伤,漳县的凤袍刺绣事件也有季家功败垂成的影子,季怀庆不想杀了她她可以跟他姓。
此时已经夜深,吉日在大后日,文臻和商醉蝉都表示明日再比雕刻,众人也都困了,纷纷回去休息。
文臻站在船舷边看四周地形,暗暗盘算着成婚之时如果出事该怎么处理,身边唐羡之微微皱眉,道“季怀庆也在这次宴客的名单中,这是世家的规矩,逢婚丧嫁娶之类的喜事,相互都要递个帖子。但瞧着这人心性实在凶恶,你若不愿,我便令人拒绝他之后登船。”
“天要下雨,人要喝酒,不是发不发帖子就能阻止的。”文臻笑道,“这是人生大事,我自然是希望贺客越多越好。恶客,那也是客嘛。”
唐羡之失笑,转头深深凝注她,道“阿臻,你是不是一直很奇怪我为何突然请求指婚其实你不知道,你有多特别。”
文臻弯起眼睛笑了笑,心想称呼又换了又换了。
唐羡之真的很擅长和风细雨不动声色里步步进逼啊。
“每个人相对于别人来说都是特别的。都是独一无二。”她笑。
“你是特别中的特别。你的想法,眼界,诸事的看法和行为,都和这东堂所有的女子不同。这也是很多人一见你便被吸引的原因。”唐羡之望进她的眼睛,“一见知其异也,二见得其神也。看似缘系浅薄,实则恩怨交错。”
文臻沉默了一阵,才道“唐先生,你其实很早就喜欢我了,是吗”
唐羡之笑起来,他一笑,便是月照空山,雨洗碧涧,透着股清澈又清越的美,“你看,这就是特别。全东堂也没有哪个女子,会这么直接问这句话的。”
“那么,你会直接回答吗”
“你既坦然,我自无妨。”唐羡之顿了顿,道,“哪怕收获失望。”
文臻又笑,笑而不答。
唐羡之眼神微微掠过一丝失望,随即道“大抵九里城长街之上,我便想与你在一起。”
“为何那时候我们看起来,还几乎不认识。”
“于你,自然是不认识的。”唐羡之话说了半句,叹息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不如意之事,发了一阵怔才道,“你是我想要的女子。剔透玲珑,从容自在。狡黠却又不失公心,圆滑却又不失刚毅。你这样的人不需要根基,在哪里都能立足长远。你这样的人,才合适做那错综复杂门阀的宗妇。”
“哦。”文臻道,“仅仅如此”
“当然并不仅仅如此,只是想要娶你,必须要考虑到你将面对的现实罢了。确定你适合,我才敢尝试。”唐羡之道,“阿臻,你如此美好,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文臻对他眨巴眼睛,眨出一脸懵逼,心想世人好像都说我心黑手辣来着。不说世人吧,就连燕绥,好像也没表扬过我一次呢。
瞧瞧面前这位,暖心话鸡汤一坛子一坛子不要钱地倒啊。
“世人可能大多觉得你凉薄无情。看似亲善实则冷漠。然而我的看法恰恰相反。”唐羡之眼眸深深,此刻只倒映一个她,“我眼中的你,看似漠然,实则温暖深藏。只要他人对你无害,你给出的永远比得到的多。你身边的人,谁不承你的福泽因为你,大户弃妇闻近檀能够走出深宅,成为人人称赞的能干女掌柜;桀骜不驯的君莫晓本该在江湖流离,但现在她成了为穷苦文人寻找更多读书机会的恩人,也懂得了世事的艰难和珍贵;易人离不遇见你,大概现在还在三水镇当混混,江湖捞这样的名店进都进不去更不要说主管;闻氏夫妇应该已经化为白骨,闻老太太一个瞎眼老妇想来也坚持不了很久;更不要你入宫之后,有形无形帮了陛下多少次,没有你,林飞白现在应该是个废人,就连步湛,你都给了他一个永生难忘的生日,他每次遇见我,都要夸你最起码一刻钟。而九里城如果不是你帮我,也许现在唐家所有子弟都在浴血苦战中……更不要说你给朝廷,给整个东堂所有百姓,甚至给读书人带来的恩惠……阿臻,没有人要求你做这些,你不给小恩小惠,你给出的是每个人的更好更光明的人生,这才是功德无量。一介女子,无根无基,却在短短一年之内,胜过无数尸位素餐的朝廷大员,便是获得这世上所有男子的爱重,也是你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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